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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綠皮囊不太容易脫。因為在和那頭“鬼頭鬼腦”的海洋動物周旋時,小莫菲最終沒能隱蔽好自己,于是所謂周旋最終變成了較量。
  兩個“人”打了個0比0,誰也沒占到什么便宜。小莫菲對結果從來就不太在意,他更重視的是追蹤和尋找那鬼東西的過程。
  他感覺十分奇特,似乎那鬼東西不是什么海洋生物,而是比人還狡猾的“人”。盡管荒謬,可他的确有此感覺。
  那鬼東西机智得不可思議,連智商最高的海豚,在它面前也不得不相形見絀,小莫菲不知怎么形容才恰當。
  他數了數,綠皮囊上大大小小共計26個破洞,其中14個是不留神被珊瑚剮破的,其余12個統統是“鬼東西”的杰作——他覺得稱其為“鬼東西”非常恰如其分!
  唉,老祖父要是沒事該多好,他對海洋方面的知識差不多相當于一座小型圖書館,雖然老祖父對儲存知識的光碟至今還不太樂意接受,但根据他一生的廣聞博見,鬧不好他會見過或听說過那种東西呢!
  他的心里再次涌起一陣不愉快。唉,老祖父的運气不好,至少他應該在變成“植物”之前知道自己的孫子長了一身綠皮!
  老祖父那個人對所有的新鮮事都充滿著孩子般的好奇心。可是怪了……這种性格的人應該不容易患那种病!
  暴躁——早老性痴呆——打人——自己變成了植物!不,這當中沒有符合邏輯的關系。
  小莫菲完成了一個最簡單的推理,從而也將第一顆怀疑的种子埋進了腦子里。隨即,他的注意力轉移到那件千瘡百孔的綠皮上。
  在最初生出綠皮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十分認真地將它洗去,像一個剝掉蛋皮的大雞蛋似的光著身子鑽進被窩。那層薄薄的綠東西便隨著浴池里的水流走了。但不久,他漸漸查覺出洗掉綠皮后的不适感,也就是前頭所說的那种海魚被晒在太陽下的感覺。這种不适感使他很自然地拉大了洗澡的間隔,結果他發現,每一次下海歸來,那層綠皮都會明顯地變厚。就仿佛他身上有某种奇特的吸引力,能將海水中細若“塵埃”的藻類粉吸在身上似的。先是一層淺顏色,而后深顏色,再就變成了一層薄膜。若干層薄膜層疊累加,最終變成了“皮”,現在這身綠皮的厚度大約有兩個毫米,也就是通常的海帶那么厚。
  其味道也跟海帶差不多。
  可以想象,假如就此停止洗澡,一任綠皮無限制地變厚,它最終恐怕會變成一副鎧甲也說不定!小莫菲覺得這种前景既令人不安又令人激動!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兩全之策,即:澡還是要洗的,而綠皮也不能隨意沖掉。辦法很簡單,那就是每天洗澡前把它脫下來,一覺醒來再把它穿上。充其量麻煩一些。
  實事證明,這么做效果相當明顯,綠皮漸漸變成兩層海帶那么厚了,柔韌性在降低,結實程度則明顯提高。
  還有一點必須強調一下,他每天脫掉綠皮,更深一層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對綠皮的依賴。他不能放棄人的本質及生活習慣,一方面因為人的本質是經過了從猿到人的漫長進化,太不容易了,放棄了實在可惜!再一點就是人的生活自由度的确高于海洋生命。這一點恐怕連海里的那些生物也明白。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小莫菲這個人不但俏皮、可愛,還有一個十分值得肯定的品質,那就是意志堅強!
  因為那么做的直接結果就是他必須每一天都要忍受“海魚晾晒在烈日下的難受滋味”。所幸的是,這滋味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減輕著。他估計自己變成兩栖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真那樣的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困扰著他的是: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生出綠皮以外,其他那些适于海洋生活的能力從何而來?
