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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十二道大門通往謊言城市。每一年,當一個斯塔瑞維人對坦率的態度更清楚、不誠實更可信的時候,他就會被告知另一個秘密入口,只有象我這樣的初學者才只知道一個入口:尼亞茲區的地下排水道。
  我和托比在維瑞塔斯地下潮濕的迷宮中前進的時候,我想著這里多种下降的道路:有梯子、滑管、狹窄的石梯——我們一路下去,我們的手電穿過黑暗,如同雪亮的大刀在叢林中揮動。我儿子每分鐘都很興奮,“哦!”每當一個令人惡心的東西當現,他就激動地叫起來,——他看到一只黑蛤榆大小的香蕉,一個到處是青蛙的地下湖,一只結實的大蜘蛛网,“好漂亮啊!”
  我們到了目的地,進了天堂旅館。我們得到的套間和我過去住的大不一樣,寬敞而且陽光充足,門通往陽台,陽台上可以看到當地的動植物。“爸爸,這里的馬有六條腿!”托比激動地蹦來蹦去。“老鼠抓貓!豬長了翅膀!這真是個魔術王國!”
  很明顯,整個斯塔瑞維都在期待著我們的到來。我們成為轟動一時的人物,天堂的守衛們立刻認出我們的臉,任我們到處行走。弗蘭茲和幸運儿對托比無比熱情,仿佛他是他們遺失已久的兄弟。不論我們何時在這里散步,一些陌生人會來到我們身邊,确認我們的身份,給斯塔瑞維悲劇小孩子一枚糖果,一個小玩具,給他的父親一個擁抱,表示鼓勵和肯定。
  甚至雯麗卡·克拉克爾也准備好了,她給托比采了血樣——我們告訴他這個王國必須保證游客們沒有攜帶病菌——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然后帶回來一只動物玩具,一只令人吃惊的小狒狒,長著一對特別的眼睛,一張方方的,象狗一樣的嘴。
  “這是給你的,彩虹男孩。”她說。
  托比的瞼扭曲緊張了,他費勁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倒不是大得不能玩動物玩具了,只是大得對玩這种玩具感到羞愧了。
  “他得有個名字,你說呢?”克拉克爾醫生說。“不是個傻乎乎的名字,應該是個高貴點儿的。”
  我繼續對他觀察,這种觀察每時每刻我都在進行。事實越來越不能駁倒了——他的皮膚上的藍斑點,頭發越來越少。
  托比放松了,微笑了。“高貴的,”他說,“不是傻乎乎的。哦,對极了。”很明顯,他感到了新家里的真理:在斯塔瑞維,任何事都是可以的,在斯塔瑞維,任何比他年齡小的男孩子都不算長大了。“就叫他巴拉比吧。巴拉比,狒狒巴拉比。”托比皺著眉,舔了一下嘴角。“我想它也許帶上了一點儿病毒。”
  “彩虹男孩,你說得對极了。”克拉克爾醫生把注射器扎進狒狒的手臂。“我得采點儿填料的血樣。”
  那夜里,當我儿子睡著的時候,我跑到天堂旅館外的電話亭,拔通了創造力中心的電話。克拉克爾明白無誤地告訴發我我想听到的東西:克沙威爾檢查結果呈陽性反應。
  “仍然有希望,”她堅持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說。在夏夜的炎熱中我發抖了。陽性。陽性。“如果我們讓托比覺得樂觀,他的免疫系統就會發生作用,然后他的痛苦緩解一點。”
  “對极了。”
  “緩解痛苦會持續多少年?”
  “你不能判斷出來的,杰克,有時候時間很長很長。”
  我往維瑞塔斯打了一個電話。
  “你好,海倫。”
  “杰克?是你打的電話嗎?你知不知道已經過了十天了,你才打電話?”
  “我很忙。”
  “你的館長送了一張慰問卡過來,你病了嗎?”
  “我好一些了。”
  “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她說。“我得去汽車站了。”
  “不,你不用去。我星期天就去把托比帶走了。
  “為什么?”
  “他現在和我在一起,我會讓他樂觀的。”
  “你是說——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了。”
  “狗會說話了,海倫。”
  我想像著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住嘴!”她尖叫了。“我要我儿子!把儿子還給我,你這狗東西!”
  “我愛她,”
  “把他還給我!”
  “我能治好他。”
  “杰克!”
