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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犯罪者


  “人不可以貌相”,單憑范圍的外型,想揣知他的身分,近乎不可能。
  他看來高而瘦削,膚色蒼白,有著一种難以形容的冷峻和高傲。從他的這种神情看,他像是一個藝術家、詩人、鋼琴家、雕塑家,或類似的高調子藝術工作者。
  可是,他的眼神卻又极度冷漠,几乎不帶任何感情。當你和他對視著的時候,全然無法自他的眼神之中,揣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這樣的冷靜,又使他看來像一個尖端科學家,負有改造和增進人類文明的使命。或者是一個第一流的棋手,甚至可以推測他是一個出色的金融投資家。
  他站在那里,衣飾自然高貴,并不做作,絕不追隨潮流,可是看起來就瀟洒出眾。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一切全是最好的,連上衣口袋中,只露出一角的那方淺藍色的絲帕,也柔軟如同晴空。那么,又可以把他推測為一個貴族,什么也不用做,靠著祖蔭,就可以在生活上要多考究就多考究。
  他有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如果不停地注視著他超過一小時,大約可以看到他做這個小動作三、五次),那是他雙手會忽然緊緊地捏成拳,捏得十分緊,指節骨全凸出來。
  當他這樣做的時候,明眼人也一下就可以看出,這是一雙經過极其嚴格的武術訓練的手。這樣的一雙手,在很多地方,如果把人打傷了的話,會按照“攜械傷人”罪處理。
  那么,又可以推測他是一個武術大師?一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若不是他的神情如此冷漠,他可以說是一個美男子,而且,他有一种自然能吸引人注目的光采,一般被稱為“明星气質”。
  那么,他是不是大明星呢?
  正由于他有著天生的明星气質,所以在這個聚會中,也特別吸引人。并沒有人和他說多少話,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暗中私譏:這個主人介紹的姓范名圍,叫范圍的英俊冷漠的男子,真正身分究竟是什么?
  先說說這個聚會,因為這個聚會的本身也相當奇特,很值得一提。
  聚會以一种十分隆重的酒會形式進行,參加的人不多,不超過一百人,聚會的目的是介紹一批專題性的古文物。所謂專題性的古文物,說得簡單一些,也就是古董珍寶,但又略有不同,并不是一体兼收,而是有所選擇。例如這次展示的,專題就是“中國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
  “中國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听起來很專門,其實只要略作解釋,也很容易明白。蒙古人在公元一二七一年定國號為“元”,歷史上就稱為“元朝”。
  在這以前,蒙古騎兵早已入侵中原。元帝國橫跨歐亞,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強大王朝,這個王朝的首都,就是現在的北京,當時稱大都。
  元朝的國勢既然如此強盛,融歐亞文化于一体,大都便是當時整個地球上最豪華繁奢的都市。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到了大都,目迷五色,頭昏腦脹之余,說那簡直不是人間,遍地黃金、漫野珠寶!當時,天下技巧藝精的各類工匠,都集中在大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這些各類工匠制做的各种工藝品、珠寶首飾,也各逞奇巧,极一時之盛,各有各的風格。再加上蒙古騎兵遠征世界各地,擄掠回來的奇珍异寶,不知凡几,几乎天下寶物,有一大半集中在當時大都的蒙古達官貴人之手。而爭奇斗麗,互夸豪奢,又是這种繁盛社會中必然產生的風气,所以各類寶物的制做,也精致華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這一個時期的珠寶珍飾,就被收藏家列為一個專題,稱之為“中國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
  明白了專題的簡單歷史背景之后,自然可以知道,這樣的專題之下的古文物,每一件全是真正的精品和杰作。
  事實上,就算撇開歷史价值,單是這些物品的本身,就是价值极高的寶物。例如一尊由毫無瑕疵的翠玉雕成的佛像,高達三十公分,翠玉本身的价值已然惊人,再加上歷史价值、藝術价值,自然更是古文物愛好者心目中追求的目標。
  參加這次聚會的人,也几乎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古文物收藏家,或收藏家的代理人。人絕不會在三餐不繼的情形下,對古文物有收藏興趣,所以,參加聚會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豪富權貴……展出的一百余件精品,在近千年前,全屬蒙古的豪富權貴所有,現在再由世界各地的豪富權貴購進珍藏,似乎也很公平。
  原振俠本來絕不會參加這樣的聚會,可是他不但來了,而且還是受了兩方面的邀請而來的。一方面請他來的,是几個极有資格,且上了年紀,處于半退休狀態中的名醫。當醫生,雖然說醫者父母心、仁心仁術什么的,但仍然是收入极丰厚的職業,尤其是名醫,二、三十年積聚下來的,也就极其可觀。
  錢多,而又在半退休狀態之中,名醫大多數又有點文人雅士的气質,收集古董,就成了他們普遍的嗜好。原振俠不是古董愛好者,也沒有資格作收藏家,可是他古怪的經歷多,一個老醫生認定了他見多識廣,便以老前輩的“壓力”,要他作古董收集會的顧問,原振俠只好答應。
  既然身為顧問,遇上了有那樣一批精品在拍賣前作展示的聚會,他自然非出席不可,他是陪著五個著名的大醫生一起來的。
  這是他出席這個酒會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由于黃絹的請求。
  卡爾斯將軍,一直沒有放棄建立一個可以在全世界炫耀的博物館的念頭。這一批元代絕品古文物,自然也吸引了將軍的注意。
  原振俠在一星期之前,接到黃絹的電話。那時,他正從南中國海尋找愛神回來不久,整個思緒還在那种疑真疑幻的情形之中。他曾几次去拜見那位他所尊敬的先生,可是仍然未能有什么确切的結論。
  那位先生不客气地批評他:“你也太執著了,就當作是遇到了一位神仙,有何不可?為什么偏要去尋根究柢,大殺風景!”
  原振俠苦笑:“遇到了神仙……這總有點說不過去……”那位先生有點惱怒:“為甚么說不過去?古今中外遇見過神仙的,又不是你一個人?單在中國的歷史上,就有過不知多少次人和神仙相遇的記錄!我還知道有一個人,從人修成了神仙,全部過程我都參与!”
  原振俠吞咽了一口口水:“是,這我知道……那位成了仙的……人,叫賈玉珍。我想,若是有机會見到他,向他問一問愛神的來龍去脈,他們大家都是神仙,或許會知道?不過不知如何才能見到那個神仙?”
  那位先生哈哈大笑,用力在原振俠的肩頭拍著:“你,真是不知如何形容你才好!你心中是有一片空白想要填補,可是愛神的來歷并不能滿足你,你也別自我欺騙,自我逃避了!能填補你心中那片空白的,不是那位女將軍,就是那位女特工,再不然,那位超級女巫,看來也快學成出山了,倒也可以……”在那位先生的笑聲中,原振俠滿臉通紅,狼狽之极,几乎是落荒而逃。就在他回到住所之后不久,在發怔中接到了黃絹的電話。
  由于在南中國海上,原振俠和海棠一起在海上漂流,當他們登上貨船時,又恰好和愛神見面長談之后,兩人的精神狀態,都處在一种异樣的恍恍惚惚之中。那种情景,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可以知道,在他們兩人之間,曾有不平常的事發生過,何況是聰明絕頂又特別敏感的黃絹?
  所以,原振俠和黃絹分別時极不愉快,黃絹甚至沒有顧及普通的禮貌。這也是原振俠忽然又在電話中,听到了黃絹的聲音之后,怔住了好一會出不了聲的原因。
  而黃絹在叫了原振俠一聲之后,也好一會沒有出聲。兩人都沉默著,只听到電話听筒中,傳來的那一陣輕微的“嗡嗡”聲。
  過了好一會,黃絹首先打破沉寂,用一种听來相當异樣的聲調問:“一個人?”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和黃絹的离別不愉快,和海棠的分手,又何嘗愉快?而這時,黃絹還這樣帶有調侃意味地問他,他除了苦笑之外,還能有什么反應?
  或許是他的笑聲听來真是十分苦澀,黃絹也幽幽地歎了一聲。隔了一會,才提出了要原振俠去參加那個聚會的要求:“聚會要憑請柬參加,我會派人把請柬送來給你。有可能的話,找出賣主,全部展示的精品都有興趣,可以在拍賣前全部成交。”
  如果不是已答應了那几個醫生,反正要去參加那個聚會,原振俠一定會用种种理由,推掉黃絹的邀請。但既然反正要去的,他也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下來。
  黃絹又道:“价格由你全權決定,如果不能全部買下來,其中有一柄佩刀,据考證是窩闊台的佩刀,一定要得到。”
  原振俠當時對于“窩闊台的佩刀”這樣東西,也只是听過就算了,并沒有怎樣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古董商人的噱頭,什么“成吉思汗的長矛”、“楊貴妃的帳子”之類,都是屬于只能姑妄听之的故事。
  可是,當他到了那個聚會的場所,剛一進去,門口便有人高叫著他的名字,已經在場的人,都自然地向他望過來之際,他卻大失禮儀地未向他的几個熟人打招呼。因為他的視線,被陳列在近當門的一個架子上,一柄蒙古式佩刀吸引住了。
  被那柄佩刀吸引的人顯然不少,至少有十來個,大家都圍著在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徑自向著那柄刀直走了過去。佩刀橫放在檀木架子上,半出鞘,刀身比普通的佩刀長,呈新月形的微彎。刀柄上和銀絲編成的刀鞘上,鑲滿了各种寶石,最奪目的是,至少有二十顆每顆超過四克拉的金剛鑽。
  但這還不是吸引原振俠一進場就走過去的原因。真正令人在一瞥之下,視線就再也難以移得開去的,是那柄刀半出鞘地陳列著,因之可以看到它一半的刀身……厚背薄刃,整個刀身溢現著一种异樣深邃的、青藍色的光采。刀身其實能有多厚?可是一注視間,刀身卻又其深如海,深不可測!
  鑄刀的匠人,竟然能把鋼鐵提煉成這樣的精華,那是罕見的冶金術。單是這种工藝,世界上如今再不可能有,那自然比那些鑽石和寶石更有价值了!
  檀木架子旁,一塊金牌上鑄著“合罕皇帝佩刀”的漢字。還有一行原振俠看不懂的蒙古文,想來也正是同樣的說明。
  那就是黃絹所說“一定要買下來”的“窩闊台佩刀”了。
  原振俠一走近就屏住了气息,好久,才緩緩舒出一口气來。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罕見的古文物的精品,制做的精美,簡直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絕不可能再有同樣的制品了!
  自然,那是當時,大都不知多少巧匠的心血結晶。窩闊台是成吉思汗的第三子,元太宗,又稱合罕皇帝。在未曾登大位之前,受封在窩闊台汗國,封地在如今中亞細亞一帶,所以刀身上的圖案,帶有鮮明的中亞藝術風格。寶石和鑽石的排列,也賞心悅目,經歷了七百多年,仍然爍然生輝,令人神為之奪!
  當原振俠長長吁了一口气之后,聚會的主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原振俠一抬頭,沒有先注意主人,視線卻又被身邊另外一個人所吸引。那人和他站得很近,個子比他還略微高些,眼睛盯著那柄寶刀,可是卻又絕不像別的人那樣,有著欣賞的、贊歎的,甚至于貪婪的光采──他的眼神,竟然极其冷漠!
  這個人,自然就是一開始就提到的范圍。那時原振俠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被他的外型所吸引。
  而且,他立即感到,如果自己要不負黃絹所托,“一定要把窩闊台佩刀買下來”的話,看來對手不會少,而這個人,肯定會是主要的敵手!
  聚會主人早知道,原振俠不但代表几個著名醫生,而且更是卡爾斯將軍方面的代表人物,所以顯得特別殷勤。
  原振俠的視線還停留在身邊那人身上,那人卻并不望向原振俠。直到主人叫著:“原醫生,這柄寶刀是世界七大寶物之一,看來有興趣的人不少……”他說到這里,轉問那人:“范先生,你說是不是?”
  那人只是在喉間“嗯”了一聲,但總算轉過臉來,向原振俠望了一眼。
  被一雙那樣冷漠,几乎毫無生气的眼睛望上一眼,并不是十分愉快的事。所以原振俠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輕輕的悶哼聲來。
  主人十分起勁地替他們介紹著,才說了原振俠的姓名,那人就自己道:“范圍,范仲淹的范,周圍的圍。”
  他的聲音也冷淡得可以,而且,說了之后,一點沒有進一步的任何表示。那令原振俠慶幸自己未曾急急伸出手去,免了發窘。
  主人多半也知道范圍不喜歡多說話,所以沒有再和他多說什么,只是向原振俠說了不少話,好几次提及卡爾斯將軍的國度。
  原振俠支吾以應,他只注意到,范圍用冰冷的眼光望了他好几次,而他臉上的神情,几乎沒有任何變化。
  這時,几個名醫進場,一下子就將原振俠拉了過去。其中一個道:“一百多件展品之中,最好的是那柄寶刀,你看要多少才能買得下?”
  原振俠歎了一聲:“為什么一定要它?”
  一個名醫道:“因為它最好,真是精美絕倫!你的意思是它价值會很高?我們也料到了,所以我們准備五個人合資購買,到手之后,每人輪流保管把玩一個月……”他們甚至連“到手之后”如何處置都商量好了,這更令原振俠感歎。因為原振俠知道,他們根本到不了手!
  五位名醫聯合起來,財力自然可觀,那已是普通人夢想不到的了。
  但是,一般來說,形容富有,有“富可敵國”這樣的話,而卡爾斯將軍本身就是一個國,而且是一個富國,五個名醫的財力和他比較,算是什么?還有那個被原振俠認定了是主要對手的范圍,他是什么身分?代表了什么財團?真還難說得很!
  本來,像這五位名醫那樣,有名譽有地位,財雄气粗,生活何等快樂!可是一有了欲望,這欲望又是他們力量達不到的,那么,他們的快樂自然也大打折扣,說不定還會十分不快樂。可知人的欲望,實在是快樂生活的最大敵人!
  原振俠委婉地說:“要是用一千万鎊,或者更高的代价去獲得它,各位認為值得么?”
  五位名醫各自吸了一口气,一時之間都靜了下來。顯然原振俠的說法,比他們准備出的价格高出了許多。看到他們黯然神傷,原振俠忙轉變話題:“我看其它的精品也不少,那一輛鑲金馬車就极好。”
  几個名醫興趣全失,有點垂頭喪气。這時,那個范圍也從寶刀旁邊走了開去,又有更多的人聚在寶刀之前。
  原振俠一直注意范圍,也引几位名醫去注意他,同時道:“猜猜這個人的身分!”
  于是,就有了本故事一開始的那一番猜測。
  猜測自然不會有結論,當主人又向原振俠走過來時,原振俠十分有技巧地問了一下,主人也不禁怔了一怔:“范圍?他的身分?真是,我也不清楚,我第一次見他。你認為他是一個大買家?”
  原振俠作了一個“不知道”的手勢:“全部拍賣品,在拍賣前做總交易,是不是愿意?”
  主人狡猾地笑了起來:“這……不很好吧?在拍賣的競投中,才能知道每一件物品的真正价值!”
  原振俠知道,古董本來就沒有固定价值,主持拍賣者,自然希望在拍賣的過程中創出高价來,不肯做整筆的交易,也是意料中的事。反正又不是他想買古董,所以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聚會是在一間新落成的大酒店頂樓舉行的,拍賣也將在几天后在這里舉行。酒店方面聯絡了几家保安公司,對展示品做了最嚴密的保安措施。
  原振俠既然不是很有興趣,便不想多逗留下去,向主人打了一個招呼,就踱出了大廳,來到了穿堂,等候電梯。
  當他走進電梯之際,一個人跟了進來,卻正是范圍。原振俠略怔了一怔,立時肯定那絕不是“偶然”,所以他笑了一下:“真巧!”
  范圍的神情依然冷漠:“醫生這种職業,看人看不很准。不論什么身分地位的人,一到了解剖台上,肌肉的結构,五髒的位置,骨骼的數目,都一樣!”
  原振俠一時之間,弄不明白范圍忽然說那樣的話,是什么意思。
  而在他還未曾有任何反應時,范圍又道:“所以,你們几個醫生猜我的身分職業,當然不會有任何結果。”
  原振俠一听得他這樣說,陡然震動了一下,面對著對方嚴峻的目光,他感到十分狼狽!
  在背后議論人,這是一种相當不禮貌,屬于沒有修養的一种行為。而現在又被人當面揭穿,自然不免感到尷尬。
  原振俠應付變故的經驗相當丰富,在那一剎間,他立時想到,對方這樣講,是想令他發窘,目的何在,不得而知。不讓他達到目的,那是最好的應付方法。
  所以,在剎那之間,他的神態是百分之百的若無其事,甚至還帶著极自然的微笑:“是嗎?那么,請問范先生的身分職業是什么呢?”
  這一下,輪到范圍震動了一下,因為原振俠若無其事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在那几秒鐘內,原振俠想到了更多的事。他和那五位醫生在討論猜測范圍的身分時,范圍几乎都在十公尺之外,而他們當然不會大聲嚷叫著討論。那也就是說,范圍不應該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可能,主人曾因為原振俠的探詢,而向范圍問及,但范圍也沒有理由,知道得如此詳細。那么,剩下來的可能,就是范圍有什么特殊的儀器在幫助他,使他可以听到遠處相當低的聲音。
  這類“助听”儀器,并不是什么特別的東西,但如果微小得可以隨便收藏起來,而不被人發覺,倒也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心忖不管事實是不是如此,不妨先假定是這樣!
  所以,他也立時冷冷地道:“醫生也知道,人耳朵的結构,如果不是有意偷听他人的談話,有很多聲音,根本听不到的……”范圍在一震之后,立時恢复了鎮定,對原振俠那兩句話,听而不聞,只是抬頭看著電梯在下降時,亮燈的數字的變化。等到數字由六十變成六的時候,他才道:“愿意打一個賭?”
  原振俠笑了起來,揚了揚眉,他的神態已表明了他立即接受挑戰。
  范圍直視著他,兩人互望著。電梯到了底樓,兩人一起走出去,至酒店的大堂中時,范圍才道:“賭你到拍賣進行時,仍然不能知道我的身分……”原振俠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立即想:這個人,也未免太自大了……要查一個人的身分,并不是難事,有三天時間,查出他身分的机會,几乎是百分之百!
  原振俠微笑著:“輸贏怎么算?”
  范圍說得斬釘截鐵:“誰輸,誰就退出,不競投那柄寶刀……”原振俠怔呆了一下,他未曾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賭注”來,這說明了什么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范圍的觀察力极敏銳,至少和自己一樣,一下子就看出,聚會的人雖多,但真正競爭的對手,只有自己。其次,他自然知道自己代表了黃絹,那么他又代表了什么勢力呢?
  在原振俠心念電轉間,范圍居然笑了一下,然而他的笑容照樣高傲冷漠:“我喜歡那柄刀,我想据為己有。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任何人!”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他只不過猶豫了一下,范圍已可以料到他在想什么,這又一次證明他的觀察力的敏銳。
  原振俠在表面上不動聲色,微笑點頭:“好,一言為定!”
  他說著,揚起手來:“要不要擊掌為誓?”
  范圍也揚起了手來,看兩人揚起手來時的樣子,大有較一下气力的意思。但是當他們各自的目光,注視了一下對方的手之后,兩人卻都笑了一下,只是輕輕地、象征式地擊了一下手掌。
  因為他們兩人一看到對方的手,就可以知道,對方在武術上所受的訓練程度,和自己半斤八兩。那也就是說,如果較量而動手,絕不易分出胜負,而如今他們是在一座大酒店的大堂之中,那絕不是憑武術決胜負的理想場合。
  他們一擊掌之后,各自半轉身,几乎是并肩走出酒店大堂去的。然后,在酒店門口,揮手道別,各奔東西。
  原振俠在駕車回去的時候,心中不斷轉念。令他疑惑的是,范圍如果知道他和黃絹有聯系,那么就應該知道,他在調查一個人的底細之際,有多么強大的力量可供運用,可是他居然還拿這個來打賭!
  原振俠不以為自己會輸,因為就算黃絹方面的力量不足夠,他還可以通過海棠,找出范圍這個人的來龍去脈。
  除非范圍這個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然絕無查不出來之理!所要考慮的是,剛才見到的范圍,是他的真面目呢,還是經過了精巧化裝之后的假面目?
  原振俠想了一想,肯定了那是真面目,想好了如何向黃絹形容范圍的樣子。他知道黃絹的手下,自然會有專家,根据著他的敘述,把范圍的樣子繪出來。那么,要找出他的身分來歷,就不應該是什么難為的事情。
  原振俠在和黃絹通了電話之后,最后說:“把這個人的身分來歷找出來,不然,你可能買不到那柄寶刀。或者,要多花十倍八倍的代价……別以為你們國家真那么有錢,花一枚新型中程飛彈的价錢,去買一柄寶刀來作裝飾,對你們進行軍事援助的國家,會不高興!”
  黃絹的聲音有點惱怒:“你話太多了,放心,拍賣之前,一定會有結果。”
  原振俠還想說些什么,可是黃絹的語气,卻又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的傷害,令他不想出聲。
  黃絹顯然也知道原振俠不出聲的原因,可是她也不知該如何改正。所以兩人都沉默著,過了一會,才各自輕歎了一聲,放下電話。
  拍賣在三天之后舉行,原振俠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心中极不愿自己和卡爾斯將軍扯上任何關系,已決定在黃絹派人送范圍的資料來時,再告訴黃絹,一個主要的競爭者退出了,隨便派一個人代表去競投就可以成功……和卡爾斯那种國際公認的“瘋子”,有任何些微的牽涉,都是一樁不名譽的事!
  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原振俠并非十分起勁地也做了一下調查,自然沒有結果。
  范圍,這個古怪的名字,連听說過的人也沒有!
  到了第三天傍晚時分,原振俠才從醫院回來,一出電梯,就听到電話鈴聲不住地響。他沖進屋子,拿起電話來,听到了黃絹的聲音:“你那位朋友,的确是一個神秘人物。”
  原振俠怔了一怔:“找不出他的身分?”
  黃絹笑了起來,她的笑聲中充滿了一种自傲的狂野,叫原振俠想起范圍的那种冷漠的高傲,兩者似乎有著共通的地方。自視极高,把自己當作是在許多人之上的特殊人物,這或許正是成功人物的特征?
  笑聲未畢,黃絹又道:“當然找出來了,可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的那种行業。”
  原振俠不禁大有興趣:“說說他具体是做什么的?”
  黃絹“嗯”了一聲:“什么都做……”原振俠重复了一句,還沒有反問,黃絹又道:“當然不是真的什么都做。意思是,他接受任何委托,事無大小,也不分性質种類,只要你委托他進行,他就代你進行,這算是什么行業?”
  原振俠想了一想:“有人從事這樣的行業的?那……可以叫‘万能委托人’?”
  黃絹沉默了片刻:“如果你知道,他曾經接受了什么樣的委托,又如何完成委托的,你的語調就一定不會那么輕松。”
  原振俠早就料到,范圍所從事的行業,如果那么古怪的話,其中一定有些非同小可的事情在內的。他听見黃絹這樣說,倒也不是十分惊訝,只是吸了一口气,准備听黃絹的敘述:“請說。”
  黃絹也吸了一口气:“破坏……沒有确實的證据是他主持的,但大家都怀疑他。他破坏的結果所造成的損失,堪稱是人類有史以來,在單一的一次破坏行動中,損失最巨大的一宗,不單是十二億美金一下子化為烏有……”黃絹才講到這里,原振俠的鼻尖已自然而然地,有細小的汗珠冒出來,失聲道:“不,不會是!”
  他自然知道黃絹所指的“破坏”是哪一宗“意外事件”了。
  那的确可以說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損失最巨大的單一破坏事件!
  黃絹的聲音,听來有點無可奈何:“我也愿意不是,但是,為了達到謀殺一個人的目的,而令超過四百人陪死的事件,卻是有證据的。被利用的一方吃了啞巴虧,被害的一方,也吃了啞巴虧,足證他辦事能力之強。這件事的主持人是他,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問你的小海棠,她會詳細告訴你……”原振俠沒有理會黃絹最后的那句話,最大的原因,還是黃絹的敘述,使他的思緒十分紊亂。黃絹在說些什么,他听不明白,可是他又隱約感到,那一定是一樁舉世矚目的大事,他應該知道這件事的!
  他有點著急地問:“你指的是……”黃絹的回答十分干脆:“一個軍事強國的地對空飛彈,擊落了一架大型民航机事件。”
  原振俠倒吸了一口涼气:“他……要謀殺的……對象是什么人?”
  黃絹道:“不詳,也不知道他受什么人的委托。當然是一個极重要的神秘人物,神秘到他死了,受損失的一方都不敢公布的程度。”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搖著頭,雖然他明知黃絹是絕看不到他這种反應:“我不相信,或者說,我無法相信。就算他要那樣做,他有什么法子令航机偏离航道……”他才講到這里,就陡然住了口,而且,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聲來。巨型航机被擊落事件的來龍去脈,他知之甚詳……在事情發生后,全世界都知道經過!
  巨型航机突然飛离航線,飛到了軍事強國的一個秘密飛彈基地的上空。秘密飛彈基地,正好在這時候有极秘密的軍事活動,所以悍然發射飛彈,把航机擊落,造成了几百人的死亡。
  原振俠在听了黃絹的話之后,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可是當他說出了不相信的理由時,卻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
  因為,他突然覺得,那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他立時想到了和黃絹在一起,最近的共同經歷:一艘最新型的計算机管理的貨船,由于外來的力量侵入計算机,控制了計算机,就可以令得貨船离開原來的航道,去拯救漂流海上的難民!
  原振俠自然也記得,黃絹的臉色是多么難看。由于她在船上,全組船員在船上,可是竟然無法控制貨船……貨船被計算机所控制,而計算机又被有能力的“愛神”所控制!
  巨型航机有完善的計算机自動航行系統,只要控制了航机中的計算机系統,要航机偏离航線,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能令航机偏离航道,又在事先知道軍事基地有不尋常的活動,那么,航机被擊落,也就是全盤計畫中必然發生的事情了!
  原振俠剎那之間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陡然住口的。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一時之間,再也講不出話來。
  黃絹的聲音悠悠忽忽地傳了過來:“你想到那是有可能的了,是不是?”
  原振俠在喉際發出了一下干咳聲,替代了回答。因為這時,他心中又想到黃絹提及的”破坏”,也和計算机操作有關。
  計算机負責檢查行動是否安全,有細微之极的毛病,計算机都會指出,而不讓行動展開。而且,負責安全檢查的計算机,一共有三副之多!
  但是,如果有力量,令得三副計算机一起“隱瞞”事實的真相呢?
  正由于三副“絕不可能出錯”的計算机,同時做出了一切正常的報告,那就使人相信,絕無可能出任何意外,情形就更危險。
  等到意外發生之后,再知道計算机靠不住,一切都已發生了!
  和控制計算机有關,由外來的力量控制計算机,那是不是和那個至今仍和謎一樣的“愛神”有關?
  還是這种力量,對某些人來說,已不再是秘密?
  當原振俠在南中國海上和“愛神”,在那种奇异的環境之中相會,听“愛神”說,要影響控制地球上人類所使用的計算机十分容易,而且過程簡單之際,原振俠已經感到,這可以說是人類的最大災禍,那曾令他遍体生寒!
  而如今,近年來發生的兩宗巨大“意外”,如果正是由于計算机裝備,受了外來力量控制而形成的話,這是不是可以說,意料之中的那种突變,已經開始了?已經有人在運用這种力量制造災禍了?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也實在無法忍得住,不發出呻吟聲來!
  黃絹想到的,顯然也和原振俠一樣,所以兩人又是一個短時間的沉默,黃絹才道:“這個人,是一個极度危險的人物,危險之极!”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同意黃絹對范圍所下的結論,可是還覺得不怎么夠。
  黃絹在這時又道:“他的危險程度……世界第一……危險到了連我們……都感到顫栗,絕不敢与之……合作,更不敢与之作對的地步……”黃絹又對范圍的危險程度作了一番解釋,而且解釋是如此徹底……卡爾斯將軍是世界公認的一號危險人物,可是范圍的可怕程度,會令卡爾斯也感到戰栗……黃絹在這樣形容的時候,原振俠甚至在她的聲音之中,感到她真的覺得恐懼!
  在那樣的情形下,原振俠和黃絹的心境全是一樣的……不管他們之間,曾有過多少不愉快,也不管如今他們兩人之間,有著多大的隔膜,但是對方始終是一個可以傾訴,可以在心頭發寒、感到恐懼時,互相商量對付方法的好對象!
  原振俠首先道:“如果……那兩宗事,真是他做的,那么他是不是有了可以控制計算机運作的力量?”
  黃絹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和那個拯救女神一樣?他們是同路人?一個專司拯救,而一個專司破坏?”
  黃絹說出了原振俠心中想要說的話,那更使得原振俠思緒紊亂之极。他有點口吃:“那位先生說……愛神是……神仙,神仙……難道也會破坏和謀殺?”
  黃絹顯然也有點反常:“神仙故事中,不是總有好神仙和坏神仙?”
  原振俠干笑了起來:“這個人……我看……明天我見到他,認輸,說我找不出他的來歷算了……”黃絹靜了一會,居然同意:“好,我會說服將軍,叫他別再想要那柄刀。”
  原振俠的性格,使他不那么堅持一件事。黃絹可絕不是想做一件事而會輕易放棄的人,可是這時,她居然同意了原振俠的提議!
  這使得原振俠心頭的重壓,又加添了几分。因為黃絹只是在調查范圍這個人的資料時,發現了他的可怕和危險,而原振俠卻曾面對過他,而且,無可避免地,還要再度面對他!
  原振俠不膽怯,可是這時,他卻有一种難以形容的不舒服。
  由于對對方究竟掌握了一些什么力量,能隨心所欲地做他要做的事,自己一無所知!人對于自己知識范疇外的事,總有恐懼感,這是人類的天性,就像再勇敢的原始人,見到閃電都會害怕!
  在又沉默了片刻之后,黃絹又說了一句:“就這樣決定了,當我根本沒提過那個古物拍賣會!”
  原振俠干笑了几聲,沒有再說什么,放下了電話。為了弄明白范圍的身分,竟會有這樣的結果,事前絕料不到。原振俠拿著酒瓶,就著瓶口喝了一口酒,使自己的思緒平复下來,沒有意義地用力揮了一下手,在夕陽的余暉中,坐了下來。
  他在想,如果范圍真有那么怪异的能力,那么他應該是“愛神”的“同類”。因為在此之前,從來也未曾听說過有什么人,可以有力量隨意侵入計算机,利用人腦的活動能量去控制計算机的,而現在,居然就在“愛神”之后,有了范圍!
  雖然范圍是不是有了那种力量,并沒有确切的證明,但至少有這個可能!
