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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美洲巴拉圭回來之后不多久,和上一個故事開始時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少了礦務工程師李加),又有了一次聚會。 原振俠向各人敘述著地球表面的變化……地殼變動所帶來的劫數,足以毀滅在地球表面生活的一切生物,听得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那位先生更是感歎:“劫數存在,但什么時候來臨,卻全然不可測……” 原振俠也歎了聲:“警告已經來了!” 溫寶裕聳了聳肩:“可以是一年之內發生,也可能是一万年之內,更可能一億年之內!地球表面的生活、生命都太短暫,所以大家都并不擔心……這或許就是人的生命歷程那么短促,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原因!” 這個美少年,很有點想入非非的本領,他繼續發揮:“要是我們每一個人可以活一万年、十万年,光是為了擔心劫數的來臨,就擔心死了,生活哪還有快樂可言?” 瑪仙輕聲笑著:“真有意思,長生不老一直是人類在追求的理想,你反而覺得痛苦……” 她仍然偎在原振俠的身邊,從外型上看來,她就像是生來就是原振俠身上的一部分一樣。 溫寶裕又道:“由于這种浩劫全然無法避免,又全然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所以若是生活在時刻要面對劫數的威脅之下,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不知何時執行,你們說,痛苦不痛苦?” 各人有的笑,有的鼓掌,良辰美景齊聲道:“我們不怕,因為我們的生命力很強,逃過劫數的机會极大,遇到劫數的机會甚微……” 溫寶裕听到她們兩人也同意了他的意見,不禁大樂:“對啊,就是這個道理!” 胡說皺著眉:“照這樣說,人的生命越短越好了!譬如說,一百万年發生一次劫數,人活一百歲,遇上劫數的机會是一万分之一,如果人只能活十年,遇上浩劫的机會,就只有十万分之一了……” 溫寶裕一高興,自己鼓起掌來:“是啊!蜉蝣絕不會擔心甚么劫數,它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百万年一次劫數,它遇上的机會是……”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良辰美景已經算了出來:“三億六千五百二十四万分之一!作為蜉蝣,簡直不必擔心什么劫數,若是蜉蝣擔心劫數的來臨,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 听得她們兩人嘻嘻哈哈地這樣說,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胡說十分認真:“有點說不通,擔心劫數來到,無非是為了怕死,為了怕死,反而把生命縮短,這怎么說得過去?” 原振俠舉起手來,表示要發言……在這樣的情形下,說話是要搶著說的,只要遲半秒鐘,就會有人搶著說了。他一舉起手來,一直偎依在他怀中的瑪仙,才略微挪動了一下身子。 (對于瑪仙這個超級女巫和原振俠之間的親熱行為,有過一個小小的插曲。) (那位先生低聲對原振俠說:“有青年男女在,你們的動作,最好有一個界限……”) (原振俠紅了紅臉,瑪仙眨著她閃爍著异樣光采的大眼睛。) (那位先生的語音雖低,可是還是個個都听到了。) (良辰美景、溫寶裕和胡說四個人,都立時哈哈大笑,异口同聲地道:“不要緊,他老了,不知道男女若是不藉身体的接触,便無法真正表達相互之間的愛意的道理,隨便怎么樣,我們都只會覺得美……”) (溫寶裕更老气橫秋地加了一句:“看他們兩個,簡直就是金童玉女……”) (于是,瑪仙和原振俠偎依如故,順理成章。) (那位先生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像是在問:“我真的老了嗎?”) 原振俠一面舉起手來,一面道:“生命的長短,是一种自然的規律,若是亙古以來,人的壽命只有十年,或甚至只有一天,那么,那就是一生,不會有長或短的感覺。蜉蝣和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人覺得蜉蝣的生命短,蜉蝣自己絕不覺得……” 原振俠說著,瑪仙一直用柔情如水的目光望著他,等他說完,她就鼓掌。和她一起拍手的是其余所有人(除了一個),都覺得原振俠這番話精采。 的确,生命長短的觀念,由生命的長短來決定。若是人的壽命极限是一百歲,九十九歲當然長命;若是人的生命极限,一直只有二十四小時,那么,二十三小時,也就是長命了! 在听了原振俠的話之后,沒有鼓掌的那個人,自從一進來之后,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他是和那位先生一起來的,在介紹了他之后,各人向他打了個招呼,他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位先生對這個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全身似乎都散發著陰森鬼气的人的介紹是:“這位是我的朋友金特先生,极出色的靈媒。” 介紹詞雖然簡單,但也足有一分鐘的沉寂……在這里的人,自然都熟知那位先生的許多离奇經歷,也就知道這個金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時之間,連超級女巫瑪仙都不能例外,心中都有一股詭异之感。 因為金特真正是一個靈媒……一個可以和靈魂有接触的特异能力的人! 當金特才進來的時候,別人的感覺,是這個人的全身都有一股陰森之气,使人的心頭,不由自主產生一股寒意。而一直和瑪仙柔軟的身体偎在一起的原振俠,卻知道同樣也有著不可思議的靈异能力的超級女巫瑪仙,一定有了不尋常的感應,因為在他怀中的嬌軀震動了一下。 同時,金特和瑪仙的目光立即接触,顯然金特也感到了,在這個空間之中,有一個非比尋常的人在! 他們兩人目光對峙的時間不長,原振俠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之中,不能說含有敵意,但是也不友善,而是一种适當程度的戒備……這种對峙,只不過半秒鐘,但原振俠相信,在那么短的時間之中,這兩個身具异能的人,一定已在思想上,作了某种程度的交通。 為了證明他的推測,他在瑪仙的耳朵上輕吻了一下,然后,用低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听得到的聲音問:“這靈媒怎么樣?” 瑪仙微昂起頭,把櫻唇湊向原振俠的耳際:“他有一种十分奇异的力量,和巫術中和靈魂接触的那种動力相通。他是真正的靈媒,真可以和靈魂接触。” 原振俠直視著瑪仙:“你能嗎?” 瑪仙想了一想,還沒有回答,這時,金特像是不經意地,經過原振俠和瑪仙的身邊。而就在他經過的時候,并不望向兩人,卻說了一句話:“你不能,巫術中研究靈魂的部分,十分薄弱。“ 瑪仙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顯然表示對金特的話,表示不同意。 原振俠用力捏了瑪仙的手一下,表示對瑪仙的支持。 原振俠以為瑪仙一定會反駁,可是瑪仙卻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金特走了開去,在一個角落處坐了下來。自此之后,就像是他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不論人家說什么,他都只是听著,一言不發,別人向他望去,也只能接触到他冷森森的目光。 金特沒有對原振俠的話鼓掌,可是在各人的掌聲停止之后,他忽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十分高亢,听了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正由于此,就不會不集中注意听他說話,而且,听了之后,印象也會十分深刻。 他先挺了挺身子:“我想問一個問題,請各位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回答” 各人都大感興趣,因為金特既然是一個靈媒,他提出來的問題,一定和生命、靈魂有關。而与這方面有關的問題,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興趣,這是一個人人關心的問題,也是一直未曾解開的謎。 所以,在客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瘦削的臉上,也現出了十分嚴肅的神情,用緩慢的語調,清晰的聲音問:“各位,當你們听到‘快活’這個名詞時,第一個想到的是什么?” 良辰美景和溫寶裕首先一起說:“快樂。” 胡說道:“愉快……” 那位先生向胡說指了一指,自然表示意見一致。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齊聲道:“快樂,高興。” 原振俠補充了一句:“人生追求的一种愉快的境界,古語有‘一日快活敵千年’的句子。” 金特對各人的回答,好象都不是太滿意,直到原振俠說到了最后一句,他才“啊”地一聲:“這句話,一日快活敵千年,出在什么書上?” (要說明一下的是,他們這時交談的語言,是中國話。金特說中國話的能力很不錯,有時生硬些。良辰美景和溫寶裕的中國話,各有北方或南方的口音,但大家都可以听得懂。瑪仙的中國話,標准得可以灌錄示范唱片。) (必須說明,用中國話在交談的原因是,金特對“快活”提出了另一种解釋,充分顯示了中國話詞語的多方面的變化……其他語言,沒有這种特點。)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好象是二十五史中的記載,在南北朝史中的傳記部分,有過這樣的一句話。” 金特點了點頭:“這……‘快活’兩個字,如果再加上‘秘方’兩個字呢?” 