  當炎熱潮濕的七月變成更炎熱更潮濕的八月的時候,我和儿子把更多的時間花在戶外——或者說呆在斯塔瑞維作為戶外的空地上。我們在這里的邊境地帶轉來轉去,收集臭虫,捕捉兩栖動物,以擴充托比的動物園。金錢果園,我們發現它是個練射擊的好地方——我們拔出箭瞄准五美元的鈔票——而溫暖的雪地不一會儿就被我們弄得亂七八糟的,我們堆雪人,雪狗,雪牛,還用雪做狒狒,最好是能有一雙隔熱的手套。
  最后我們到了加登河,這是個游泳的好地方,有時候我們會借來一艘剛朵拉去釣魚。“你喜歡這個地方嗎?”我問托比,一邊把我的魚線拋了出去。
  “這儿真神秘。”他手忙腳亂地收線,把一只犰狳拉到甲板上。
  “但你還是過得很好,不是嗎,儿子?你感到很快樂。”
  “哦,對。”他平靜地說。
  “你想玩什么?想堆雪人嗎?”
  “雪人好极了。”
  “釣魚呢?”
  “我喜歡釣魚。”他用靴子踏在犰狳的左鰓上,把魚鉤從它嘴里拔了出來。“你也喜歡射擊,對不對?”我對這只犰狳的結构感到吃惊——它的身体是棱形的,鱗片閃閃發亮,鰭看上去相當強壯。“游泳呢?”“嗯。我希望媽媽在這儿。”
  我用一只斯塔瑞維蝸牛為餌。“我也是。你還想怎么玩?”
  “我不知道。”他怜憫地把那只犰狳拋到船外。“我喜歡那些陌生人給我糖果的樣子。”
  “你也喜歡鉤魚,對不對?”
  “我已經說過了。”托比耐心地回答我。
  “爸爸,為什么我的頭發會落呢?”
  “什——什么?”
  “我的頭發,而且我的皮膚看上去也很古怪。”
  我發抖了,我的手指被魚釣划破了。“儿子,我們應該談談這件事儿。還記得克拉克爾醫生案的血樣嗎?似乎你染上了什么病菌。沒什么危險的那种——叫作克沙威爾瘟疫。”
  “什么瘟疫?”
  “克沙威爾瘟疫。”
  “為什么是我不是克沙威爾得了這种病菌呢?”
  “很多人都染上了。”
  托比把一只蝸牛挂在魚鉤上。“那就是為什么我的頭發……”
  “可能。他們也許會給你吃點藥,你并不是真的病了。”上帝,我多么喜歡這樣說。多么有力。“情況相當好。只需要對自己說。那些克沙威爾老細菌不了我什么。我的免疫系統可強壯著呢。”
  “我的什么?”
  “免疫系統。托比,來,跟我說。那些克沙威爾老細菌傷不了我什么。說吧。”
  “‘那些克沙威爾老細菌傷不了我什么’。”他猶豫地重复。“這是真的嗎,爸爸。”
  “你可以打賭。你沒有擔心。對吧?”
  托比揉了揉藍色的前額,“我猜還沒有。”
  “這才是我的乖儿子。”
  如果我儿子還沒有大到不能玩動物玩具,那么他也沒有大到不喜歡在床上听故事。每晚我們一起閱讀,擠在天堂旅堂柔軟的被單和光滑的棉上,閱讀那些躲過了韋津斯汀毀滅的書籍——《湯姆·索亞歷險記》,《珍寶島》,《海盜戈比》,還有最好的皮封面燙金邊的童話書《格林童話選》。我顫抖了,不僅僅因為私閱禁果——我過去是多么厚顏啊,我閱讀這些材料是為了今后能毀掉它們——同時,我也為童話本身与道德無關的內容激動了,托比最喜歡的是一本《魯貝爾斯汀斯基》,里邊講了一個喜歡小孩的老頭儿的故事。我最喜歡的是《睡美人》。我很喜歡那個父親——因為他的瘋狂舉動,他為了避免女儿死去的命運,下令將王國中所有的紡車毀去。我認為他很有英雄气概。
  “為什么魯貝爾斯汀斯基要小孩儿呢?”托比問我
  “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我回答說。我感到自己說的是真話。“魯貝爾斯汀斯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論瑪提娜何時來到斯塔瑞維,她都會參加我們的活動——徒步旅行、游泳、釣魚、收集臭虫——我不能判斷托比對她的感覺。他們處得很親密,開著關于狒狒巴拉比的玩笑,但偶爾我會從儿子的眼光中瞥見一絲不安的神情,如果他已經是洗過腦的,當然,他就會很坦率地問,爸爸,瑪提娜是你的情婦嗎?爸爸,你和瑪提娜做過愛嗎?