  接下來的時間中,原振俠不斷地听著音樂,盡量使自己的心境平靜。可是當晚,他還是睡得不很好,第二天不免有點精神恍惚。
  “中國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拍賣會,下午六時舉行。雖然參加拍賣者事先都要取得入場許可,但是寬大的廳堂中,還是座無虛席。原振俠在五時三十分到達,一進去,就看到了范圍。
  范圍的衣著神情,看來和上次見面沒有什么不同。原振俠對于再和他見面,一直心中有顧忌,可是等到見到了他,反倒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覺,覺得沒有必要在他面前現出怯意來。
  他吸了一口气,徑向范圍走了過去,范圍揚起眉來,作了一個詢問的神情。
  原振俠搖了搖頭。他搖頭,可以代表失敗,找不到他的身分,也可以表示不再和他爭投寶刀,總之是代表了一种放棄。
  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樣含糊的表示,比講話好多了,反正黃絹也同意放棄。
  范圍一看到原振俠搖頭,神情略見訝异,又有點挑戰似地,用他那种冷漠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在他的逼視之下,反倒勇气陡生,毫無畏懼地和他對視著!
  原振俠這种了無畏懼的態度起了作用,范圍主動向他走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其實,你已經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原振俠“嘿”地一聲,由衷地道:“不是,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所以,認輸了‥‥‥會有人和你競投那柄寶刀,但不是我……”范圍還是感到意外:“以你原醫生的能力,不可能在三天之內一無所獲。”
  原振俠這時更感到泰然自若……很多事是這樣的,未發生前,很令人恐懼,但事到臨頭,一豁出去,也就沒有什么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當然有所獲,但還是無法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所以放棄了!”
  范圍有點自負地笑,這個人,似乎連他的每一根頭發,都叫人感到他的自傲。他道:“不是有關我的一些傳說,把你嚇倒了吧?”
  就算事實上真那樣,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自然也不能承認。他故意發出了兩下“哈哈”的笑聲,同時十分不客气:“這是十分拙劣的自我標榜手法,十分拙劣!”
  范圍一揚眉:“如果我告訴你,所有傳聞不但全是真的,而且也不過是真實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原振俠故意半瞇著眼,用絕非尊重的神情望向對方,又發出了几下笑聲,然后道:“那又怎樣?一個危險份子,再危險十倍、百倍,不可能變成別的,仍然是一個危險份子!”
  范圍的神情,在剎那之間變得极難看,甚至不顧禮貌,刷地半轉過身子去。
  原振俠心中一凜,已听得他道:“明明心中害怕,卻故作勇敢,那只是少年人的無知行徑!”
  原振俠立時反唇相譏:“硬說是人家怕自己,這是心理病態……”范圍又陡然轉回身來,盯向原振俠。
  這一次,原振俠故意不和他對望,揮著手,和才進場的那几個醫生打招呼,同時,用相當響的聲音道:“就算你有力量能侵入計算机,那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我見過一個美麗的女神,就有這個能力……”原振俠講到這里,才轉回身向范圍望來,只見有吃惊的神色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原振俠續道:“只不過她專門拯救,你專責破坏!”
  范圍臉色劇變,接下來,他反應之激烈,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
  正因為范圍的反應怪异之极,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全然不是原振俠所能控制。他不想有那樣的事發生,但既然控制不了,該發生的,自然也只好讓它發生,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或改變。
  先是范圍陡然伸手抓向原振俠的肩頭,出手快絕。原振俠再也想不到,看來那樣斯文冷峻,甚至不失高貴的一個人,又是具有异常能力的危險人物,竟會在這樣的場合之下,用最原始的方法對付自己!
  那是真正的意料之外!
  但不論如何意外,原振俠仍然反應极快!對方一動手,他立時一側肩,范圍的一抓未曾抓中,只是手指在肩頭上彈碰了一下。
  但那也使原振俠十分狼狽,因為他身子急速的一側間,站立不穩,重重碰在身邊的一個胖女士身上。那個女人在他的一碰之下,夸張地尖叫了起來!
  這樣,已是夠混亂的了。而原振俠根本沒有机會向那女士道歉,因為他看到范圍一抓不中,手腕一翻,又已向他當胸攻了過來。
  原振俠本來,可以順手拉過那位嚎叫著的胖女士,去擋開范圍的攻擊。可是他不是那么惡作劇的人,而且他也看出,范圍的那一拳,要是打中了那位胖女士,盡管胖女士有十分堅厚的脂肪層,可以起一定的保護作用,但只怕骨頭還不免要受點損傷。
  所以,他只好向后退。怎知一退之下,又碰上了另一位女士,那位女士也嚎叫起來,被原振俠撞跌得帶翻了几張椅子,帶翻了的椅子又使得几個人跌倒。
  這一連串事故,使得廳堂大亂了起來!而廳堂之中,是有著极其嚴密的保安措施的。
  剎那之間,只听得警笛響起,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所有的出口信道,全有保安人員沖進來。
  擴音器中傳出了嚴厲的警告聲:“人人留在原地別動!移動的目標會遭到射擊!”
  一剎那間,人人想動又不敢動,都只好運動他們的口部。結果是各种各樣的尖叫聲同時發出,震耳欲聾。
  這一切,都是在极短時間內發生的事……那么高尚,全是高貴人士的場合,竟會亂成這樣子!
  而更出乎原振俠意料之外的是,制造這場紊亂的范圍,竟然還不肯停手!
  他發出一下怪吼聲,剎那間,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半絲高貴的气質,簡直像是一頭瘋狗,躍向前,又向原振俠展開攻擊!
  原振俠愕然之极……范圍能使得黃絹打退堂鼓,應該是一個非同凡響的危險人物!但如果他只會像市井流氓一樣動手打架,他危險什么?這樣子,如何能辦什么大事?
  原振俠知道事情一定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可是這時,他自然無法思索,他拿起一張椅子來,擋開了范圍的一擊。兩個保安人員呼叫著沖了過來,他們都持著鎗械,而且,看來不是普通的武裝保安人員所使用的那种。
  原振俠一看到了那兩個保安人員手中的鎗械,就陡然呆了一呆,更知道事情必然有极不對頭之處。可是接下來的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
  那兩個保安人員沖過來的時候,正是原振俠舉起了一張椅子,抵抗范圍攻擊之時。
  原振俠在當時,無論如何想不到其它的,只想到:場面這樣混亂,全是來自范圍反常的行動,只要把范圍制伏,或令他安靜下來,那么混亂自然也會停止。所以,他全神貫注在對付范圍,也以為那兩個保安人員沖過來,一定也是對付范圍的!
  可是事實卻恰好相反!
  那兩個保安人員疾沖而至,身手敏捷之极,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俠的身后,手中的鎗械,同時重重地擊向原振俠的后腦!
  那是十分沉重的打擊,令得原振俠在剎那之間一陣震蕩,手中的椅子跌下。在那一剎間,他只看到就在他面前的范圍,向著他,現出了一個十分奇詭狡猾的笑容。
  也就在那一剎間,原振俠腦中靈光一閃,心中雪亮,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可是當他知道會有什么事發生時,一切已經遲了,他再也沒有力量去阻止。
  原振俠在身子一個搖晃間,手臂已被那兩個沖上來的保安人員抓住,扭向后……那是他在后腦受了重傷之后,反應最遲鈍,也是他身体反抗能力最軟弱的時候。他雙臂一被扭向后,手腕一緊,已被一副手銬反手銬住了雙手。
  而且,他又被拉著向后退了几步,又一副手銬,將他連結在一張十分巨大的陳列桌上!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之外,還能做些什么?
  他看到,剛才還像是瘋了一樣地制造混亂的范圍,陡然之間恢复了他的冷峻和高傲,正在發出一連串十分簡單、堅強有力的命令。而所有听他命令行事的人,竟然是在場的所有保安人員!
  那些保安人員在混亂一開始之際,就已經完全控制了大廳通向各處的信道和門口。這時,更在不到十秒鐘之內,隨著范圍的命令,所有的信道、門口,全都被自動落下的鐵閘所密封……在大廳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能再進來。
  這本來就是這個展示廳的保安設施,若是有人潛入,触動了警戒系統,就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所以,雖然此際是在范圍的命令下出現這种情形的,絕大多數人還是不覺得怎么樣,以為那是正常的應變。只是覺得由于一場小混亂而如此應變,未免小題大作了些!
  只有原振俠,已經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了!
  他雙手被反銬著,又被連結在一張巨大的桌子之上,用力掙了掙,知道無法動彈,所以他只好大叫!
  那時,在場的紳士淑女,有的已經愕然,有的還在發出尖叫聲,甚至有的在向保安人員發出責問……原振俠覺得,自己有責任提醒他們一下了!
  他大叫了起來:“有非常事故發生,人人都有生命危險,別出聲,別動……”在他的大聲呼叫之下,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以十分訝异的神情望著他。
  原振俠還未曾覺察到,自己這樣叫有什么不對時,范圍的聲音響起:“他說得對,劫掠開始,誰動……誰死……”他的聲音不但冷,而且堅決,使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也都相信他所說的話,絕不是虛言恫嚇。他說了“誰動誰死”,那就一定誰動誰死!所以剎時間,沒有一個人敢動。
  而在這時候,至少有二十個武裝保安人員,手中鎗械的鎗口,指向大廳中的貴賓,沉寂維持了三秒鐘。
  拍賣主人雙手高舉,叫了起來:“發生了什么事?你們……你們全是受雇的保安人員,怎么你們的鎗口……把那個瘋子抓起來!”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指向范圍。原振俠想大叫,令他冷靜下來,可是還沒來得及張口,已經遲了!
  范圍的動作,看來甚至是相當优雅的,至少,是十分緩慢的……他身子像豹子一樣躍起,一下子就到了主人的身前,然后,一掌向主人肥胖的頸項劈了下去。
  他的掌緣和主人的頸項接触之際,發出了“啪”的一下,听來惊心動魄的聲響!主人連臉上的神情都沒有來得及轉換,就倒了下去。
  原振俠在這時,才陡然叫了起來:“別傷人,只管搶掠!”
  范圍竟然轉過身來,向原振俠彎了彎腰,行了一個鞠躬禮,同時道:“是!”
  他這時這种行動,看來十足像是原振俠在向他發命令,而他表示遵行。再加上剛才,首先叫喊會有非常事故發生的也是原振俠,看來更像是一切行動,都是由原振俠在指揮。
  可是原振俠分明被銬在巨大的桌子上,不能移動分毫。所以,那些紳士淑女神情之錯愕,實在是難以形容。
  范圍挺直身子,目光四射:“受雇的保安人員,也可以成為受雇的劫掠者,看哪方出的代价高!各位,我不想傷人,請各位合作!”
  原振俠一上來就被制住,這時心中的气惱,可想而知。而且,他的思緒,也紊亂至极!
  范圍主持的大規模劫掠行動,這時已經開始。原振俠甚至可以知道,他計畫的第一步,就是以极高的代价,收買了几家保安公司中的菁英人物。以致他一聲令下,所有的保安人員,全成了他的手下。
  原振俠也可以料到,在展示的那天,自己的出現,使得范圍的行劫計畫,做了一些修正。
  因為范圍當然應該知道,大名鼎鼎的原振俠醫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有原振俠在場,必然會妨礙他行劫計畫的順利進行,所以他必須一上來,就先對付原振俠!
  這就是為什么他會忽然攻擊原振俠,形成了混亂的原因……只有在混亂之中,才能出其不意抓住原振俠!
  一切看來,完全照范圍的計畫在進行。
  原振俠被制之后,范圍已經完全控制了局面。這時,已有好几個“保安人員”打開了陳列柜。
  “保安人員”把柜中的“中國元朝大都工匠之杰作”,一件又一件,移到了他們准備好的箱子之中,包括那柄窩闊台大汗的佩刀在內。動作之快,看得所有人瞠目結舌。
  原振俠心中在想的是:范圍用什么方法,帶著那么多寶物安全撤退呢?
  就算他能和贓物一起离開,那么多被他收買了的保安人員呢?
  原振俠自然知道,當范圍收買那些人的時候,不但要有能打動那些人的高价,必然也還有一套,可以令所有人都安然脫离警方追捕的方法……這方法一定切實可行,不然,哪會有那么多人供他利用?
  原振俠知道,酒店的保安系統是一個整体。當信道一被封住之際,除非整個酒店的保安系統中,所有的人都受了收買,不然,早已惊動了警方!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心中又陡然一動……范圍出的价錢再高,要收買整個酒店保安系統的工作人員,只怕也困難之极。
  但是,如果他有能力,控制酒店保安部分的計算机系統呢?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有點臉上變色。
  恰好這時,范圍又向他望了過來,那更令他感到狼狽!
  范圍的神情和眼神之中,有著明顯的炫耀意味,像是在對原振俠說:等我演出一連串的好戲,讓你看看!
  同時,他的神情中也有著這种的意味:在這里那么多人之中,大抵也只有你,才夠資格了解我的演出有多么精采,只有你才懂得欣賞!
  原振俠緩緩吸著气……這种心態,本來是犯罪者普通的心態,想不到像范圍這樣的大犯罪者,也不能例外!
  犯罪者在進行罪行的時候,一方面由于罪行見不得光,自然越隱秘越好,可是內心深處,卻又希望自己的“杰作”,能夠被人知道。
  所以犯罪者喜歡搜集自己罪行的資料、報章上的各种報導,縱火狂往往在烈焰飛騰的現場觀看……等等,全是基于犯罪者特种心理現象而產生的行為。
  范圍竟然也不能例外,這算不算是他的弱點呢?原振俠知道,自己必然難以避免會和他有更多的沖突,所以想到了這一點。
  但這時,他自然沒有什么結論,他只是也努力裝出欣賞的神情。
  他雙手被反銬著,不能鼓掌,只好夸張地叫了一聲:“好,真精采!”
  范圍居然打了一個“哈哈”,向原振俠眨了眨眼。看得出在那一剎間,他有著孩子一樣的真心的快樂!
  原振俠真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控制了整個酒店負責保安方面的計算机系統?如果是這樣的話,范圍可以爭取相當多的時間,來實行他的計畫……頂樓發生了惊天動地的變故,但是受了控制的計算机,卻可以全然不發出任何警告,當作“一切正常”來處理!那么,酒店總保安室中的一切人員,自然對于在頂樓發生的事,毫無所知!
  但是,那也不能令他有太多可以爭取的時間。因為并不是所有參加拍賣的人全到了,后來者發現不得其門而入,必然到處去詢問,很快就可以知道出了意外。范圍所能爭取到的時間,大抵不會超過五分鐘!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五分鐘,不知可以做多少事!
  他看到當所有的寶物都放進了箱子之后,一共是七只相當大的箱子。然后,七個人將相當大的七只箱子,一起推到了一幅巨大的玻璃牆之前。
  這個大廳是在超過六十層高的酒店頂樓,有著巨大的玻璃幕牆。站在大廳的中心,就可以看到大半個城市的景色。
  當那几個大箱子被推近玻璃牆時,原振俠就吃了一惊,失聲道:“你要弄破那么大幅的玻璃?”
  范圍冷冷地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議?”
  原振俠惡狠狠地道:“我提議你下地獄去!”
  范圍聲音依然冷漠:“那是一定的,不過現在我還想留在人世!”
  原振俠的胸中怒气勃發,大聲叫著:“那會令很多人受傷,甚至喪命!”
  范圍只是聳了聳肩,原振俠只好大叫道:“所有人都躲起來,躲到桌子下面去!”
  反應快的人,立時依言而為,反應慢的,還不知道會有什么事發生。而這時,大幅玻璃牆外,已經出現了一個自半空中垂下來的大鐵錘,晃蕩起來,重重撞在玻璃上!
  巨大的玻璃牆,在可怕的碎裂聲中裂了開來,碎玻璃一半飛濺進廳堂來,一半不知墜落何方。
  玻璃一破,直升机的“軋軋”聲也傳了進來,甚至蓋過了眾人的惊呼聲。只有巨型的直升机,才會發出那么惊人的聲音!
  原振俠的臉上,也被一小片碎玻璃擊中而受了傷,有一縷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也沒有法子抹一下。
  接下來的一切,在兩分鐘內完成。鐵錘再蕩起,把玻璃牆几乎完全鏟除,七只箱子和二十多名保安人員,由垂下的吊籃吊了上去,范圍居然最后离開。
  當他登上吊籃之際,還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大廳中的紳士淑女們揮了揮手,姿態优雅。像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作了一篇成功的演說!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廳堂中又恢复了混亂。被打昏過去的拍賣會主持人醒了過來,一副全然不能相信已發生的是事實的神情,但是卻又不住嚎哭著!
  許多人去撼動封住的信道、出入口的鐵閘,但是一點結果也沒有,又有不少人因而發出尖叫聲來!
  原振俠本來以為,最多三兩分鐘,酒店的保安人員和警方,一定會破門而入的。所以他并不掙扎,忍受著那些平時有教養的紳士淑女,在非常環境中,所表現出來的錯亂情緒和行動。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十分鐘之后,情形仍然沒有改善!
  這令得原振俠意外之极,他大聲地喝著,才使得混亂的場面略見平靜。連他的聲音也有點嘶啞:“別亂,應該有電話可以和酒店方面聯絡的。再不然,直接和警方聯絡,光是亂有什么用?”
  經他一叫,才提醒了各人。手一直捂在挨了重擊的脖子上的拍賣會主人,先沖到了一具電話旁,拿起了電話來,吼叫著:“什么?拍電影?拍他媽的電影!劫案,真的劫案!什么全都被搶走了!”
  他一面叫,一面喘著气,整個廳堂中的人都靜了下來。因為接听電話的人,多半是酒店保安室中的值勤人員,答話通過擴音器,可以使人人听得到,聲音十分輕松,甚至笑著:“嗨!對白和計算机告訴我們的一樣,一切全照程序進行?可不能耽擱太久,有不少人已經在投訴,拍賣場地封鎖太久了……”原振俠心頭感到了一陣涼意,耳際也嗡嗡一陣響。拍賣會的主持人向著電話,聲嘶力竭吼叫些什么,他沒有再留意去听。
  因為剛才的一番話,已使他明白,范圍的行動進行得如此順利,的确是利用了整個酒店的計算机保安系統。
  原振俠當時,只是概略料到范圍利用,也可以說是控制酒店的計算机保安系統,來達到犯罪目的,就已經感到了一陣寒意。事后,當他知道了詳細情形之后,他更是駭然,半晌出不了聲。
  事后,關于犯罪者如何影響、控制和利用計算机系統這個重要環節,在許許多多有關這件劫案的報導之中,几乎沒有被提及。
  一則,是由于有關方面故意的隱瞞。
  (所謂“有關方面”,相當复雜,包括了警方、酒店本身,和酒店計算机系統的供應者──那是一個大財團的勢力范圍,還有,甚至是國際警方,以及一些原振俠看來,來歷不明,但是顯然又有著极大影響力的神秘人物……猜測可能是各大集團的特工,或者是各國的情報人員。)這些力量聯合起來,隱瞞酒店保安系統的計算机,從頭到尾在幫助犯罪活動這一事實的原因是:這种事情太駭人听聞!由于計算机已經滲入了現代社會生活的每一個部分,要是電腦竟然靠不住,不但不是人類生活的朋友,而且是人類社會秩序的敵人,那會引起什么樣的大紊亂!
  結論是:除非現代社會能夠全面、徹底地和計算机割斷關系,不然,這种“事實”的真相,必須向公眾隱瞞,以免造成社會秩序的大崩潰。
  二則,雖然有原振俠的竭力舉證,可是所有人等,都不相信有“人腦可以控制計算机”這种事,并且譏笑原振俠是一個幻想家。原振俠可以舉出具体的例證來,他可以請黃絹來作證,可是他沒有那樣做。
  在所謂“事情發生之后”,實際上已經歷了許多事。主要是由警方和計算机公司為主的各种調查和研究,有興趣參加這种調查研究的人越來越多。
  原振俠由于是主要的在場者,開始時几乎參加了所有的調查工作,增加了他許多額外的負擔。但到后來,有興趣的各方“神圣”群集,原振俠感到了厭惡,所以他堅決拒絕了再出席任何調查工作的“聯席會議”,總算有了暫時的清靜。
  對了,只是暫時的清靜。他為了心情煩,特地向醫院請了假,到了一個小島上。那小島十分幽靜,他的一個朋友,有一幢小小的別墅在島上。
  他准備在島上,好好地將整件事拋開,只是毫無目的地躺在海邊的大石上,听濤聲,看白云,過几天平靜的日子。
  他的确過了一天平靜的日子。
  第二天,仍然在海邊消磨了大半天,到了夕陽西下時分,他躺在一塊平整的大岩石上,面向著海。夕陽在海水上閃起万道金光,令他感到自己像是蕩漾在那片金光之上時,他感到有人正接近他,他不安地轉過身來,就看到了黃絹。
  他躲到這小島,不想見人。可是這時他一看到了黃絹,就忍不住喝了一聲采,立時一躍而起,視線再也离不開她。
  黃絹走過來的時候,是迎著夕陽的,原振俠一轉身,看到了她,她就站住不動了。金黃色的夕陽余暉,形成了一個奇妙絢麗的光幕,輕輕柔柔地把她整個人都包在其中。
  原振俠躺在海邊的大石上,這時潮水已漲,接近大石,要在沙灘上踏著海水。黃絹也就赤著腳,海水卷起的白沫恰好淹過她的腳背,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了晶瑩的、細小的、映著晚霞反照的小水珠,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如同夢幻一樣的裝飾。
  短褲和在腰際打了一個結的襯衣,使她露著的那一截腰肢,看起來如此細柔。她的雙臂,甚至有少女的不知所措的羞澀,有點不自然地擺動著,右手向上略舉,看來准備去掠一掠頭發。可是實際上,她的頭發絕不需要整理,所以手舉到了一半,也就遲遲疑疑地不知怎么才好。
  她站著,看來那么挺直。當原振俠望向她的時候,她的眼神閃耀,不知是出自她內心的一种深情的光輝,還是晚霞的反映,她的眼神是如此不真實和變幻不定,可是已美麗和令人心醉得窒息!
  夕陽特有的那种光芒,令她美麗的臉龐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韻味。這种成熟是女性的成熟,使原振俠和她隔得雖然還相當遠,可是已經可以聞到自她胴体中,散發出來的那种成熟女性的体香……那對成熟男性而言,是天地間最大的誘惑!
  原振俠當然一直知道,黃絹是一個出色的美女,可是他也一直覺得黃絹的美麗,有著太多的裝飾和附屬,她和种种有損她美麗的一切,有著千絲万縷的關系。可是這時,站在夕陽余暉中的黃絹,卻全然就是她自己,和權位、金錢、名銜、爭斗、世界大事、紛爭扰亂全然無關。她就是她自己,把她的美麗自一切束縛中掙脫了出來!
  原振俠看得發怔,這時,他才知道古人所說的“惊艷”和“看得痴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到黃絹在呆了一呆之后,想再向前走來,他忙作了一個手勢,令她站著不要動。
  黃絹只是把頭略仰高了一些,果然凝立著不動。原振俠急急向她奔過去,奔近她的時候,濺起的水花,使得他們身上都濺上了水點,有几滴水珠濺在黃絹的臉上,黃絹也不去抹拭,任由水點在臉上映著夕陽迷人的光輝。
  原振俠到了黃絹面前,兩人都不說話,先是互相凝望著,像是要直望進對方的心坎中去。雙方都想保護自己,掩飾一下自己心底的秘密,不想讓對方深入到心中的盡頭,他們用眨眼,來短暫地切斷對方的目光。
  但隨即,他們不再掩飾,他們感到,相互之間實在沒有什么可以掩飾的。他們感到,如果天地之間有一個最了解自己,甚至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的話,那么,這個人現在就站在面前!
  怎么可能在這樣的一個人面前,掩飾自己呢?
  于是,他們不但不回避目光的接触,而且,緊緊地擁在一起,誰都不說話,只感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緊靠著的兩個人,在沙灘上留下的只是一個影子,當他們手挽著手,一起從沙灘走回那小屋子去的時候,天色早就黑了。
  進了屋子之后,沒有人想到要著燈。小屋子中光線自然很黑,可是也能令他們互相看清對方。
  而且,心靈上的了解,比通過視覺所得的了解更重要。他們緊擁,熱吻,靈魂和肉体之間的界限,由模糊而消失。他們相互用可以控制的身体,也用只是意念上的心靈活動,探索著對方,目的是要把雙方融為一体。
  在他們之間,有著許多許多隔膜,這時全被他們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們真正融成一体,各自都全然失去了自己,感到自己不再存在,成了一种新的形体。這新的形体,是全然不可捉摸的、變幻無方的,可是又令人沉醉其間,最好從此再也不要有自己。
  然而,自己還是漸漸回來了,在汗珠的濡濕中,在急速的喘息中,在劇烈的爆炸感中,自己慢慢地回來。他們睜著眼,可以看到在黑暗之中,自己慢慢地形成……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覺,一大團不知是什么的形体,慢慢分了開來,又成為兩個人,其中有一個是自己。像是從黑暗中逐部分逐部分形成,先有了模樣,然后,又漸漸有了感覺。
  終于,他們一起長長地吁著气。又過了很久很久,原振俠才首先打破沉默。
  黃絹像一頭小貓一樣,屈著身子偎在他的胸前。原振俠撫摸著她的短發,聲音有點像夢囈:“剛才,我完全不知道有自己……”黃絹發出了一下滿足的聲音,身子縮得更緊。原振俠陡然把雙手雙腳,用力伸展了一下:“可是,終于,自己又回來了……”黃絹的聲音輕柔:“我……是從你身上……回來的。那种感覺……我只覺得是從你身上回來的‥‥‥”黑暗中,她的大眼睛閃著亮光。她半撐起身子來,凝望著原振俠,忽然“咕”地一笑:“我肚子餓了!”
  原振俠笑了起來,拉著她進了廚房,一直到吃飽,歡笑聲沒有間斷過。然后,到了他們都轉動著酒杯坐下來時,又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黃絹才吁了一口气:“是為了范圍那件事來的……”原振俠早已知道,黃絹絕不會為了要和他在一起而來,不過他不愿意接触到這一點,所以他才一直拖延著。但既然黃絹已說了出來,夢幻結束,要進入真實了!
  他歎了一聲:“劫案使人震惊,其實,以范圍的能力而論,這次犯罪,實在算不了什么。”
  黃絹直視著杯中的酒……她很喜歡這樣的凝視:“你是指他利用了酒店計算机系統而言?”
  原振俠點了點頭,黃絹又道:“据了解,酒店的計算机系統,受了輸入資料的誤導,以為當時拍賣會、酒店和一家電影公司三方面合作,要拍攝一些‘相當逼真’的場面,而且一切全經過董事會的批准。”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是,甚至計算机終端机,也可以复印出正式的批准文件來。”
  黃絹直了直身子:“你認為……你堅決認為,這和那個……愛神,能控制計算机操作的力量是一樣的?”
  原振俠道:“我沒有堅決認為,如果我堅決認為是這樣的話,就會請你來證明,世上真存在有那樣的力量!”
  黃絹揚了揚眉:“事情很轟動,各方面都有人派出來,想了解真相。”
  原振俠有點憤然:“事實上,他們根本沒有膽量去接触真相……”黃絹沉默了片刻,輕輕地呷著酒,舌尖和金黃色的醇酒相碰時,有輕微的誘人的顫動。
  原振俠歎了一聲:“關于計算机被利用,其實有更惊人的事實在,可是卻沒有人愿意深一層地去研究探索!酒店的計算机系統受控制,事情還比較簡單……”黃絹點頭:“是啊,我也不明白你為何堅持。一個計算机資料員,只要夾帶一些不正确的資料,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原振俠揮著手:“拍賣會方面,事先有极嚴密的保安措施,通過了五家信譽好、業績好的保安公司,挑選了認為絕對可靠的保安人員……”黃絹咬了咬下唇,舌尖又舔掉了一些沾在唇上的酒:“那些所謂可靠的人,結果全叫范圍收買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那些人,在決定聘用他們之前,都會把他們的資料,送到國際刑警總部去,由計算机資料作最后的審核。國際刑警總部的計算机,和全世界各地都有聯系,那是世界性的計算机系統。‘絕對可靠’的結論,就是經過了那樣的程序所得出來的。”
  黃絹像是猜到了原振俠要作出什么樣的結論,她目光閃爍,有點不安地轉換了一下坐著的姿勢:“人是會變的,在大量金錢的誘惑之下……”原振俠用力揮了一下手,打斷了黃絹的話頭:“每一個人都受了收買?‘絕對可靠’的二十七人,個個都受了收買,沒有一個例外?”
  黃絹用极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每個人……都有他被收買的价錢。”
  原振俠呆了片刻,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你宁愿相信人性那么丑惡,那么沒有希望?”
  黃絹的聲音听來平淡:“還有什么別的選擇?”
  原振俠一字一頓:“我選擇,國際刑警總部的計算机系統受了控制,而作出了不正确的結論。那二十七個人,可能本來就是范圍的手下!”
  黃絹陡然站了起來,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她才道:“這個人……這個范圍,如果他有這樣的能力,他簡直可以做任何事了。我看他不必去搶劫什么,搶劫行動,終究還是要冒一點風險的!”
  原振俠苦笑:“可是卻也帶給他极度的享受,我在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這一點,他當那是最刺激的游戲。我看他會不斷地犯罪,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追求刺激,也就是說,一次比一次犯罪的規模更大……”黃絹蹙著眉,她這次來,和原振俠有很多有關范圍的事要討論,但真正的目的,卻又不能對他說。
  黃絹的真正目的是想和范圍聯絡,她不一定要利用范圍去做事,但是至少不想和范圍處在敵對的地位。她知道,盡管各國的高層情報組織,在表面上都不愿接受原振俠的結論,但是事實上又都覺得有這個可能,所以更急于和范圍接触。
  范圍是一個肆無忌憚的犯罪者,當一個犯罪者的犯罪能力,大到了像范圍那樣,犯罪行為就會轉變,會在人類行為中由犯罪而變為不犯罪……非但不犯罪,甚至還可以成為英雄行為!
  中國人大抵是最早,看清楚了這种人類行為的奇异轉換過程的。堪稱人類文化史上最偉大的哲學家……庄周先生說過:“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偷一個皮帶扣子的人,會因犯罪而被殺;偷了一個國家的人,可以做皇帝!)又豈止黃絹想和范圍接触,其它想和范圍接触的勢力、組織,不知多少!
  以前,那种惊人的犯罪行為,和范圍之間的聯系十分隱密,沒有确鑿證据。可是這一次卻大不相同,范圍全然以本來面目行事,有超過一百個目擊證人,目睹他進行犯罪行動。
  范圍等于向全世界的治安力量挑戰,宣布他自己是犯罪者,他挑戰成功。而且現在他要是肯露面,看來不但不會入獄,反而會被許多國家待為上賓!
  原振俠也隱約可以料到一些黃絹所隱藏的真正目的,他听來像是不經意地問:“事情發生已經一個月了,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黃絹沒有回答,只是欠了欠身。她雖然沒有說什么,但等于已經回答了問題:還是沒有范圍的消息。
  要在各方面全力追查之下,可以銷聲匿跡躲起來一個月,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樣的人,已經不多。而范圍不單是一個人,還有和他一起上了那架大型直升机的二十七個手下!還有那架大型直升机,還有那七箱寶物……直升机當時在酒店的上空停留了五分鐘,目擊者成千上万。
  人人都以為那是在拍電影,地面上,警察還維持著秩序呢!
  大型直升机的“表演”,令地面上的圍觀者掌聲雷動。然后,在几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巨型雙翼直升机向南飛,飛出了人們的視線。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有許多人曾見過這架巨型的直升机。警方人員訪問了許多目擊者,證明直升机一直在向南飛。
  最后在海面上見到那架直升机的,是一艘漁船上的漁民,一共十多個人。都說從來也未曾見到過那么大的直升机,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自此之后,直升机就不知所終。沒有人知道整架直升机,和机上至少三十個人(單從酒店頂樓出去,上了直升机的,已經有范圍和二十七個保安人員),以及七箱寶物去了何處!