溫寶裕在說話的搶先方面,一直不甘后人:“快活秘方?那自然是使人如何快樂的一种方法。要是真有這樣的秘方,世上人全都快快樂樂,沒有憂愁痛苦,那真是太理想了!” 他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可是金特卻冷冷地道:“我說的是‘快活’不是‘快樂’!” 他說得十分認真,各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何以會這樣說。 因為剛才他問過第一個問題,大家都給了回答,在回答中,意思都一樣。“快活”和“快樂”、“愉快”是同義詞,那么金特這樣說,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大家靜了下來,那位先生才道:“我想金特先生所說的‘快活’,可能有另外的意思。” 溫寶裕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別說金特只是一個看來鬼气森森的靈媒,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他不發表意見,也十分困難。他立即道:“‘快活’還能有什么別的意義……” 金特揚起了臉,一副不屑和溫寶裕說話的神情。溫寶裕更大是不服,又想開口時,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寶,用點腦,想一想,我們剛才在討論什么問題……” 溫寶裕眨著大眼睛:“我們在討論,生命的長短,和生命是否愉快幸福,完全不發生關系,在有些情形下,生命反而是越短,越是少憂患……” 那位先生點頭:“對,試就從字面上,來解釋‘快活’這個詞……” 這句話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啊”地一聲。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有敏捷無比的思維,未曾想到,只是一時之間的事,一經人提醒,豈有想不到之理? 立即,連溫寶裕在內,人人异口同聲:“快一點活,讓生命快一點過去……” 金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迅速掃過,最后,停在那位先生身上:“還是你最先想到,對,快活,應該就是把生命快一點活過去的意思。所以,剛才原醫生引用的那句話,才特別引起我的注意。”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那句話又念了一遍:“一日快活敵千年……” 原振俠大是駭然,他只不過是隨便引用了這一句話,卻想不到金特用來作為生命長短的解釋,他忙道:“這句話,只怕不能解釋為只有一日壽命的生命,胜過有一千年壽命的生命吧……” 金特森然道:“為什么不能?一共只有七個字,就是那個意思:一日快活,敵千年。” 溫寶裕搖頭:“先生,你對中國文字的理解有問題。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一日快活,比千年不快活,或沒有快活好!要是千年快活,自然好過一日快活,并不是你所說的那個意思!” 溫寶裕的解釋,在他的胡言亂語之中,算是十分理性的了,可是金特卻雙眼翻向上,搖著頭:“不!一日快活,比千年慢活好……這句話,就說明了生命短,比生命長好……” 溫寶裕也學著他,把雙眼向上翻。他長得俊俏,在做這樣的怪模怪樣之際,看來十分有趣,看得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團。 原振俠在這時,問了一個問題,由于這個問題有相當的震撼力,所以連良辰美景也立時止住了笑聲。 原振俠問:“如果‘快活’可以解釋為‘快點活’,那么,你剛才提出的‘快活秘方’,是不是表示有一种秘方,可以使人的生命縮短?” 金特并沒有立時回答,目光深邃,一時之間,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瑪仙低歎了一聲:“各种各樣制造出來的殺人武器,都能使人的生命縮短……” 胡說道:“還有各种各樣天然發生的疾病,各种各樣細菌的侵蝕。” 良辰美景補充:“各种各樣的意外和天災人禍,定期的劫數……” 金特卻不發表意見,溫寶裕几乎想過去推他,但還是先說了一句話:“要活得快一點,生命早就結束,根本不需要什么秘方……” 金特這才說話:“各位剛才所說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提前結束生命,而不是把生命的歷程縮短。把生命歷程縮短,從現在的人需要活几十年,縮短成几年,甚至几天,這才叫快一點活,而能使人的生命縮短的秘密方法,就是‘快活秘方’……” 金特這一番話,說來不疾不徐,但听得人气血翻涌,甚至連一直偎依在原振俠身邊的瑪仙,也挺直了身子,和原振俠分開了大約三秒鐘。良辰美景發出了惊呼聲,溫寶裕瞪著金特,目光灼灼。 溫寶裕喜歡看武俠小說,總把自己放在正義的一方。他這時的這种行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用雙眼中射出的正義的火焰,把邪惡燒毀。” 胡說沉聲說了一句:“那也就是殺人秘方?” 金特听了,雙眉緊蹙,一副不耐煩的神气。 那位先生揮了揮手:“殺人和快活,在金特先生的心目中,并不相同。快活,是把人的生命縮短,仍然是人的一生;而殺人,是把人的一生斬斷,那就不能完成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三分之一生,半生,或者大半生!” 溫寶裕老實不客气地盯著那位先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位先生道:“大不相同。古人記載之中,人的壽命,八、九百歲,上千歲的都很普通,可能在那時候,人的壽命真有那么長。后來,覺得壽命太長,等于是痛苦的不斷延續,所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人的壽命縮短到一百年之內,久而久之,一百歲也就成了生命的极限。只要在觀念上接受了,一百年和十年,都是一個生命歷程,并無不同!” 金特向那位先生道:“或許是我詞不達意,你解釋得比我清楚得多。”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十年作為一個生命歷程,人還都只是在儿童的階段……” 他才說到這里,就陡然住了口,一副自知說錯了話的神情。他搖了搖頭:“我也太笨了,到了人的生命只有十年的時候,自然在出生之后兩年左右,就一切都發育完成,為今日的二十年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因為那情形,細想起來,十分可怕……人人都只有十年壽命,一年等于現在的十年,六、七歲的人,就等于現在的六、七十歲,這實在是一种難以設想的可怕情景! 原振俠最先打破沉寂,他是醫生,所以他問:“控制人体的抗衰老素?” 金特不出聲,不肯定,也不否定。 人体中有抗衰老素,抗衰老素失調,人就會迅速衰老。這种“早衰老症”病例,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常有八、九歲的“早衰老症”患者照片公布出來,看起來,滿臉皺紋,老態龍鐘,就像老翁一樣。 原振俠首先想到了這一點,才有此一問。金特不回答,過了一會,瑪仙才道:“應該不是,控制抗衰老素,只能使人的身体變衰老,一個看來像是八十歲的小老人,他的智力,他的思想能力,仍然只是八歲!” 溫寶裕突然慘叫了一聲:“在使人外型變老的同時,使腦部活動加速十倍,和外型的衰老速度相配合……這簡直是對全人類的謀殺,絕沒有人可以做得到這一點!” 胡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論上來說,若是人類的腦部活動,忽然加快了十倍,那么對時間的感覺和觀念,也會大不相同。那時,一分鐘就會變作十分鐘?” 原振俠“哈哈”大笑:“還是不可能,除非能有力量,使地球的自轉和公轉都加快十倍……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這個觀念再也不能變更。” 金特冷冷的眼光向原振俠射來:“如果人類的壽命縮短十倍,當然必須要整個太陽系的星体運行加快十倍,人的觀念不需要改變,還是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 原振俠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瑪仙才低聲道:“到那時侯,人還是覺得自己活了一百年……或許我們現在,正在把十年當一百年,甚至把一年當成了一百年!總之是一生是多少年,別無意義……” 溫寶裕搖頭:“太怪誕了!”他望向金特:“你是怎么會有這樣怪誕念頭的?” 金特并沒有回答,只是怔著出神,在那時侯,他的臉色看來格外蒼白。各人都等他開口,等了一兩分鐘,他一開口,說的卻和溫寶裕的問題全然無關。 他望向原振俠,眼神十分异特,在那時,偎在原振俠怀中的瑪仙,倏然揚了揚眉,彷佛感應到了什么。金特道:“原醫生,不久之前,你曾有十分奇特的經歷?” 原振俠微笑:“我一直都有十分奇特的經歷,不知你指哪一樁?”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些來自……難以形容的境界的信息,和地球生命形式完全相反的一种生命,嗯……我還是很難解釋……” 原振俠一揮手:“我知道了,你是說,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 金特“啊”地一聲,連連點頭:“幽靈星座,嗯,這是一個很恰當的名稱……” 听得他這樣說,像是第一次听到“幽靈星座”這個名稱一樣,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大師,你也和幽靈星座的生命有過接触?” 金特緊皺著眉:“是的,在不久之前,他們甚至想要我的靈魂!我竭力反抗,知道自己必然失敗,正在無可奈何時,他們忽然放棄了。”