  對這個問題,我會回答:不,沒有。自托比到來之后,我對性交不再那么急迫了。瑪提娜沒有反對;象我一樣,她也挺后悔我們在台球桌上那次;通奸是不對的,——這一點連撒謊家也知道。于是,我和瑪提娜的關系變成那种超越性愛的朋友情誼了,那次做受被淡化,慢慢變成記憶中的一點。
  很多個晚上,我們三個到俄羅斯茶室里去吃晚飯。人們很照顧托比:他想吃什么漢堡就有什么,所有的熱狗、炸雞、牛奶泡沫。沒人能否定整個茶室都盡力使托比開心,沒人能否定這使他的心請對健康有益。經理是個快樂的瘦家伙,五十剛出頭,叫羅伯特·華爾,他覺察到從一個男孩的觀點來看,飯店里的甜點太少了,于是他立刻開始解決這件事儿,不久就學會了如何准備草毒餅和檸檬餅。羅伯特的阿拉斯加烘餅,小精靈糖果,櫻桃餡餅讓托比笑得合不攏嘴。
  在俄羅斯茶室里托比和我第一次注意到斯塔瑞維人的一個怪現象,有四分之一的人穿著汗衫,上面印著雙心圖案,圖案下面寫著:心。“‘心’,那是什么?”一個夜里,當我們吃著丰盛的冰淇淋的時候,我儿子這么問瑪提娜。
  “這是一個俱樂部——一些成員上那儿集合,談論哲學。”瑪提娜回答說。“你知道什么是哲學吧,托比?”
  “不知道。”
  “這些字母中H代表快樂,E代表平等。”
  “那么A、R、和T代表什么呢?”托比在。(注:英文中“心”由H、E、A、R、T五個字母組成。)
  “代表藝術,原因和真理。”
  心,在托比上床之后瑪提娜告訴我,是這里的人們形成的一個組織,目的是為了,她這么告訴我,“想出好辦法來治好你儿子的病。”心,五個字母的全稱是:托比恢复与治療協會。”他們每周二晚上聚會。正在策划一些新方案。
  我從沒被如此深地打動過,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完全被感動了,我的靈魂歌唱了,我的喉嚨里象堵了一塊苹果,“瑪提娜,這太好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件事儿呢?”
  “因為這使我不寒而栗。就是這樣。”
  “不寒而栗?”
  “你儿子病了,杰克。他需要的不僅僅是‘心’,他需要……奇跡”
  “‘心’就是一個奇跡,瑪提娜,你不明白嗎?它就是一個奇跡。”
  沒什么事儿比花大量的時間和你的孩子呆在一起更讓人快樂了,同時,也沒什么事儿比這更單調了。我不得不說實話:當瑪提娜提出幫我帶托比出去玩一兩個小時的時候,——她想幫助他擴充他的微型動物園,為他找到更多的种族——我告訴她讓她帶托比去玩一天。即使是睡美人的父親,我相信,有時也會對她生厭。
  托比回天堂旅館的時候已經過了他睡覺的時間了,他背著這一天的收獲:地些瓶子、罐子里裝著水蜥,火龍,多刺的蜈蚣,還有叫起來象自行車鈴聲的樹蛙。
  他并不喜歡它們。
  “爸爸,我覺得不太舒服。”他說,把那包動物放到咖啡桌上。
  “哦?”那么,開始了,我想。“你是指什么?”
  “我頭很痛。”托比按著他的肚皮。“而且、肚子痛。是那些細菌嗎,爸爸?”
  “記住,他們不可能長期傷害你的。”
  “因為我有免疫系統嗎?”
  “真聰明。”
  那個夜里托比反复醒了很多次,他的体溫高達一百零三度。渾身發抖,抖得骨頭都在響,牙齒的碰擊聲也听得到,他汗流俠背,我不得不換了四次床單。它們都弄咸咸的。
  “我想我們最好明天去醫院,”我對他說。
  “醫院?我覺得并沒有生病啦。”
  “你并沒有真的生病,”哦,“克拉克爾醫生想讓你吃點儿藥,就這樣。”
  “我想我睡不著了,爸爸。你可以給我讀一點《魯爾斯汀斯基》或海盜什么的嗎?”