  當然有去處,只不過不為人所知而已。
  黃絹靜了片刻,才道:“有几种揣測,最可信的一种,是海上有大型船只接應。”
  原振俠點了點頭。海上有大型船只接應,自然是合理的推測,大型船只可以“化裝”為大型捕魚船、貨柜船、運油船、郵船等等。
  大型船只要“消化”一架直升机和几十個人,輕而易舉。
  更有可能,范圍的總部,就設置在這樣的一艘大型船只之上……黃絹又說了几种猜測,原振俠道:“我想,大型船只的推測,應該最接近事實。”
  黃絹現出了一种相當复雜的神情來,欲言又止。在這時候,原振俠突然揮了一下手,顯然他們同時想到了同一件事。
  原振俠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先說。黃絹吸了一口气:“有一個組織,十分神秘,也十分活躍……他們的活動,絕大部分和犯罪行為有關,這個組織的名稱是‘非常物品交易會’,你听說過?”
  原振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黃絹有點迷惑:“這個‘交易會’,擁有一艘豪華之极的大客輪,在那客輪上,甚至整師坦克部隊的裝備,也有交易……”原振俠點頭:“是,我听說過……”他又搖頭:“但我不認為那和范圍有關。”
  黃絹有點急速地眨著眼:“對于‘非常物品交易會’,你知道……內幕?”
  黃絹顯出她對那個組織的濃厚興趣,原振俠的反應卻出奇地冷淡:“不,我只是約略听說過。”
  黃絹的神情相當疑惑,原振俠呷著酒,避開了她的目光。
  原振俠确然知道“非常物品交易會”的內幕,他是在他尊敬的那位先生那里知道的。也知道有兩位值得尊敬,而他未曾見過面的先生,一位外號叫“鷹”,一位外號叫“浪子”的,曾和這個“交易會”,有一場十分熱鬧的交手經過。
  也正由于這一點,他才肯定那和范圍無關。因為他覺得,行事手法和性質都截然不同──如果范圍恰好也利用了一艘大船,那只是巧合。
  黃絹側著頭:“范圍為什么要公然行劫那批古物,也沒有人猜得出。計算机公司……全世界几大計算机公司,放棄了勾心斗角的競爭,破天荒聯合起來。他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計算机怪杰康比博士。”
  原振俠“啊”地一聲:“博士還沒有消息?”
  黃絹盯著原振俠:“沒有……原,在南中國海上的遭遇,你有瞞著我的地方!”
  原振俠歎了一聲,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拉了過來,放在唇邊,輕吻著她的指尖。黃絹緩緩地吸著气,原振俠道:“是,不過瞞著你的,只是一點。”
  黃絹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有极短的時間,她的神態簡直就像一頭獵豹一樣,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來。
  原振俠卻不理會她的反應怎樣:“那只是我和海棠之間的一句對話。她問我:‘你選擇了誰?’我反問她:‘你選擇了什么?’“黃絹把那兩句話反复念了几遍,有些迷惑:“這并不是什么秘密,你為什么要瞞我?”
  原振俠苦笑,雙手一起握住了黃絹的手:“我不想同樣的對話,在我們之間重复一遍‥‥‥”黃絹低下頭去,她長長的睫毛不住地抖動,可見她心情正十分激動。可是當她抬起頭來時,卻顯然已令自己平靜了下來。
  她全然轉換了話題:“范圍和愛神,是不是有某种聯系?他們都對計算机……”原振俠不等她說完,就歎了一聲:“你才是有事瞞著我……”他再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他想到剛才和黃絹共同跌進了夢幻的歡樂,實在不愿意重回現實世界中來。
  黃絹咬了一下下唇:“是的,事實是,据知,至少有二十個國家的元首……實際掌握權力的領袖,收到了范圍署名的函件。”
  原振俠自黃絹的神態上,察覺了黃絹有事隱瞞著,可是他再也料不到,竟然是那樣的大事!范圍既然已有了那樣的行動,那么他的下落不再重要,他布置那場劫案的目的也十分明顯,那是公然展示他的能力!
  剎那之間,原振俠有點喉頭發干。他舐了舐嘴唇:“說些什么?”
  黃絹猶豫了一下,自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那是一張影印的紙張,看來一點也不特別,可是當她遞給原振俠的時候,她的手有點發顫,原振俠在接過來的時候,也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他把折起的紙打開來,一望而知,那是計算机打字机印出來的字体……英文。信的內容很簡短:“閣下治理整個國家,可曾思及依靠什么力量?亦即整個國家統治机器之運行,能否脫离貴國各种机构之計算机系統?本人能影響任何計算机系統之運作,不久,貴國將會切實知曉本人在這方面之超特能力,屆時當再進行聯絡。再者,送達閣下之信件,便是本人運用此种特殊?transfer interrupted!”
  信末的署名是“范圍”……用英文拼音,然后是龍飛鳳舞的兩個漢字簽署。
  原振俠看得呆了半晌:“發生了什么事?”
  黃絹低歎了一聲,可想而鴃a發生的事一定是范圍宣稱的“影響計算机系統的運作”。黃絹欲言又止,那又顯然是牽涉到了十分重大的秘密。
  看到黃絹這樣的神態,原振俠正想叫她不想說大可不說,反正事情与他無關。
  黃絹卻已開口:“据知,收到這种信件的各國元首,由于信件是完全不按照正常的程序,自動出現在處理最机密文件的計算机終端机上,所以大起恐慌。都曾下令徹底檢查計算机系統,可是一點毛病也查不出來。”
  原振俠有點懶洋洋:“貴國一定也曾這樣做過?”
  黃絹道:“并沒有例外……在收到信之后的一個月,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習,程序由電腦安排,完全違反了原來的計畫……幸而是演習,如果真的發生了戰爭,結果一定是全軍覆沒!”
  原振俠并不感到特別震駭,因為這是目前人類信賴計算机運作的情形下,一旦有了意外的必然現象。
  黃絹用力揮了一下手:“蘇聯的一枚最新型導彈,偏离航道兩千公里,再加上震動世界的核電厂……”原振俠不等黃絹講完,便用力一揮手,打斷了她的話頭。然后,凝望著她,眼神之中帶有深切的惘然,甚至接近悲哀。
  好一會,他才長歎了一聲:“你向我說那些有什么用?我幫不了你什么!”
  黃絹的眼神之中,卻顯出极其熱切的神采來:“你能幫我,只要你愿意!”
  原振俠不等她再向下說,就霍然站起,急急道:“好,就算你說得對,可是我不愿意幫你,絕對不愿意幫你,沒有什么力量可以令我幫你……”他一口气說下去,語气堅決之极,雙手緊握著拳,而且神情也出現少有的緊張和嚴峻,甚至于額上的青筋也隱隱綻起。他如今這种神情,只怕他自己照鏡子,也會嚇上一跳!
  那种神情,自然是他內心實在感到了事態嚴重之后的一种反映。
  事態嚴重在:范圍這個大犯罪者,有了几乎可以為所欲為的力量。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終极的目的是什么,但一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栗。
  事態又更嚴重在:原振俠一下子就可以料到黃絹,或其它各國的決策者,在面對這种力量之際,首先想到的,就是想和這种力量結合!
  那是人類歷史上,不知多少野心家做過的夢……成為全人類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本來,要把這樣的野心大夢化為事實,絕不容易。在歷史上所留下的失敗者,名字可以列成一長串。
  可是,當全人類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主權逐步向計算机移交出去,而且交得心甘情愿之際,要實行這樣的野心大夢,就容易得多了!
  誰只要控制了計算机系統的運作,誰就可以成為全人類的最高統治者!
  黃絹要自己幫助的是什么呢?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是要自己和范圍去接触?是覺得范圍和愛神之間,必有某种程度之聯系,再要自己去找愛神?
  一聯想到這一點,原振俠的心中更亂。他是和海棠一起見到愛神的,海棠所屬的那個勢力,當然比卡爾斯將軍,更急切想擁有全人類的統治權,他們當然也收到了范圍的信。
  那么,海棠會不會也來找自己呢?在极度的混亂中,原振俠有點神經質地又叫了起來:“我絕不會幫你……”他一面叫著,一面狠狠向黃絹望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黃絹對他堅決拒絕的反應是一點也不在乎,作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同時十分輕松,和他緊張的神態恰好相反,語調也帶著几分調皮:“別說得太肯定了!我不能令你改變主意,會有人能令你改變主意!”
  原振俠把拳握得更緊,他用壓制的,但是又迸發的、充滿怒意的聲音叫:“沒有人能!”
  黃絹仍然像置身事外一樣地望著他,原振俠正不明白,何以她會有這樣的神態時,忽然樓梯上傳來了一個輕柔動听,入耳之后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暢的聲音:“不見得吧,別太肯定了!”
  一時之間,彷佛天下地上,再也沒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
  無論肩上有多么重的重擔,也被那一句話化為烏有,就算腳下所踏的是滿途荊棘,也在這一句話之中化為柔軟的菲菲芳草。
  原振俠剛才的心情,何等緊張,不但雙拳緊握,連額上的青筋也綻了起來,說話已不是說出來,而是近乎聲嘶力竭叫出來的!
  可是,就在那句話一入耳之后,他握緊的雙拳松開,又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气,全身肌肉自然而然地一起放松,他可以清楚地感到這种松弛。
  雖然那句話所說的,他不同意,可是那聲音入耳,實在太令人身心舒暢,是以,他不想与之爭辯,只是懶洋洋地笑。
  那种极度放松,彷佛已超然物外的感覺,多年之前,他有類似經驗。那是他還在醫學院求學期間,教授采用了特殊方法,教毒品對人体、對人的思緒的影響,他自愿接受了一次嗎啡注射之后,有類似的反應。
  后來他在作報告時,曾形容這种感覺,彷佛是跌進了一种清清楚楚被催眠的境地之中!
  這時,原振俠陡然回想起來,心中不由得怔了一怔!催眠的力量?那動听的聲音是什么人發出來的?何以會使自己有那樣异特的感覺?難道那正是一种催眠的力量?如果是的話,那么,發出那聲音的人,毫無疑問,是世界上最具力量的超級催眠大師!
  原振俠雖然心念電轉,那語音余音裊裊,兀自在他的耳際盤旋。或者說,已直入他腦際的听覺神經中樞,在那里徘徊不去,使他的身心仍感到舒暢無比。
  他十分悠閒地抬頭尋聲看去,臉上挂著一种看來心滿意足的笑容。
  原振俠和剛才那种劍拔弩張的神態,全然判若兩人。聲音是從樓梯上傳下來的,他尋聲看去,自然而然要抬頭向上,所以視線也就會掠過黃絹。
  他看到黃絹在笑著,俏臉上有著几分幸災樂禍的神色,但也有几分妒嫉的神采。
  原振俠心中閃電也似地閃過了一個念頭:莫非是海棠來了?
  可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海棠的聲音雖然動听(黃絹的聲音又何嘗不動听?美女若是沒有動听的聲音,便不成其為美女,倒并不是美女一定會有動听的聲音……)可是海棠的聲音再動听,也不會有那樣的力量。
  原振俠可以肯定,那聲音一入耳,就會使人產生那樣的感覺,必然是由于聲音之中,含有一种不可思議的力量之故!
  他的視線掠過黃絹,望向樓梯,他看到一團輕霧,正自樓梯上,冉冉飄下來……飄下來的當然不是“輕霧”,而是一大團洁白的輕紗。輕紗披在一個麗人的身上,一重又一重,將麗人的胴体全都遮掩住,甚至還有好几重輕紗的面幕,遮住了麗人的臉。
  原振俠一眼看去,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一頭烏黑的、閃亮的長發……可是奇怪在,即使原振俠所能看到的,只是對方的一頭美發,他一下子的印象,就是“麗人”,而不是女人。那是他略一定神之后,仍然可以肯定的事!
  原振俠絕未想到,小別墅的樓上,會有一個人在!
  那麗人顯然不是才到達,而是早就在樓上的了。原振俠也立即可以明白,自己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在,黃絹一定早已知道了,所以,才會說:“我不能令你改變主意,會有人能令你改變主意!”
  原振俠甚至可以更進一步推定,黃絹和那麗人一定是一起來的。到了小島上,先進入了小別墅,那麗人留下來,黃絹到海灘上找自己。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心頭怦怦亂跳起來,望著那正在緩步走下來的麗人,臉紅耳赤,手足無措,竟不知如何才好!
  因為從海邊一回來,他只當別墅中只有自己和黃絹,根本未曾上樓。那墜入夢幻境界的男歡女愛,絕無任何保留和忌憚,那麗人就算一直在樓上,沒有看到什么,也必然听到了甚么。原振俠絕不是生活作風保守的人,但一想到這一點,也不禁尷尬万分!
  那麗人竟像是知道原振俠心思尷尬一樣,翻手做了一個掩嘴的動作,發出了一下輕笑聲。
  掩口輕笑,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個動作。略有不同的是,她掩口時,手心向外,手背向著自己,手指微彎,動作看來也就格外輕柔動人。再加上她所發出的清脆動人的笑聲,雖然只是一下輕笑,卻包含了善意的譏嘲、适意的諒解,有几分羞澀,也有几分挑逗,更有几分暗示。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也就渾然忘卻了尷尬,整個人有著心神俱醉的感覺,簡直已經痴了!可是他仍然有足夠的清醒,在心中問了自己千百遍:這是誰?這是誰?
  如果黃絹早知她在這里……黃絹一定是早知她在這里的,因為對于她的出現,黃絹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那么,剛才怎么她會一點顧忌都沒有呢?
  是黃絹和她太熟絡,到了完全不用顧忌的地步,還是黃絹放肆地酣暢淋漓,想在這個神秘麗人面前,表現她和自己的特殊關系?
  女性的心理十分難以捉摸,原振俠一片渾噩,全然無法作出任何結論。那時,麗人身形翩翩,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鼻端又沁入了一股難以形容,他敢說從來也未曾聞到過的芳香。
  他呆呆地站著,黃絹的冷笑聲自他的身后傳來,當然是在嘲笑他這時的失態。可是他卻連頭也不轉過去,不由自主地深深吸著气。
  麗人站定,腴白如玉的纖手揚起,開始揭起面上的輕紗面幕。她是自上而下揭開面幕的,當她的額頭才開始在輕紗下顯露出來之際,原振俠陡然之間,想起了一個人來!
  他像是頭頂之上,忽然挨了千斤重的鐵錘重重一擊,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同時,他張大了口,伸手指著麗人,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麗人在這時又笑著,仍然發出動听之极的聲音:“認出我是什么人了?”
  原振俠仍然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凝結。好不容易,才回頭向黃絹望了一眼,他是想詢問黃絹,怎么會和她在一起的?
  黃絹依然是那樣的神情,還多了一份不屑的神色。那麗人的動作雖然緩慢,可是當原振俠再轉回頭來時,她面上的輕紗已揭到雙眼以下了。
  那樣的眉,那樣的眼,不單是原振俠,連黃絹也由衷地自肺腑之間,發出了一下贊歎聲來!
  眼波澄澈深邃得難以形容,那樣地黑白分明!流盼之間,有飛揚的閃光,如詩如畫,如秋水如朗月!
  原振俠在贊歎聲中,閉上了眼睛。他當然不是不想看那樣的一雙美目,而是他已經知道了那是什么人,心境無比撩亂之故。
  當麗人才一從樓梯上出現之際,由于輕紗飄飄,看來很像是濃霧繚繞。原振俠曾在一個十分短暫的時間中,以為那是“愛神”來了。
  可是,他立時否定了這個想法。那時,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頭黑發,可是他已強烈感到,那不是他曾在一個奇异的境地之中見過的愛神。
  愛神給人的感覺十分恬靜平安,可是這個麗人,卻在發出令人身心都覺得無比舒泰的聲音的同時,有一种說不出來的詭异之感!
  原振俠當時,還不知道這种怪异的感覺由何而來,現在,他自然明白了!
  他當然不能一直閉著眼睛,當他閉上眼睛的那短暫的一剎間,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她終于來了!早知道她一定會,遲早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可是,無論怎么設想,再也想不到,會在這种情形下出現!
  他又睜開眼來,水盈盈的眼波也正掃向他。他嘴唇掀動了几下,終于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瑪仙……”是的,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美麗女郎是瑪仙……就是那個本來丑如鬼怪,后來借著巫術的力量,變得美如天仙的瑪仙;就是跟了大巫師去修練巫術,在臨走之前,聲言絕不會放過原振俠的瑪仙;就是曾吸過原振俠的血,以催動巫術的運作,在巫術的規則下,她必須使原振俠,成為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的瑪仙!
  瑪仙已把她的面罩全揭了下來,那實在是無懈可擊、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美貌。可是,在美麗動人的一切組合之中,又隱隱透著無比的詭异!
  原振俠在才一听到她的聲音之際,曾聯想到過超凡的催眠力量,也曾聯想到,若能發出那么巨大的催眠力量,那么這個人,一定是世界上最超特的催眠師。現在想起來,那自然是低估了對方的力量千百倍!
  瑪仙豈止是超級催眠師……照她臨別時的說法,如果她學成了巫術中的一切訣竅,那么,她是自有巫術以來,天地之間,最具巫術力量的大女巫!
  一個大女巫,總不能把她的妖异之气完全深藏不露,總會有一點透出來的!
  這時,瑪仙揚起手來:“真好,還記得我,嚇著你了?”
  她說著,又不等原振俠回答,接著發出了一下十分清脆悅耳的笑聲,一臉調皮的神情!
  瑪仙雙頰上,卻又飛起了一團赬紅。她雖然一言未發,可是她眉梢揚動,眼波流轉,口角微抿,俏臉帶羞,一切的一切,也就像是在說話一樣。而且,原振俠一看就可以知道,她是在說剛才他和黃絹的顛狂!
  原振俠又臉紅耳赤起來,不禁回頭,向黃絹投以責備的眼光。
  黃絹也紅著臉,嬌艷的俏臉上,像是涂抹了過厚的胭脂,又像是用力掐擠一下,她心頭的鮮血,就會透過她凝滑的皮膚沁擠出來一樣。
  她當然不是為了尷尬才臉紅的,她是為了興奮……回想起剛才的情形,一种余波蕩漾的异常興奮!
  當原振俠向她望去時,她大眼睛忽閃著,向瑪仙指了一指:“她是什么人,你知道的,也就沒有什么事可以瞞得過她,更沒有必要瞞她……”原振俠實在有點啼笑皆非,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用,還是快轉換一個話題的好。他揮著手,像是想把狼狽的情狀揮走:“真沒想到,你們是怎么……會在一起的……”瑪仙笑語如珠,使人沉醉:“信不信只是偶然遇到的?我們同時來找你,就在這小屋子的門口遇上了,而且一看就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原振俠攤了攤手,表示信与不信,都和他不發生關系。瑪仙一雙妙目,注定在原振俠的身上:“真的絕沒有什么力量,可以令你改變主意?”
  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由于瑪仙的突然出現,令得他像是忽然一下子跌進了惊濤駭浪之中一樣,全神應付目前的變化,在瑪仙出現之前,曾發生過什么事,全都拋在腦后。這時瑪仙一提,才想了起來,他呆了一呆,發出了“啊”的一聲,聲音也不如剛才那樣堅決,而大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
  而同時,他的心中也疑惑到极點!
  看來,瑪仙的出現也和范圍有關,這便是令原振俠感到疑惑的原因。范圍的行為,和尖端的科學有密切的關聯,但是瑪仙卻是一個超級女巫,巫術是人類极其神秘的行為,難道在巫術和計算机之間,也會有什么關聯?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苦笑起來……巫術和計算机,這兩者之間,實在無法有任何聯系的……但是進一步想,為什么不可以呢?巫術是一种力量,計算机也是一种力量。而且,巫術的力量和計算机的力量,全是那么不可測,至少,范圍控制計算机的能力,和瑪仙的巫術能力,全是那樣神秘!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瑪仙卻又笑語殷殷,自喉際發出了一下听來無可抗拒的“嗯”的一聲,在催促他作出回答。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气:“真想不到,巫術和計算机之間,會有聯系!”
  瑪仙微笑著,洁白得令人目眩的牙齒,在櫻唇之間若隱若現。當她的舌尖,由于說話而伸縮之際,組成极動人的一連串的動作:“當然有聯系!巫術和計算机,有一個共通點,你難道捕捉不出?”
  原振俠在瑪仙的輕言蜜語之下,有點站立不穩的感覺,他不由自主,伸手扶了一張桌子:“共通點?我再也沒有想到過……”瑪仙“咯咯”嬌笑了起來。她的笑聲,令原振俠感到了一片极度的惘然,像是隨著她的笑聲,不但心靈進入了一個不可測的境地之中,連身体也像是真正地离開了現實一樣!
  他連忙勉力鎮定了一下心神,心知那一定是發自瑪仙的一种巫術力量所致。巫術力量再加上瑪仙的美麗,那會使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不知不覺,墜入不知是什么樣的陷阱之中!
  要對抗這种巫術力量,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憑借自己的意志。
  所以原振俠勉力鎮定心神,可是那种恍恍惚惚、無所适從、空空洞洞、令人心中產生恐懼的感覺,卻仍然一陣一陣在向他襲來。
  那甚至不是心理上的一种感覺,而在生理上,也形成了真正的一种恐懼。他的鼻尖上,因此而有細小的汗珠沁了出來。
  這時候,瑪仙又向他接近了些,朱唇輕啟,聲音輕柔動听得如同云彩上的輕風:“巫術和計算机的最大共通點,是兩者的力量,都要依靠人腦的活動而發揮!”
  原振俠心中,實在不愿意再討論下去,他甚至于想拔腳逃走,再也不要面對這個超級女巫。
  可是,超級女巫看來并沒有在施展什么巫法,只不過是她所說的話,具有极度的吸引力,吸引他要討論下去,和使他感到暫時是沒有什么危險的。要逃,等她大展巫術時再逃也不為遲。
  所以,他非但沒有逃避,反倒也向前移近了少許。他道:“計算机是依靠電作為動力來運作的,如何靠人腦……”瑪仙的笑容在原振俠的面前綻開,她的笑容擴散為深邃無比的視覺上的奇景,令人身心舒暢。她反問:“沒有人腦的控制,計算机的資料自何而來?”
  原振俠發出了“啊”地一聲。
  是啊,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計算机和人腦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結纏在一起,不可划分。沒有人腦的思考,計算机由何產生?
  最簡單的計算机,或者說,計算机的最初形式,是人腦活動所构思出來的。說得簡單一點:計算机是人造出來的東西!
  計算机是人造出來的,計算机運作、活動的資料全由人供給,計算机的操作,也由人控制。電腦的力量和人腦活動的關系,自然再密切也沒有了,這是一個极簡單的現象!
  而巫術,巫術如果不通過人,也無法施展,和人腦的活動,自然也密切之极。
  原振俠在忽然之間,想到了一個极簡單的數學定律:A=B,B=C,則A=C用這個公式,把A(巫術),B(人腦活動),C(計算机運作)代入,那么,就可以得出巫術等于計算机運作的答案來。
  想起來,似乎有點滑稽,但根据數學定律來列式,卻又必然得出這樣的結果!
  巫術和計算机之間能划上等號,原振俠感到好笑,可是又笑不出來。瑪仙的笑容像是巨大的万花筒一樣,在他的眼前,散發出絢麗奪目的誘惑,他鼻尖上泌出來的汗珠更多。突然,在瑪仙拈起身上的輕紗,替他抹拭鼻尖上的汗珠之際,原振俠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陡然震動,連連后退。
  他退得狼狽之极,几乎跌倒。瑪仙站著不動,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原振俠有惊魂甫定的感覺,雙手揮動著,不知說什么才好。
  瑪仙卻又悠悠地歎息了一聲,她那歎息聲,能叫人的心直向下沉,把一切愁思,全都自心底深處勾了起來。原振俠絕不想,但是卻自然而然也跟著她歎了一聲!
  在他也歎了一聲之后,他又吃惊得緊握住了拳頭,聲音有點嘶啞:“你……別向我施展巫術……”瑪仙并沒有為自己辯護,反倒是在一旁的黃絹,用听來相當冷靜的聲音道:“原,公平一點,她什么也沒有做!你以為她在施展巫術,那只是她本身的美麗,所發出來的魔力和魅力。這种力量,本來已足以使异性神魂顛倒的了,如果你感到無法抗拒……”原振俠實在不知曾經歷過多少難以處理的場面,可是再也沒有比如今的處境,更令他感到手足無措。
  他像是傻瓜一樣站著,口中喃喃地道:“不!不!”
  瑪仙低聲問:“你說不,是什么意思?”
  原振俠老老實實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瑪仙低下頭去,聲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見,但是卻又清清楚楚,進入了原振俠的耳中:“你放心,我絕不會運用巫術的力量,使你成為我的男人,那是違反巫術的法規的。如果我運用巫術的力量來勾引你,那我會受到懲罰,會回复以前的丑陋。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會那么做……”原振俠仍然不知所措:“可是你……你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瑪仙接了上去:“我的一切,令你感到震撼?”
  原振俠點了點頭。
  瑪仙又發出了极迷人的微笑:“那和巫術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作為一個美麗的女人的一种自然力量。黃絹說得很對,如果你感到自然的吸引力難以抗拒,你大可接受!”
  她說到這里,踏前了一步,來到了原振俠的近前。還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高聳的胸脯,輕輕在原振俠的胸前碰了一下。
  那是……可以說是全然無意的輕輕一碰,而且,隔著她身上的輕紗,和他身上的衣服。
  可是,原振俠卻像是遭到了重量級拳擊選手的當胸一下重擊一樣,竟然踉蹌跌出了一步,閉上了眼睛。在他閉上眼睛的一剎間,他眼前竟又清晰地浮現出,他第一次在醫院的電梯中,看到瑪仙完美動人得几乎不像是真實一樣的胸脯來!
  任何男性,都無法抵抗這樣的女性美胸的誘惑。桑雅醫生從此神魂顛倒,阿財自此更是甘愿終身作她的奴隸,而那時,瑪仙的容貌,還是鬼怪一樣地丑陋!
  (這一切,都記述在《巫艷》這個故事之中。)而現在,她是那么美麗!
  原振俠像是一個在絕境之中,掙扎了太久的人一樣,感到极度的疲倦,而又前途茫茫毫無希望。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人會放棄掙扎,即使事關生死,也會想放棄算了。他這時就想:就接受了她的誘惑吧……那又有什么關系?管她是女巫還是仙女?黃絹、海棠,再加上瑪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當他一想到這一點時,他心頭怦怦跳著,近乎勇敢地睜開眼,眼中射出了一种异樣光采!
  他像是把一切顧忌全都拋開,以再也不怕任何力量的气概,直視著瑪仙。呼吸的急促,令他胸口起伏。
  瑪仙輕咬著下唇,一動也不動。可是她全身上下,又沒有一處地方不發出女性的誘惑力,而且,那种誘惑力越來越濃!
  原振俠也站著不動,空气似乎在剎那之間凝結了一樣。黃絹的聲音在這時傳了過來,她的聲音听來有點干澀:“我先避開一下……”就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境豁然開朗!他“哈哈”一笑,向后擺了擺手:“當然不必……”剎那間,他感到了真正的輕松!
  自從瑪仙一出現,他一直在竭力和她作精神力量上的抗拒。
  那种抗拒令得他全身神經緊張之极,几乎達到崩潰的邊緣。
  可是,突然之間,在他放棄了掙扎之后,心情一松,使他想到了一個主要的問題……自己何以和瑪仙作抗拒呢?她是那樣迷人的一個美女,就算接受她,又有什么不好?
  一想到這一點,抗拒和掙扎都突然消失,再也不复存在,使他心情無比輕松,那反倒令他的定力突然增加。瑪仙的美麗自然迷人之极,但是他……原振俠,也不會那么容易就成為她的俘虜!
  恰好在這時,黃絹說了話,更令得原振俠心境平靜,使他全然恢复了自信!
  男女之間的關系,有時就那么奇妙,一個念頭的產生或轉變,就可以使事情發生根本的變化。
  他在擺了擺手,留住了要避開去的黃絹之后,优閒地走開了几步:“我可以考慮剛才堅決拒絕的事,自然是由于瑪仙女巫突然出現的緣故……”瑪仙和黃絹對于原振俠神態的驟然改變,都現出惊訝的但卻一閃即逝的神情來。
  黃絹不解的疑惑神情時間略長,瑪仙則顯然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振俠的心態轉變,她滿心歡暢,笑容也更燦爛。因為她知道,原振俠心中已有了決定,那決定是……把她當作是一個美女,而不是一個超級女巫了!
  對原振俠來說,面對一個超級女巫,會使他感到不知所措,但如果只是一個超級美女的話,原振俠自然有應付自如的自信心!這令得他登時變得十分輕松,他甚至能直視著瑪仙,仔細欣賞她的美麗,那使得瑪仙的雙頰上,泛起了一片酡紅。
  黃絹在一旁看到了這种變化,以她女性的敏感,她自然也知道這种變化的意義。剎那之間,她只感到极度的疲倦!
  黃絹真的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在那一剎間,她想放棄權力,放棄將軍的頭銜,再也不管訓練“突擊隊員”的事,再也不管什么人,有能力控制計算机系統的運作,什么全可以放棄!
  但是,她又立即自己問自己:即使是那樣,能不能就得到原振俠呢?看如今原振俠和瑪仙對望的情形,只怕已經遲了,一切都已經遲了!
  黃絹感到心頭有一陣剌痛,但是她卻早已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輕松地鼓了几下掌:“還是巫術能改變男人的心!”
  瑪仙微笑著:“我沒有使用巫術,對他,我不必使用巫術!”
  原振俠望向黃絹:“我相信,你們之間已經商量過要我做些什么?”
  黃絹點了點頭,瑪仙也點了點頭。
  原振俠仍然有點大惑不解,他作了一個“不明白”的手勢:“如果要我做些事,那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們的計畫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之下產生的!”
  瑪仙笑靨如花:“當然是從我們在別墅門口,偶然相遇開始的!”
  黃絹先是在原振俠的宿舍中沒有找到他,從醫院方面,知道原振俠到了這個小島上。當她來到小島上,也找到了那間小別墅的時候,卻看到小別墅門口的石階上,坐著一個衣著十分隨便普通,但是不論容顏、身形,都美麗得無可比擬的女孩子。當黃絹走近的時候,那女孩子抬起頭來,用她一雙閃耀著异樣光采的眼睛,向黃絹望了過來,再以動听的聲音向黃絹打招呼:“黃將軍,你好!”
  黃絹先是陡地怔了一怔,等到她看到那美麗的女孩,示意她也在石階上坐下來時,她猶豫了一下,那女孩子已經道:“他不在屋子里,在海邊!”
  黃絹揚了揚眉,仍然徑自走上石階。在她要伸手推門的時候,那女孩子才道:“我的名字是瑪仙,我是一個女巫。我想,原大概向你說起過我!”
  黃絹突然轉過身來,瑪仙仍然坐著。
  只見她雙手托著腮,神情看來几乎有几分純真,可是又有著明顯的挑戰性。黃絹的反應是故意的冷淡:“是,他提起過,听說你吸血,是一個吸血女巫?很抱歉,我對于巫術沒有認識,也不想認識!”