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約而同吁了一口气,他們都曾和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打過交道,經過之曲折离奇、惊心動魄,回想起來,猶自像噩夢一樣。 瑪仙深情地望了原振俠一眼:“這其間的經過太曲折了,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肯犧牲自己,來成全地球人的愛情,他們是一种十分高貴的生命。請問,那和你剛才提出的所謂‘快活秘方’,又有什么聯系?他們想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 對瑪仙的問題,金特想了好一會:“我不能肯定。在最后一次和他們打交道時,他們告訴我,他們無意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但正有人想這樣做,應該說,正有力量……在這樣做……“ 原振俠立即問:“他們為什么要告訴你?” 金特苦笑:“誰知道,或許是他們曾想收取我的奴魂,覺得抱歉,所以才把地球人面臨的災難,先向我透露一下消息。” 瑪仙的聲音低沉而動人:“有什么作用?” 金特的神情和聲音都充滿了迷惘:“或許,在知道有這樣一個危机之后,可以使危机不發生?” 那位先生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几步:“什么形式的改變?使人的生命縮短十倍或更多?” 溫寶裕笑道:“若是有什么力量,能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轉速度,從而影響地球生物的壽命,那對地球生物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 良辰美景瞪著溫寶裕,一臉的責問。溫寶裕道:“若有什么力量可以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行,那就是上帝的力量,人類何能對抗?而且,在那种情形下,人對于生命被縮短了一事,根本一點也感覺不到,和現在完全一樣!” 溫寶裕的話十分有理,良辰美景自然而然地歎了一口气,每個人的神情都十分無可奈何……想起地球人全体的命運,都在受不知是什么力量的擺布,不會有人心情舒暢的。 沉默了一會之后,溫寶裕用他活潑樂觀的聲音道:“既然一點影響也沒有,就當完全沒有這件事好了……” 他的樂觀性格很有感染力,連金特也道:“小朋友的話有道理……” 溫寶裕豎起手指來,一本正經地聲明:“第一、我不小了;第二、和你是不是朋友,現在還不能決定……” 金特不以為忤:“對,算我說錯了!” 他說了一句之后,視線移向瑪仙,瑪仙不等他開口,就先道:“大師的通靈能力十分強,是不是可以補足巫術在這方面的不足?是不是有興趣,和一些第一流的男巫和女巫一起,商討交流一下?” 金特側著頭,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瑪仙十分高興:“那么請大師隨便挑一個日子,駕臨巫術研究院。” 金特搖頭:“現在我定不出日子來,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那位先生拍手:“這句話,就大有禪意。” 金特的神情,忽然又變得十分嚴肅,指了指那位先生:“听他說今日和你有約,原醫生,我是特地來見你的。”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幸會,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你是通靈的權威!” 金特緩緩搖著頭:“可是,原醫生,你卻曾有過靈魂离開身体之后又回來的經歷。而且,在靈魂离体期間,你還被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護送到幽靈星座去過……” 原振俠攤了攤手,沒有對自己這段怪异的遭遇,表示什么意見。 (金特所說的已經夠离奇的了,但實際上,原振俠當時的遭遇,還更离奇。他“回來”之后,靈魂進入的身体,不是他原來的身体,而是勒曼醫院的醫生,复制出來的另一個身体。) (那么曲折怪异的經歷,全詳詳細細地記述在《幽靈星座》和《黑暗天使》兩個故事之中。)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畢生從事靈魂的研究,再也沒有人有比你更有趣的經歷,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不知你是不是肯回答……”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能夠回答,我一定樂于奉告……” 金特道:“我很貪心,我想知道你靈魂离体之后的全部經歷,和幽靈星座的情形、靈魂的存在方式,一切的一切,總之是全部你能記得的經歷。” 金特的話說完之后,是一陣子沉默……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原振俠曾經有過一段那樣子奇异莫名的經歷,可是其中的詳細情形如何,卻連那位先生也不知道! 一直以來,原振俠每次有了一段新的奇遇之后,總會找那位先生討論一下,听听那位先生對一切不可思議异事的卓越意見。 可是,自從他在幽靈星座回來之后,他卻并沒有那么做。 所以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道:“自然可以,不過,我不是一個人到幽靈星座,是和年輕人一起去的……還有公主,三個地球人,到過幽靈星座又回來。我們曾有一個協議,要三個人一起,向我們的好朋友敘述經過,而年輕人和黑紗公主一直音訊全無,沒法和他們聯絡……” 金特沒有繼續要求,只是淡然道:“等找到了他們,請務必通知我!” 聚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算是把适才討論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緒,掃空了一大半。他們曾討論過的事,畢竟十分虛無飄渺,一點實際根据都沒有,自然也無從擔心起。 离開了溫寶裕的那所大屋子(陳長青送給溫寶裕的)之后,原振俠和瑪仙輕摟著上了車。 溫寶裕在他們上車的時候,大聲道:“理論上,掃帚才是女巫的交通工具……” 瑪仙一點也不生气,只是向溫寶裕笑著,同時向他作了一個古怪的手勢。把溫寶裕嚇了一跳,雙手亂揮,神情惶然。 還沒有等他問瑪仙向他施了什么巫術,瑪仙早已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去了。 溫寶裕這种神情,看得良辰美景咯咯亂笑。胡說不以為然地大搖其頭:“真是,她怎會害你?” 溫寶裕仍然愁眉苦臉:“不必大害,害我每晚做一個惡夢,就糟糕得很……” 溫寶裕是不是每晚會做一個惡夢,不得而知。原振俠和瑪仙擁得緊緊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當然只有美夢,不會有惡夢。 他們在瑪仙以前居住的那幢小洋房中,瑪仙的身子軟得像棉花一樣,把她嬌俏的臉,緊貼在原振俠的胸膛上,手指在原振俠寬厚的肩頭上輕輕搔著,膩聲問:“還記不記得,在這個屋子中發生的一切?” 曾在這屋子中發生的一切,原振俠自然畢生難忘(他有太多畢生難忘的經歷),可是他卻答非所問:“不要天一亮就离開──” 瑪仙輕歎了一聲,她的輕歎聲令人感到心頭發緊,所以原振俠把她用力扯了一下。 瑪仙的身子略微扭動:“不行,我是女巫,要服從巫術的規律……” 原振俠悶哼一聲:“規律是每次你我相聚,不能超過三次日出日落?” 瑪仙略抬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在巫師島上,我們豈止看了三次日出?巫術的規律是沒有規律的,可是非遵守不可……你或許還不知道,你一直堅持著,不肯成為我生命中實實在在的男人,曾使我擔心得几乎死去,几乎沒有活下去的意志──” 原振俠愕然:“那么嚴重?” 瑪仙點頭,神情還有點吃惊:“有一個規定的期限,如果到時……你還沒有……進入我的身体……” 她說到這一句話時,聲音又低又迷人。 原振俠被她那种迷人的聲音,挑逗得忍不住在她丰腴白嫩的肩頭上咬了一口……不是太重,也不是太輕,渾圓的肩頭上,出現了一圈淺淺的牙印。 瑪仙不由自主喘息:“過了期限,巫術力量消失,我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瑪仙俏臉緋紅:“一來,我极有點女性的自尊;二來,如果你堅決不肯,我告訴了你,又有什么用?” 原振俠略轉了一個身,令瑪仙的身子和他的身子,有更多肌膚上的接触:“我很想知道一個問題……全然是為了好奇!” 他望著瑪仙,瑪仙笑得极甜:“我當然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原振俠把唇湊向瑪仙的耳際,用极低的聲音發問……雖然屋子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就算原振俠大聲叫嚷,也不會有別人听見,可是,附耳低語,卻更神秘旖旎和震撼心靈。而且原振俠所問的,也是他們兩人之間親密的秘密:“我進入你身体時,离最后的期限,還有多久?” 瑪仙半閉上眼睛,雙頰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聲音也細不可聞,但是卻清晰可辨。她連說了兩遍:“不到一分鐘,原……不到一分鐘……” 原振俠陡然坐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望著瑪仙,瑪仙的手臂柔軟地圈在他的頸上。 原振俠神情駭然:“不到一分鐘?在巫師島上,你……甚至……沒有催我,你不怕……” 瑪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我怎么催你?當時,在你的親吻和愛撫之下,几乎已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誰還會對時間有精确的概念……事后一算才知道,可是危險也已經過去了……” 原振俠握緊住瑪仙的手,向自己的頭上打去:“要是真的鑄成了大錯,那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瑪仙甜甜地笑:“我倒沒有什么,你才麻煩。