  “當然。快樂點。你會好的。”
  第二天早晨,我帶托比到了創造力中心,他得到了一個儿童病房,一個很寬敞的私人的房間。雖然很大,但似乎很快就被我儿子的疾病傳染了,小小的病菌從床架上擴散到床頭柜上,擴展到更遠的角落。他的皮膚變得更藍了,他的体溫在爬升: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四點五,一百零五,一百零五點五。在夜晚來臨的時候,他的手臂上的淋巴腫塊變得象葡萄串一樣了。
  “我們應該讓他擦酒精降溫,”克拉克爾醫生領我進她辦公室的時候說。“應該注射盤□米了。它會起作用的,我會試著用純氧,這能保持頭腦清醒。”
  “醫生,如果疼痛沒有能緩和呢……”
  “我們不應該那么說。”
  “如果疼痛沒有緩和,他能活多久?”
  “我不知道。”
  “有兩周嗎?”
  “哦,當然有兩周,杰克。我可以向你保證兩周。”
  雖然瑪提娜為區代表多林·哈特寫政治演講稿的工作花了她早晨的時間,但她仍每個下午都和托比呆在一起,讓他想一些開心的事儿。她讓他幻想自己進人了一個不同的地方,這樣他就成為第一個在太陽系外駕駛宇宙飛船的男孩子:這樣的幻想中,呼吸器插進了他的胸口,在這樣的幻想中,塑料管通過了他的左手臂為他供應足夠進行一年休眠;在這樣的幻想中;供氧裝置插進了他的嘴和鼻子。
  “托比,當你醒來的時候,你已經在另一個行星上了——盧拉盧魔幻世界出現了!”
  “盧拉盧?”氧气罩使他的聲音顯得很遙遠,仿佛他已經在太空中了。“它有斯塔瑞維那么好嗎?”
  “比這儿更好?”
  “有野營好嗎?”
  “要好上兩倍。”
  托比伸出手,卷了一下他的輸液管,讓瑪提娜稱為液体炸雞的滴液暫時停止流動。“我喜歡你的游戲。”他說。
  我拍了拍我儿子的光頭。“你的想象力發揮得怎么樣?”我問他。
  “我覺得很好。”
  “你可以描述出藥品先生擊敗克沙威爾那老坏蛋的情景嗎?”我問他。
  “當然。”
  “‘打死它們,藥品先生,打死它們!’對不對,托比?”
  “對,”他喘息著說。
  一周以來,托比的精神狀態都還挺好;可后來,維瑞塔斯人特有的怀疑席卷了他,他的精神垮了。“我覺得自己病了,”他告訴克拉克爾醫生,這天下午她准備給他打第二針IV,不過這次是在他右手上。“我覺得那藥沒用。我很冷。”
  “哦,彩虹男孩,”她說,“克沙威爾一點也沒有趣——我得承認——但你認識它之后,你已經可以起床跑步了。”
  “我的頭仍然很痛,而且我的——”
  “一种藥沒有效,”我慌慌張張插話說,“我們總可以另外試一試其他藥——對不對,克拉克爾醫生?”
  “哦,當然。”
  瑪提娜拉起托比的手,當克拉克爾把針插進托比的靜脈時她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托比痛得縮了一下,問:“小孩們會死掉嗎?”
  “多么奇怪的問題啊,彩虹男孩。”克拉克爾說。
  “他們會死嗎?”
  “很少很少死掉。”
  “她是說從來沒有。”我解釋道。“想都不要去想它,托比。這對你的免疫系統沒有好處。”
  “他真的很冷。”瑪提娜說,她的手仍然握著托比的手掌。“我們可以開大暖气嗎?”
  “一直在開大,”克拉克爾說。“他的電熱毯很熱了。”
  麻醉劑開始發揮作用了。“我很冷,”他咕嚕地說。
  “你不久就會暖和了,”我撒謊道。“說吧,‘打敗他們,藥品先生,打敗他們’。”
  “打敗他們,藥品先生。”托比虛弱地說。“打敗……打敗……打……”
  現在情況更嚴重了.應該由睡美人的父親著手打破每一只紡車,把它們劈成一片一片的時候到了。克拉克爾一走,我就求瑪提娜幫我聯系上“托比恢复和治療協會”的主席。
  瑪提娜沒有同意,中介對我嗤這以鼻。“杰克,我覺得你是在向失敗狂奔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
  “失敗,杰克。”
  “太悲觀了。你難道不知道精神治療是我們時代的尖端科技之一嗎?”