  瑪仙一點也沒有生气的樣子:“吸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除非有特殊的需要,我不會再吸血。你對巫術自然不會有興趣,不然,你也是一個女巫了,對不?”
  黃絹的神態更冷:“你對于女巫這個身分,好象十分喜歡,也十分欣賞?”
  瑪仙點頭:“是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身分,也應該欣賞自己的身分。我欣賞自己是一個女巫,就像你欣賞自己是一個將軍一樣!”
  黃絹怔了一下。瑪仙說話的聲音動听,神態优閒,可是說出來的話,詞鋒尖銳,竟令得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黃絹本來是想就她女巫的身分,譏笑她几句的,可是她卻毫不在乎!
  黃絹瞪著瑪仙,瑪仙抬頭向天,神情頑皮,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惜他不是將軍手下的兵,如果是,只要下一個命令就可以了。現在,還要去求他!可是他是那么可愛,唉,最忘不了的是……”瑪仙一路說著,黃絹的心中就一路吃惊。因為瑪仙所說的,正是她的心事,正是她心中對原振俠的想法!
  她知道瑪仙是一個女巫,自然擅長巫術,可是她卻不知道,能探知他人的心事,也屬于巫術的范疇……如果瑪仙真有這樣能力的話,那么,在她面前,還有什么秘密可言?
  黃絹一想到這一點,心頭駭然,不由自主地連退了好几步。
  像是离得她遠一些,就可以安全一點。
  而瑪仙在說到一半時,突然停了下來,蹙著眉,像是在想些什么,口中念念有詞:“最忘不了的是……是……”看她的神情,像是記不起“忘不了”那是什么。可是接著,她的神情又充滿了疑惑,抬頭向黃絹望來。
  黃絹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又嚇了一跳。在瑪仙的雙眼之中所發出的那种光芒,确然像是可以直透人心一樣!
  瑪仙有點抱歉地一笑:“我竟捕捉不到具体的形象,令你忘不了的,一定是一個十分奇特的環境!怎么是迅速移動的白色的一大片?那是……”黃絹在那一剎間,在瑪仙的話的引導之下,像是受了催眠,竟脫口道:“那是一場大風雪!”
  瑪仙的雙眼之中,閃耀著明亮的光芒:“對了!大風雪……山洞,還有火堆。火苗在竄動著,火苗越來越小,熄滅了,你們不覺得冷,緊擁著的愛侶,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覺得寒冷的……”瑪仙最后的几句話,聲音十分低。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卻像是利錐一樣,刺著黃絹的心……她說的情形,正是黃絹和原振俠在日本山區的大風雪中遇險,他們在一個山洞之中避難。那也是黃絹再也難以忘記的情景,一回想起來,令她又是甜蜜又是難過!
  自此之后,事情發生了那么多變化,她和原振俠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疏遠了!
  不過這時,黃絹卻沒有心情,去感歎她和原振俠之間的感情變化,因為瑪仙的話實在太令她吃惊!
  這一切,瑪仙是怎么知道的?難道,那……真是巫術的力量?
  她向瑪仙望去,不但神情惊駭,而且身子還在微微發著顫。
  這個叱吒風云、指揮若定的女將軍,在神秘莫測的巫術力量之前,感到了戰栗。令她戰栗的力量,不是什么新式的武器,而是不可測的,對她來說,只是一片黑暗和陌生的神秘──那是全然無從抗拒的!
  在惊恐之中,她神情仍不免有几分疑惑,那化為詢問的眼光,投向瑪仙。瑪仙卻毫不留情,神情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黃絹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指著瑪仙:“你……你竟能知道……別人在想些什么?”
  瑪仙立時道:“只是一部分特別強烈的想法,你為什么會對這种現象表示那樣駭异?不但巫術力量可以達到這個目的,很多方法都能做到。你應該听說過‘他心通’這個名稱,也應該知道心靈感應,甚至快脫出玄學的范圍,而進入科學范圍了!”
  瑪仙一口气說著,黃絹也漸漸鎮定了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盯著瑪仙,仍然不知說什么才好。瑪仙笑了一下,攤著手:“我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敵意,我甚至可以……可以……”她在講到這里時,忽然輕咬了一下下唇,作出了一個十分無可奈何的神情:“我甚至可以,使你達到你的愿望……”黃絹陡然叫了起來,聲音听來十分不自然:“你知道我有什么愿望?”
  瑪仙笑著,笑容親切:“何必諱言呢?你想再和他……像是那次在山洞中一樣,再那樣親熱,而毫不想及其它,進入共同的……”瑪仙所講的話,黃絹竟沒有听進去。她覺得耳際嗡嗡作響,看出去,所有的東西也全像在搖擺。
  她是那樣失魂落魄,以致連瑪仙站了起來,在她的面前作了一個相當怪异的手勢,她也沒有加以注意。
  瑪仙說中了她的心事……几乎任何人都緬怀過去,但也很少有人,像黃絹那樣地回憶她和原振俠最初的熱戀。可是現實生活卻又把過去越放越遠,令她的緬怀成了一個漸漸模糊的夢。她极想再回到過去的夢中,再有一次,能在回憶中,令一切感覺變得清晰一點,也是好的。
  而瑪仙就說中了她的心事,那自然令她感到了极度的震撼。
  而當她定過神來時,恰好看到瑪仙正收回在她面前所作的,那個看來十分詭异的手勢──這時,瑪仙纖細美麗的手指,明明并沒有什么動作,可是在黃絹看來,卻像是在十分奇异地扭動著。
  黃絹吃惊:“你……作了什么法?”
  瑪仙搖著頭,十分緩慢:“不必作什么法,因為不但你想,他也想。當兩個人一起想著同一件事的時候,又何必我作法?”
  黃絹有點發怔:“他……也想?”
  瑪仙眨著眼:“是啊,他在海邊,你現在去,現在……”她抬頭看了看天空:“現在各星宮的位置,正是對情人最适宜的位置。”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望了瑪仙一眼,瑪仙伸手在她身上輕輕一推。那一推實在可以說一點力道也沒有的,但是對黃絹來說,又有著無可抗拒的力量,使她再也無法停止腳步,一直來到了海邊。
  她到了海邊,見到了原振俠之后,所發生的一切,的确令她完全回到了過去的回憶之中。在那時候,她甚至未曾想到瑪仙的存在,只當天地之間,只有自己和原振俠兩個人。一直到她又回到了現實之后,和原振俠開始討論有關范圍的事情時,她才又有了奇异的感覺。
  她先是感到瑪仙在笑她。瑪仙的笑是沒有惡意的,使黃絹可以清楚地感到,那全然是關系十分親昵的小儿女之間,一种無意的嘲笑。感到了這种嘲笑,黃絹的心中有著异樣的甜蜜。
  她知道瑪仙必然就在附近,可是她四面看了一下,卻又不知她在何處。黃絹在才一見到瑪仙的時候,心中有极度的戒備,但這時,她只感到瑪仙是沒有惡意的,是十分親善的。
  在她和原振俠的商討中,她不斷地感到瑪仙在對她說話。到最后,原振俠堅決拒絕了她,她甚至听見瑪仙在笑:看來要我這超級女巫親自出馬了!
  所以,黃絹才會講出,有力量可以改變原振俠想法的話……而瑪仙出現之后,原振俠果然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這是不是證明了瑪仙所掌握的巫術力量,是真正無可抗拒的?
  黃絹和瑪仙,一起向充滿了疑惑的原振俠,敘說著她們相遇的經過,一下子是瑪仙爭著說,笑語連珠,一下子是黃絹搶過來說,說到心中快樂處,俏頰泛紅,嬌甜莫名。
  原振俠听著,一面心中駭然莫名,但是一方面,卻又感到這小屋子中,春光融融,只盼時間再也不要前進,就停止在這一剎那才好!
  等到她們講完,原振俠想起自己和黃絹剛才忘卻一切的歡敘,仍然有點尷尬,那使他有點不敢接触瑪仙的眼光。可是越是想逃開,瑪仙像流星划空一樣的眼神,就越是射向他。他感到瑪仙的眼光中,有著難以抗拒的引誘和挑逗,那使得他口干舌燥,手心冒汗。
  他勉力鎮定心神,才道:“我們在一起不論商議什么事,都不希望有巫術力量的介入!”
  瑪仙立時笑道:“那不公平!除了巫術力量之外,我什么也不會……”原振俠在狼狽之中,也有點惱怒:“你已經施用了多少次巫術的力量?”
  瑪仙嫣然:“你猜?”
  原振俠無法可施,歎了一聲:“其實,范圍雖然是大犯罪者,但我看,要是遇上了大女巫,只怕也只好俯首稱臣,甘拜下風……”原振俠的話,說來不是十分認真,可是瑪仙在一听之后,神情認真起來,道:“我确然是為了這個人來找你的。原因是,听說……你在南中國海,曾見到了一位神仙?一位會法術的神仙?”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位女神和大犯罪者之間是不是有關系,還只是一种猜測……”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使得她的神情,不但看來嚴肅,甚至有點緊張。
  (這倒令原振俠十分奇怪:像她這樣的超級大女巫,難道也會有什么事,值得她緊張的?)瑪仙的聲音相當緩慢:“我想要見一見那位女神……原因你不必問,你能幫我?”
  原振俠搖頭:“不能……”他頓了一頓,有點調侃也似的道:“何不運用一下你的巫術?或許,她的法術敵不過你的巫術,就非出來見你不可!”
  瑪仙在听了原振俠的“笑話”之后,俏臉之上,甚至有极其短暫的時間是煞白的。這使得原振俠知道,事態一定十分嚴重,至少,絕不是開玩笑的好題材,也不适宜多問。
  瑪仙立時恢复了常態,重又笑語殷殷:“那么,至少我可以知道一下,你和那位女神相會的詳細經過……”黃絹咬了咬下唇:“真可惜,那位可愛的小海棠不在。不然,讓他們兩個人一起來敘述,一定可以使听的人,如同身歷其境!”
  她說著,站起身來,故意背對著原振俠。順手捏住了插在花瓶中的一叢野花,搓握著,讓被揉碎了的花瓣,自她的指縫之中簌簌地落下來。
  原振俠沒有理會黃絹的話,就把自己和“愛神”相會的經過,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特別強調了他和愛神的“相見”,可能只是某种力量(法術)影響下的一种幻覺。看起來愛神雖然在他的面前,但實際上,不知是在什么遙遠的地方!
  講完了之后,瑪仙沉吟不語,原振俠又補充了一句:“這樣的‘法術’,真有點不可思議!”
  瑪仙卻十分不以為然地瞪了他一眼:“很普通,每個人,几乎每天都經歷著這樣的情形,沒有什么特別!”
  原振俠有點不解地望向瑪仙,她攤了攤手:“現代人個個都看電視,你想想看電視的情形,就可以知道女神的法力,不外如是!”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這……”他想說些什么,可是卻又不知如何說才好。瑪仙的話令他知道:“法術”和現代科學,實在并沒有什么矛盾之處,不但沒有矛盾,而且在很多處還根本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在其間可以划上等號的……不久之前,他才想到過可以在巫術和計算机之間划上等號,現在,愛神的法術,和現代的電視傳送術之間,又何嘗不可以划上等號?
  在一艘宇宙飛行船發射升空之后,地面控制室中的人員,可以和飛行船船艙中的人,進行類似面對面的交談。那情形,和自己和愛神進行面對面的交談,又有什么不同呢?不是一樣的嗎?
  剎那之間,原振俠很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瑪仙的一雙妙目,注定了他,原振俠深深吸著气。
  瑪仙道:“如果那個犯罪者,和女神仙有同樣的控制計算机的方法,那么我想,他們之間,可能有某种聯系……”原振俠“嗯”地一聲:“那正是我們的猜想,但是要找那位范先生,也不是那么容易。”
  黃絹揚聲:“你可以找到他……作為我的代表,去和他接頭,看他要什么條件,才肯和我們合作!”
  原振俠皺眉:“如果我肯這樣做,我宁愿選擇一個名聲較好的國家……”黃絹笑了起來:“可是人家不會找你!”
  原振俠攤開手:“你也大可親自出馬,不必要我去找范圍。”
  黃絹針鋒相對:“我以為范圍令你出過丑,你會有報复的心理。作為老朋友,自然不必等你開口,就應該顧及你的愿望。”
  原振俠听黃絹說得十分真誠,心中也相當感動。想起范圍在那次劫案之中,把他雙手反銬在一張巨大的桌子上,動彈不得。
  等到警方人員終于赶到,大批記者也隨之赶到之后,他狼狽不堪的情狀,至少被十個以上的記者攝入鏡頭,刊登在各大報章之上。甚至還有人暗示,他可能是范圍的同党!
  這确然令原振俠十分悻然,很想再和范圍遭遇一番,看看這個大犯罪者,究竟還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不過,黃絹提供的机會,他卻并不欣賞。因為若是他代表黃絹和范圍去接触,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和范圍談判的“本錢”……范圍有控制計算机的能力,他不能阻止,就只有听對方提條件,而不是對等地位的接触。
  原振俠想了片刻,才道:“是不是各國政府,都准備向范圍表示屈服?”
  黃絹苦笑了一下:“一方面准備……接受他的任何條件,一方面也希望能把他收為己用。他成了各個勢力集團都要爭取的對象,可以說,他已是世上最有權勢的人了!”
  原振俠歎了一聲,心中感歎著人心的丑惡,感歎著不論是什么樣的人,在權勢前的卑屈。那或者是人性弱點中,最弱的一點了……他無目的地揮著手:“那就是說,他已經成功了……等于已經成功了!他如今只不過是故弄玄虛,故作神秘,還不肯露面,要千呼万喚始出來,好在万眾歡呼的情形之下,登上他無可抗拒的寶座!”
  黃絹望著窗外:神情一片惘然:“看來情形正是這樣,所有的人,非接受這個事實不可!”
  原振俠抿著嘴,沒有再說什么,人依賴計算机的惡果顯現了,終于顯現了!
  早就具有先知灼見的人警告過,人類在各方面依賴計算机,會形成人類的大危机。可是越來越依賴計算机的人卻反駁說:計算机是由人控制的,不會危害人類。
  不少人曾設想,計算机在積聚了越來越多的資料之后,會自行組合資料,產生自己的思想,從此脫离了控制,成為比人類先進不知多少的會思想的怪物,人類就此淪為計算机的奴隸。不知有多少科幻電影、科幻小說,是循這种設想發展開來的。
  而如今的情形,卻比這种幻想更簡單、更直接!計算机本身沒有造反,只不過出現了一個能控制計算机、命令計算机造反的人,這個人,就可以通過世界上大大小小、數以万計的計算机來統治全人類,實現歷史上多少野心家從來也未能實現的夢!
  有什么力量可以抵制這個人呢?除非人類再也不使用計算机。
  可是人類對于計算机,已經泥足深陷到這种地步,根本無法拔足出來了!就像一個毒癮已深的人,明知繼續吸毒的下場會怎樣,仍然非繼續吸毒不可!
  這种形式的危机,又有多少人在事先想到過呢?就算有人想到,企圖力挽狂瀾,大聲疾呼,叫人類別在計算机設備上沉溺太深,但又有誰會听他的呼叫呢?
  原振俠感覺似乎“一切”都太遲了,心情的沮喪,實難以言喻。
  原振俠和黃絹交談時,瑪仙的身子蜷縮在一張大沙發中,雙手抱住了頭,一動也不動。這時,她才道:“有一個計算机怪杰,康比博士……”黃絹搖了搖頭:“不同,康比博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干扰控制計算机系統的運作,可是他也必須通過正常的程序來操作。計算机的密碼預防干扰系統越趨完美,康比博士想搗亂也就束手無策。范圍和……愛神的方法不同,他們所掌握的力量是……是……”瑪仙接了上去:“直接利用人腦發出的力量,來影響計算机的運作?”
  原振俠的聲音干澀:“好象是……那樣!”
  瑪仙緊蹙著眉,當她眉心打結的時候,看起來楚楚動人。原振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指在她的眉心中輕撫了一下,瑪仙雙眼之中,立時閃耀出喜悅的光輝來。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不知是立即縮回手來好,還是繼續原來的動作才好。
  他的耳際傳來了黃絹長長的一連串嘲笑聲,這下子更令他心慌意亂了。
  瑪仙的反應相當自然,她輕握了原振俠的手一下,立時放開:“未能确定的是,他是不是利用了什么裝置的幫助,才令他有直接干扰計算机運作的力量。”
  黃絹和原振俠,同時現出不明白的神情來。
  瑪仙解釋:“人腦活動放射出來的能量十分微弱,如果有一組儀器裝置,可以把微弱的力量加大,那就是我所指的情形。”
  黃絹道:“那有什么不同?”
  瑪仙道:“大不相同……如果他依靠儀器、裝置的幫助,那只要對付了裝置,就解決了問題。而且就意義上來說,他的行為也還未曾擺脫實用科學的范圍……”原振俠明白了瑪仙的意思:“如果根本不必依靠什么儀器和裝置……”瑪仙立時道:“那就嚴重得多,而且在文明的等級上也進步得多。再也不是人類實用科學范圍之內的事,而是人類科學文明還未曾接触到的更高層次,屬于玄學、法術和巫術的層次……”原振俠不禁有點啼笑皆非……瑪仙公然把巫術作為人類文明的更高層次,這是他以前從來也未曾听到過的論點。他想說:“你真會提高自己女巫的地位!”可是卻沒有說出口來。
  因為在那剎間,他想到,現代科學文明的确無法解釋巫術的內容。那么,在邏輯上來說,豈不是說明了巫術比現代文明更深更高?
  他心中有一种說不出來的苦澀感,瑪仙忽然秀眉略蹙,向黃絹望了一眼:“我的目的略有不同,我是為了……為了……”她清脆悅耳的聲音,這時變得低沉,可知她覺得將要說出來的話,十分嚴重。黃絹在這時,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這使原振俠知道,她們兩人之間,似乎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他用略微疑惑的眼光望向瑪仙,瑪仙半垂著眼瞼:“我的目的,是無論如何要和……”她講到這里,又頓了一頓,用明澈澄清的眼光直視原振俠:“要和你見過的愛神……相會。”
  原振俠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用眼神詢問:為什么?
  瑪仙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极其動人:“為了巫術上的理由。”
  原振俠的思緒不禁更是紊亂,“愛神”的身分,對他來說仍然是一團謎霧,十分迷惑!
  瑪仙在說到她一定要和愛神相會時,不但語气堅決,而且神情緊張。以她如今已掌握了巫術力量,身為超級大女巫,尚且有這樣的神態表露,由此可知事態的嚴重性。
  而她又說,那是為了巫術上的理由……原振俠實在難以設想,究竟是什么樣的巫術上的理由。他再向瑪仙投以詢問的眼光,可是瑪仙卻已轉過頭去,顯然是故意避開,不和他目光接触!
  原振俠沒有再問下去,瑪仙忽然用十分輕松的語調,向著黃絹說:“很高興認識你……”黃絹和原振俠都呆了一呆,因為她那樣說,表示她要告別了!這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神龍見首式的行為,和她超級大女巫的身分,倒是十分相合。但他們之間所討論的問題才開始,忽然說要分手,總太突兀。
  瑪仙又笑著:“我已經知道了愛神出沒的所在,和可能會見她的方法……”她輕輕瞟了原振俠一眼:“多謝你對我說了詳細經過,我會盡一切力量去找她。”
  原振俠在未曾見到瑪仙之前,一想起她,一想起自己和她之間的那种屬于巫術上的糾纏,心頭就煩。可是現在,他心中既然只把瑪仙當作一個可愛美麗的女性,而又确知瑪仙不會在他身上施展任何巫術,他心理上的負擔早已一掃而空。
  瑪仙要离開,他大有依依不舍之情,瑪仙用一個极其俏媚的微笑,來表示她知道了原振俠的心意。
  原振俠心跳加快,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輕按了一下。
  瑪仙又道:“我的看法是,那個范圍和愛神之間,應該有某种關系。不但他們和大海都有聯系……愛神在大海中出沒,范圍的基地可能也在海上,而且他們都對計算机系統的運作,有不可思議的影響力……”黃絹問:“你的意思是……”瑪仙發出极動听的笑聲:“我是說,如果我能會見愛神,對于如何對付范圍,可能大有幫助……”黃絹皺著眉,原振俠也正在思索著瑪仙的話。瑪仙的動作快絕,她突然像一陣輕風一樣,飄到了原振俠的身邊。原振俠只感到了一股淡香飄了過來,臉頰上已被她柔柔的唇親了一下。
  接著,一下干笑,瑪仙又飄了開去。到了門口,揚起手來,明亮的眼睛中,光輝流轉,誘人之极:“兩位,再見……”原振俠連气都未曾緩過來,瑪仙已經走了!原振俠張開口,可是不知說什么才好。
  瑪仙走的時候,并沒有關上門,可以看到她像是一團輕霧一樣,飄進了黑暗之中,溶進了黑暗之中!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叫出了一個字來:“你……”瑪仙的背影已經相當遙遠,看來也相當模糊,但是她竟然像是知道,原振俠會在這時開口叫她一樣,她并不轉過身,可是卻向后揚了揚手。
  原振俠可以清楚看到,當她揚起手來時,輕紗褪下,她的手背在黑暗之中,看來晶瑩如玉,揮動著,竟有如同閃電划空的那种震撼!
  接著,她的身形便完全隱沒在黑暗中了。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气,他覺出黃絹來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視線,也從遙遠的黑暗收回來,落向黃絹的身上。黃絹偎在他身前,他也擁住了她。
  黃絹忽然問:“你想對她說什么?”
  原振俠自然而然回答:“我想說,她身上只披著輕紗,就這樣离去……好象不是很合适。”
  黃絹發出了一下調皮的笑聲:“她是神通廣大的女巫,你替她擔什么心?”
  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黃絹環抱著他的腰,忽然又無緣無故歎了一聲,原振俠自然更不便說什么。
  過了一會,黃絹才道:“來自范圍的脅迫越來越近了,我相信他為了展示力量而造成的破坏,必然不止我們已知的那几樁,一定有更多被隱瞞著的。”
  原振俠抬起頭來。一接触到了這個嚴重的問題,他總有連呼吸也困難之感,抬起頭,會使得气息暢順些。原振俠同意黃絹的說法,非公開不可的,只好公開,可以不公開的,一定在种种理由下成為秘密。
  像卡爾斯將軍指揮的軍事演習,完全違反了計畫這件事,要不是黃絹說了,誰會知道?
  黃絹的聲音變得很軟,听來有几分倦慵:“我想我們應該最先和他接触……”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你……所謂‘我們’,包括了什么人?”
  黃絹的回答來得极快:“我和你!”
  在講了三個字之后,她頓了一頓:“原,這是人類的危机,在應付這樣的大危机時,不應該再去計較的。”
  原振俠歎了一聲!
  黃絹說得對,這是人類的大危机,最重要的,是先和范圍接触……和范圍接触,有兩個目的:第一、弄清楚他的要求究竟是什么;第二、唯有和他接触,才能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身分,掌握了什么樣的能力,找出對付他的方法來!
  要和范圍接触,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另外有別的集團勢力先和他有了聯絡,那就會節外生枝!
  原振俠迅速轉著念,點了點頭。
  黃絹仍然靠在他的身上,聲音很甜膩:“從現在起,我們一致行動……”原振俠還是自然而然強調了一下:“我和你……”黃絹再用力擁了原振俠一下,身子离開了他:“到我的地方去。”
  原振俠心中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黃絹所謂“我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他絕不愿去。可是既然答應過,自然也非去不可!
  他無言地點了點頭,黃絹握住了他的手,兩個人一起奔出了屋子,奔向海邊。他們看來像是急于到海邊去談心的情侶,誰又能知道這一對俊男美女,會有那么复雜的關系,那么离奇的身分,而且要去經歷那么惊險的事!
  到了海邊,一艘輕型快艇載著他們到了一艘游艇上,原振俠對黃絹的那艘設備精良的游艇并不陌生。
  一上了游艇,黃絹立時利用了超絕的通訊設備通知她的屬下,先用一切辦法和范圍聯絡。
  游艇上當然有完善的計算机裝置,原振俠在一旁看著,插不下手去。看黃絹熟練地操縱著一切,威嚴地下達著各种命令,還不時要向他發出甜媚的笑容,原振俠心中十分感慨。
  黃絹在這樣的情形下,有一种极度的滿足感,使得冷眼旁觀的原振俠十分疑惑,不知道她是現在感到滿足,還是當她在爆炸的歡愉之后,蜷縮在自己怀中時滿足。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黃絹的雙眼之中閃耀著异樣的光采,她有點得意忘形,在又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后,抬起頭來:“在這里,我可以通過指揮系統,調動和指揮全國的武裝力量……”黃絹說的或者是事實,但這樣的話,原振俠听來卻覺得十分刺耳。他聲音冷淡:“通過艇上的計算机裝置?”
  黃絹震動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皺著眉,咬著下唇。
  這時,她在大約半小時之前所發出的命令,已經有了回響。
  接到了命令的單位,如何執行她的命令的報告,也已陸續來到。
  正如原振俠所說,那一切,全是通過計算机系統在進行。那令得黃絹的心頭,蒙上了一重陰影。
  原振俠反正無事可做,又不想看到黃絹在她的將軍職位上,那樣神態飛揚(他當然宁愿她像是小貓一樣,偎依在自己怀中),所以,他作了一個手勢,离開了指揮艙,來到了甲板上。
  這時,天色已經快亮,東方一片灰白,大海的盡頭處,突然奇妙無比地顯出了一股金線。那股金線迅疾無比地舖展開來,极目所望,無頭無尾。接著,金線之上,紅得那么亮,那么耀目,那么惊心動魄的紅光迸現,旭日就從大海盡頭,慢慢跳動著浮上來。
  強烈的光芒,雖然使眼睛不能透視,但是原振俠還是瞇著眼,盡量看著顫動不定、像是十分嬌嫩的太陽,逐漸升起。他深深吸著气,陶醉在這种壯闊無比的日出奇景之中,心中在想:地球上所能看到的最宏偉的景象,無過于日出和日落!
  就在這時,他听到甲板上有不少呼喝“敬禮”的聲音,也有急遽的腳步聲,和黃絹尖銳的叫聲:“原!”
  原振俠轉過身來,由于剛才面對著朝陽,這時,他的眼前仍然有閃亮的一團在跳動,看不清別的事物。只是在感覺上,覺出黃絹已來到了身前,而且冰涼的手立時握住了他的,又有一張紙塞向他的手上。
  原振俠先閉上了眼睛一會,再睜開來,看到了黃絹蒼白的臉,即使在金黃色的朝陽下,她的臉也顯得十分蒼白。原振俠心中生出了一股愛怜,想勸她不要太勞累了,可是還沒有開口,黃絹已急急道:“你看……”原振俠這才去注意手中的紙,對于那种紙張,他并不陌生,那是計算机終端机上傳出來的紙張。紙張上的文字,是用計算机控制的打字裝置打上去的,打字裝置自然是整個計算机運作的一部分。
  還未曾看清上面的文字,原振俠已經陡然震動了一下,立時望向黃絹。他感到自己的臉上,有一种麻痹的感覺,想來臉色一定也如黃絹一樣地煞白。
  他的聲音,听來也极不自然:“那么快……就有了回答?而且是直接輸入?”
  黃絹緩緩點了點頭。原振俠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先就他對計算机運作的所知,分析了一下。
  游艇上的無線電話通訊,既然可以和全世界聯絡,那自然也可以通過傳訊設備,接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文件。
  這情形不算特殊,特殊的是文件經由計算机傳送出來。這种特殊的情形,說明游艇上的電腦系統雖然獨立,但仍和外界有聯系,也就是說,一樣在范圍的勢力之下!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就鎮定了下來……雖然事情突兀,但并不比本來想象的更坏。他定神去看范圍的“回信”,信件很簡單,一手漂亮的書法,看起來古典得像是用鵝毛筆蘸著墨水寫出來的:“很高興貴國認知与本人合作之必須,且屬第一個有此等明智認知之國家。本人擬接見貴國全權代表,請把航行指揮工作交由計算机自動導航系統,本人自會令船只駛至會見地點。范圍”簽名,仍然是龍飛鳳舞的漢字……原振俠不能肯定范圍是中國人,但他喜歡用中國漢字來簽名,這一點,已見過不止一次。
  黃絹的臉色仍然煞白,聲音尖利:“他要控制我的指揮船!”
  原振俠抿了抿嘴唇:“就像愛神……阿英控制貨輪的計算机系統一樣。他們之間……一定有某种關系……”黃絹的气息急促:“我不答應,我不會把這艘船的指揮權交出來……”原振俠低下頭,這時,太陽已升起來了,他們兩個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甲板上。他道:“恐怕不能,還是答應的好!”
  黃絹雙手緊握著拳,她的手本來极美麗動人,可是這時由于心中的憤怒焦急,握得太緊了,以致看起來十分异樣。
  原振俠愛怜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船上有計算机控制的武器發射裝置,要是他搗起蛋來,把小型導彈發射一兩枚出去……”黃絹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緊抱住了原振俠:“我怕,原,真的害怕……這個人……我們全然沒有法子可以和他對抗?”
  原振俠苦笑:“不是沒有法子和這個人對抗,而是沒有法子离得開計算机……”黃絹的長睫毛急速地抖動著:“總有辦法可以對付的,應該有辦法的!”
  她的神情惶急,看來竟像是偷歡之后,發現已經怀了孕的少女。原振俠輕拍著她的背:“先照他吩咐去做,你說得對,總有法子可以應付的……”黃絹呆了片刻,苦笑著:“要是……終于成了他的奴隸,被他所控制……”原振俠歎了一聲,心中所想的是:那也沒有什么不同,你本來就是權力的奴隸,早已被權力欲所控制了,順從范圍,可以使你的權力更擴大!
  但是原振俠卻沒有把心中所想的說出來,因為黃絹神情怪急得如此之甚,他不忍心再用言語去刺激她。
  原振俠一面仍然像安慰小女孩一樣,把黃絹摟在怀中輕撫著,一面也發現几個人,神情張惶地遠遠站著,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原振俠輕輕推了黃絹一下,黃絹也感覺到了,她轉過身去一會,再轉回身來,向那几個人作了一個手勢。那几個人急急奔了過來,爭著說:“將軍,自動導航系統……”黃絹沉聲:“我知道了!”
  其中一個又道:“速率……是在危險的狀態中!”
  原振俠也早已覺出游艇的速度极高。海面相當平靜,但由于高速行駛,船身也震動得厲害。艇首濺起的浪花,散落時洒向甲板,船尾后的海面是一條白色的浪花,至少有一百公尺長。
  黃絹揚了揚眉:“放心,不會超過設計上的极限,通知全体人員,不必大惊小怪!”
  那几個人一起立正答應,退了開去。黃絹伸手在臉上,抹去了濺上來的水珠:“到指揮艙去,看看他……准備在什么地方見我們。”
  原振俠低聲說:“在海上,是不會有疑問的了。”
  黃絹輕輕吞咽了一口口水:“就像你……見到愛神時的那种奇异境地?”
  原振俠無法回答這一問題。他想到,有一次自己在范圍面前,提及過愛神也有控制計算机的能力,說過“一個專司拯救,一個專門破坏”這樣的話,當時范圍的神情,變得十分難看。
  現在,再根据种种跡象加起來一起分析,范圍這個人,和愛神之間有某种的聯系,越來越有可能!