想想看,現在,一個美麗的女巫,已經夠令你心煩意亂了,若是一個貌如鬼怪的女巫,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看你還能不能瀟洒得起來……” 瑪仙在說那几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嬌憨可愛,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有點不寒而栗。他歎了一聲:“也不能那樣說,你樣子沒變的時候,一樣有人對你迷戀。事實上,你有一种极強的精神力量,甚至可控制別人的思想方式!” 瑪仙輕咬著下唇:“對別人,我或許會運用我的精神力量,對你,我絕不會……在你怀中的,永遠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會是一個女巫……”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兩人的胸口緊緊相貼著,互相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聲。原振俠一面在瑪仙的頸際輕吻著,一面說:“能不能運用你女巫的超級力量,把年輕人和他的黑紗公主找出來?” 瑪仙現出神秘的一笑,輕輕推開了原振俠的摟抱,站了起來。 他們在二樓的臥室中,沒有拉上窗帘,月色透進來,映在瑪仙如凝脂一樣的皮膚上,看得原振俠痴了半晌。那大約半分鐘的時間之中,瑪仙說了一些話,但是瑪仙究竟說了些什么,原振俠竟沒有听到! 直到瑪仙的目光向他望來,他才如夢乍醒,問:“你剛才說了些什么?我只顧著看你,全沒听進去……” 瑪仙笑:“巫術之中,确有方法可以找人,至少可以知道他們所在處的大致環境。而行使這种巫術的巫師,都要裸体行法,所以立刻可以試一試……” 原振俠听得大有興趣,也一躍而起。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施術時,需要一個助手,你愿不愿意充當我的助手?” 原振俠更是興致昂然:“我夠資格?” 瑪仙道:“只要雙手的触覺夠靈敏,就夠資格。你是醫生,經常按撫人体,自然夠資格……” 原振俠揚起手來,十指伸屈著:“我要做什么?按撫你的身体?”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純粹是調笑的話,想不到瑪仙竟立時點頭:“正是……” 原振俠一怔,還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說得太蠢了,就看到瑪仙作了一個十分古怪的手勢……她一直保持著這個手勢,可是身子開始蜷曲,動作十分緩慢。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她的身体在姿態的變換中,有一种十分詭异之感,原振俠不禁看得呆了。 大約前后十來分鐘時間,瑪仙的身子縮成了一團,臉靠在曲在一起的雙足上。奇在她的身子雖然縮成了一團,但是她身体的各部分,并不是擠在一起……胸和腹、大腿和大腿之間,都有空隙。 原振俠不知所措地站著,等候她的指示。她開始說話,聲音和平常的動听甜膩卻大不相同,變得十分沉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之中,直透出來。 開始是一連串听來毫無意義的聲音。那一連串發自瑪仙口中,全然沒有意義的聲音,听來有一种庄重深厚之感。原振俠甚至在感覺上,隱約地感到如同有砰砰的鼓聲在伴奏一樣,他知道,那一定是巫術中的咒語。 在念了大約三分鐘之后,瑪仙喘了几口气,看到她全身的皮膚在漸漸變紅,變到了一定程度,又恢复原狀。三次之后,就沒有再起變化,她仍然一動不動。聲音自她低垂的頭部傳出來:“巫術認為,每一個人的身体,都是整個地球的縮小……” 一听到這里,原振俠就不禁“啊”地一聲:“這和中國的傳說何其接近!中國傳說就說盤古氏死了之后,身子化為山川河流;中國的醫學,也認為人体和大自然,是一种奇妙的類似組合!“ 瑪仙的聲音很柔和:“或許真理就是那樣。我要找的人,當然和我有親密的關系,我用我自己的心跳,來代表他們的所在。你要把手心整個貼向我的身体,可是又不能太緊,要緩慢移動,到什么地方能感到我的心跳時,就告訴我!”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自己問自己:身体的什么部位可以感到心跳呢?自然是心口,還有手腕處的脈搏,也和心跳的韻律一致,其余部位,怎能感到心跳呢?若是瑪仙竟然能令她的心跳,在身体任何部位都可以被感受到,那巫術确實太不可思議了。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什么,她又柔聲說:“并沒有什么特別,心和全身血管聯結,有血管的地方,都可以感到心跳。手指上割傷了,人人都可以感到手指上有一下一下的心跳!” 原振俠是醫生,當然明白瑪仙剛才所說的,是十分普通的現象(人人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而助手所需要做的,原來真是按撫她的肉体,原振俠自然感到高興:“能做你的助手,真是榮幸!” 瑪仙笑著:“宇宙之間,只有你一個异性,可以做我這個巫術的助手!” 原振俠跪了下來,剎那之間,心中生出了對巫術十分崇敬的一种心情,把雙手輕輕地貼向瑪仙的后頸。然后,緩慢地移動著,漸漸移到了雙肩。 瑪仙的皮膚光滑得在触覺上來說,叫碰到的人,有一股一股難以克制的快感。這時,瑪仙的气息十分急促,原振俠勉力壓制由于雙手按撫她的身体而產生的綺念,留意著手掌上的感應……他十分留意,半點也不分神。 原振俠的雙手,先是沿著瑪仙的雙臂,一直向下按撫,直到指尖,都沒有感到什么。然后,再沿著雙臂的內側,一直到了脅下。 脅下的肌膚特別柔軟,原振俠的雙手停留在那里,那种奇妙的、唯有女体可以給予男性的感覺,使得原振俠不想再移動雙手。 這時候,如果瑪仙給他一個鼓勵的眼色,甚至是一個動人的神情的話,原振俠這個“助手”,當然做不下去了。但是瑪仙閉著眼,一點被撫摸的反應都沒有,顯然在巫術的程序之中,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已到了不聞不問的地步。 原振俠心中暗歎了一聲,雙手緩緩移到了渾圓的肩頭,然而在頸上撫摸了片刻,把烏黑的長發反掠向上,現出的后頸,是一片异樣的膩白。然后,他的雙手在瑪仙的背上盤旋,一直到了腰際。 那是极令人心跳舌燥的接触,但是原振俠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全神貫注留意著手心的感覺。一直到他的雙手分開,輕按在瑪仙兩邊纖腰的時候,他的右手突然感到了一陣輕微的跳動。 為了要肯定這個感覺是不是實在,他略用了一些力,細腰柔軟,他掌心感到的跳動也更強烈。 他吸了一口气:“我感到了跳動,在你的右腰……” 一直閉著眼的瑪仙睜開眼來,側著頭想了一想,身子直立了起來,原振俠忙把她輕擁在怀中。 在她的口中,又吐出了一連串听來沒有意義的音節。然后,她歎了一聲:“他們在北极,或十分接近北极的地區。” 原振俠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瑪仙明白原振俠何以會這樣問,她掠了掠頭發:“我只能知道他們所在的大概區域,沒法如同精密探測儀一樣,測出他們所在的精确地點……” 原振俠不禁失笑:“那有什么用?我也知道他們一定在地球上……北极或接近北极的地區,那范圍有多大?單是西伯利亞北部,就以百万平方公里計……” 瑪仙笑著:“比起整個地球來,范圍總要小得多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 原振俠想起了“幽靈星座”,那就是不在地球上的另一空間,不由自主長長地吸了一口气。瑪仙妙目流盼,望定了他:“你那么著急想把他們找出來,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目的?” 原振俠蹙著眉,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想到了一些事,可是卻又無法將之歸納出一個頭緒來。 使得原振俠有這种想法的是金特……那個靈媒,和他所講的那番話。 他想了一想,才道:“今晚我們見到的那個靈媒,他想知道我的靈魂從身体轉移到幽靈星座的經過,他只是為了好奇,還是另有目的?” 瑪仙垂下了眼瞼,急速地眨著眼:“我看兩者都有。他一直能和靈魂溝通,今晚他說的話又那么怪,是不是他想了解,憑借什么力量可以使人的靈魂隨意出竅?” 原振俠略微震動了一下,因為瑪仙說到后來,在她的話中,自然而然用上了“出竅”這個詞。而“靈魂出竅”這种說法,在中國,古已有之,不知被應用了多少年了。雖然一直沒有人知道,“靈魂出竅”在實際上的具体情形,但那是一种公認的現象,說明靈魂离開身体的情形……那個“竅”,自然就是人体之中,靈魂出入的信道了! 原振俠雙手捧著瑪仙的俏臉,又想了一會:“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早就想把自己這一段經歷講出來。年輕人和黑紗公主要是再不出現,我想……我想……” 瑪仙柔聲問:“你一個人講述,會有困難?” 原振俠點頭:“是的,因為有的部分,我的感覺十分模糊,而年輕人對這部分的情形,卻又十分清楚。同樣,有些地方,他甚至一無記憶,而我則歷歷在目。所以若單由我一個人來敘述,全然無法連貫,我已試過好多次,想盡量整理出一個梗概來,可是始終沒有辦法做得到這一點……” 瑪仙有點調皮地笑了起來:“那就沒有辦法了,只好派一個聲音響亮的人,到北极地區去,大聲呼叫,好把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叫出來……” 瑪仙所說的,自然是极無可能的事。原振俠在她的丰臀上打了一下,發出了一下清脆的聲音,瑪仙發出了一下蕩人心魄的呻吟聲,整個人乘机向后倒去,把原振俠拉得一起滾跌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們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原振俠在极度的疲倦之中睡著。