  “看在基督份上,看看他吧,看托比一眼。他的時間不多了,你明明知道的,對不對?”
  “不,我不知道。”我凶惡地瞪了她一眼。“即使是他時間不多了,瑪提娜,這也不是說這段時間就不是這孩子可以度過的最好的時間了。”
  她告訴了我我想知道的東西。天堂旅館四十二套房,安索尼·維思斯。
  我爬上創造力中心外面的小山,拔通了電話。“心”組織的主席在第一聲鈴響之后就拿起了電話。
  “杰克·斯伯瑞?”我自我介紹之后他惊异极了。“你就是那個杰克·斯伯瑞?真的嗎?天,太巧了。我們正希望為了《托比時代》來采訪你。”
  “為了什么?”
  “明天我們發行的第一份刊物。我們記錄了你和托比在這儿度過的歡樂時光,他最喜歡的玩具和運動,他采用的治療方法和藥品——我們的成員們什么都想知道。”
  《托比時代》,我覺得這個主意同時充滿了激動人心和災難的意味。“維思先生,我儿子才住進醫院,我希望——”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頭條報道。一次發作,但沒有理由放棄希望。听著,杰克,——我可以叫你杰克嗎?——我們‘心’組織的成員希望你們一切都好。一旦托比的心中充滿樂觀,他的精力就會恢复,那時候他就可以自由地回家了。”
  安索尼·維思那平靜、快樂的聲音說得越久,我感覺就越好——我把他的形象想象成這樣,高個儿,風流倜儻,金發碧眼,微微有點儿胡須。“維思先生,我希望你能調動你的力量。”
  “叫我安索尼吧。怎么樣了?”
  “是這樣的——在接下來的兩周里,托比·斯伯瑞應該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孩。”沒有一只紡車能逃過我的眼睛。“不要在意開銷。”我補充道。“我們會用我的金卡付帳。”
  我想象著維思臉上堅毅的微笑。“斯伯瑞先生,‘心’為了你們將盡全力。”
  第二天晚上,圣誕老人來到了創造力中心。
  他的紅色外套紅得仿佛要燃燒起來,雪白的胡須垂在胸前,好象瀑布似的。
  “你是誰?”托比掙扎著著坐起來問道。每一天他似乎都需要一針IV注射,各种管道圍繞著他,仿佛是一個体外循環系統,“我認識你嗎?”他扯下塑料面罩。
  “你好,小家伙。”圣誕老人笑咪咪地說:這是斯巴斯坦,就是在圓屋子里邊開會的那個胖胖的撒謊家,我授權安索呢·維思以一小時八十美元的价格雇下了他。“叫我圣誕老人吧。知道嗎,托比,圣誕節快到了。听說過圣誕節嗎?”
  “我想我們在學校里學到過。不是說那很蠢嗎?”
  “很蠢?”斯巴斯坦恐懼地說。“圣誕節是這儿最美好的事儿。我如果還是個小伙子,我肯定很喜歡圣誕節。我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會期待圣誕節到來,我會開心得不得了,克沙威爾細菌都沒地方可呆了。”
  “圣誕節很暖和嗎?”現在托比是一根頭發也沒有了,他的頭頂就象一只雞蛋。
  “圣誕節前夜,我就會乘著雪橇跑遍全世界,到每個男孩子和女孩子到那儿去,把好東西送給他們。”
  “你會到我這儿來嗎?”
  “當然我會。托比,你想要什么作為圣誕禮物呢?”
  “你什么都可以擁有。”我說,“對不對,圣誕老人。
  “當然,什么都可以。”
  “我想見我媽媽。”托比說。
  雯麗卡·克拉克爾發抖了。“這個圣誕老人管不了。”
  “我想暖和一點儿。”
  斯巴斯坦說。“我是指……玩具之類的。我會給你帶個玩具來。”
  “帶點特別的,”我說,“比如說你想要的電動小鹿。”
  “不,那是我的生日禮物。”托比糾正我說。
  “你為什么不把它作為圣誕禮物呢?瑪提娜建議說。
  托比又戴上了自己的氧气頭罩,“哦……好吧,我想我會喜歡電動鹿的。”他的聲音在光滑的綠色頭套中嗡嗡作響。
  斯巴斯坦說,“電動鹿,嗯?好吧,好吧——我來試一試看能不能辦到。任何一种特殊的電動鹿嗎?”