  到了指揮艙之后,原振俠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黃絹想了片刻:“希望……愛神有力量可以制止他……瑪仙要和愛神見面……”她心中十分亂,甚至不知自己想說什么,只好說了一半之后,長歎了一聲。
  原振俠的思緒也十分凌亂,他只想到一點:瑪仙如果能找到愛神的話,對整件事一定有好處。使他有這樣的信念的原因是,愛神的行為如此和平,如此仁愛,如此正義,和范圍恰好相反!
  連海上漂流的難民,愛神都加以救援,人類有了那樣的大危險,她會不理?
  原振俠對于瑪仙能見到愛神這一點,也很有信心,那自然是由于瑪仙精通巫術。巫術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通過异常的精神力量來達到目的。要和愛神相會,要使愛神知道有人強烈地要和她相會,這种异常的腦部活動力量,自然大有幫助。
  不過,原振俠也感到了難以形容的悲哀,因為人類的安全,看來一點保障也沒有。一個人,通過了一种方法,就可以形成巨大的災害,而人類自己本身,卻不能有什么對付的方法。就算立即下令拆除所有計算机裝置,也來不及了,何況根本不會有人肯那么做!
  黃絹在海圖上移動著手指,游艇仍然高速前進,這一天,整天都是這樣。
  他們昨夜沒有睡,支持到了中午時分,都相當疲倦,相擁著睡了一會。醒過來時,夕陽西斜,晚霞彩色絢麗,海面上遠遠看去,可以看到一座一座海島,聳立在海面上。
  原振俠一躍而起,黃絹立時趨近海圖,看了一下:“南中國海,泰國南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
  當天色迅速黑了下來時,游艇的速度減慢,接近一個看來像是方方整整一塊大岩石的島,在离島約有一浬處,游艇停止了前進。
  指揮艙中的儀器一直在自動操作,一頁文件從文件傳真儀中滑出來,是范圍的進一步通知:“利用小艇上島,只限兩人。”
  黃絹壓低了聲音,眼珠轉動不定:“他在島上!”
  原振俠知道了她的意思,也不禁吃了一惊:“你……你想……攻擊他?”
  黃絹的臉色變了變,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气,望向原振俠,眼中帶著詢問。原振俠也心頭劇跳,他望了那小島一下,估計著船上的攻擊力量……除非是一開始攻擊就奏效,不然,就面臨人類最大的危机!
  而那小島的面積相當大,范圍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若他躲在一個岩洞中,那就可以抵御攻擊!
  所以,原振俠緩緩搖了搖頭,黃絹低歎了一聲:“只好听從他的命令了!”
  原振俠知道,黃絹在經過了几年叱吒風云的生涯之后,是習慣于發出各种命令。對于順從他人命令,有一种難以忍受的屈辱感。
  他伸手握緊了她的手:“暫且忍耐一下,他說准兩個人去,我和你。我相信我和你在一起,可以應付任何困難……”黃絹呆了片刻,把原振俠的手,拉到自己臉上貼了一下。她沒有說什么,原振俠的那几句話,令她极其感動。
  小艇很快准備好,她和原振俠一起駕著小艇,駛近小島去。
  到了臨近小島的峭壁之際,看到峭壁的一端有著閃光。
  小艇繞過峭壁,就看到一個人持著信號燈,站立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指示著小艇停泊的地方,又要原振俠和黃絹兩人,循著峭壁上的石級向上走,來到他的身前。
  臨到近了,原振俠認出來,他就是當天搶劫拍賣會場時,首先來到他旁邊的那個“保安人員”。也就是因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發動了攻擊,才使得原振俠吃了大虧!
  那人向原振俠笑了一下。原振俠見到了那人,心中倒并不是气,只是暗中吃惊,向黃絹使了一個“加倍小心”的眼色。
  那人不論是什么角色,可以肯定,他是范圍的手下。也就是當日上了巨型直升机之后,在各方面的追查之下,信息杳然的許多人之一。
  這些人當然不可能真的全部消失,只是躲在一個极秘密的所在。也可以推斷,這個所在,必然就是范圍這個大犯罪者的基地!
  而他們現在就在這個基地!他們在這里和范圍見面,那表示范圍有絕對的把握,不怕秘密會泄露……這也表示,范圍有把握占絕對上風……原振俠感到,在各种各樣的敵人之中,再也沒有一個比范圍更難對付的了!
  黃絹會意地點了點頭,那人帶著兩人向前走著。不一會,自一道十分狹窄的山道中走了進去,里面是一個山谷,有一些看來十分簡陋的建筑物,看起來就像是倉庫一樣方方整整。可是來到門前,門自動打開,才一進去時,身后的門立即關上,變得一片黑暗,而且感到身子在向下沉。
  十來秒之后,門再打開,走出去,已置身于一個十分寬廣,黑色條紋瑪瑙舖出的大廳之中。
  偌大的大廳中,夸張地放著一張閃亮的金色大安樂椅。范圍正坐在那張安樂椅上,現出不可一世的神態,傲然地望向兩人。
  這种情景,自然有一股相當懾人的气勢。可是原振俠和黃絹兩人,卻才跨出一步,就不約而同地,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兩人的笑聲同時迸發……在那一剎間,原振俠雖然明知身在險境,可是心中還是感到無比欣慰,和黃絹交換了一個互相欣賞的眼色。
  原振俠感到心中大是欣慰的是,自己身邊的女性黃絹,勇气、膽識都和自己一樣。他也立時想到,黃絹有這樣的气概,海棠是不是也一樣呢?海棠當然也有,但表現大約會有點不同,海棠會發出一陣輕笑聲。
  瑪仙呢?這個超級大女巫,自然沒有什么可以令她畏懼,她會怎么笑?她的笑聲,一定如同跳躍的小精靈一樣,調皮而又充滿了諷刺。
  范圍在兩人的笑聲中,面色略沉:“兩位肯來,當然已深知我的力量……”兩人還在笑著,范圍有了怒意。他們才互望著,交換著由誰先開口的眼色,又很快有了決定。
  原振俠道:“真有趣,這里的一切太像電影布景了。如果是電影,坐在你這椅子上的人,十之八九在結局時,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范圍突然站了起來,臉色難看,“哼”地一聲:“我以為你們來,是為了接受我的條件!”
  黃絹笑著:“別介意,不論在什么情形下,多少保留些幽默感總是好的……你的條件是什么?”
  范圍的神色仍然十分陰森:“實在很失望,首先有反應的是你……你們的國家,卻難以付出我的條件!”
  黃絹揚了揚眉:“金錢方面,還是權力方面?你總得先把條件說出來……”范圍又在那張金黃色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黃絹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整個大廳之中,只有那一張椅子,那分明是范圍要令他自己的地位,突出在所有人之上!
  原振俠和黃絹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來到了椅子之前。原振俠毫不客气地坐在大椅子的扶手上,黃絹則靠著椅背,用一种十分舒服的姿勢倚立著。
  他們的態度這樣隨便而不在乎,使得范圍的裝模作樣看來更加滑稽。他有點坐立不安之感,反倒要側過身來,才能同時和兩人說話。
  他悶哼了一聲:“金錢和權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么。我要几大強國來一個大聯合,把我所需要的設備供我使用。”
  黃絹和原振俠兩人在那一剎間,實在不知道他那樣說法是什么意思,只好靜等他作進一步的解釋。范圍用力一揮手,霍然站起:“我要……我需要巨大的核能……”兩人屏住了气息,范圍的話,還是十分模糊,不容易明白!
  范圍說他需要巨大的核能,那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他要大量的放射性元素(核能的來源)?放射性元素,不論是天然放射性元素或是人工放射性元素,都是擁有國的最高度的机密,絕不會外泄外露,范圍如果需要的話,的确只有訛詐勒索,才能達到目的!
  黃絹試探著問:“你……要鈾?”
  鈾是最普通被用來作為核能原料的放射性元素,鈾二三三、二三五和二三八,都是核燃料的熱門,所以黃絹才會那樣問。
  范圍悶哼了一聲:“什么都好,鈾、釷、鈽,只要是核燃料!”
  原振俠十分謹慎地說著:“就算給你大量的釷,你有什么裝置,可以對之施行中子沖擊,令之轉變為鈾二三三?”
  范圍沉聲:“那是我的事……也不必問我要來有什么用,那也是我的事……”黃絹和原振俠互望著,心頭的駭然真是難以形容!他們已猜到,范圍的條件必然不簡單,可是也不知道竟然到了這一地步!
  黃絹在心慌意亂之余,甚至問出了一個可笑的問題來:“你要多少?”
  范圍悶哼了一聲:“所有!地球上開采出來的全部……”原振俠感到喉頭發干,掙扎了一下,講不出什么來。范圍又道:“我一定要所有的國家,把儲存的放射性元素全交出來給我!”
  黃絹臉上變色:“你怎么知道……每一個國家……有多少放射性元素的儲存量?”
  范圍縱笑了起來:“別忘記我有能力,得知任何計算机的一切資料。放射性元素的儲藏,一定輸入計算机,不論資料列為多么高級的机密,我都知道……”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直視黃絹,目光陰險可怖,使黃絹感到了心頭一股寒意。
  范圍冷笑几聲:“你們也有,當然不多。可是通過种种途徑,在秘密進行的交易中,你們也有少量的鈾二三五,雖然數量少,但我也要你們交出來……”黃絹的臉色十分難看,原振俠為了怕她難堪,故意不去看她。卡爾斯將軍的國度,不屬于所謂“核子俱樂部”的國家之一,但是居然也在暗中擁有核能原料!那不問可知,是卡爾斯將軍,甚至是黃絹將軍的野心行為!
  在范圍這個大犯罪者面前,卡爾斯和黃絹,算不算也是犯罪者?
  剎那之間,大廳中十分寂靜。過了好一會,黃絹才道:“我想我們會很痛快地答應,以換取閣下不再干扰和我們有關的計算机。”
  黃絹說得十分緩慢、清楚和干脆,范圍顯然因為他的勒索行動,第一次有了成績,而得意地笑了起來:“一切運輸移交細節,我會再安排……”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們是小國家,數量少,可以不必經過什么考慮,我一個人就能決定……”范圍道:“是,你決定得十分干脆,所以我決定把那柄‘窩闊台佩刀’,送給卡爾斯將軍,作為答謝,并且抱歉由于我的行動,所造成的不便和損失。自然,更重要的是,以后貴國的計算机系統,可以正常運作……”原振俠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
  用“貴國計算机系統將無法作正常的運作”來訛詐勒索,范圍几乎可以無往不利!誰敢拒絕他的要求?
  黃絹揚了揚眉:“可是,几個大國,能那么干脆答應你的……”原振俠搶著接了下去:“……勒索嗎?”
  范圍悶哼了一聲:“几個大國都相繼吃了一些苦頭,受了相當損失。他們若是不想再有更大的損失,自然只好答應……”他講到這里,故意大聲地,同時狠狠地望著原振俠:“答應我的勒索!”
  原振俠苦笑,想起已知的“意外”。的确,范圍的要求,确然嚴重之极,但他仍然可以達到目的!
  全世界已開采出來的放射性元素究竟有多少?恐怕世上除了能窺知計算机資料秘密的范圍一個人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那是每個國家的絕對机密,再高明的情報人員,也無法探知敵對國家,甚至是友好國家,究竟有多少核能燃料儲存著。
  原振俠自然知道,范圍要將那么多核能燃料集中在一起,是一樁极度危險的事,若是化為核能,那是足以令全人類毀滅的可怕災害!
  一想到這點,原振俠有了一點希望:“如果你不公布核能燃料的用途,我想你不會成功……那是人類,是地球的大毀滅!人類宁愿放棄計算机以求生存,也比徹底毀滅的好……”范圍臉色變得難看之极:“可惜已經遲了!所有的核武器,都在計算机的控制之下……”范圍講到這里,突然一下子躍到了那張金黃色的大椅子之上:“也等于說,是在我的控制之下……”他的話無可辯駁,可是黃絹心思縝密,還是立時捕捉到了他話中的破綻:“既然如此,你大可以運用那些核武器,何必還要核原料……”范圍直盯著黃絹:“那些核武器,達不到我的目的!”
  原振俠心中涼意加劇:“專家早已指出,各國儲存的核武器,足以毀滅全人類有余了!”
  范圍的神情,忽然變成了一种難以測度的憤然,在憤怒之中,又夾雜著一种叫人心悸的陰森:“我不要殺人類,我只是要對付……”他顯然是在一种十分激憤的情形下沖口而出,說出了那几句話來的。而等到說到了一半,他已有了足夠的鎮定,知道不應該向別人透露甚么,所以才猛然住口。
  黃絹和原振俠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的心中都极其疑惑。他們都在范圍的話中,多少捕捉到了一些事實,至少他們知道,范圍要集中全世界的核動力燃料,是要制造一种武器,這种武器的破坏程度,一定遠在如今世上所有的核武器之上!
  而他會用這种核武器,去對付一個對手。
  原振俠假裝不經意地問:“那對手一定很厲害了,地球上的核原料要是不夠用,又怎么辦?”
  范圍悶哼一聲,黃絹立時道:“据我所知,到公元二○六○年左右,人類從金星的中心部分,找到了最佳的核動力原料,被稱為‘維納斯十五’。”
  范圍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原振俠攤了攤手:“有一位我最尊敬的先生,早就記述過這件事。他在公元一九六四年,遇到過一個被時光倒流的惡作劇,卷回了一百年的科學怪杰,那個人聲稱可以統治全世界,就和你如今在做的差不多……”范圍的目光之中,發出十分凶狠的光芒,顯然他對那件异事一無所知。
  原振俠輕松地笑了起來:“那件事的經過,那位先生記述在題為《原子空間》的這個故事之中……”范圍厲聲問:“那……那個科學怪杰怎樣了?”
  原振俠歎了一聲:“真可惜,迷失在時間之中了!那個科學怪杰,是一百年以后的超人。你是什么?也來自一百年之后,還是來自另一空間,或者是地球之外?”
  原振俠的問題极其尖銳,他問的時候,也暗捏了一把冷汗。
  范圍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面色難看之极!
  原振俠之所以這樣問,也是陡然之間,根据范圍剛才那半段話想起來的……如果能夠動用世界上現有的核武器,而仍然未能達到攻擊之目的,那么,他要對付的目標,可以肯定在地球之外!攻擊的目標不屬于地球,那么他……要發動攻擊的范圍,也就大有可能不屬于地球!
  原振俠本來,一點也未曾怀疑過范圍的特殊身分,但這時,他自然而然怀疑起來……范圍有可能來自几百年后,人類科學又有了大發展之時;也有可能,他根本不是地球人,所以他才有不可思議的控制計算机運作的力量。
  而從范圍的反應來看,原振俠心中更是暗暗吃惊……范圍沒有承認,也沒有回答,看情形,對他的怀疑,竟然大有可能是事實!他又和黃絹互望了一眼。
  原振俠已有過不少次和外星生物接触的經歷,但是如果范圍是外星人,那卻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一种和人類截然不同的外星生物……雖然他外形看來全然一樣!
  范圍來回走了几步,忽然改變了話題:“美國同意派出代表團,蘇聯和西歐國家也都同意和我見面。我想無論是什么國家,不論由什么人執政,都不會拒絕我的條件!”
  原振俠則想把問題引開去:“集中全世界的核原料,可以制造什么樣的新武器?”
  范圍臉色鐵青,一聲不出,原振俠忽然之間,想起了同樣有控制計算机運作能力的“愛神”來。他曾在范圍面前提及過一次愛神,現在忽然想了起來,是由于那次他一提起,范圍的臉色也變得那么難看之故。那种臉色,使他的臉上看起來,像是罩上了一重金屬薄膜!
  原振俠也忽然作了几個极大膽的、互相聯系的假設。假設之一:范圍和愛神之間有某种聯系,根据是:兩者有同樣的能力。
  假設之二:范圍勒索核原料,要制造新的核武器,所用來對付的對象,正是愛神!根据是:他只想獨自擁有這种力量!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恐怕沒有用,你要對付的目標,能力只怕在你之上。你如今的胡作非為,她未必知道,要是知道了,只怕輕而易舉就可以制止你!”
  原振俠料到,自己的假設如果接近事實,那么這几句話會引起范圍激烈的反應,是必然的事。
  原振俠未曾料到,范圍的反應竟會激烈到那种程度!他先是發出了一下怒吼聲,接著,用力一揮手,像是想揮拳打向原振俠,但卻擊中了那張大椅子,打得那椅子跌翻!
  他狠狠地瞪著原振俠。
  在開始的一剎間,原振俠确然十分吃惊,但接著,他心頭卻一陣狂喜。他知道,自己的假設,已然接近事實!
  愛神的身分,扑朔迷离之至,范圍也是一樣,他們极可能是同類!
  上次和愛神相見,愛神自始至終,只是一個虛影。現在的范圍,可以肯定不是虛影,這更證明愛神的能力在范圍之上。難怪一次無意、一次有意地一提起愛神,范圍就那樣神情激動,臉色難看!
  原振俠實在難以具体設想出,愛神和范圍之間究竟有什么關系,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著某种聯系。他也隱隱感到,這种聯系,可能就是唯一對付范圍的方法。因為范圍每次听到提起愛神,就會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恐懼……以他這种大犯罪者來說,要掩飾一下內心的恐懼,應該輕而易舉!
  范圍瞪定了原振俠,面肉抽搐著。原振俠思念迅速,已經想好了應付的法子,他故意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來:“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寶座,兆頭好象相當不妙!”
  范圍忽然神情一變,惊惶之色一掃而空,反倒現出了十分狡猾的笑容,伸手指著原振俠,手指居然穩定得一點也不發抖:“你根本一無所知,只是在胡言亂語,瞎作猜測!”
  原振俠其實真如范圍所說,并沒有掌握到多少事實,一切都是他的假設。而且只能在范圍的反應中,去估計自己的假設有多少接近事實。
  但是這時,他當然不能承認范圍的說法是對的。他聳了聳肩,神態优閒:“我見過那位‘愛神’……”范圍語音冰冷:“根本沒有所謂‘愛神’,是你捏造出來的……”原振俠笑著轉向黃絹:“原來我們經歷過的一切,全是捏造出來的……”原振俠見過愛神,黃絹沒有見過,只見過愛神的代表阿英。
  原振俠見愛神時,和海棠在一起,那還使得黃絹十分不快。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黃絹自然要站在原振俠這邊。
  她并不直接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只是問:“愛神控制計算机運作的能力似乎更高?她隨便教一個什么也不懂的人,那人就可以隨意行事了……”原振俠心中暗暗稱贊黃絹的机智,他道:“是啊,阿英在遇見愛神之前,只怕從來也沒有見過計算机!”
  他們兩人自顧自地在講話,一副不把范圍放在眼里的神態。
  雖然他們心中都很緊張,但是在外表上并看不出來。
  茫圍神情陰森,不住嘿嘿冷笑:“我根本不信你們的話,若真有這樣的一個……女人,她早已運用她的能力,做很多事了!”
  原振俠應聲道:“她是在做事,她至少救了上万的中南半島難民,避免他們在海上喪生……”范圍立時縱笑起來,看來他真正感到好笑。他指著原振俠:“沒听說過比這更無知的笑話!她何必在海上救人?她可以運用她的能力,叫制造難民的政權倒台,根本斷絕難民的產生……”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無法辯駁。剎那之間,在范圍縱笑聲中,覺得狼狽之至。
  黃絹冷笑著:“或許她對地球上的事,根本不想干涉?救人只是出于慈悲心……”范圍用力一揮手,厲聲道:“別再裝模作樣了,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有同樣的能力!”
  原振俠問了一句:“你這种能力又是哪里來的?”
  范圍陡地怔了一怔,像是他曾向自己問過這個問題,而沒有答案一樣,所以對原振俠的一問,他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足足停了五、六秒,才道:“當然是与生俱來的,不然,甚么叫天才?”
  范圍的這种神態,又使得黃絹和原振俠兩人的心中大是起疑,但是卻又想不出原因來。
  而范圍已顯然不想再和他們談下去,用力擊了兩下掌,兩個人應聲走進來,扶直了那張椅子。范圍大模大樣坐了下來,伸手指向黃絹:“回去等候進一步指示。”
  黃絹悶哼了一聲,范圍又道:“別再宣揚無稽的什么‘愛神’,不會有人相信,因為實際上根本不存在!”
  原振俠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冷笑了一下。黃絹沉聲道:“南中國海有愛神,早就盡人皆知!”
  范圍吼叫了起來:“沒有!我說沒有……現在我們就在南中國海,如果有,她為什么不出現?”
  原振俠想告訴他:瑪仙正在尋找愛神,像自己曾經尋找過一樣。原振俠也想告訴他:瑪仙具有极高的巫術能力,大有希望找到愛神!不過,略想了一想,原振俠卻什么也沒有說。
  一則,要解釋瑪仙的來歷,得頗費一番時間,他這時思緒紊亂,怎耐煩對范圍詳細解釋!二則,瑪仙為什么要去找愛神,原振俠也不甚明白。問過她,她只說是為了“巫術上的理由”,而巫術的范圍如此之廣,几乎任何事都包括在內。三則,原振俠想到,瑪仙去尋找愛神,如果目的是想得到愛情,那么,事情就必然和自己有關,那更不好詳細說了。
  (這時,原振俠考慮迅速而周詳,決定不提起瑪仙來,自然很對。)(后來,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那是以后的事,沒有人可以預知以后的事。)范圍一揮手:“各國代表很快都會來到,你們可以离去……”黃絹試探著:“為什么不讓各國代表聚在一起,對整件事的進行或者更有幫助?”
  范圍“哼”地一聲:“逐個國家接見好得多!人人都為自己的利益打算,都以為能在暗地里,進行些有利自己的交易,說不定自己吃小虧,讓人家吃大虧,或者還想撈點好處,聚在一起,哼,免了……”原振俠心中苦笑,因為,看來范圍對人性的弱點,了解得十分透徹。黃絹顯然不愿意就此离去,她想知道几個強國的反應如何,是以她還是道:“我有著代表整個阿拉伯世界的身分……”范圍一翻眼:“知道,當我需要石油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你──”黃絹受了奚落,現出一絲怒容。原振俠忙握住了她的手,黃絹才冷冷地道:“你如果真那么有本事,大可自己動用力量去開采核原料……”范圍冷笑:“有人乖乖地代我做,我為什么要自己動手?”
  黃絹還想說什么,原振俠看出多逗留下去并沒有什么用處,向黃絹使了一個眼色。黃絹抿著嘴,和原振俠一起退了出來。
  一直來到了海邊,兩人看到海面上,另有一艘沒有國籍標志的炮艇,和一艘小型潛艇停著,又有一架沒有標志的水上飛机,正在盤旋降落。
  看來正如范圍所說,各國代表都來和他聯絡了!兩人下了快艇,回到了船只上,黃絹下令先駛開去再說。足有一小時之久,他們在甲板上來回踱著步,一句話也不說。
  天色十分黑,漆黑的星空,看來詭异而神秘。原振俠首先打破沉默:“看來范圍完全可以達到目的……”黃絹點了點頭:“我看,是他掌握的力量無可抗拒,自然只好屈服。”
  原振俠皺著眉:“你是不是覺得,他……對我們……的態度,比較特別?我不以為他對其他各國的代表,都會說那么多。”
  黃絹一揚眉:“那也難說得很,如果某方面派出的代表,是海棠小姐的話。”
  原振俠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但是他還是十分嚴肅:“對!我估計他對付海棠的態度,也會和我們一樣。因為我們都曾和‘愛神’發生過聯系……”黃絹半轉過身去:“你和她見過愛神,我可沒有。”
  原振俠歎了一聲:“在對付范圍這樣的大威脅時,何必再把彼此分得那么清楚?”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不是說明,范圍和愛神之間有關系?”
  原振俠道:“正是……”他望向茫茫大海,海面上閃耀著奇妙的微光。他續道:“每次提到愛神,他的神態都不正常!”
  黃絹皺著眉:“可是他似乎又根本不相信有愛神的存在……他又不知道,自己這种可以控制計算机運作的能力,是哪里來的……”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這個人真像是謎一樣,他……有這种能力……自然是由于他腦部活動所發出的電波……能量特別強的緣故‥‥‥”原振俠遲遲疑疑地說著,在那一剎間,他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卻又恍惚得很,絕無法實際捕捉到什么。他停了下來,想了片刻,用力搖著頭,可是仍然不得要領。
  這种忽然之間想到了什么,但又難以把想到的事确實捕捉的經歷,以前曾有過好多次,每次都對解決疑難有幫助。原振俠暫且把這一點放下,向著大海,歎了一聲:“要是能見到愛神,我相信一定可以有答案!”
  黃絹的聲音,听來居然出奇的平靜:“瑪仙在找愛神,能找得到?”
  原振俠來到了舷邊,雙手握著欄杆,低著頭:“誰知道,太虛無飄渺了……”這時候,原振俠心情之复雜,真是難以形容。他心情复雜,自然是由于事情實在太复雜而來的……剛才他說了一句“太虛無飄渺”了,的确,愛神的存在和尋覓,太虛無飄渺,已經屬于難以理解的事,卻又加上了瑪仙,由于巫術上的理由去找愛神!
  巫術的詭秘莫測,自然又使得事情更复雜。那還不夠,又有范圍這個謎一樣的人!這個謎一樣的人,卻又和最尖端的實用科學結合在一起,正在向全人類,作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巨大的訛詐勒索!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輕輕拍打著自己的頭,他這种動作當然沒有什么意識,那只表示他思緒上紊亂之极。
  黃絹輕輕靠在他的背后,聲音苦澀:“反正整個阿拉伯世界,也沒有多少核原料。”
  原振俠轉過頭來看了黃絹半晌,想問:他要核原料有什么用?但始終沒有問出來。
  船在南中國海無目的地航行,兩人在甲板上,一直到天亮時分,一個官員才走過來,手中拿著一具無線電話,立正道:“將軍,有人要求和你通話。”
  黃絹正和原振俠背靠背坐著,順手接過電話來,卻听到了一個嬌妙動听的女聲:“將軍,我見過范圍,有一些新的設想。原和你在一起?我想我們可以交換一下各國的意見。”
  黃絹沒有說什么,就把電話遞給了原振俠。她只是低聲說著:“真好,全來了……”自無線電話中傳出來的聲音十分清晰,原振俠早就听到,那是海棠的聲音。他接過了電話來:“我同意,可是你要上船,要將軍的批准……”黃絹一挺腰,站了起來,姿勢撩人地伸了一個懶腰:“歡迎,歡迎!”
  她的聲音中,自然沒有什么熱誠,但至少也沒有峻拒。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苦笑聲,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電話中又傳來海棠的聲音:“謝謝!”
  几乎就在這時,天上已傳來飛机聲。就是他們在离開那小島時,看到的那架水上飛机,已出現在視線之中,一個盤旋,迅速下降。
  十分鐘之后,嬌笑著的海棠已然上了船,望著黃絹和原振俠:“你們的眼中全是紅絲,一夜沒睡?”
  黃絹道:“你還不是一樣!”
  海棠斂起了笑容,低歎了一聲:“范圍的能力,并不是他一人獨有的……”黃絹和原振俠互望一眼,齊聲道:“是,愛神就早已會控制計算机的運作……”海棠吸了一口气:“原來你們早已想到了,而且,看來,愛神的層次,比他還高……”原振俠道:“正是,你向他提及過愛神?”
  海棠點頭:“有,他反應极強烈,可是又不肯承認有愛神的存在。”
  黃絹道:“情形很怪。”
  海棠神情緊張,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我有強烈的預感,感到他要那么多核原料,是要制造一种威力极大的攻擊武器。”
  黃絹悶哼一聲:“當然不會要來制造核能熱水爐!”
  海棠裝著沒有听到:“他要這种武器的目的,是攻擊一個比他還要強大的力量,這种力量不在地球上……”原振俠也曾想到過這一點,所以他立時作了一個表示同意的手勢。
  海棠動人的嘴唇掀動,吐出兩個字來:“愛神……”原振俠深深吸著气,黃絹反問:“愛神在地球之外?”
  海棠微蹙著眉:“我的假設,雖然曾……見過愛神,可是那只是一個幻影,像是在觀看立体投射,可以來自地球的任何角落,也可以來自地球之外……”黃絹遲疑了一下:“制造強大無比的核武器,到地球之外的星空去攻擊一個目標?這……不可思議之极……”海棠把聲音壓得更低:“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找到愛神。”
  黃絹揚了揚眉:“有人在找!”
  海棠有點不明白,原振俠也不知怎么說才好。
  黃絹道:“我們原醫生的唯一异性,超級女巫瑪仙……”海棠自然知道瑪仙,她糾正著黃絹的話:“原是她唯一的异性,不能倒轉來說。”
  黃絹想說什么,但終于未曾說出口,只是幽幽地歎了一聲。
  海棠向原振俠望著,征求原振俠的意見:“上次我們遇見愛神的海域,离這里并不太遠……”原振俠搖頭:“地點沒有意義,就像看電視一樣,在哪里看電視不要緊,重要的是電視發射台在什么地方……”海棠又不同意:“見到愛神,可以和她溝通。如果她是拯救之神,那么,全人類如今面臨毀滅的危机,需要她的拯救!”
  海棠的話說得十分誠懇,原振俠忍不住輕拍了一下她的手。
  黃絹悶哼一聲:“貴國有多少核原料?”
  海棠搖頭:“我也不知道,范圍知道。除了答應他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華沙集團、蘇聯、北大西洋集團、美國……在他的威脅之下,除了妥協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原振俠抿著嘴,海棠來到了黃絹身邊:“將軍,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尋找愛神,再加上瑪仙,机會一定很高,這是最佳的辦法!”
  黃絹始終心中有著芥蒂:“那要假設是事實,要范圍真和愛神有關聯,而且愛神的神通真的在范圍之上,才是辦法!”
  原振俠沉聲:“只好假定如此。”
  黃絹閉上眼睛一會,她對這件事,顯然不是十分有興趣,她甚至半轉過身去,視線留在海面上。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她剛才說過,整個阿拉伯世界也沒有多少核燃料,范圍的威脅,著急的是那几個核子強國。在核子強國受到威脅,力量削弱的同時,阿拉伯世界可能還會有若干好處!
  人!這就是人心!
  原振俠用十分沉緩,也十分疲倦的聲音說:“要是黃將軍沒有興趣,我想我們可以再一次合作!”
  海棠的眼睛之中,閃耀著十分明媚的光輝。黃絹則深沉地盯了原振俠一眼,語音有著自心底透出的冰涼:“悉听尊便。”
  原振俠向海棠作了一個手勢,兩人一起來到船邊。正在他們要跨下小快艇時,突然之間,海面浪花四濺,一艘小型潛艇就在黃絹的船旁浮上水面,使得船身劇烈地震蕩了起來。黃絹陡然吃了一惊,极其憤怒地叫了起來,兩個軍官气急敗坏奔了過來。
  黃絹怒道:“有潛艇,為什么不報告?”
  一個軍官顫聲道:“聲納探測系統運作完全正常,可是計算机控制全然沒有警報!”
  剎那之間,船上陡然靜了下來,只有潛艇浮上來時帶來的濤聲。這艘潛艇既然可以逸出聲納探測系統之外,冷不防就在船旁浮出水面來,那么,自然和有控制計算机運作能力的范圍有關!