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瑪仙對他說:“我必須离去了,很快會再見,想你,念你。” 原振俠睜開眼來,天色微明,瑪仙已不在身邊。他知道,自己的那個夢不是夢,至少,那是由于瑪仙精神力量的影響,才使他有了這個夢的……瑪仙把她要對原振俠講的話,在原振俠的夢里對他說了……這种事,听來很有點不可思議。但瑪仙既然是個超級女巫,有些怪异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 原振俠只是在地毯上轉了一個身,發出了一下低歎聲,就繼續睡覺。 等到他真正睡醒,感到精神充沛,一躍而起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從窗帘的隙縫中,可以看到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天。 原振俠來到落地長窗前,一下子拉開了窗帘。他的本意,是想欣賞一下陽光照耀下的花園,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窗帘一拉開,他一眼就看到,在花園,离他不到十公尺處,有一個人站著…… 幸好那人并不是面對著原振俠,而是側著身,視線似乎也沒有落在原振俠的身上,而是在欣賞噴水池中間豎立的大理石雕像。 但是那也夠使原振俠感到夠狼狽的了……他身上一絲不挂,赤裸得像初生嬰儿一樣! 他再也想不到花園會有人……這里是屬于瑪仙的天地,怎么會有外人閃進來?他一方面感到狼狽,一方面是詫异和惱怒。當然,在一發現有人之后的第一時間,他先跳到了窗帘之后,然后,立時又把窗帘再拉了起來。 這一切,前后經過所花的時間,還不到一秒鐘。原振俠竟然沒有机會看清楚,出現在花園之中的不速之客是什么樣人! 當他用最快的動作,使自己由原始人變成文明人時,他思緒十分亂,竟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雜亂問題。例如,他想到人的原始或文明,竟然取決于身上是不是有衣服時,他就覺得十分可笑。 衣服是何等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是在人類的文明歷程中,卻又占著如此重大的地位! 他也想到,人類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才感到裸体是可恥的? (真是自從偷吃了禁果之后開始的?)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園中的那個人是男還是女,可是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也必須弄清楚,那人的來意是友善還是有惡意的。 可是,他似乎沒有這個机會了,在窗帘遮掩后面的窗子上,已傳來了几下敲打聲。不疾不徐,听來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狽相,大异其趣。 一听到了那几下敲打聲,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什么人了……雖然他感到沒有什么可能,這人不應該在這里出現,可是毫無疑問,一定是她!原振俠吸了一口气,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開,一張俏臉就在他的眼前。 俏臉有著一雙极大的、充滿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隨著心意的變化,野性也可以化為柔情,而這時的眼神,正是洋溢著無比的柔情蜜意。 俏臉緊貼著玻璃,櫻唇几乎緊貼在玻璃上。原振俠情不自禁,先隔著玻璃,向那微微翹起,等待著親吻的紅唇,親了一下。 那雙大眼睛立時變得半開半閉,原振俠移開了玻璃門,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唇和唇,帶著如火焰般的熾烈,緊緊貼在一起。 好久,几乎并在一起的兩個人,才分了開來,互相望著,并不說話。似乎千言万語,都可以通過互相之間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溝通。 又過了好久,兩人才不約而同輕歎了一聲,再相擁了片刻。然而,又异口同聲問對方:“好久不見,好嗎?” 然后,是一起發出近乎無可奈何的笑聲。 世上很少有一對男女,在久別之后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很少,當然不是沒有,至少,他們就是那樣。 他們……是原振俠和黃絹。 是的,烜赫一時,到如今,仍然在整個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動組織中,舉足輕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女將軍黃絹。 黃絹仍然短發……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著男裝。所以,在原振俠拉開窗帘的那一剎間,看到花園有人,竟無法在一瞥之間,認出她是男是女! 黃絹怎么會到這里來的?原振俠仍然沒有問出來。可是他和黃絹之間實在太熟悉了,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經等于發出了這個問題,所以黃絹立時現出了一個很難捉摸到她真正意圖的笑容,低聲道:“侵犯了一個超級女巫的領地,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原振俠听出她的話中,有极度的諷刺意味。他想解釋几句,但是又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所以揚起手來,又放下手,裝著若無其事,但神情不免有點尷尬,答非所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气,妙目之中,閃耀著相當程度的惱怒,但轉眼之間,化為悵惘:“昨日午夜。” 原振俠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可是他已經無法規避了,他只好作了一個手勢:“為什么不早出現?” 這句話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句更蠢的話。果然,黃絹揚起了頭:“出現過了,不過你們不會注意到我出現!” 原振俠想起昨天晚上,和瑪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确定黃絹在什么時候,見到了一些什么……當然那還是不要确定的好。但不論是什么時候,他和瑪仙,都几乎是合二為一地交纏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适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么微妙關系的黃絹的眼中! 于是,他決定什么也不說。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說的任何話,都將會其蠢無比! 黃絹揚了揚眉,兩個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還是黃絹先開口:“她……真美……” 要一個女人,由衷地稱贊另一個女人美麗,大抵是世上最困難的事。尤其是黃絹,她肯這樣說,由此可知,瑪仙是真正的美麗。 原振俠的反應极快:“我不會將美麗分成等級,美麗就是美麗,沒有級別……”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直視著黃絹。聰明的黃絹,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俠是在稱贊自己,她現出興奮的神情,可是她的話卻一樣銳利:“巫術的力量俘虜了你?” 原振俠笑,由于是一個太大的誤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費太多的唇舌來解釋,他只是簡單地道:“當然不是……” 黃絹深知原振俠的為人……他說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問下去。她幽幽地歎了一聲:“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蹤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這里見到你。” 原振俠皺了皺眉,表示他對于被跟蹤的厭惡,黃絹也在這時輕吻了他一下,表示歉意……一對太熟悉對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語,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溝通交流。 原振俠攤了攤手,黃絹已在一張式樣新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黃絹一定曾進入過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覺敏銳如瑪仙,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堅持一定要离去,是不是由于她知道黃絹就在附近? 原振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決定在再見到瑪仙時,提也不要提起這件事。 黃絹縮起雙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縮在椅子里,望向原振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事,需要你的意見。” 