  比如海中的視覺能力,海中的呼吸方式,等等!這是一連串的大問號。
  小莫菲發了一會儿呆,然后拎起那件綠皮抖落著看。他吃不准破成這种樣子的綠皮還有沒有保留的价值。不行就扔掉,反正再“自制”同樣的一件也不是什么難事。但最后他還是把綠皮泡進了浴池里,決定明天穿上試試。泡在水里是為了保護綠皮的柔軟,太干了挺不好穿的。
  他試過几次,那感覺跟受刑沒有什么兩樣。
  ***
  莫菲家的事情就這樣沒有保障地向前捱著。所謂的沒有保障自然是指莫菲老爹變成植物人那件事。不過還好,沒有人產生什么怀疑。
  雖然那几個老釣友曾詢問過“老爹為什么好久不來了”,均被莫菲博士以巧妙的假話糊弄了過去。小莫菲認定,而今的早老性痴呆的的确确在全球蔓延,看這些老頭儿,昨天說過的話,今天就沒有誰記得了。估計過不了兩個星期,莫菲老爹將可怜地被老友們忘掉。
  母親和妹妹,也就是提到過的那個“公主”完成了撤哈拉的“播种綠洲”的計划,目前已抵達了好望角。在談話中母親似乎對好望角一往情深,說她仿佛又回到了18歲情竇初開時的她。小莫菲估計母親在認識并最終嫁給父親之前一定有過諸如“初戀”一類的經歷,再大膽些猜想,初戀的對象八成是個潛水員,他和她在無邊的大海里恐怕有過山盟海誓的動人一幕。因為母親描繪好望角的大海時,簡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好啦,媽媽!請你不要沒完沒了地占用网絡空間啦。你知道現在信息网中‘堵車’的情況非常嚴重。咱們見面再談好不好?”小莫菲完全不是不耐煩,而是擔心不留神把祖父出事的情況漏出去。
  除此之外,家中沒有什么變化。太空站的邀請弄清楚了,人家邀請的的确确是莫菲博士,說是一部分太空居民生理數据有變,想請博士去觀察些日子。博士以走不開為由拒絕了,但同意分析太空發回來的生理數据。只有小莫菲清楚,他的心思現在完全扑在了祖父身上。
  祖父很可能處在他一生最乖的“歷史時期”,像一株頑強的地衣植物似地生存著。者頭儿的体質太好了!假如一百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夠复蘇,那百分之百是他。
  但愿他的耳朵里不要長出木耳來。
  再就是阿卡,他好像完全把發現綠皮那件事給忘了。這些日子,他和阿珠打得一團火熱,使那個外來的女孩子惊呼“小鎮人的熱情能把人燒化!”
  小莫菲覺得這話听上去近乎于貶意了,應該警告阿卡那家伙:适可而止!
  阿珠是個比較漂亮卻仍屬于“一般”那個范疇的姑娘,血統看上去比較复雜,西方人的開朗中隱約透著些東方人的嫻淑。她說她是日本人,此話不一定靠得住。
  她第一次見到小莫菲時,就表現出极其想“套近乎”的意思。小莫菲當然不會奪朋友之所愛,況且還有“短處”捏在阿卡手里。那大胡子一旦被“激活”儲存的記憶,會在一夜之間讓全鎮都知道:咱們這儿出了個綠皮鬼!
  小鎮知道了,全部信息空間也就知道了。現在的傳播速度就是這么快。有一次巴西的狂歡節曾鬧出這么一條新聞,說“一只東方送來的斗雞跳進了火堆里,烤成了一只鮮美無比的燒雞。”注意,這不是新聞本身!新聞本身是這樣的:“根据网絡上的四千多万人的反饋證實,斗雞跳進火堆到消息傳播出去、再到四千多万人收到消息時,那只斗雞的雞毛尚未點著!”
  快得不能再快了。
  小莫菲不希望自己變成新聞,他只想從從容容地弄清自己的“變异”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件破了二十多個洞的綠皮最終還是扔了,“新做”的這件已經有一層海帶那么厚了。
  一切均正常,稍有遺憾的是,他再也沒找到那只“鬼東西”。
  噢,值得一提的是小鎮的那個晚間照明用的人工小月亮坏了一次。小莫菲參加了維修工作。干到一半的時候左腳的鞋掉了,万幸的是,那時人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小月亮上,沒有注意到他那只墨綠色的腳。
  那回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以后再也不敢穿那雙倒霉的鞋了。
  就在這一切都歸于正常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不复雜,但是很可怕。
  前頭好像說過,小莫菲雖說被某些人毫不講理地划歸于“反傳統的一代”,但他仍舊恪守著一項傳統,那就是每天臨睡前去老祖父那里“請安”。這個習慣由于莫菲老爹變成了“植物”,整個儿地被打亂了——不是取消了而是打亂了。也就是說,他經常習慣性地走到老祖父的門外才想起“對方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了”,于是沮喪得直想哭。這還算好的,更煩人的是他有時睡到大半夜時會冷不丁地從夢中惊醒,像作錯了什么似地去向老祖父請安。這樣一來就很難把握自己了,直到沖到老祖父的病床前,才被旁邊打磕睡的父親喊住:“又不穿衣服!”
  他被嚇醒,這才發現只穿了一條短褲。
  父親似乎已經有所覺察,目光像掃描儀似地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不對勁儿呀,儿子。你白得十分……十分虛假!”
  博士肯定找不到更准确的詞了。
  “這和你的職業太不一致啦,你應該黑得像條泥鰍!啊,別這么看著我。我并不是希望你黑得像條泥鰍,我是說……你太白啦,儿子!”
  小莫菲絕對沒話可答。他不屬于那种急中生智滿嘴生花的人。
  幸虧父親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可是,人的運气并不是總像影子似地揮之不去。只要運气稍一懈怠,背字就降臨了。
  這一天他重演了前几天的一幕,迷迷糊糊地前去請安。結果听到的不是父親的疑問,而是父親那惊心動魄的尖叫。這种叫聲大多出自那些“突然發現腳背上蹲著一只老鼠”的女人之口。
  小莫菲被嚇醒了,他先是鬧不懂父親為什么嚇成了這副樣子,但馬上他自己也被嚇傻了——他忘了脫掉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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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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