  小型潛艇全部浮上了水面,艙蓋打開,一個人捧著一只長方形的盒子走出來,站在潛艇的甲板上,向這方揮動雙手,向船上示意放小艇去接載他。
  那人同時高聲叫著:“范圍先生答應送給卡爾斯將軍的禮物……”黃絹神情尷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海棠一听,發出了夸張的“啊”的一聲,那更令她發窘。
  原振俠壓低聲音:“先接了過來再說!”
  黃絹感激地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命令人駕著小艇過去,在那人手中接過了長方形的盒子來。
  海棠和原振俠迅速地交談著:“那是什么?范圍為什么要送禮給卡爾斯?”
  “窩闊台佩刀!我想范圍還要直接干涉世界事務,先聯絡一下現在的權力層……”“那是盜贓!要是接受了,國際刑警會怎樣對付卡爾斯將軍?”
  黃絹自然听到了他們的交談,插了一句口:“等卡爾斯將軍出席聯合國大會之際,在聯合國總部門口拘捕他……”黃絹說的當然是气話,她手下已取了箱子過來。黃絹只是向潛艇上那人揮了揮手,那人站在甲板上,也揮著手。
  海棠向原振俠作了一個鬼臉,原振俠心情沉重,望向黃絹,黃絹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搖著頭:“對不起,我對于和愛神會晤,沒有什么興趣……”在原振俠還沒有進一步再說甚么時,她又補充了一句:“那是你們兩人的事……”原振俠有點气憤:“要對付范圍,是所有人的事!”
  黃絹昂起了頭,樣子像在是沉思,又像是不屑听原振俠的話。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在她的神情上,捕捉到了一些她心中的意念。剎那之間,原振俠的心中,駭然莫名!
  這時,黃絹的這种神情,他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熟悉是在他的記憶之中,曾經見過一次;陌生是,那畢竟是相當時日之前的事情了。
  可是原振俠還是記得,上次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下,見過黃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這种神情來的……是黃絹決定离開他,到卡爾斯將軍的國度中,去追尋權力的那一剎間!
  由于黃絹當時的決定,不但給原振俠帶來長期的感情困扰,而且也受到了相當沉重的打擊,所以他對黃絹那种复雜的神情,印象十分深刻。這時一看到,就可以明白,那表示她心中在想什么!
  這也是使得原振俠遍体生寒的原因,他看出了黃絹的心意……在她美麗的身体內,那隱藏著的,對權力作無止境追求的欲望,這時又有了新的進展!比起范圍來,卡爾斯將軍算得了什么?
  原振俠一想到這里,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涼气。在一旁的海棠,顯然不明白何以剎那之間,他會有那么异特的神情。而黃絹,則顯然沉醉在自己新的想象之中,根本未曾留意原振俠在干什么!
  黃絹這時想到的,正和原振俠想到的一樣:和范圍相比,卡爾斯算得了什么?
  黃絹甚至在剎那之間,感到了這個世界強人,渺小到了不能再渺小,他的所謂權力,也可怜得微不足道!只有范圍,才是真正全人類的權力掌握者!
  卡爾斯給她的權力是那么有限,要是范圍……能和范圍站在一起……黃絹一想到這一點,心頭不禁狂跳起來,雙頰之上也泛起了一种异樣的紅色。
  這种异乎尋常的艷紅,原振俠和她相識以來,甚至從未曾見過……不論是在大風雪的山洞中,還是不久之前的小島屋子中,黃絹都曾和原振俠有過原始的、狂亂的男歡女愛,她也會在身子像是爆炸一樣的興奮刺激之中,而雙頰泛紅。可是,絕不像現在這樣,她的臉上,簡直隨時會有鮮血可以沁出來一樣!
  由此可知,在她的內心深處,權力的追求,權力的欲望,超過了一切!
  不但是她雙頰現出了异樣的紅色,而且她妙目之中迸射出來的那种神采,簡直也接近瘋狂!就算她不是直視著什么人,也可以令在她身邊的人,感覺到她的目光是何等惊人!
  原振俠更是吃惊,他用听來十分柔弱無力的聲音叫著:“不!不要!”
  黃絹當然听不到原振俠的聲音,事實上,就算原振俠在她身前聲嘶力竭地呼叫,也不會有什么用。黃絹感到自己正處在一种從未有的興奮之中,這种興奮,不但令她的血液沸騰,而且,令她全身的神經狂舞,令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迸發出呼叫聲!
  她也想起了那柄“窩闊台佩刀”,范圍難道真是送給卡爾斯的?還是藉送刀的行動,給她什么暗示呢?
  她一想到這里,立時向那艘小潛艇看去,她看到那人仍然站在甲板上,顯然還在等她進一步的表示,她更可以肯定了這一點。她几乎不再考慮,在极度的狂熱中揮著手,叫道:“回去告訴范先生,我立刻再去見他……”原振俠只覺得心頭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緊緊閉上了眼睛!
  黃絹的聲音,本來多么悅耳動听,雖然不如瑪仙的嬌軟,不如海棠的清甜,但是也足以令人听了感到舒暢愉快。但這時,黃絹向潛艇上的那人叫出了這句話時,在原振俠來說,她的聲音,甚至比夜梟的鳴叫還要難听,听了之后,簡直就像是有一柄利鋸,在人心頭扯過去一樣!
  海棠在一旁看到了這种情形,自然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對于臉色蒼白,甚至身子在微微發顫的原振俠,她有一份女性的溫柔愛怜。她靠得他更緊了一些,同時握住了他的手……冰涼的手。
  潛艇上那人大聲答應著:“是!這正是范先生所期待的,我會立刻報告……”他說著,就鑽進了潛艇。潛艇的艙蓋合上,不到半分鐘又已潛入水中,消失不見了。
  原振俠在心頭狂跳中,听到黃絹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然后,黃絹的聲音,就在他面前響起。他盯著黃絹看,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黃絹甚至不是在對他說話,只是對著海棠說,語音冷淡得叫人心酸:“請召回你的水上飛机,你們必須离開我的船……”事實上,海棠不等她下逐客令,早已取了一具小型無線電通訊儀在手上,發出了信號。水上飛机已漸漸滑近來,海棠輕碰了原振俠一下,原振俠還在盡最后的努力:“你……能不能……”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黃絹早已一昂首,目光自他的臉上掃過,可是連十分之一秒都未曾停留,就迅速移了開去……原振俠曾受過一次黃絹那樣冷漠的對付,一次已足以令他傷心。現在是第二次,他只覺得自己的心直向下沉,在向下沉的過程之中,被黃絹冷漠的眼光,打擊得粉碎!
  他的神情,一定十足反映了他內心深切的痛苦,以致海棠緊握住他的手,不知如何才好。
  黃絹已向控制艙走去,她的兩個手下向前走來。海棠拉著原振俠的手背:“原,我們要离開這艘船了……”原振俠茫然應著:“是么?要离開了?”
  海棠心中不禁感到了极度的難過,她自然知道原振俠對黃絹的感情极深,了解原振俠這時心中的難過。
  原振俠甚至要她扶著才能离開,也沒有表示异議。登上了海棠的水上飛机,海棠發起急來,連連道:“你不要不說話!你說些什么……”海棠一連說了五、六遍,原振俠才用十分苦澀的聲音反問:“叫我說什么?”
  海棠吁了一口气:“隨便,隨便說些什么……”原振俠陡然雙手掩臉,發出了一陣如同小孩子傷心時所發出的嗚咽聲來:“她……為了追求權力,竟然……逢人就可以出賣自己……竟然這樣……這樣……”他的聲音發著顫,那是真正的顫動……發自喉間,來自心底。那一個字,他終于道了出來:“……賤!”
  看來,他絕不愿意把這個字和黃絹聯系在一起。可是這個字,又終于自他的齒縫中,在充滿了惋惜和恨意之中,迸了出來……海棠也陡地震動了一下,不敢說什么。
  她知道原振俠的感情极其丰富,也知道自己在原振俠的心目中,是可愛,但是也絕不是完美的女性……情形和黃絹在他的心目中差不多。
  而原振俠如今,竟然把如此可怕的一個字,和黃絹連在一起,那自然使得海棠心頭震動。海棠想到的是:他這樣看黃絹,什么時候,輪到他也這樣看我?
  水上飛机還沒有起飛,机艙中另外有兩個人在。那兩個人顯然也知道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所以屏住了气息,一聲不出,机艙中也就十分寂靜。只有海面上,由于黃絹的船正在高速离開,發出了一陣聲響來。
  那一陣聲響使原振俠的頭,從深埋在雙手中抬了起來,他剛好來得及,看到黃絹的船正以极高的速度离去,赶去和范圍相會。
  原振俠怔怔地望著,直到那艘船在視線中消失,他才略微移動了一下身子。
  海棠在他身邊柔聲道:“你的樣子,真叫人……害怕……”原振俠又震動了一下,四面一看,像是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處身何處。他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也不向那兩個人看上一眼,用低沉而堅決的聲音道:“請給我一艘救生艇!”
  海棠又惊又恐:“你……要干什么?”
  原振俠神情十分厭惡地閉上眼睛:“我不要在你們的飛机上,宁愿在海上漂流!”
  另外那兩人,顯然想講些什么,可是還沒有開口,就給海棠一個嚴厲的眼色所制止。海棠還想說什么,原振俠已然站起身,向艙門口走去,看起來,要是海棠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就會這樣跳進海中去!
  海棠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她雖然是如此出色的情報人員,可是這時,也只不過是手足無措的小女人。
  她一面拉住了原振俠的衣服,一面發急地叫了起來:“好……好……替你准備救生艇!”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這時,机艙內兩個人中的一個,看來是實在忍無可忍了,冷笑了一聲:“不搭我們的飛机,救生艇也是我們的……”原振俠把身子挺得更直,聲音听來很平板:“謝謝你提醒了這一點……”海棠向那人發出了一下憤怒之极的尖叫聲,原振俠這時已拉開了艙門,反手格開了海棠的手,一縱身,就向下跳了下去!
  原振俠本來也不是行事如此決絕的人,可是這時,由于黃絹的行為使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傷心之至,人在這樣的情形下,行動總不免有點反常。
  一方面,海棠也不免受到了他厭恨情緒的波及;二來,那人的話,更進一步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才會毫不考慮地向下跳下去……等到他整個人浸入了海水之中,再浮上來的時候,他狂熱激動的情緒,自然得到了适當程度的冷卻。
  可是這時候,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他自然也無法再要求回到水上飛机。他用力甩著頭,把頭臉上的海水揮去,當心中正想著,應該如何在茫茫大海中求生存之際,身邊一大蓬水花濺起,又淋了他一頭一臉。
  他轉過頭去看,看到海棠剛從海中冒出頭來,睜大著眼,瞪著他,也不知道她是在責備,還是想說什么。
  海棠的出現,伴隨著一大蓬水花。那說明,她分明也是從水上飛机上跳下來的,那么她是准備……原振俠才想到這里,海棠已向他游了過來。他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兩人的手才一握住,海面上就突然起了极其洶涌的巨浪。
  巨浪令得他們一下子被海水淹沒,一下子又卷了上來。耳際除了水聲之外,還有轟然巨響。不一會,海面恢复了平靜,轟然巨響聲也遠去,水上飛机已經飛走了。
  原振俠定了定神,他仍然握著海棠的手。海面上,除了海棠之外,沒有別的,連最簡單的救生圈都沒有……當原振俠看清楚了這种情形之后的一剎間,他心中一陣感動,難以形容!
  這一陣感動,和剛才黃絹令他產生的激動,程度相若,也同樣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可是情緒上卻截然相反。
  黃絹令他傷心,海棠令他感動!
  他的嘴唇動了好一會,才發出了听來极感激的聲音:“你……何必?”
  海棠滿是水珠子的險上,看來神情輕松,有一綹頭發貼在她的頰邊,使她看來更增俏麗:“那么照你說,我應該怎么樣?”
  原振俠沒有說什么,水上飛机飛走了之后,汪洋大海之上,他和海棠兩人,一無憑借。就這樣在海面上,憑自己的体力支持著,不使沉下去。
  原振俠跳下來的時候,是基于一种十分沖動的情緒,他絕未曾想到,海棠也會跟著跳下來!
  他心中感動,想再說些什么,可是卻又變得口拙無比,不知說什么才好。
  海棠笑著,把身子向下一沉,沉進了海水之中再冒起來,伸手抹去了海水:“不必把我想得太偉大,我一點也不想冒什么險。雖然我命令飛机飛走,但組織一定不會讓我死在海上,救援會立時來到……”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你真殘忍,就讓浪漫气氛持續得久一點,有什么不好?”
  海棠歎了一聲:“原,你追求浪漫,可是我們全是現實社會中的人……”原振俠抬頭望向天空,水珠順著他英俊的臉上淌下來,海棠總疑心,其中夾雜著他的淚水在。他歎了一聲:“人人都有現實生活,也同時可以滿足浪漫情怀!”
  海棠輕輕一笑:“除了你自己之外,在任何人心目中,你都是天下享有浪漫情怀最高的人……有女將軍是你的情人,有……女特務為你跳海……也有女巫,要把你視為她唯一的异性……”原振俠不禁無話可說,海棠潑了一些海水在他的頭臉上:“可是你還是不滿足,還在不斷追求浪漫!真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浪漫的定義是什么……”原振俠長歎了一聲,笑了起來,雖然笑得很勉強,但真的在笑著:“像我們這樣,漂流在海上,討論這种問題,只怕也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海棠也嬌聲笑著:“那才是真正的浪漫!”
  原振俠有點心滿意足地把海棠拉近他:“這時如果有一條鯊魚來,把我們每人都咬下半截來,那才是永恒的浪漫了……”海棠笑著,笑得有點幽怨:“剛才……你那樣形容黃絹,真……可怕,我几乎不相信那是由你口中講出來的……”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顯然他并無意收回他剛才對黃絹的批評。就在這時,一陣馬達聲傳了過來,原振俠揮了一下手:“救援來得好快!”
  海棠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惊訝的神色:“不對,我的救援應該來自天上!”
  原振俠聳動著身子,向前看去,看到兩艘快艇,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駛來,轉眼之間,到了近前。兩艘快艇系在一起,一大一小,只有一個人駕駛,原振俠一看那人,就認出他是黃絹的一個手下!
  那手下看到原振俠和海棠兩人,在海水中載沉載浮,臉上的神情訝异莫名。他大聲道:“將軍真是料事如神!她料到原醫生一定不會搭乘那架水上飛机,但是……她也想不到‥‥‥想不到……”原振俠冷笑一聲:“想不到我的處境這樣狼狽?”
  那人不是很敢接口,只是道:“將軍命我送這艘快艇來給原醫生……”原振俠簡直是聲色俱厲:“不必了,我不會要!”
  那人道:“將軍說,原醫生如果連一個老朋友的好意都不肯接受,那絕不是堅持原則,也不聰明,一點也不值得贊賞。而且,不是人類的行為,只是驢子的倔強!”
  那人一口气說下來,全然像是在背書一樣,顯然這一番話,全是黃絹教定了的!
  原振俠听得發怔。黃絹知道他不肯上水上飛机,那是深知他的行為,除了老朋友,誰能那么了解他,這一點令他十分感動。
  撇開什么都不說,老朋友的一點好意若是峻拒,那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原振俠始終是原振俠,他性格上有著矛盾的兩面……不多久之前,他用那么嚴厲的話批評黃絹,使得一旁的海棠也听得心惊肉跳;可是這時,他又矛盾起來,無法拒絕黃絹的好意。
  在一旁的海棠,先是用十分調皮的眼光望著他,后來,看到了他的那种猶豫的神情,心中長歎了一聲,不再理會原振俠,伸手向那人揚了一揚:“拋救生索過來!”
  艇上那人忙拋了繩索來,海棠碰了碰原振俠,兩人一起拉住了繩索,不一會,就上了那艘大的快艇。海棠對那人道:“如果你有足夠的聰明,回去時對黃將軍報告,說只有原醫生一人在海上!”
  那人略呆了一呆,就連聲道:“是!是!當然!”
  他迅速地跳上了較小的那艘快艇,匆匆忙忙解開了繩索,很熟練地發動机器,疾駛了開去。
  原振俠和海棠,全身向下滴著海水。那艘大快艇相當大,設備齊全,還有許多許多箱食物和食水,自然全是黃絹准備的。快艇還有一個小小的艙房,海棠不理會在歎息著的原振俠,徑自鑽進了艙房之中。
  不一會,她身上的濕衣服,一件一件拋出來,落在原振俠的腳下。她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濕衣服貼在身上,不見得會舒服吧……”原振俠循著聲看了一下,看到海棠的上半身自艙中探了出來,陽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她一點也沒有掩遮自己胴体之意。
  挺聳的雙乳,乳尖和乳暈在陽光下泛現一种誘人之极、淺淺的艷紅,襯著白玉一般的胸脯,映入眼帘,使得原振俠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陣目眩,目光再也移不開去……在陽光之下,看到那么美好的女性胴体,那實在是一种新的經驗,新的刺激!
  原振俠的心頭狂跳!濕衣服貼在他的身上,本來就給他以一种壓迫感,而這時,這种壓迫感更甚了,他甚至感到了窒息!
  也許由于原振俠的目光中,充滿了男性的侵占意圖,海棠有點本能地半側過身來。她的動作,令得尖挺的乳尖輕輕顫動了一下,閃動出更是炫目的艷麗。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贊歎聲來。
  海棠的嬌軀,他自然不陌生,可是在這樣的海天一色之中,在那樣的陽光奪目之下,在他一凝視間,甚至可以看到她半露著頸,頸后的柔發閃閃生光的情形下,她如玉雕一樣的肌膚,發出這么柔和的光輝!她的臉龐上,泛起了那么自然的艷紅,她身上的一切形狀,一切顏色,在整個大自然之中,顯得那么諧合,又顯得那么突出……彷佛她本來就是整個大自然中的一個分子,但又是整個大自然之中,最美麗的分子。
  原振俠緩緩向前走過去,到了她的身前,慢慢地蹲了下來。
  那時,海棠的本能動作更是嬌怜,她雙臂松松地環抱在胸,垂著頭,眼睫毛在迅速地閃動。
  原振俠輕輕抵住了她的下頷,使她的俏臉面對他。她仍然緊閉著眼,有著少女一樣的羞澀。
  他輕吻下去,她的唇潤濕丰盈,和他的一樣,還沾著海水的鹽味。但是他們吻得那么深,她手臂松了開來,環住了他的頸。
  他們不知在一种什么樣的情形之下,跌進了艙中,滾跌在地毯上,絕沒有想分開的意思。
  快艇的机器沒有發動,海水打在艇身上,發出均勻而有節奏的“啪啪”聲。海水亙古以來,沖擊著它能沖擊的一切,男人也自亙古以來,沖擊著女性的胴体。
  自然行為和人類的行為,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下,合拍到了這种程度。
  她緊纏著原振俠,喘息著,像是要把自己完全溶入他的身中,從此沒有了自己,成為他的一部分!
  天空上傳來的引擎聲,把他們兩個人分了開來。海棠明亮的雙眼之中,有點失神的望著艙頂,原振俠欠了欠身,枕在她的胸脯上。海棠的手在濕衣堆中摸索著,又取出了無線電通訊儀來,手指纖巧地在按鈕上不斷按著。
  飛机聲本來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但沒有多久,又漸漸遠去。
  海棠想說什么,但還沒有開口,原振俠又已將她緊緊擁住。
  他擁得她這么緊,緊得她張大了口,只顧得喘气,再也不能說話了。
  一整天,他們任由快艇在海面上自在漂浮,而大部分時間,他們也都只是擁在一起。在夕陽西下時分,當他們肯定海域中十分平靜,并無任何凶險之際,他們甚至一起躍進了海水之中,暢情地游泳!
  他們在海水中追逐、嬉戲、縱情笑、大聲叫,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那給人以极度的松弛和輕快的感覺。在這樣的環境中,全身億万個細胞,每一個都可以開怀享受歡愉,不必分出半分去擔心什么!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海棠半仰著頭,原振俠用手把她才洗好的頭發慢慢搓軟,海棠忽然調皮地笑了起來:“要是黃將軍知道她的快艇……”她沒有把話說完……當然不必說完。
  原振俠望著已成為深紫色的晚霞:“她……倒知道我不肯搭乘你的飛机,甚至知道我會不顧一切跳向大海……”海棠的俏臉上,掠過一陣陰暗的神色,幽幽地歎了一口气。
  漆黑如晶的妙目注定了原振俠,又愛怜地搖了搖頭,大有“我看你怎么辦”之意。
  原振俠仰天躺了下來,故意攤手攤腳……他們都把身体語言發揮得酣暢淋漓,原振俠是在表示:管他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海棠在原振俠的胸膛上伏了下來,柔聲道:“像上次一樣,希望見到愛神?”
  原振俠“嗯”了一聲……如果能再見到愛神,對于了解范圍這個人,自然大有幫助。但那是絕沒有把握的事,誰知道愛神會不會來?
  海棠的手指在原振俠臉上輕輕撫過:“如果我們不斷向愛神輸出要求和她見面的訊息,你想,她是不是會來見我們?”
  原振俠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海棠那樣說是什么意思。海棠的手指已在他的頭上輕輕叩了一下:“輸出我們腦電波的訊號……不斷想:我們要見愛神!我們要見愛神!使她能接收到……”原振俠笑了一下,他早已想到過這一點。因為愛神曾說過,人腦和計算机的運作方式基本上一樣,都是訊號的接收和輸出過程。
  身為“愛神”,她接收訊號的能力自然特別強。理論上來說,只要不斷地想著要見她,她就可以知道!
  原振俠想到這一點,先是由于瑪仙想和愛神會面一事而起的。他設想瑪仙善于運用巫術力量,那是腦電波极強的一种行為,所以,瑪仙發出的訊號遠比常人強烈,也容易被愛神接收。如今,海棠也這樣提出來,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海棠略抬了抬頭,向他看了一眼。雖然天色已相當黑,但一定是他在想到了瑪仙的時候,樣子有一點難以控制的古怪,所以海棠又幽幽地歎了一聲:“听說,我們的女巫小姐,美麗如仙的那一位,也由于某种原因,想會見愛神?”
  原振俠點頭:“是,她說,為了巫術上的原因。”
  海棠忽然一聳身,在原振俠毫不提防的情形下,一張口,細小而整齊的牙齒咬住了原振俠的肩頭!而且,恰好咬在那個淡淡的疤痕上……疤痕是瑪仙飼養的西藏獒犬的利爪抓出來的。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但立時靜止不動。海棠當然沒有咬痛他,他只感到了一陣酥痒,那种感覺,使得他气息急促,自然而然地擁住了海棠。
  海棠松開了口:“真羡慕她,竟然吸過你的血!”
  原振俠陡然笑得輕浮:“何必羡慕?你雖然未曾吸過血,卻……”他把聲音壓得最低,捧起了她的臉,貼著她的耳際,把未曾說完的下半句話說了出來。
  海棠陡然臉紅,掙扎著想要离開,可是被原振俠拉著,一起躺了下來。
  上弦月已然升起,海面上,顯得有一种平靜之极的清冷。
  海棠仍然雙頰發燙,她用雙手捂著臉。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有一個人,我們大家都忽略了,其實十分值得注意。”
  海棠只在喉間發出了“嗯”地一聲,原振俠道:“康比博士!那個計算机專家!”
  海棠搖頭:“他?他不值得注意。雖然一度,他曾是世界上最令人頭痛的計算机怪杰,可是自從愛神出現,自從有了范圍,甚至在阿英出現之際,他那些計算机知識,只是小孩子的玩意了!”
  原振俠歎了一聲:“真殘忍,世界上,任何事一有了比較,真殘忍!”
  原振俠的意思是,一有比較,就必然有高下強弱,优劣胜敗,那是殘酷的事實,其間絕無感情可言。
  海棠在那時,卻又另有她的想法。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道:“原,問你一個問題。”
  原振俠忙道:“傻問題恕不作答!”
  海棠咬了咬下唇:“在你心中,比較過將軍、特務和女巫?”
  原振俠心中苦笑……黃絹、海棠和瑪仙,他當然在心中比較過,也當然沒有任何結論。他的回答來得极快:“這個問題太傻了!當然不答。”
  海棠也沒有再問什么,只是又歎了一聲:“你想起康比博士,是不是認為他下落如何,至少要得到一定程度的關注?”
  原振俠點頭:“是啊!當日,每人一艘救生艇,在海上漂流,希望能遇上愛神。我們的運气好,后來人人都出現了,只有康比博士……”海棠揚了揚眉:“你怎么知道他未曾見到愛神?”
  原振俠坐起身來:“如果他見了愛神……甚至于現在与愛神在一起,他至少也應該讓我們知道一下。本來,最有資格用人的方法,控制計算机系統運作的是他!”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人的方法控制計算机的是他……這樣說……有語病。范圍也是人……應該說……應該說……”由于發生的情形太奇詭,是以海棠覺得語言有點不怎么夠用。原振俠道:“應該說,康比的辦法太古老,范圍是直接用人腦的活動控制電腦的!”
  海棠點頭:“對,腦部活動發射出強烈的能力,足以隨心所欲控制計算机運作……原,范圍,他是地球人嗎?”
  這個問題,當然不能算是傻問題了,可是原振俠一樣無法回答!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不知道,只能說他是一個奇人,和我們不同,他腦部活動所發出的力量特別強……”他說到這里,陡然之間又想起了什么來,突然之間停了下來,可是又不能具体捕捉到什么……他已不是第一次有這种感覺了!
  海棠明澈的眼睛望著他,原振俠神情有點遲疑:“我像是想到了一件事,和腦部活動時發射出強力的能量有關,可是……可是……”海棠不知道原振俠想到了什么,自然無法幫助他記憶。原振俠又說了一句海棠听來不是很明白的話:“一個特殊的人,腦部會發出十分強的能量,甚至可以使他身邊的人感覺得到!”
  海棠有點訝然:“有什么根据?”
  原振俠忽然“啊”地一下低呼,就在那一剎間,他知道自己想到的是什么了!他顯得十分興奮,他的興奮情緒也染給了海棠,海棠笑孜孜地望著他。
  原振俠揮著手:“當時,來自中美洲的大巫師,在經過瑪仙身邊的時候,就感到瑪仙腦部的活動力特別強!”
  海棠揚了揚眉,沒有說什么,原振俠又道:“范圍自然也是這樣的人!”
  他在這樣說了之后,神情還是有點疑惑。海棠也有著同樣的神情:“你是說,范圍和瑪仙之間,也有著一定的聯系?”
  原振俠沉吟了一下:“至少他們兩人都十分奇特,和常人不同。”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假設范圍和愛神有關,瑪仙又急于見愛神,那是不是,可以進一步假設瑪仙和范圍,也有一定關系呢?”
  原振俠皺著眉,竭力思索著。但任他怎么想,都設想不出瑪仙和范圍之間,會有什么聯系。
  他不由自主搖著頭,用眼光去探詢海棠的意見。海棠笑了起來:“他們都异于常人,而且,他們來歷不明,不知是從哪里來的!”
  原振俠失聲道:“范圍也是棄儿?”
  瑪仙是棄儿,被大豪富陶啟泉發現,所以原振俠才這樣問。
  海棠搖頭:“不能肯定。但据我所知,各國收到了范圍通過特殊方法傳遞的函件之后,都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調查過他的來歷。”
  原振俠“嗯”地一聲:“結果是……”海棠的神情有點憂郁:“調查進行得极其廣泛,而且十分深入,再加上破例的東西方陣營情報机构的攜手合作。在那樣的調查之下,就算是一只螞蟻,也可以查出是由哪一個蟻巢中爬出來的,可是,卻完全不知道范圍的來歷!”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棠又道:“所知道的,只是他的許多罪行。他似乎是一個……天生的犯罪者,除了各种各樣的罪行之外,他什么也不做!”
  原振俠歎了一聲:“現在,他的犯罪行為,可以說發展到了頂峰!”
  海棠抿了抿嘴,在那時候,原振俠又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仍然無法歸納。他輕撫著海棠的秀發:“那不能證明什么,要說來歷不明的話,你還不是一樣?”
  海棠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黯然。原振俠知道自己這句話,触及了海棠內心深處的大傷痛,所以他忙把海棠摟在怀中,喃喃地表示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海棠自小,就被訓練成為一個出色之极的情報人員,納入一個龐大的、無可違抗的組織之中,她曾自嘲是“人形工具”,當然她自己全然不知自己的來歷。原振俠無心之言,的确是触及了她心中最大的傷痛!
  過了一會,海棠才勉強一笑,笑容大是凄楚,令人心酸。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海棠才又幽幽歎了一聲:“我的情形不同……我只……只是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事實上,我來歷怎樣,組織自有檔案,一清二楚!”
  原振俠忽然童心大起:“如果所有秘密檔案,都是由計算机處理的話……”海棠听得也有點怦然心動,雖然大海茫茫,天和海之間,彷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可是她還是不自主壓低了聲音:“那么,范圍就有辦法,把我的檔案從計算机中弄出來!”
  原振俠想說的,正是這個意思,他立時點了點頭。但他又道:“那也沒有什么意義,至多使你知道父母是誰,是不是還有兄弟姐妹而已,那有什么意思?你對他們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人,而且……你的組織也未必會允許你和家人見面。”
  海棠在這時候,卻有一种异乎尋常的神情,說明她心中想到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望向她。
  原振俠甚至可以猜想到,海棠所想到的事,一定极為嚴重,因為她竟然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過了好一會,海棠才長長吁了一口气,瞪著眼,神情堅決。
  原振俠用眼神去問她,她卻搖了搖頭:“時机沒有成熟,我不會說!”
  原振俠側著頭:“猜也猜得出來,你想到的事,是因你的檔案開始想起的!”
  海棠輕咬著下唇,仍然不出聲。原振俠又道:“你想知道檔案的內容,了解自己的身世!”
  海棠現出了一個迷惘的笑容來,不置可否。原振俠攤了攤手:“那沒有什么意義,剛才我已經分析過了……”海棠陡然嬌笑,把自己的唇封住了原振俠的口。原振俠有點心神俱醉之感,這件事,自然也放下了,沒有再提出來討論。
  當時,他自然料不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引得海棠傷心,又在一番對話之中作了一些假設,這樣的對話,會對海棠今后的一生,發生那么大的影響。
  自然,原振俠那時,也決計想不到海棠屏住了气息之時,所想到的是什么!
  當四片灼熱的唇又分開之后,海棠低聲道:“讓我們試著集中精神想,想要會見愛神!”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可是,不到一分鐘,他們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因為他們發現,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海棠怎能集中精神?原振俠強有力的手,在她嬌軀各處撫摸著;原振俠又怎能集中精神,海棠全身散發出沁人肺腑的幽香和魅力,又在他的怀抱之中輕輕地扭動!
  他們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真正集中精神的時間,一秒鐘也沒有。
  水上飛机每天在他們的頭上盤旋一次,每次都得海棠用無線電通訊儀堅決赶走。在這三天中,海面上沒有霧,也沒有愛神的蹤影。
  但那是真正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三天,三天中的每一秒,他們都在一起。什么也不想,甚么也不追求,單是兩個人在一起,就使得他們心滿意足,歡愉無限。
  第四天,當水上飛机的机聲又在頭頂響起之后,海棠的“驅机術”失靈,水上飛机停了下來,令得小艇搖晃了好一會。自水上飛机中,傳出了一個十分嚴厲的聲音:“命令海棠,立刻歸隊!”