原振俠拉過一張矮凳,坐在黃絹的前面,雙手自然地放在黃絹的膝上,也望向她,兩人的視線接触。黃絹的眼神之中有著幽怨,想說什么但沒有出聲,又緩緩地別過了頭。 原振俠也低歎了一聲,一時之間,兩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糾纏不清的泥淖之中,竟都沒有想到黃絹口中所稱的怪事。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陡然搖了搖頭,提高了聲音:“你說的怪事是……” 黃絹也有恍然自夢境中醒過來的神情,她蹙著眉,像是在想如何開始說她提到過的怪事才好。 原振俠并沒有催她,他在黃絹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說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黃絹經歷的丰富,不會這樣子困扰。 黃絹既然來找他,當然會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他,只是這時,她不知如何開始才好而已。 黃絹眉心的結越來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還是要從頭說起……”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即使從頭說起,又有何妨?黃絹忽然道:“那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要是我們美麗的女巫忽然回來了?” 原振俠舔了舔嘴唇:“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議?” 黃絹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許多有關那件怪事的資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通廣大的原振俠醫生,肯移大駕乎?” 黃絹在最后,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俠愉快地笑著:“將軍有令,敢不從命……” 黃絹像一頭豹子一樣,一下子自沙發上跳了起來,扑進原振俠的怀中。原振俠雙臂環住她的纖腰,把她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黃絹“咯咯”笑著:“昨晚那個是抱進來的,今天的這個是抱出去的,你……” 她說到這里,手指按在原振俠的鼻尖上,咬著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只好假裝沒听見,一直抱著她出了花園,看到一輛黑色的、外觀并不起眼的汽車,停在一簇灌木叢旁……原振俠知道,這輛汽車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如果忽然之間,它會成為一架小型噴射机,原振俠也不會覺得任何奇怪。 上了車,直駛到海邊,車子是直駛進海面的……它沒有變成噴射飛机,但是變成了一艘速度极高的快艇。 不多久,原振俠就看到了黃絹的那艘船。看來這艘船是新造的,是現代科技無懈可擊的產物。 登上了船之后,由于陽光极好,所以原振俠提議留在甲板上面。 黃絹沒有异議,他們并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風溫柔地吹拂著,黃絹開始說她提及的那樁“怪事”。 這樁事,的确相當复雜,黃絹說“要從頭說起”。的确,如果不是從頭說起的話,确然不是很容易明白。 整件事,從開始發生,到黃絹來找原振俠為止的全部經過,就記述在下面。 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土地面積不算很大,而且极其貧瘠。不過好在從上一世紀開始,就發現了蘊藏十分丰富的优質鑽石礦,出產大量質量十分高超的鑽石。這個財源,使卡爾斯將軍能夠有足夠的金錢,去實行他瘋狂的“理想”,使他成為舉世公認的一個狂人。 在他的國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簡直是闃無人煙的地帶,黃沙滾滾,千百里不見人影,偶然有人出現,都是怀有特殊目的而來的。像那一小隊人和駱駝之外,還有四輛中型吉普車,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領的一個考古隊伍。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來自埃及開羅的一所大學。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名,不過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 普通教授申請在卡爾斯將軍的國度進行考古探索,申請書一寄到,就很引起卡爾斯將軍的興趣。卡爾斯這個狂人,不但想他統治的國家,成為世界上“第一軍事強國”,而且,也希望成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國”。所以,他以前也曾花過不少气力,去建立博物館之類,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极高,不過,都不是很成功。 而突然之間,有一個名气不小的考古學者,要在他的國度之中進行考古探測,若有所發現,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滿足。 所以,在他寬大無比的辦公室中,他和黃絹就有如下的對話。 卡爾斯將軍在黃絹面前,和在別人面前不同,沒有了那一番裝模作樣,他直接問:“昨天送到你辦公室的那份申請書,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們的沙漠地帶,進行考古探測的那一份。” 黃絹揚了揚眉:“你已經准備批准了?” 卡爾斯搓著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 黃絹冷然:“我看不必太急,這個教授,在欺負我們不懂考古!” 卡爾斯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啊!” 黃絹冷笑:“他在申請書上,竟然沒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什么……” 卡爾斯忍不住,在他的辦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的辦公桌极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專供他在表示憤怒時,重重拍擊之用的。在那一部分,桌面下設計成空心而有回響,使得拍桌的聲響听來特別惊人,以達到震懾對方的效果。 他拍桌拍慣了,這時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發出巨大的聲響來。黃絹立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縮回手來。 他望著黃絹:“你的意思是……” 黃絹來到了巨大的辦公桌前:“考古隊的隊員,陣容鼎盛,他們一定有特別目的,一定要他們把真正的目的說出來……” 卡爾斯將軍顯得极興奮,大踏步來回蹬步。他身形魁偉,又是軍人,這樣行動的時候,也很有偉男子的气概。 他几次經過黃絹的身邊,都伸手想把黃絹拉過來,看情形,是想把黃絹擁在怀中,分享他的興奮。 可是每次,當他伸出手來的時候,黃絹總是巧妙地避了開去。卡爾斯對這种情形,似乎已經習慣,他自嘲似地笑了几聲,然后,用他向士兵演講時的那种聲調和姿勢,一手叉著腰,一手揮動著:“對!要他們把目的寫明了,再來申請……有可能在我們的沙漠下,埋著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無數的寶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鑽石礦的紀錄,只要找到信道,大顆大顆的鑽石,隨便你去撿拾……”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他直視著黃絹:“最大的一顆,送給你……” 黃絹冷冷地回答:“考古的目的,不是為了發掘寶藏,是為了發現文化……” 卡爾斯將軍攤了攤手,沒有再表示什么。這件事(在這個國家的許多事),他完全同意了黃絹的意見,回信給普通教授:若要在敝國的領土進行考古活動,必須詳列目的和一切資料,敝國才考慮是否批准。 在接下來的几天中,黃絹也沒有閒著。這几年來,她已經建立了一個相當完美的、世界性的情報网,儼然和東西方兩大集團的情報网,有鼎足而三之勢。他國的极度軍事机密,對黃絹來說,都不算什么,何況是一群教授組織了一個考古隊那种小事。黃絹認為,要知道這個考古隊的真正目的,派自己手下出去打探,簡直是殺雞用牛刀! 事情的發展,卻十分出乎黃絹的意料之外。首先,她料定普通教授在收到了回信之后,一定會立刻再來信,把考古目的說出來。可是,十天之后,仍然沒有收到回信,看起來,倒像是他已經放棄了這次考古行動了。 但是,黃絹派出去的人卻報告說,普通教授并沒有停止活動,考古隊的成員,正從世界各地向埃及集中,至少有三名考古學家,是世界一流大師級的。而且,看來普通教授有幕后的支持者……要維持這樣的考古活動,需要大量經費,沒有人支持,几個考古學家,只好在研究室研究,不能有實際行動。 幕后支持者是誰呢?黃絹曾向她的手下下命令:“替我盡快找出來……” 當她下達這個命令時,她以為至多一天,甚至一小時,就可以有答案,那實在是一宗小事。所以,當她在三天之后,听她手下的報告時,由于极度意外,她甚至有一個短暫時間目瞪口呆。 手下的報告是:“黃將軍,我們用盡了方法,通過了一切管道,弄清楚了普通教授財經收支的一切細節,但是無法知道誰在出錢支持他……” 黃絹在惊詫之余,反倒十分和顏悅色:“他用的錢從哪里來的,這還不容易查嗎?” 