  “适合大孩子玩子,”托比的呼吸气的聲音就象沒有气的輪胎跑起來的聲音,“也許我躺在床上你看上去顯得小,但實際上我已經七歲了。他會是棕色的嗎?”
  “那么——這是一只适合大孩子玩的棕色電動鹿,對不對?我想這能辦到,也許還會給你一點惊喜。”
  托比高興地在面罩里笑了起來。“我得等多久?”
  “得等到圣誕節之后了。”我對他說。”只有几天了,對不對,圣誕老人?”
  “對”
  “那時候我會好一點儿啊?”
  “這有很大可能,彩虹男孩。”克拉克爾說,一邊擰開了托比的輸液導道開關。現在他不斷地輸液,仿佛他有兩個心髒,一個用來運送血液,另一個用來運送麻醉劑。“這很有可能。”
  我鬼鬼祟祟打開我的錢包,摸出我的金卡,“這是給安索尼·維思的。”我悄悄說,把那個長方形卡片塞給斯巴斯坦。“一切開銷從這里面付。”
  斯巴斯坦象個制止車輛通行的交警一樣一擺手。“留著你的卡,”他說,“‘心’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我的工資。”他筆直地站著,黑色腰帶下的流蘇抖了一下,他走出了房間。“下次再見吧,托比——圣誕快樂!”
  “圣誕快樂,”托比咳嗽著說。他扔掉面罩,向我轉過頭。“你听到他說的嗎,爸爸?圣誕老人還要上這儿來。我太激動了。”他那藍色的皮膚泛亮了。“他要帶給我一只電動鹿,還有一些惊喜,我簡直等不及他上這儿來了——我真的等不及了。”
  瑪提娜說,“我們得談談。”
  “談什么?”
  “我想你知道。”
  她領我走進一樓休息室,這儿象個室內森林。粉紅的花朵在繁茂的綠葉中盛開,葉片有象耳朵那么大。這些都是假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瓷的,每一片綠葉都是玻璃的。
  “杰克,你現在的行動不是正确的。”
  “那是從你的觀點來看的,瑪提娜。”我打開電視——是從維瑞塔斯接過來的節目,叫作《小鳥与驢》。“從你個人的觀點。”
  “這樣做很丑陋的,錯誤而且丑陋。”
  “什么東西丑陋?圣誕節嗎?”
  “向托比撒謊。他想知道真象。”
  “什么真象?”
  “他瀕于死亡這個真象。”
  “他不會很快死去。”我意識到瑪提娜是對的,但我還是感到被背叛了。“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呢?”
  “托比的一邊。”
  我顫抖了,“當然。即使是他病得真的非常,非常嚴重,他也不應該听到這個。”
  “他快死了,杰克。他快死了,他需要別人對他忠實。”
  電視屏幕上,一個長著暴牙的女人解掉了她泳裝的頂端帶子,面對著攝相机說,“就是這儿,男人們!這就是你們上床的原因!”
  我關掉了屏幕。這個畫面縮成一點儿,然后消失了。
  “這种否定口气讓你听起來象我妻子,瑪提娜。”
  “別當懦夫。”
  “懦夫?懦夫?沒有哪個懦夫會來碰我穿過的這堆狗屎。”我用手掌邊緣砍向最近的一株植物,把一片玻璃弄碎了。“而且,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不理解。”
  “他會的。”
  “我們直接了當地說吧。托比將過一個男孩子所能想象的最盛大的圣誕節。你理解嗎?絕對是盛大的,任何東西都不少。”
  “很多,杰克,然后……”
  然后……
  真實如同又冷、又重、又迅速的物体擊中了我——我全身如同被潮水席卷,我的膝頭不能隨承受我的体重了,我坐倒在地板上,一拳砸進玻璃渣中。“不能這樣,”我呻吟著,如同一個被洗腦的孩子一樣全身發抖。“不能,不能……”
  “事實如此。”
  “我如此地愛他。”
  “我知道。”
  “幫幫我,”我哭了起來,讓那些玻璃渣更深地嵌進我的手掌中。
  “幫幫托比,”瑪提娜說,然后她蹲下來,帶著深深的,真摯的,但是無用的同情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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