  海棠長長地歎了一聲。
  原振俠默然緊握著她的手,但是也知道不能不放開。海棠壓低了聲音:“記得我!”
  原振俠把心中的感情一起傾瀉而出,化為兩個字:“永遠!”
  海棠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地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
  原振俠松開手,海棠翩然出了船艙,原振俠听到小艇發動的聲音,听到水上飛机起飛的聲音。
  等到一切全都靜了下來之后,原振俠閉上了眼睛……從三天之前跳下海中起,直到如今,海棠悄然离去為止,那不到八十小時之中,發生的任何事,每一個細節,原振俠都可以記得起來。
  但是,記起來又有什么用?船艙小小的空間中,雖然還滿是海棠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幽香,可是,散發著幽香的空气,和散發著幽香的胴体,相差實在太遠了!那三天中,在茫茫大海上,海天之間,他們兩人,真可以說享盡了男女之間所能享受到的旖旎風光,數不盡的輕怜蜜愛,歡暢和快樂。
  但現在,海棠一离開,一切就都只成了回憶!
  他感到极度的傷感和悵惘,睜開眼來,長長地歎息著,打開一個柜子,拿著一瓶酒,上了甲板。
  水上飛机早已飛遠,极目所望,只是水連天,天連水,靜得出奇。他坐了下來,大口呷著酒,几次引吭長嘯,也不知是意態豪邁,還是心情郁悶,總之,大聲呼嘯,可以使他的心中感到舒服得多。
  這時,太陽已然西斜,陽光在海面上,映出一大片奪目的金色光采,瞇著眼看過去,像是無數的金色小妖精一起在跳躍著。
  原振俠一直停留到了天黑,他才躺了下來,望著星光,酒意甚濃。他決定明天才駕艇离開,今晚且再在海上過一夜,單是就著三分酒意,回想和海裳相處的那三天,要消磨一夜,自然再容易不過。
  很快就過了午夜,海面上起了霧,夜涼如水。原振俠感到了涼意,他老大不愿意地站起來,進入艙中,不經意地打開了收音机。
  他本來是想听些輕松一點的音樂的,可是,卻听到了新聞報告:“核子強國的高峰會議,今日結束,會議推舉了北非某國的黃絹將軍執行大會決議。大會決議是:為了表示消滅核武器的決心,各國都把核原料運离本國,集中在北非,听候處置。”
  原振俠听到這里,呆了半晌……黃絹果然在竭誠和范圍合作了!
  黃絹若是不和范圍“合作”,怎會當上高峰會議的執行者?
  而這則新聞措詞十分巧妙,看來各國之間已經有了協議:不公開事實的真相,而只當是一种限制核武器的談判。而且,各國顯然都拿不出辦法對付范圍,全都投降了!范圍以他一個人的力量,竟令得所有核子強國都束手無策,這真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個人行為了!
  原振俠呆了半晌,不由自主輕輕鼓了几下掌。范圍的行為,他不以為值得恭維,但是卻無可否認,值得喝采!
  現在,看來各核子強國,已同意交出核原料給范圍使用。黃絹自然提供了方便,可以使核原料集中在北非洲,卡爾斯將軍的國度中。
  有了這樣的方便,范圍辦起事來,自然要順利多了!
  只是不知道,他要那么多核原料,去制造一种威力強大無比的武器,是去對付什么人?
  看來,問題的嚴重性,還不是他要對付的是什么人,而是集中了那么多核原料制成的武器,若是一旦被使用,對地球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若是在地球上使用,那毫無疑問,一定會使地球上所有生物絕滅!
  就算是在宇宙的某一處,遠离地球的太空中使用,難道就對地球不會有影響了?這么大的核爆炸,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一定會破坏宇宙中的平衡,結果會怎樣,更是不可測的可怕!
  原振俠想到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長長吁了一口气。不論范圍以后的行為如何,這种行為,總要設法制止才好!
  可是,那又有什么辦法?范圍掌握了那么強大的力量,各國政府都妥協、投降了,他一個人又有什么辦法?
  原振俠只感到心頭一陣又一陣的郁悶,再加上海棠已經离去,益增不快。他本來就感情丰富,十分容易感触,是以在他喝了一大口酒之后,不免長吁短歎起來,那時,原振俠真有意興闌珊之感,似乎除了歎息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了。
  這時,海上靜寂之极,原振俠可以听到自己的長歎聲,悠悠地傳了出來。在他歎了若干聲之后,忽然,在寂靜之中,有一個极細极細、几乎不可捉摸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那种聲音細微之极,可是才一入耳,就覺得那种聲音曼妙之极,似乎是一個女人正在低訴著什么。原振俠不由自主,全神貫注,想听得更清楚些。
  那聲音果然在他留意之后,變得更清晰。雖然仍是細微得僅堪辨認,但是已經可以听得出,那女人動听之极的聲音,是在吟哦一首元曲小令:“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气若游絲……”原振俠不但听得入神,而且听得如痴如醉。等到吟完,忽然是一陣悅耳之极,听了令人心曠神怡,但又不免神馳心跳的嬌笑聲。然后,聲音更清晰了,而且,原振俠已然認出,那是瑪仙的聲音!
  瑪仙的語音听來跳蕩不定,靈活無比。聲音本來是無可捉摸,更沒有任何形体的,但是瑪仙的聲音,听來就有艷光閃耀的感覺!
  瑪仙笑聲和語聲一起傳來:“我的原害相思病了,可惜不是為了我!”
  她語意之中,有故意裝出來的一种傷感,听來也格外覺得俏皮。
  原振俠一听出是瑪仙的聲音,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意外!他剛才心情落寞,這時卻又有一种异樣的興奮,使得他根本不去想,在茫茫大海之中,瑪仙的聲音是怎么傳來的?
  反正她是超級女巫,超級女巫總有她的辦法。他大叫了起來:“瑪仙,快現身出來!你在用什么巫法?”
  他叫得如此大聲,令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然后,他緊張地等著回答。
  四周圍极靜,原振俠無法判斷,剛才听到的瑪仙的聲音,是由什么地方傳來的。他想到甲板上去看看,瑪仙可能在海面上!
  但是,在他欠了欠身子時,卻又听到了瑪仙的笑聲。他突然回頭,循聲看去,不禁呆住了!
  瑪仙的聲音,竟然是從他剛才打開了的收音机中傳出來的!
  收音机在報告了新聞之后,原振俠思緒紊亂,沒有注意是不是繼續有聲音傳出來,直到瑪仙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隨便他怎么猜,也猜不到聲音是從收音机中傳出來的!他張大了口,有點不知所措。
  人聲從收音机中傳出來,這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任何人,只要通過發射裝置,就可以使聲音在收音机中被接收到。
  可是,原振俠卻可以肯定,瑪仙的聲音自收音机中傳出,那絕非表示,她人是在一座廣播電台之中……那一定是她通過了別的方法達成的!
  原振俠思緒十分亂,他說不出瑪仙用的是什么方法來,可能是腦部活動的能量,直接”侵入”了收音机,就像愛神和范圍“侵入”計算机一樣!
  原振俠甚至可以肯定,這時,雖然只听到瑪仙的聲音,不知道她人在什么地方,但是,她一定可以听到自己發出的聲音……若不是她听到了長嗟短歎的聲音,她如何會念了這樣的一首小令,來譏笑自己?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又叫了起來:“快出來!”
  瑪仙的笑聲伴著語聲,果然,是在和他應對:“不行,我离你太遠!”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去找一柄掃把,騎上去,飛來!這正是女巫的看家本領,你應該會!”
  瑪仙笑得更歡暢:“我當然會,記得,是你請我來的。要是不能把我送走,你可別后悔!”
  原振俠怔了一怔……長久以來,他對瑪仙,都一點也沒有要親近她的意思。這時,他也一樣沒有那樣的意思,但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心情落寞憂郁之際,酒意三四分之時,他卻希望笑語如珠的瑪仙,能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他還有許多疑問,要和瑪仙一起討論。
  這時候,他心中對瑪仙的好感,正處于頂峰。黃絹令他失望,那不必說了,海棠又怎樣呢?一個嚴厲的命令,她也不能不离去。瑪仙至少是自由的,雖然她身為女巫,受巫術的限制,但比較起來,總自由得多了!
  所以,原振俠哈哈一笑:“你只不過是一個女巫,大不了向我施展巫法,我怕什么!”
  瑪仙的笑聲,隔了一會才再傳了過來:“巫法有時也很可怕的,例如,我可以使你化為一個影子,再也离不開我,變成我的影子!”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意態更豪放:“如果超級女巫閣下有此需要,只管施展!”
  瑪仙忽然歎了一聲,但立時又笑了起來,歎聲和笑聲听來像同時發出,有一种說不出來的詭异。接著,便再也沒有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等了半分鐘左右,又叫了兩聲,一面提著酒瓶,出了船艙。才一走出去,就看到漆黑的海面上,有迅速在移動著的一團暗暗的光芒。那實在是十分异特的一种現象,那團光芒是朦朧的、黯淡的,可是和漆黑的海面相比較,又分明是一團光芒。
  原振俠揉了揉眼睛,想弄清那是什么現象時,光芒已來到了面前。
  那時,原振俠自然已經看清楚了!
  那是一大團灰蒙蒙的光芒,里面依稀有著一個人影,移動的速度特快,緊貼著海面向前移動。注視著這樣一團迅速移動的光芒,有使人進入了幻境的奇异感覺。
  原振俠并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上次,他和海棠在海上,先后見到阿英、愛神,她們都是以這种形式出現的。不但如此,而且他和海棠,也曾被一團光芒包圍著,迅速地移動,移到了一個十分异特的空間之中,和愛神相會。
  (這些經過,都記述在《尋找愛神》這個故事中。)原振俠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樣的”交通工具”,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一种移動方式。他只知道這种移動方式十分有效,而且它的形式,全然超越人類的知識范疇之外。以他的見多識廣,也全然無法想象!
  就在他又有了如夢似幻的感覺時,想到了那團灰色的光芒移動前來的情形,和愛神可能有關。如果來的是瑪仙,那可能表示瑪仙已和愛神見過了!
  灰色光團到了艇側,一閃即消失。瑪仙已經俏生生地落在艇首,离他很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在星月微光之下,她臉上艷光流轉,美麗得難以形容!
  原振俠盯著她看,瑪仙承受著他的目光,可是有點不屑似地緩緩搖了搖頭:“巫術之中,有相當一部分,設法使女性了解男性,不過我看最不容易奏效的,就是這一部分。”
  原振俠揚了揚眉:“莫測高深!”
  瑪仙抿嘴一笑:“某男士,才因為甲女士的离去而黯然神傷,見到了乙女士,卻又目光灼灼,看來一下子就把甲女士忘記了!”
  原振俠自然知道她在諷刺自己,可是他裝成听不懂,他聳了聳肩:“不知所云,听起來像是什么少年雜志上的戀愛信箱。”
  瑪仙幽幽地歎了一聲,向原振俠走過來。原振俠几次想要退縮,但終于站定著不動,一直到瑪仙到了他的面前,抬起頭來,和他几乎鼻尖碰鼻尖。此時自然气息可聞,原振俠鼻端所聞到的,是一种令人心神俱醉的香味,他現出十分陶醉的神情來。
  瑪仙舔了一下口唇,那是一個十分誘人的動作:“我來了!”
  她一開口,那种芬芳沁人的气息更濃!原振俠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是怎么來的?那……團光芒,是什么交通工具?”
  他一開口,瑪仙也自然而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原振俠感到她的气息令他陶醉一樣。而在她深深吸气之際,她挺聳的胸脯,輕輕地在原振俠的胸膛上碰了一下。
  她那种神態,實在是對男性的最大挑逗。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像是海上忽然起了狂風巨浪一樣,竟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左右輕輕搖晃著!
  瑪仙又輕輕一笑,原振俠勉力鎮定心神,瑪仙眼波流轉:“你要是怕我,可以稍微后退一些,要是不怕我,可以靠我更近些。”
  原振俠心頭狂跳……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海天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樣美麗的女巫,而且,他必然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這一切,都构成了天地之間最大的誘惑,實在絕不可能有什么人能夠婉拒!
  原振俠感到,自己對瑪仙的防線正在迅速崩潰,他看到瑪仙的雙眼,比黑夜的大海還要深邃,那是無法防御的挑逗!他感到身子有點僵硬,有點麻木,連說話也有點不靈便了。他勉強道:“這樣就好!”
  瑪仙不在乎地笑著:“這种交通工具,看來像是騰云駕霧,是不是?”
  原振俠搖頭:“不,看來更像……傳說中神仙所使用的‘遁光’。你已見到了愛神?”
  原振俠以為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瑪仙竟然蹙著眉,搖頭:“沒有!”
  原振俠大是訝异:“那么你這种……‘遁光’……是怎么一回事?”
  瑪仙笑了一下,握住了原振俠的手,把原振俠的手移向她的腹際。他們兩人由于几乎是面對面地站著,所以瑪仙的腹際有些什么特殊的東西,原振俠是看不到的,必須伸手去摸,才能摸得出來。
  當原振俠的手才一被瑪仙握住之際,他覺得如同電擊一樣地震動了一下,他的手立時碰到了冰冷堅硬的金屬。他心中大是奇怪,略退了一步,低頭向瑪仙的腹際看去,看到她腰上圍著一條約有十五公分寬的金屬帶,帶子大約有五公分厚,有著許多小孔,還有兩個圓管,如同壓縮空气筒一樣連結著,負在背后。
  這种裝備,又分明是高度精密的工業產品,看來和巫術、仙術又都扯不上關系。原振俠在那一剎間,不禁感到了一陣迷惑。
  瑪仙笑著將雙手在一個按鈕按了一下,“啪”一聲,金屬帶已解了開來,連同背后的圓筒,一起放在甲板上。她笑道:“怎么了?我不相信你未曾見過個人飛行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這樣精良,又那么實用……這……是通過巫術制成的?”
  瑪仙咬了咬下唇:“我是女巫,但不見得我所用的一切,全是由巫術而來的。”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盯著那具瑪仙口中的“個人飛行器”看著,心里可以肯定,就算叫第一流的專家來看,只怕也認不出那是什么東西來。瑪仙是哪里弄來這副性能如此超卓的“個人飛行器”的?
  而且,剛才她的聲音,如何能通過收音机傳出來?她在距离极遠處,又如何能听得到自己的聲音?自己和海棠在艇上,她又怎么知道?
  他心中充滿了疑問,神情中自然顯露了出來。他抬頭向瑪仙望去,瑪仙不等他開口,伸手用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頭:“我會巫術,腦活動的能量要侵占一下收音机的波段,十分容易。女巫要猜中別人的心事,那是巫術的基本,而要了解別人的心思,自然是依靠接收他人腦部活動的能量。”
  原振俠感到心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不舒服之感,因為在瑪仙面前,他有全然無法保護自己的感覺。這种感覺,對一個嬰儿來說,可能再自然不過了,但是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卻可怖之极!
  瑪仙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攤了攤手,表示她并沒有惡意。
  那些,只不過是她与生俱來的本領!
  原振俠沉聲道:“你腦部的活動能力特別……能發出強烈的能量,當你還是一個嬰儿的時候,就影響了陶啟泉發現你,又使大巫師覺得你非同凡響,你的情形和范圍是不是相類似?”
  瑪仙對于這個問題并不回答,只是垂著頭,露出了細膩柔滑的一截頸子。原振俠又問:“范圍能用他腦部活動控制計算机,你能不能?”
  瑪仙緩緩地道:“如果有人訓練我,我想我……也可以做得到。就像范圍,如果是學巫術的話,他也可以成為一個大巫師。”
  原振俠心頭怦然,望定了瑪仙。瑪仙點頭:“是的,我們是同類!”
  原振俠聲音軟弱:“同類……那是什么意思?”
  瑪仙歎了一聲:“同類的意思,就是同類!”
  原振俠望著她,瑪仙也會大有所感地歎息,單是這一點,已使得他大感意外。瑪仙又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來:“同類的意思是,我和他之間有許多共同之處,可是又有許多疑點……”她忽然又搖了搖頭:“很難說,你對我了解太少,每一件事都要從頭說起‥‥‥”原振俠幽默地問了一句:“你很忙?要赶時間?”
  瑪仙笑了起來,大大方方,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一起向艙中走去,坐了下來。瑪仙還斟了一杯酒,卻又在遞給原振俠之前,直視著那杯酒,念念有詞了几秒鐘。
  那使得原振俠有詭异絕倫之感,想問她在那一剎間施展了什么巫術。可是當瑪仙美麗的手,把酒遞到他手上之際,他一抬眼,接触到了她深情無比的眼光,他心中歎了一聲:不論是什么巫術,反正她絕不會害我,那又何必多問?他接過酒來,一口就喝了一半。
  瑪仙發出十分高興和欣慰的神情:“多謝你信任我,剛才,我只不過求巫神賜你更高的理解力。不然,我的敘述有時太复雜,你可能會听不懂!”
  瑪仙說得十分認真,簡直把他當成了小孩子,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不禁苦笑。的确,在巫術的領域中,他甚至還不是儿童,只是嬰儿而已!
  瑪仙就著原振俠手中的酒,喝了一小口。她在原振俠身前,蜷著身子坐了下來,交叉著手,挂在原振俠的膝頭上,溫馴得像是一只小貓,半偎在原振俠的身前。
  原振俠這時,只感到一种异樣的溫馨和松弛,他似乎不必做任何的提防。那种松弛感,在緊張的冒險生活中,簡直是一种奢求,所以也給他帶來了一种异樣的舒暢。他自然而然伸手,輕撫著瑪仙的柔發。
  接下來,他更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如夢如幻的境界之中,像是進入了半睡眠狀態,身心都在一种十分舒暢的感覺中,享受著异樣的平靜。而耳際卻又听到瑪仙動人的聲音,在敘述著一些事。
  每當他感到自己快要進入睡眠狀態中的時候,總有恰到好處的,香醇甜美得無以复加的酒,進入他的口中……他可以肯定自己未曾舉杯喝酒,酒是如何進入他的口中,順著他喉嚨滑下去的呢?他也清楚可以感覺得到。可是他不愿睜開眼來看,不愿去證實它,怕證實之后會起抗拒之心。
  美酒,自然是經由瑪仙誘人之极的櫻唇,哺到他口中的。美酒之中,有著她的津液,難怪那么香、那么甜!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更有一种飄飄蕩蕩的感覺,彷佛自己就半躺在云端之上。
  瑪仙的聲音一直在繼續著。她對自己這些日子來,如何跟從大巫師修煉巫術的經過,說得十分簡單,只是道:“巫術的內容复雜得難以想象,領域之廣,天地之寬,簡直是人類新知識無窮無盡的寶藏!如果說人類如今的科學水准是‘一’,那么,巫術就是‘万’,我雖然已學了許多,但還只是起步!”
  原振俠用十分自然的微笑,表示他正在用心听。他懶得開口,因為在那种松弛的意境中,甚至連抬一下眼皮,都會有懶洋洋之感。
  他心中覺得很奇怪……和黃絹、海棠在一起,都曾經有過极度的愉快,但似乎一切都是動態而激烈的。照說,瑪仙是女巫,他對她應該更有警覺的戒備,可是現在,偏偏是那樣地平靜恬宁,几乎是他一生之中,從未享受過的境界。這是不是巫術的力量?就算是,又有甚么關系呢?
  當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時,更是全身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是懶洋洋地不想動。
  瑪仙的聲音,在朦朧之中更加動听:“學得越多,我越知道大巫師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感到惊訝的原因……因為我不是普通人。不論多么复雜的巫術,主要的力量根源是人的精神力量,也就是人腦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普通人,就算像你,像你尊敬的那位先生,已經是异于常人了,但腦能量也只是‘一’,我卻可以輕易就到‘万’,而且,似乎還可以無窮無盡發揮下去!”
  原振俠听到這里,才略微睜開了眼來,恰好接触到瑪仙深邃無比、光采四射的美目。他喃喃地說了一句:“你……有一雙……屬于仙女的眼睛……我見過……愛神的眼睛,就和你的相仿。”
  瑪仙眼中的光采更甚,她的呼吸也有瞬間的急促,但立時恢复了平靜:“這證明我‥‥‥和尋常人不是同類,或許我是极特出的一個,但是不可能特出到這种地步……”她說到這里,輕輕推了一下原振俠,使原振俠有一种在清澈的湖水上微微蕩漾之感:“你可還記得那位先生……對我的來歷曾作過的推測?”
  原振俠“啊”地一聲,身子略微坐直了一些。
  原振俠當然記得那位先生的推測,那位先生曾說,瑪仙是“外星人的棄嬰”!
  那并不是說她是外星人,那位先生的設想十分新奇,說瑪仙是照地球人的外形,所培育出來的一個嬰儿……詞意相當模糊,不易理解,因為那根本是人類知識范疇之外的事。
  由于在培育的過程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錯,以致瑪仙的頭部嚴重畸形,所以她就成了“棄嬰”,猶如工厂中的產品,成了“廢品”一樣。現在她美如天仙,那是巫術力量的結果。
  那位先生甚至推測,外星人在培育瑪仙時,是有“圖樣”作為依据的!
  原振俠极尊敬那位先生,可是對于這個推論,他卻也不敢苟同。自然有一半原因,是因為當時瑪仙的侵犯性太強,又宣稱原振俠必然是她唯一的男人,使他心生抗拒之故。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若干時日之后,當瑪仙掌握了巫術成為女巫之后,反倒比以前更溫柔可愛。像是由一個任性不懂事的小女孩,長大成了懂事、善解人意的少女了!
  (瑪仙的一切,記述在《巫艷》這個故事中。)原振俠把這一切想了一遍,“嗯”了一聲:“記得,那位先生的推斷……”瑪仙用十分肯定的語气道:“我知道,是事實!”
  原振俠大是訝异:“你怎能肯定?”
  瑪仙的語气仍然肯定:“巫術給我以一种十分強烈的超感覺,可以稱之為直覺。我感到,像我這樣的人不止一個!我也感到,培育我的人,力量可能比我還強。如果我要追求更強的力量,我必須找到培育我的人,在他那里取得更多力量,他是我力量的泉源!”
  原振俠有點不以為然:“剛才你還說,你的力量几乎可以無窮無盡的發揮!”
  瑪仙垂下了眼瞼:“那是對尋常人而言……作為女巫,我需要更強的能力,才能夠更進一步掌握巫術。”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這時候,原振俠仍然并不緊張,可是也不再是那樣朦朧,因為瑪仙所說的一切,十分吸引人,使他必須全神貫注地來傾听。
  瑪仙輕蹙著眉:“一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后,就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了這一點。那位先生真了不起,他推測我是被培育出來的,我也感到确然如此。我不感到自己有父母,只感到自己有一個‘制造者’……”原振俠有點駭然:“你的意思是……你是從……從實驗室中制造出來的?”
  瑪仙緩緩搖著頭……她這時候的神情,看來稚气而迷茫,十足是迷了路的小女孩:“我不知道,詳細情形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盡一切力量,找到我的那個‘制造者’!”
  原振俠心中一動,陡然想到了一點,他再也坐不住,站了起來,把坐在地上的瑪仙也帶了起來。他握住了她的手臂,盯著她,一字一頓:“你以為……愛神就是你的制造者?”
  瑪仙的眼神有點傷感:“我只是感到有可能,所以我要見她,向她求證。”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曾假設過瑪仙和愛神之間有著某种關系,但是無論如何,他無法設想會是那樣的關系……制造者和被造者的關系!
  這實在是無法想象的事!瑪仙是一個人,一個生命,生命怎么能“被造”出來?生命只能由生命產生,但是瑪仙又說她不會有父母,有的只是制造者!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作了几個毫無意義的手勢,仍然不知說什么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也曾想到過,你那么特別,一定……一定……”可是他仍然不知如何說下去才好!
  瑪仙歎了一聲:“我不單是為了追尋自己的來歷,而且為了追求自己有更多更強的精神力量。我听到有關愛神的傳說,在盡我可能去了解她的資料之后,我發現不如來見你,因為你見過她!”
  原振俠由衷地道:“早就應該這樣!”
  瑪仙十分感激地向原振俠靠了一下:“雖然你對愛神是什么也不了解,但是我在你的敘述中,卻可以肯定她有超特的能力。她的那种精神力量之強大,我難以想象……如果我的精神力量是由她制造出來的,那是合理的假設。”
  原振俠有點駭然,但更多的是興奮:“愛神控制計算机的本領,完全來自她的精神力量?”
  瑪仙咬了咬下唇:“可以說是,我也可以做得到。”
  原振俠突然問:“那么,范圍呢?他和愛神,是不是也有關系?”
  瑪仙在剎那之間,現出了原振俠從未見過的,猶豫之极的神色來。
  瑪仙不但神情猶豫,連說話也遲遲疑疑:“這……個人,我是覺得……最神秘!我不但感到他和我有某种關系,也可能和愛神有關……”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我曾經設想過你們三者之間的關系!”
  他把他自己并不完全的設想說了出來,瑪仙用心的听著。原振俠按住了她的雙肩,像是要使她不那么吃惊,然后,他說出了他的結論。
  他的結論确然會令人吃惊:“你如果是一個被制造者,范圍也一樣。你們全是被制造出來的特种人,有著极強烈的精神力量,而且,你們有著同一個制造者!”
  瑪仙的神情變得更加异樣,那种神情,說明原振俠所得出的結論,她也想到過,只不過不愿意承認。這時,有一個人提了出來,逼得她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
  她的聲音有點苦澀:“我們同是由一個制造者……制造出來的?”
  剎那之間,原振俠想到更多。他有點狂亂地揮著手,聲音提高,臉頰發紅:“你不知道自己的制造者是什么人,但是我相信范圍知道!”
  瑪仙用揚眉的動作代替了詢問,原振俠又道:“他現在正在集中全世界的核原料,要制造一件威力無比的武器,我相信,就是要來對付他的制造者!”
  瑪仙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神情有一种异樣的駭然。
  原振俠又道:“他……一定知道了一切,所以才要對付他的制造者。現在,不論他能力多么強,總在他的制造者之下,他要成為第一,就必須反叛!”
  原振俠自然而然用了“反叛”這個詞,瑪仙深深吸著气,發出了一下十分异樣的聲音:“若是他是被制造出來的一种……人,他怎能敵得過制造者?”
  原振俠悶哼一聲:“那也難說得很,計算机是人制造出來的,如今,人類就受制于計算机;刀也是人制造出來的,刀可以致人于死!”
  瑪仙緊蹙著眉,半晌不說話,才又道:“那樣的核武器,若是制成了使用,那豈不是地球的浩劫!”
  原振俠一想起這一點,就不由自主打寒戰:“更有可能是宇宙的浩劫!”
  瑪仙抬頭向天,雙手不斷地作一种又复雜又古怪的手勢。這种手勢看來很有規律,可是每個之間卻又沒有一點相同。
  瑪仙才作了二、三十個那樣的手勢,原振俠已看得眼花撩亂,不知道她何以可以記得住。同時,瑪仙的口中,也一直在念念有詞,聲音越來越高,可是她在念些什么,原振俠又听不懂。
  原振俠心知瑪仙一定在施展什么巫術,他只好在一邊駭然地看著。
  不一會,只見瑪仙自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了一片小小的金屬圓片來,貼在她自己的眉心上。那金屬片貼了上去之后,竟然給人以一种隱隱有光芒射出來的感覺,看起來更是怪异莫名。
  瑪仙十指次第按向那金屬圓片,然后任由圓片落下來,落在掌心之上。她攤開掌,陡然發出了一下惊心動魄的大喝聲,一口气向那圓片吹了出去。
  她的一切行動都十分輕柔优雅,可是這時,她在施展巫術,行動怪异,所發出的聲音更是惊人,剛才那一下大喝聲,听來簡直就像是几百人一起在大叫。而那一口气,也猶如自她口中吹出來的一股強風,“颼”地一聲響,將那小圓片直吹了起來,吹出了船艙,沒入了黑暗之中。
  瑪仙這才靜了下來,閉上眼,好一會不出聲。原振俠一直在注視著她,只見她額上汗珠不斷沁出,看來是剛才的“作法”,費了她不少精力。
  原振俠忙走過去,輕輕地幫她抹拭著汗珠。過了好一會,她才吁了一口气,睜開眼來,妙目之中,仍然有几分筋疲力盡的神色。她握住原振俠的手,纖手竟然是冰冷的,可知她剛才施行的巫法不是小法,而是一种大法!
  原振俠并沒有立即發問,只是愛怜地觀望著她。瑪仙胸脯起伏著,又過了好一會,气息才漸漸調勻了過來,拉著原振俠來到了甲板上。
  這時,已是凌晨三時左右,望出去,茫茫大海只是漆黑一片。瑪仙道:“我假定愛神的精神力量和我相同,如果比我強,那自然更好。我剛才施了一個巫術,把我想要見她的意愿,強烈地表達了出去!”
  原振俠失聲道:“通過那片金屬片?”
  瑪仙搖頭:“很難向你解釋那金屬片有一定的作用,但不是主要的作用。主要作用是我的精神力量,用一种十分异特的巫術方法發射出去,只要腦活動能力和我一樣的人,不論我隔多遠,都能收得到!”
  原振俠苦笑:“不論多遠!甚至……不在地球范圍之內也能收到?”
  瑪仙的回答极其肯定:“是的,那一股腦能量永不消滅,不斷運行,若干年后,可能到達宇宙的极遠處!”
  原振俠听得呆了半晌,怔怔地望著瑪仙,瑪仙嗔道:“怎么啦?沒見過女巫嗎?”
  原振俠苦笑:“真是沒見過!”
  瑪仙忽然湊過來,膩聲道:“那就好好看看,這個女巫是你的!”
  原振俠突然起了一陣沖動,雙手捧住了瑪仙的臉頰:“是我的,我就得看看清楚!”
  瑪仙柔順地閉上了眼睛,呼吸有點急促,鼻孔誘人地翕張,朱唇半啟。原振俠再也忍不住,輕而緩慢地吻了上去。
  瑪仙輕輕抱住了原振俠,身子微微發著抖。原振俠才一吻上去,就覺得瑪仙的舌尖,帶著沁人肺腑的甜香,羞澀地,有點顫抖地,向自己電似地送過來。
  那是令人心神俱醉的一吻,一點也不狂烈,可是卻灼熱,令人想起固定的火焰。那是极其奇妙怪异的一种感覺,原振俠以前絕未曾經歷過。
  好一會,他們才分了開來。瑪仙臉頰偎向原振俠,聲音低得听不見:“你的……我的……”她雖然只說了四個字,但是原振俠完全可以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說:“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感到了甜蜜,也感到了無可奈何,更感到了悵惘,也感到了造物弄人,感到了自己替自己編織的网,又多了一重……所謂“百感交集”,大概就是這樣子。
  他終于未能脫得了瑪仙向他撒下的那張网,而且,還是自己主動走進去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完全不知道。可以說完全沒有目的,但是,又一定有目的!
  “你的”、“我的”,瑪仙雖然是超級女巫,可是也和所有女性一樣,要把异性當作自己的,也要把自己當作是獨一的一個异性的。這或許是人的本能,沒有人可以打得破這個鐵律!