手下道:“是,他在埃及國家銀行有戶頭,戶頭中的錢,由瑞士一家銀行進入。” 黃絹冷笑:“別告訴我,你們沒有法子查到瑞士銀行的戶頭資料……” 如果世界上有十件事情是最難查得明白的,那么,瑞士銀行存戶資料,必然是其中之一。 手下現出自負的笑容來:“當然可以查得到,那是一個密碼戶頭……任何方式通知銀行方面,只要說出密碼,銀行便會代行一切。這個戶頭的結存金額,在最近一個月底,接近十億瑞士法郎……” 黃絹在听到這里時,也不禁現出一個惊訝的神情來。十億瑞士法郎并不算是太大的數字(自然,對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來說,是天文數字),擁有這個數字財富的人,可以數出超過兩百個。但是那是那些超級豪富的財產的總和,很少有人擁有那樣巨大數字的一筆隨時可以調用的現金。 把那樣的一筆現金,儲放在銀行中,那簡直是絕無現代商業頭腦的一件蠢事。黃絹感到奇怪的,就是這一點。 這是一件既奇怪又很矛盾的事。 矛盾在于:如果一個人沒有現代的精密商業頭腦,他怎可能有那么多錢?而有了那么多錢,又任由它放在銀行里,不去作有效的運用,這不是矛盾得很嗎? 黃絹迅速地轉著念,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太有錢了,十億瑞士法郎,對他來說,可能根本不算是一回事。所以他才由得那筆錢放在銀行里,高興用就用,不高興就不用…… 一想到這里,黃絹已經把世上几個超級豪富的名字想了一遍。那并不困難,因為這樣的人,不會超過三十個,她當然無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手下在繼續報告:“而且,銀行方面,給這個戶頭以一种十分特別的透支方法。不但在這家銀行中,他可以作無限制的透支,而且,如果需要的數字,超過了這家銀行所能負擔的話,這家銀行負責向其它的瑞士銀行作透支。估計,這個人,如果要動用兩百億美金,毫無問題……” 黃絹听到這里,悶哼了一聲。 她和卡爾斯將軍,也都在瑞士銀行有密碼戶頭。可是,以國家元首之尊,以可以抵押的財產是整個國家之富,也沒有得到瑞士銀行這樣的特殊待遇! 手下的神情,開始有點沮喪:“可是……不知道這個戶頭屬于誰……不是我們查不出來,而是根本沒有人知道!銀行的總裁、副總裁,根本不知道……我們和他們共同作過分析……當然,通過了种种方法,給了他們不少好處。分析的結論是,那很不可能是個人……可能是一個极大的財團,一個存在著,在進行活動,但又不為世人所知,十分隱秘的一個超級大財團……” 手下說到這里,神情很緊張,黃絹也不禁聳然動容……追查一個考古隊的活動,竟然會牽引出這樣一個有關可以影響全世界經濟活動的、隱藏的、充滿了神秘的超級大財團的線索來,這是一開始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事! 這個超級大財團,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如此龐大的資金,正在如何運用,對世界經濟必然產生重大的影響,但又是什么樣的影響呢?黃絹要考慮的事,似乎已和普通教授的考古隊,完全無關了! 黃絹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她漆黑的大眼睛,閃耀著光輝,停留在原振俠的身上。 原振俠感到有一股异樣的灼熱,當然,已斜向西,還沒有帶起晚霞的太陽,晒在身上,也是使他感到灼熱的原因。 黃絹在停了片刻,喝了几口酒之后,轉動著酒杯。蕩漾在酒中的冰塊,和杯子碰撞,發出悅耳的“叮叮”聲……黃絹喝酒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過,她只喝純威士忌加冰塊,份量一定,每盎司酒,加体積三至六公分的冰塊。 然后,她問:“你看,這個神秘的超級大財團,是掌握在甚么人的手中?” 原振俠卻像是對之不是很有興趣,他懶洋洋地躺著,瞇著眼:“照你所說的,那并不能算是超級大財團。地球上的富人很多,一個曾在中國政壇上叱吒風云的老婦人,最近被人估計,她的財產,就接近兩百億美金……” 黃絹強調了一點:“可是,能得到瑞士銀行這樣的特殊待遇……” 原振俠仍然不起勁:“那也不算什么。公開的財團如天主教教廷、歐洲的軍火集團、美國的銀行集團,都有足夠的財力,使瑞士銀行給与特權。” 黃絹只問了一句:“不公開的呢?”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黃絹在同時,作了一個掠發的動作。她的頭發雖然短到了根本不必去掠,但她曾長期留著及腰的長發,所以這個動作一直保留了下來。尤其,當她緊張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動作。 原振俠喝了一口酒:“听說過一個叫‘主宰會’的組織沒有?据說,世界上一切大事,都是由這個會在作決定的,這個會的成員,包括了世界各地手握大權的顯赫人物……” 原振俠在提出“主宰會”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別的什么。他的确知道有這樣的一個組織,在操縱著全人類的命運,在地球上适當地制造和平与戰爭。但又無法有十分确鑿的證明,一切都神秘得近乎恐怖。 而當原振俠說到了一半,看到在陽光之下,黃絹有异樣的神色時,他心中“啊”地一聲,立刻住了口,不再說下去。 他立即想到了,以黃絹現在的身分,甚至在一些場合之下,她可以代表整個阿拉伯世界。如果真有什么“主宰會”的話,那么,她必然是其中的一份子,說不定還是核心份子,而他還在問她“听說過主宰會沒有?”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靜默維持了几秒鐘,海風很柔和,黃絹的聲音也很柔和:“握有權力,不等于握有金錢,畢竟不是權力可以掠奪財富的時代了……” 原振俠立時轉變了話題:“還有一個‘非常物品交易會’,幕后主持者,可能是世界上擁有財富最多的人。因為他們有辦法,令世界上任何一個超級豪富,把財產的一半或一大半,分給他們。” 黃絹緩緩吸了一口气:“我了解得不是太多,据說是勒曼醫院利用無性繁殖法,替人制造后備,作器官移植之用?再嚴重的疾病,也不成問題?” 原振俠點頭:“是的,甚至……如果掌握了某种力量,可以進行思想轉移。我現在的身体,就不是原來的身体,這你是知道的了……” 黃絹咬著下唇:“很有可能是他們。但是,勒曼醫院的醫生,和考古又有什么關系?他們為什么要去支持一個考古隊?” 原振俠攤了攤手:“還有許多公開和不公開的團体,都擁有大量資產,不必太去追究這些……你說有一些怪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什么可怪的。” 黃絹揚起了手:“一個來歷不明的大財團,支持一次考古行動,這還不怪?” 原振俠雙手交叉,托在后頸上,神態一派优閒:“當然不算怪,只是值得研究。” 黃絹淺淺一笑:“好,還有更值得研究的事在后面。普通教授的回信一直沒有來,可是他人卻來了……” 原振俠“哦”地一聲,黃絹輕晃著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普通教授突然求見,是在半個月之后的事。那時,黃絹手下對這個大學教授的調查工作,已經到了十分精細的地步。 黃絹在上午甚至接到了報告:“普通教授离開了埃及,目的地像是我國……” 下午,黃絹的辦公室中,就出現了普通教授。這個小個子,短小精悍得叫人一看就像是上緊了發條的机械,是個充滿了活力的人。他向辦公室主任,表明了他的身分和目的。 辦公室主任是一位英俊高大的上校軍官,望著這個比他矮了兩個頭的中年人,搖頭道:“沒有預約,不知道要等多久,請回你的酒店去等。” 普通教授充滿了自信:“請你去報告,黃將軍會有興趣見我。最近半個月,她對我极有興趣,而且,我還帶了一些她必然有興趣的東西來……” 他一面說,一面輕拍著他一直抱在手里的一只羊皮盒子。 那只羊皮盒子,和一般醫生用的出診箱差不多大小,看來十分精致。辦公室主任還想拒絕,普通教授已十分不耐煩:“黃將軍一定肯立刻接見我,如果你耽擱了,以后追究起來,只怕你負不了責……” 主任吸了一口气,又望了他半晌,才通過了相當复雜的手續,報告了黃絹。 黃絹一听,立時回答:“請他在會客室等,我盡快來見他──” 主任這時哪敢怠慢,忙把普通教授請進了黃絹將軍的私人會客室。曾經進入過這間會客室的人都說,這是世界上最精美的一間房間。 普通教授在會客室中耐心地等著,四十分鐘之后,全副戎裝的黃絹才踏步走了進來,辦公室主任和兩個副官跟在后面。 黃絹和教授握手,副官解釋:“將軍正在對一批特种部隊訓話,已經盡快赶來。” 普通翻著小眼睛:“當然,將軍是阿拉伯世界的要人,肯接見我,已是幸事……” 他說著,直接地指著主任和副官:“我希望和將軍單獨交談。” 黃絹立時一揚手,主任和兩個副官退了出去。 普通教授的個子奇小,可是神情卻十分老辣,他又壓低了聲音:“黃將軍,如果有錄音,或是閉路電視等設備,請完全停止,否則對將軍不利。” 黃絹直視著他。普通教授的這個要求,不但突兀,而且接近無禮了! 可是在黃絹的逼視之下,普通緊抿著嘴,一副堅持非如此不可的神情。黃絹冷笑一聲,走向一個架子,略微移動了一下放在架上,一柄鑲金砌玉的波斯彎刀,用相當低沉的聲音下令:“撤銷三號戒備。” 然后,她轉回身來,看到普通教授正在那時,打開了那只箱子。黃絹不免有點緊張,手按在腰際的配鎗上。普通打開箱子之后,轉過箱子來,讓黃絹看放在箱子中的東西,同時道:“將軍,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剎那之間,會客室中是极度的寂靜。 黃絹轉動酒杯,問:“你可猜得到,他送給我的禮物是什么?” 原振俠望著天際,天際已出現了第一抹晚霞,不是很紅,可是那种色彩,在藍天白云之中,已是奪目之极。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有點慵懶:“可以是任何東西,當然名貴之极,价值連城。我看,這個考古學家是來賄賂你,叫你不要問他們考古目的,而批准他們的考古行動!” 黃絹的神態有點出神,不出聲。 原振俠又道:“要向威勢赫赫的黃絹行賄,那該是什么樣的寶物?” 黃絹望了原振俠一會,原振俠攤開雙手:“猜是沒有法子猜得到的,說吧!” 