  原振俠和瑪仙輕輕相擁著,好一會沒有說話。瑪仙陡然震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她收到我的訊息了!”
  原振俠有點不知如何搭腔,瑪仙又道:“收到了,而且回了我的訊號,要我去相會!”
  那實在太過神奇,神奇到了原振俠無法相信的程度。瑪仙神情嚴肅,過了片刻,才道:“和我一起去?見到了她,一切事都能解決!”
  原振俠只好問:“怎么去?你那條帶子,可以供兩個人使用?”
  瑪仙笑了起來:“她在很近處,南中國海,看來她對南中國海很有好感!我來駕駛,我要你一直在我身邊!”
  原振俠一揚眉:“可以,我可以一直摟著你的腰!”
  瑪仙俏臉上有著一种异樣的艷情,笑得令人心蕩。原振俠雙手伸了出去,有點不知所措,瑪仙喘息著:“隨你喜歡,我是你的!”
  原振俠一下子把她緊擁在怀,剛才的吻是平靜的,這次,卻充滿動態的狂熱!
  原振俠沉醉在對瑪仙的熱吻之中,他只覺得瑪仙的雙手像是不斷在活動,但卻不知她在做什么。直到船身忽然震動了一下,他才抬起頭來,發現船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向前行駛,原振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瑪仙向他眨著眼,笑靨如花:“別像傻瓜一樣望著我,巫術能令你目瞪口呆的事,以后多得是!”
  瑪仙在和他相擁著的時候,已經運用巫術的力量,發動了机器,令快艇以极高的速度前駛!
  原振俠的神情一定仍然和傻瓜一樣,他伸手指著瑪仙,瑪仙捉住了他的手,令他的手指按在她的鼻尖上。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怎么可能?”
  瑪仙眨著眼:“怎么不可能?我已經做到了!”
  原振俠用力按了一下她的鼻尖:“解釋給我听,你是怎么做得到的?”
  瑪仙搖頭:“不能!你能不能對一個穴居人,解釋紅外線遙控裝置?”
  原振俠苦笑……瑪仙舉的例子,很容易讓人明白她何以不能解釋。但是原振俠還是有几分不服气:“我至少知道,這一切全是你腦能量的作用!”
  瑪仙把原振俠的手拉下來,放在口中輕輕咬了一下,原振俠像是触電,可是又不愿意把手縮回來。瑪仙點頭:“對,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那樣!”
  她說著,眼珠忽然急速地轉動起來。她的一雙美目极其動人,可是眼珠忽然轉得那么快,看來也大是詭异!原振俠不敢凝望,偏過頭去。
  瑪仙喃喃地說著:“是的,我那么迫切希望能見到你,那么迫切!”
  原振俠知道,那是瑪仙用她特強的能量,在和另一個腦能量比她更強的人通話!
  那种情形,在原振俠來說自然不可思議之至。但是他卻再也不會大惊小怪,也不會再要瑪仙解釋,為什么她能這樣。
  因為,他知道瑪仙的回答必然是“不能解釋”!理由是:怎能向穴居人,解釋洲際長途無線電話?
  他沒有再問傻問題,而問了一個聰明的:“愛神……你的制造者?”
  瑪仙由于緊張而喘气:“是她!”
  原振俠明知她是超級女巫,可是看到她那時那种緊張的神態,他還是把她當成普通少女一樣,輕撫著她的秀發:“別緊張……我們會在什么樣的情形下見面?上次,我見到的可能是她的投影!”
  瑪仙搖頭:“不知道,我當然希望能見到她本人!想想,我是她……制造出來的!”
  原振俠望著她,反手在她因為興奮而呈現艷紅的臉頰上,輕輕地按了一下:“我不能想像‘制造出來’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是一個生命,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怎么能是……‘制造’出來的?”
  瑪仙揚著眉:“正由于隨便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所以我才急于知道!那是有關我身世的大秘密……如果我也有身世!”
  原振俠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一切都奇詭得難以想象。瑪仙的存在,已經如一個不可解的謎,而她的來歷,只怕不知离奇到什么程度!
  瑪仙期待的神情,越來越焦切。她緊握著原振俠的手,柔軟的手心有點濡濕,那是由于心中緊張,而令得手心在出汗。
  原振俠曾作過她是一個十全十美机械人的聯想……由“制造”而來的聯想。但是一個會冒汗的机械人,這實在有點無法想象。
  瑪仙四面看著,那情形就像是和父母久別了的小女孩,急盼和雙親再見面。她不住地道:“越來越近,我強烈地感到我和她已越來越近!”
  原振俠安慰著她:“我上次的經驗……”瑪仙用力搖著頭,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有一股柔和的光芒……”她才講到這里,突然,就在疾駛著的快艇的右舷,在海面被艇身掀起的浪花之中,有一個洁白的半圓体浮了上來。自那半圓体上,冒起了一大團變動不定的异樣光芒,在光芒的籠罩之下,是一個人影。
  原振俠和瑪仙不約而同,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在變幻不定的光芒籠罩之下的人影,身上輕紗飛揚,看來如真似幻异特之至。
  還看不清她的臉面,只看到她在作著手勢,示意他們离開快艇,向那自海上冒起的洁白一片跳下來。
  原振俠已經第二次有這种奇幻的經歷,可是在事后,要他講述确切情形,他還是無法講得出來。而且,他肯定,就算經歷十次、八次,他一樣無法將自己的經歷,确切形容出來。
  因為那一切經歷,全和地球上發生的現象大不相同。人類的語言之中,甚至人的感受,都無法說明或是理解,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當時,他和瑪仙連一秒鐘也沒有猶豫,就手拉著手奔向船舷,向海中一躍而下。和上次一樣,兩人眼看在快要跌進海中時,那洁白的一片展布開來,將他們的身子承住。
  接著,眼前是一片奪目的鮮紅色,一閃即逝,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像是在极濃的霧中。原振俠輕輕碰了瑪仙一下:“我們已經被轉換了空間。”
  原振俠是憑著上次的經驗,才這樣告訴瑪仙的。瑪仙興奮得連速吸气:“我知道,我知道!唉,太奇妙了,這樣的轉移真是太奇妙了!我學的那些巫術,算得了什么!”
  原振俠听得她這樣說,不禁怔了一怔。因為听起來,她對于一切,了解得比他深了不知多少!
  原振俠想問又不想問間(他怕問了,瑪仙再一次說無法向他解釋),前面已經出現了人影,正在迅速移近,由小而大。
  瑪仙一直握著原振俠的手,這時,才突然發出了一下歡呼聲,甩開了原振俠,向前奔了過去。
  原振俠忙叫道:“那只不過是虛影,你……”他上次和海棠,在同樣的情形下見到“愛神”。見到的人,在視覺上,毫無疑問是一個人,可是卻只是一個投影。當他們企圖碰一碰的時候,根本什么也沒有。這時,原振俠唯恐瑪仙失望,所以才立時出言相告,可是他叫到了一半就陡然停了下來,訝异莫名!
  因為他看到,瑪仙向前移動,向那個迅速移近來的人影迎去的方式,和前來的那個人一樣。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動作,可是卻快捷無比,互相在接近,轉眼之間已經會合在一起!
  兩個會合了的人,面對原振俠的那個,原振俠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正是上次曾見過的”愛神”。原振俠和她們相隔甚遠,但愛神眉目如畫,雙眼湛然有光,全身散發著一种柔和奪目的光芒,連她的神情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原振俠努力想使自己去接近她們,可是他奔跑的速度顯然無濟于事,而他又不會瑪仙那樣的前進方式。在他頹然停下來之前,他還在想:瑪仙要是發現愛神只不過是一個投影,一定要大失所望了!
  可是,接下來他所看到的情景,令得他張口結舌!他看到:瑪仙一到了愛神身前,立時伸出了雙手,而愛神也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兩人握住了手,對望著,原振俠只能看到愛神臉上的神情,看到她望著瑪仙,流露出极欣慰慈愛的神情!
  接著,瑪仙靠向愛神,愛神擁了她一下,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撫摸著。此情此景,除了是兩個有著极親近的關系的人,久別重逢之外,實在不可能再作任何別的形容……說得再簡單一些,那簡直就是母女重逢!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心頭的感覺异樣之极!
  母女重逢!
  他們早就曾設想過,愛神是瑪仙的“制造者”,可是卻絕未曾想到母親和女儿。可是,在某种意義上而言,母親不正是女儿的制造者嗎?
  難道瑪仙真是愛神的女儿?原振俠不由自主搖著頭……這太不可能!如果是,瑪仙當時再丑陋,愛神也絕無將她拋棄之理!
  原振俠思潮起伏,亂成一片。他又看到瑪仙和愛神正在急速地交談,不過听不到她們在講些什么。她們半轉了身,原振俠可以看到瑪仙的側面,她臉上充滿了喜樂的光輝。
  原振俠想張口大聲叫她們,她們已迅速地移近來,一晃,就來到了原振俠的身前。瑪仙高興莫名的聲音同時響起:“原,你看看我們,像不像?”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向她們望去。瑪仙的美麗,無懈可擊;愛神的美麗,也同樣完美。可是人類的臉譜,是最最奇妙的組合,人人都是眼耳口鼻五官的組合,可是卻可以組成几十億完全不同的臉譜,即使是美麗,也不知有多少种不同樣子!
  原振俠一時之間,還不明白瑪仙為什么要這樣問,他立即道:“不像!”
  事實上,愛神的确和瑪仙不是很相似。瑪仙一听,立時調皮地眨了眨眼:“真可惜,我想我一定是像我父親!”
  她說著,還用詢問的神情望向愛神。
  原振俠陡然一怔……她這樣問,除了愛神是她的母親之外,不會有別的可能!
  他惊訝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而愛神接下來的話,卻又令他迷惑。愛神微笑著,愛怜地搖頭:“胡說什么,你哪來的父親!”
  瑪仙拉住了愛神的手,撒嬌道:“我不理,你們把我制造出來,我就有父親,有母親!”
  愛神笑了起來,伸手在瑪仙的鼻尖上用力一按:“你更胡說了,我才不是你的母親,你只不過是……”愛神才講到這里,瑪仙就現出了极其委屈的神情,泫然欲泣。淚花在她晶瑩烏黑的大眼睛中打轉,惹人怜愛之极。
  她咬了咬下唇:“我知道,我只不過是弄坏了的試驗品,隨隨便便被拋在垃圾堆里!”
  愛神一副被小儿女纏得無法可施的神情,攤著手:“當時,你叫我們該怎么做?”
  瑪仙的聲音更委屈:“至少應該把我養大,等我有了生存的能力再不要我!”
  愛神苦笑著:“在普通人之中,一定會有人收留你,我們可以肯定這一點!”
  瑪仙一副又可怜又有點要脅的神气:“你們不負責任,應該補償!”
  當她那樣說時,兩顆透明如珍珠般的眼淚,已從她眼中涌了出來。
  愛神忙道:“是,是!是我們不好,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補償給你!”
  瑪仙啜泣了几下,又破涕為笑,緊緊摟住了愛神。
  這一切,全在原振俠的眼前發生,是极短時間內的事,直看得原振俠目瞪口呆。雖然在她們的對話之中,得知了一些事情的梗概,可是也更莫名其妙!
  他不由自主,大聲叫了起來:“瑪仙,你們……究竟是什么關系?”
  瑪仙還沒有回答,愛神已向原振俠望來,竟略有責備之色:“你上次見過我,上次在你身邊的美女,好象是另外一個?”
  原振俠想不到會有此一問,不禁紅了紅臉。
  瑪仙代原振俠回答:“說起來太复雜,他身不由己,他是一個最可怜的普通人!”
  原振俠苦笑:“你是什么?”
  瑪仙對答如流:“我是最可怜的特种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向愛神指了一指:“她……她又是什么?”
  這個問題,原振俠上次也問過,得到的答案和沒有得到一樣。這次,愛神笑而不答,瑪仙卻立時道:“她?她是制造者,被造者怎能知道制造者是什么?”
  原振俠心中疑惑之极,又向愛神望去。愛神笑:“不急,坐下來慢慢說。”
  原振俠知道,這里看來,雖然什么都沒有,但只要隨意念所至,就會得到所要的一切。所以,他不但坐了下來,而且還想要一杯好酒,他的鼻端立時聞到了酒香,手中自然也多了一杯美酒。
  他望著手中的美酒:“這或許就是仙液瓊漿?”
  愛神和瑪仙也坐了下來,瑪仙依著愛神,神情嬌俏。原振俠歎了一聲,瑪仙向他眨了眨眼:“別問,只管听!”
  原振俠本來就有問也不知從何問起之感,所以自然而然的點了點頭。
  愛神側頭想了一想,竟然連她也有不知如何說才好的神態。
  然后,她才開口:“若干年前,我們決定要制造一批人……”她才講了一句,原振俠就忍不住打斷了話頭:“你們,指什么而言?”
  愛神的回答來得快絕:“我,和我的同類。”
  原振俠的下一個問題,已經要出口了,可是卻被瑪仙的一個把那种不舒服的感覺一起吞下去。
  愛神繼續道:“我們在地球人中,尋找优秀的男人和女人,找到了若干對。在經過詳細的研究分析之后,將他們配對……在我們進行這种工作時,當事人絕不知情,我們只是在暗中進行。”
  原振俠咕噥了一句:“以你的能力,自然輕而易舉!”
  愛神只當沒有听見:“我們的目的,是要制造……或者應該說‘培育’一批超特的人。根据遺傳學的原理,最优秀的男女,可以產生更优秀的嬰儿。經過長時期的選擇之后,一共是三十對,本來,我們想真正撮合他們成為夫婦的!”
  原振俠有點駭然:“原來你真是愛神!”
  原振俠在這樣的情形下,叫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听來像是十分突兀,但是卻又十分順理成章!
  愛神笑了一下:“不過,失敗了!所以,稱我為愛神,受之有愧。人類中最复雜的感情,就是男女間的愛情,不論我們如何去影響當事人的腦部活動,都不能使互相間沒有愛意的男女產生愛情!”
  瑪仙大有感歎地望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心頭一震,避開了她的眼光。
  瑪仙道:“是啊,男女間肉体上的吸引接触,簡單得多,可是心靈上的情感,只怕沒有什么力量,可以強迫產生!”
  她在這樣說了之后,居然大是幽怨地長歎了一聲!
  愛神伸手,在她的頭上輕撫了一下:“我們只撮合了十多對,其余的,就在他們不覺察的情形之下,取得了他們的生殖細胞……”原振俠的思緒又紊亂了起來。他是醫生,自然知道人的生殖細胞,男性的是“精子”,女性的是“卵子”,這如何在“當事人不覺察”的情形下取得呢?
  不過原振俠也沒有問,他知道愛神有极高超的能力,想來總是有辦法的,例如令當事人有短暫的昏迷之類。
  愛神又道:“我們不但選擇智能极高的男女,而且也极注意外型的俊美……”她向瑪仙望了一眼,瑪仙撇了撇嘴。原振俠想起瑪仙原來鬼怪一樣的丑陋,也不禁好笑,瑪仙立時知道他在笑什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愛神微笑著:“成了夫婦的,他們的孩子,自然由他們自己撫養。取得了生殖細胞的,就在實驗室中形成生命。”
  原振俠“啊”地一聲:“像瑪仙那樣出色的特种人,有……超過十五個之多?”
  愛神搖頭:“不,結果只有兩個……或者說,我們以為只有一個,直到接到了瑪仙的信號,才知道有兩個成功的例子!”
  瑪仙又撇了撇嘴:“一開始,我最失敗!”
  愛神點頭:“是,瑪仙……在發育過程中出了差錯,外形變了形,被我們放棄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更感到那位先生“外星人棄嬰”的推論,是何等接近事實!
  瑪仙道:“那僅有的成功例子是男嬰?”
  愛神點頭:“對,是男嬰!”
  瑪仙向原振俠望來:“那男嬰長大了,現在是什么人,你該知道!”
  原振俠點頭,一字一頓:“把全世界鬧得天翻地覆的大犯罪者,范圍!可是,你和范圍的年齡……好象不該是同時在實驗室出世?”
  愛神笑了一下:“生殖細胞被采集回來之后,并不同時開始培育,有的放置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原振俠望向瑪仙,瑪仙作了一個鬼臉:“可怕吧!不但是女巫,而且是千年老女巫!”
  原振俠自然不知說什么才好,只好苦笑。
  愛神歎了一聲:“當瑪仙外形出了差錯,完全脫出了我們計畫要制造出來的形象時,我們已經知道計畫失敗了。可是直到范圍的思想全然不受控制時,我們才知道計畫的失敗,何等之甚!”
  原振俠“啊”地一聲:“一個是外形不受控制,一個是內心不受控制!”
  愛神的神情無可奈何:“企圖制造生命,這是我們根本的大錯誤!”
  原振俠喃喃地道:“對!生命創造、發展,全是上帝的旨意。你們只不過想培育生命,就已經錯誤百出!”
  愛神像是在深思原振俠的話,停了半晌,揮了一下手:“事情其實也很簡單,像是一個家庭之中,有了一個叛逆的儿子。范圍在成長到一定階段時,逃走了!他的智力,完全照我們的培育計畫發展,他是全人類中智力最高的人!”
  原振俠點頭:“毫無疑問,他……加入了人類生活之后,成了最大的犯罪者。現在,他用腦能力,控制了全世界的計算机系統……”他講到這里,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流遍全身:“他現在集中了全世界的核原料……看來是想制造……攻擊性武器,攻擊的對象……”他直視著愛神,愛神歎了一聲:“真是膽大妄為到了极點……他想攻擊培育他的實驗室!”
  瑪仙和原振俠一起失聲:“你早已知道?”
  愛神皺眉:“是,他在通過計算机進行他的計畫時,我就知道。”
  原振俠激動地揮著手:“應該立刻制止!”
  愛神在考慮著,像是不能做到這一點。原振俠和瑪仙互望著,心情緊張,但是轉眼之間,瑪仙卻十分歡暢地笑了起來。
  愛神望向瑪仙,大有嘉許之色,但又有點訝异:“真了不起,巫術的力量和你的天賦結合,看來不知能創造出什么樣的奇跡!”
  瑪仙搖著愛神的手:“是你故意讓我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一定不會知道!”
  愛神由衷地道:“現在或許是,但等你巫術力量又大有增進時,只怕會有什么樣的能力,我也無法想象!”
  瑪仙嬌笑著:“是你實驗中培育出來的生命,看來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愛神輕輕地打了瑪仙一下:“你真會說話!”
  兩人這一番急速的對話,更听得原振俠不知如何插言才好。
  他隱約知道兩人在說些什么,那像是瑪仙在忽然之間,明白了愛神的心意……瑪仙有了解他人心意的能力,這一點,原振俠早已知道,而她居然能了解愛神的心意,所以愛神也在感歎她的能力之強。
  而從瑪仙最后一句話听來,原振俠倒大是放心。如今正在胡作非為的范圍,正也是實驗室中培育出來的,自然,也難以翻得出愛神的手掌心!
  一想到這里,原振俠自然而然,想起舊小說中的一些常見情節來。
  這种典型的情節,《西游記》這部小說中最多……不知從哪一個仙府,例如太上老君的仙府中,一個什么東西下凡,成了妖精,搞得下界雞犬不宁,束手無策。結果太上老君親自出馬,自然一出手,就把偷下凡去的作怪者收回仙府。
  如今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范圍出自愛神的實驗室,如今全人類無法對付他,只有屈服在他的超能之下。能夠對付他的,自然也只有愛神!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但也不是完全放心:“要快些采取行動才好。核原料在運輸途中,也很容易發生意外,那么多核原料集中在一處,更是危險万分!”
  愛神仍然皺著眉,瑪仙笑著:“她在考慮,是不是趁此机會,把世界上的核原料消滅!”
  原振俠挺了挺身,他知道瑪仙剛才忽然笑了起來,就是由于想到了愛神這种心意之故。他搖頭:“那沒有意義,人類熱中于核原料的采集,毀滅了這一批,會更努力去開采。”
  瑪仙笑呵呵地望著愛神,原振俠忽然激動起來:“范圍的能力,來自你的培育,你應該更可以控制計算机系統的運作!”
  愛神的回答,听來有點心不在焉:“當然是!”
  原振俠興奮得站了起來:“那你可以為人類做許多事!你可以控制計算机,使人類不再熱中戰爭,不再互相侵略,強迫所有人都向善和好的一面發展,使得地球上,從此再也沒有殘殺、丑惡!”
  原振俠講到激動處,大力揮著手,神態有點像演說家。愛神在他講完之后,笑了起來,神色像是面對著一個胡鬧的小孩子。
  原振俠看得出她大不以為然,可是他仍然覺得自己的話很對,所以挑戰似地望著她。愛神柔聲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人類的本性如此,豈能憑什么力量,就令之改善?那絕不可能!”
  原振俠沉聲道:“范圍就使得各國政府屈服!”
  愛神吸了一口气:“令各國政府屈服,不等于令全人類屈服。而且,范圍在犯罪,他在進行充滿了罪惡性的活動,這和人類犯罪的天性相合,等于順水推舟,自然容易成功!不過我看,各國政府也必然不會允許這种情形長期存在,人也有反奴役的天性,有時,為求自由,會不惜犧牲一切!”
  原振俠仔細思索著愛神的話,瑪仙補充道:“人類有許多缺點,也有許多优點,此消彼長,都只能在自然發展之下進行,任何強迫的力量都不會有用。”
  原振俠皺著眉,仍然大有疑惑之色。瑪仙一俯身,在他的眉心中親了一下:“別想得太偉大了,沒有什么人能作人類的大救星!”
  原振俠苦笑:“可是,范圍卻成了人類的大災星!”
  愛神緩慢搖頭:“他成不了大災星,我已經通過各國重要的計算机系統,像范圍威脅各國政府時所做的一樣,通知各國政府,不必對范圍的威脅屈服,他將不會再有控制計算机的力量!”
  原振俠听到這里,陡然吃了一惊……愛神的話說得這樣肯定,難道范圍真的那么容易對付?
  正當原振俠那樣想時,愛神忽然霍然起立,現出惊怒的神情。瑪仙連忙走了過來,來到了原振俠的身邊,低聲道:“情形不妙……敵對的力量!大得出乎意料!”
  原振俠壓低了聲音:“他們……已在開始對抗了?”
  瑪仙點了點頭,原振俠歎了一聲:“唉,那是什么樣情景的一种對抗!”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腦能量,純腦能量的對抗。我可以使你看到一些大約的情景。”
  原振俠向瑪仙望去,一時之間,不知道她那樣說是什么意思。瑪仙的聲音壓得更低:“閉上眼睛!”
  她才說可以讓原振俠“看”一些情景,但卻又立即叫原振俠閉上眼睛,听來矛盾之极。但原振俠立即知道,瑪仙將令自己“看”到的情景,一定全然超乎人類正常的活動范圍之外!
  原振俠有足夠的能力,接受那种超乎人類正常活動范圍之外的事,雖然他不是很了解。
  這時,他依言閉上了眼睛,只知道自己將“看”到的情景,不是通過人体上的視覺器官(眼睛),而是由一种力量,直接影響腦視覺神經。那是一种直接的“看”,不是通過眼睛的間接的看!
  (由于這种情形,不屬于人類正常活動范圍,所以也很難用人類正常的文字和言語來形容。)他將眼睛閉上之后不久,覺出瑪仙柔軟的指尖,在他眼瞼上輕撫著,接著,指尖又輕輕地掃到了他的額前。瑪仙的聲音十分低:“集中精神,你會先看到一個鮮紅的小紅點……”原振俠看到了那個小紅點……這种情景,并不异特,任何人,只要對著發強光的物体看一會,再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一個小紅點。(那是不用眼睛,而可以看到東西的一個例子,任何人都可以實驗一下。)可是,接下來,原振俠“看”到的情景,卻是异特之至!他看到那小紅點在迅速擴大,擴大到了依稀像是一個人形。奇的是,小紅點在擴大之際,由點變成了線,所以,依稀是一個人形時,看來是由紅線勾勒出來的一個人形,閃動變幻不定,全然無可捉摸。
  而另有一個亮青色的,同樣是線條勾勒出來的人形,也在變幻閃動不定,在兩個人形上,都有各种各樣的波形散發出來。有的互相接触,像是示波儀中的兩束波形,形成了X……Y方式來顯示時一樣,糾纏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大團;有的各自向一片黑暗之中散發開去,絕不發生干扰。
  原振俠看得莫名其妙,好几次想問,都被瑪仙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口唇。
  過了一會,瑪仙才在他耳際低聲道:“你看到的紅色的,是愛神的腦能量;青色的,是范圍!”
  原振俠點了點頭,心中想:就看到的情形而論,范圍的腦能量,似乎一點也不在愛神之下,這真有點難以想象!他又想問,瑪仙仍然按著他的唇。
  瑪仙的吸气聲,就在原振俠的耳際響起,她的語音低而急促:“范圍通過了計算机裝置,把他的腦能量擴大,不易應付,要是愛神失敗了……”原振俠在心中急叫起來:愛神不是有同伴嗎?她曾一再使用“我們”這個名詞,為什么要獨立對付范圍?
  他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可是已經得到了瑪仙的回答:“愛神只能獨力應付,她的同伴都回去了!”
  原振俠心中急問:回哪里去了?
  瑪仙的聲音輕柔:“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
  原振俠苦笑,心中有點責怪瑪仙在如今這种時候,說話還用禪意、打机鋒。瑪仙的聲音又響起:“不是故作玄虛,而是實際上的情形确實如此!”
  原振俠心中一亮:“她……還是來自外星!”
  瑪仙“咯”地一笑:“當然,難道你一直以為她是地球人?”
  原振俠沒有再說什么。這時,自紅、青兩個變幻的人形中發出來的波紋更多,糾纏的情形也更甚。雖然原振俠完全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情形的爭持,可是也看得惊心動魄,因為他知道誰胜誰敗,關系實在太大!
  忽然,瑪仙發出了一下低呼聲:“看,通過特殊的計算机裝置,腦能力至少能擴大十倍!你看,這時你的黃將軍,她在幫助范圍!”
  隨著瑪仙的話,又看到一個极淡极淡、淺灰色的線條組成的人形,也有一些波形發射出來,不過模糊而遲緩,看來不起什么作用。但是當紅、青兩色的波形糾纏時,這种淺灰色的波形加入,卻明顯地對紅色的波形,有一定程度的干扰!
  黃絹和范圍在一起!
  當愛神開始攻擊范圍時,黃絹甚至和范圍一起,共同對抗愛神!
  原振俠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說些什么,還未曾說出口,瑪仙已然笑了起來:“既然可以助陣,那再好也沒有了!”
  原振俠只覺得突然之間,瑪仙握緊了他的手。同時,眼前,在那紅色變幻的人影之旁,突然多了一個閃動變化得更快,看得人眼花撩亂的一條淺黃色、接近淡金色的人形。不住地有各种波形,自那淡金色的人形之中射出來,介入了“戰團”。
  原振俠屏住了气息,思緒也進入了一种夢幻也似的境界之中。他看不出是哪一方面占了上風,而在突然之間,什么都看不到,全都消失了!
  原振俠心中突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睜開眼來,看到愛神和瑪仙都笑吟吟地,他忙道:“解決了?”
  瑪仙向愛神一指:“她能使你看到實在的情形!”
  愛神雙手向上一揚,自她的雙手上,有柔和的光芒發出,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個銀白色的方形。原振俠剛感到那像是一幅螢光屏,就已經看到了影像。
  光線閃動了几下,首先出現的,顯然是一套先進的計算机裝置,范圍正從一張构造十分特殊的椅子上,踉蹌走了下來。
  他的臉色本來就蒼白,這時看來更白得可怕,而且有一股茫然無依的神色。額上都是汗,雙眼之中了無神采,和他以前的那种炯炯有神判若兩人。
  在一旁,另一張同樣的椅子上,黃絹也正急急离開。看樣子,她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正來到范圍的身邊,在連連發問。
  原振俠听不到聲音,但從口形來看,黃絹正在問:“發生了什么事?”
  范圍卻只是木然搖著頭,看起來,他非但不再是超人,只怕智力比普通人還不如!
  愛神一揮手,眼前的影像消失。愛神向瑪仙望來,神情頗為嚴厲,瑪仙假裝不知道,只是笑嘻嘻地挽著原振俠。愛神歎了一聲:“你大可不必如此!”
  瑪仙咬著下唇:“必須如此,這叫除惡務盡。万一他再作起惡來,你又不在,誰還能制伏他?”
  原振俠吃了一惊:“范圍他怎么了?”
  瑪仙笑著:“在我們合力攻擊之下,他腦能力遭到破坏,成了白痴!”
  原振俠“啊”地一聲,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在接下來的几天中,關于核原料的集中,各國立時放棄了原有的決定。那次特別會議的執行人……黃絹將軍,也無聲無息地回到了北非。
  在這种大消息中,不為人注意的是兩則小新聞。一則是南中國海發生一次小地震,令得一個小島下沉了少許。島上幸好無人居住,所以雖然島的形狀徹底改變,但卻無人受傷……小島,自然是范圍曾用來作總部的那個。
  第二則消息是,受世界各國警方通緝的天字第一號罪犯落网,但經過專家的檢驗,證明他智力极低,不明白何以他會成為大犯罪者。
  各國政府后來又曾派出高級情報人員,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議。議決把范圍的勒索信、愛神的通知等等不可解釋的事,都歸諸于“由于計算机系統不完整而導致的差錯”,把有關記錄一概銷毀,不留檔案,就當沒有這种事發生過。
  這個決議獲得一致通過……范圍的智力已比不上一個普通人,甚至于連各地警方都不管他,只有卡爾斯將軍國度的一家精神病院收留了他。
  一切都風平浪靜,故事也該結束了。只是還有一點,必須補充。
  當日,在范圍失敗之后,原振俠身心松弛,又坐了下來。愛神和瑪仙低聲交談著,原振俠也听不清楚她們在說些什么,只是忽然之間,想起了一個問題來:“當日,你們選定的男女,自然都有記錄?”
  愛神并不立時回答,只是向瑪仙十分有深意地望了一眼。
  瑪仙咬了咬下唇:“我宁愿是你的女儿!”
  愛神笑了起來:“當然不是!”
  原振俠大感興趣:“不但是理論上來說,而且實際上,你們當日收集生殖細胞時,合成瑪仙生命最初形式的男性、女性生殖細胞屬于什么人,那一對男女,也就是瑪仙的父母!”
  愛神點頭:“确實如此。瑪仙在被我們放棄時,我們并不知道她外形雖然變形,但智力超強。其余的孩子,由于智力和一般人無异,也都讓他們隨父母在人間成長。只有范圍,一直在我們的看顧之下,直到他自己叛逃為止。”
  原振俠有點悚然:“其余孩子……沒有加以特別留意?他們現在……”愛神一揮手:“他們現在和普通人一樣,不必加以特別的注意!”
  他們講到這里,瑪仙以一种再也忍不住的語調叫了起來:“我的父母究竟是誰?”
  愛神用十分平靜的語調,說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名字……女的是一個出了名的美女,連瑪仙本人都不覺得奇怪,可是那男人的名字,卻听得瑪仙和原振俠目瞪口呆!
  他們兩人互望著,過了半晌,才齊聲道:“說不說?”
  瑪仙忙搖頭:“不說!不說!誰也別告訴,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大秘密!”
  原振俠握住了瑪仙的手,同意了“不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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