黃絹一挺身,從帆布椅上站了起來,用极优美動人的姿態走了開去,進了船艙。不一會,她又上了甲板,手中提著一只极精致的羊皮箱,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你自己打開來看!”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箱子。在黃絹离開甲板之后,他已經作了許多猜想:普通教授送給黃絹的禮物,會是什么呢?是埃及大金字塔中,發掘出來的法老王木乃伊上的金面具?整套的彩瓷?十八世紀俄國珠寶匠的杰作?一箱子寶石、寶玉、甚至現鈔? 那些都是价值連城的東西,雖然以黃絹現在的地位而言,金錢對她已沒有多大的作用,但是精美絕倫的寶物,對她總還是有吸引力的。 可是,等到原振俠打開了箱子,看到了箱子中的東西之后,他卻呆住了!他先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來,一時之間,他不能确定箱子中的是什么東西,可是也已經感覺得到,那箱子中所裝的東西,其价值遠在他所有的設想之上。 甲板上變得极沉靜,和當日在黃絹的會客室中,情形一樣。 黃絹一直盯著箱子中的東西在看,平常人,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黃絹也不敢十分肯定。所以,她在足足看了三分鐘之后,才一字一頓地問:“這……是飛彈的核彈頭?” 普通教授的回答是:“模型,一共六枚,可以配合貴國擁有的中程導彈歡樂三型,威力強大。不必使用,只要擁有,已足以使貴國的國勢大大增強。” 黃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卡爾斯將軍的國防軍中,擁有六枚歡樂三型中程導彈,那是极度的秘密,是黃絹對國家的貢獻之一……她的努力,許多曲折的交涉過程,再加上十二億美元的巨大代价,才能夠達到目的。 這樣极度的軍事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便足以形成一場強烈的政治風暴!若是這六枚中程導彈,居然配上核彈頭,卡爾斯將軍擁有了這批武器,只怕消息一傳出去,足以令得兩大集團的導彈布防系統,全面被阻,天下大亂! 黃絹在那一剎間,已無法去想何以普通教授(一個考古學的教授),竟然會獲致一個國家的最高軍事机密,她也無法去設想,何以普通教授竟能提供六枚核彈頭!她腦中轟轟作響,想到的只是……如果擁有了這批武器之后,權力范圍的擴大和勢力的增強! 黃絹的野心极大(不然不會和卡爾斯將軍在一起),所以普通教授的禮物,對她來說,簡直是無可比擬的巨大的誘惑! 黃絹在那一剎間,甚至也來不及去想,這批核彈頭是什么國家制造的,是如何到了普通教授的手中,普通教授又采用什么方法,把它們轉移到自己的手中等等。 由于疑問實在太多,她反而一點頭緒都整理不出來。 她本身領導了一個龐大的情報机构,也經常從事秘密的、大宗的軍火買賣。所以,她知道只要利之所在,就必然有一些神通廣大的奇才异能之士,會做出一些几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 例如,印度有發展核武方面的需要,放出訊息,需要大量”重水”。訊息傳了開去,就有人活動,結果,是挪威的重水制造厂,在防衛极度嚴密的情形下,十五吨重水失竊,不翼而飛……等到發覺時,相信這十五吨重水,已經安全運到印度了。 可是,如今,六枚導彈的核彈頭,這遠比十五吨重水更令人吃惊! 不知過了多久(至少有五分鐘),黃絹才定下神來。對見慣大場面,臨危不亂,极度冷靜的黃絹來說,這已是非常的情形,因此也可知她所受的震蕩之甚! 在定下神來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頭來,向普通教授望去。 小個子的普通教授卻若無其事,看來像是一個化妝品的推銷員,打開箱子,正在推銷化妝品一樣平常。 黃絹并沒有發問,普通教授已經十分流利地說著:“運輸和安裝,都由我負責……黃將軍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一切過程之中,不适宜多問問題。卡爾斯將軍和黃將軍,需要的是強大的實力,而這批核彈頭,正是強大實力的充分保證……” 普通教授一口气地說著,黃絹竟然插不下口去,等他的話告一段落,黃絹才道:“看來教授十分明白他人的需要,嗯!我們自然也要明白教授的需要才是,對不對?” 普通教授推開了箱子,搓著手:“當然,世事總是互利,才能順利進行。我的需要,是在貴國廣大的沙漠地區進行考古活動,要有极度的行動自由,不受時間限制。貴國政府的任何部門,都不能對考古隊活動進行干涉,考古隊有任何發現,都不必呈報,不必通過檢查而自由离境,一句話:完全由我們自由行動!” 在普通教授開列條件之際,黃絹一直盯著他,迅速轉念,心中已問了自己几十個問題。所有問題歸于一個:究竟要進行什么樣的考古活動? 普通教授見黃絹沒有立時回答,接著又道:“考古隊的成員不會超過三十人,在貴國的沙漠上活動,對貴國一點影響也沒有……” 黃絹的聲音,听來有點干澀:“我想沒有問題……嗯,是不是要訂一個時間?” 普通教授站了起來:“一個月,大約十五天之后,就會有一艘來自亞洲某國的貨輪,停在貴國的第一大港。請給予卸貨的方便,會有几個專家一起來,請給他們工作上的方便。” 黃絹心頭亂跳,可能她的臉頰也因為興奮而在發紅。她回答得十分肯定:“為我國工作,當然會得到最好的待遇。” 普通教授伸出手來,和黃絹握手,同時又道:“還有一點,希望能做到……當貴國展示這批核彈頭之時,切勿把我的名字扯進去,讓全世界去猜測它們來自何處好了!” 黃絹立刻表示同意,普通教授留下了那只箱子,禮貌地告辭。黃絹又足足地呆了三十來分鐘,才十万火急找到了卡爾斯將軍和几個親信,就在會客室中,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卡爾斯將軍興奮得不住用拳頭敲打自己的頭,叫著:“太好了,把整個沙漠送給他們,又算什么?真太好了!這個人有那樣的神通,是不是可以通過他,多弄點核武器來給我們?” 黃絹瞪了他一眼:“六枚核彈頭已經夠了!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高度的國際机密,人家怎么會知道的?要好好檢查!“ 那几個親信誠惶誠恐地答應著,黃絹又安排了核彈頭來到之后的搬運和安裝工作。 卡爾斯將軍只是高興得團團亂轉,完全失去了指揮力,一切全靠黃絹在調度。 黃絹講到這里,已是漫天晚霞了,連海面上也泛起了一片粼粼的金紅色。落日血一樣紅,在白云的繚繞下,正向被它燒紅了的海水中沉去。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黃絹的話頭,問:“那是多久前的事?” 黃絹偏過頭去,不敢正視原振俠,也沒有回答。原振俠歎了一聲:“超過一個月了,是不是?核彈頭已經安裝好了?” 黃絹“嗯”了一聲:“考古隊也已經到了沙漠,正在進行考古活動。”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有點冷淡……一切全都進行過了,黃絹這才來找他!黃絹不在事先,或事情正在進行時找他,自然是為了事情要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進行之故……這不會令原振俠不高興,但是,卻會令他生出一股厭惡感。 他冷冷地道:“你行事的手法愈來愈小心了!我不是什么軍事要人,也不是情報頭子,不論是什么大秘密,在我看來,都不算是什么……” 黃絹自然知道原振俠的不快,她只是輕咬著下唇,不動,也不說什么來解釋。 夕陽西沉之后,暮色飛快地籠罩。在暮色之中,黃絹的身形看來有點模糊,她那种一聲不出、一動不動的情形,很有點楚楚可怜之感。 原振俠一陣心軟,低歎了一聲:“你听取我哪方面的意見?“ 黃絹像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一樣,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十分重視原振俠的情緒。以她如今叱吒風云的地位而言,在原振俠的面前,仍然保持女性的嬌媚,這已很令他感動。他伸過手去,輕握了一下她的手,黃絹抬眼望來,在暮色中,她的眼神,看來有一种异樣的明亮。 黃絹也輕輕地反握了原振俠的手,想了一想:“听說過收買古董的故事?” 原振俠立即知道黃絹是指什么而言。故事大致是說:古董主人不識貨,古董商識貨,古董主人伸出五只手指來,開价五兩銀子,古董商卻立時道:“五百兩,好,成交……” 這一來,反倒引起了古董主人的疑惑,搖頭說:“不……五千兩才賣!” 黃絹是在說,普通教授的出手太高了!普通教授一出手,就是六枚中程導彈的核彈頭,照常理來說,他得回的東西,一定比他送的禮更多更大! 問題集中在一起,變成了一個:通過不受干涉的考古活動,普通教授能得到什么?在滾滾黃沙的沙漠之中,普通教授能找到什么寶物,价值遠超過六枚核彈頭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和黃絹互望著,原振俠笑了一下:“我想,你不會真的完全不加干涉吧……” 黃絹有點不好意思:“有許多許多小疑問,但都不如那個大疑問。所以,考古隊中有一個向導,一個腳夫,都是极精明的特工人員。”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黃絹繼續說下去。 黃絹苦笑:“考古隊在沙漠中已經十天了,全然不知道普通教授想做什么。” 原振俠皺著眉:“可以試試別的方法……” 黃絹伸了伸舌頭,樣子頑皮可愛:“試過了,有三個考古學家,都是普通招來的助手,接受了我們的饋贈。如果他們知情,一定會全告訴我們……” 原振俠道:“這未免說不過去,他們是考古隊的成員,一定知道考古目的……” 黃絹搖頭:“他們确然不知,一切似乎都只在普通教授的心中。其余人只知道在有所發現時,才發揮他們的專業才能。” 原振俠搖頭:“對學者來說,這簡直是一种侮辱,他們怎么肯參加?” 黃絹笑:“自然是由于优厚的酬勞。他們和普通教授訂了一年合同,在這一年過后,參加的學者,每一個都可以不再工作,而十分舒适地過一生……”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漫天星星。原振俠抬頭向天:“的确神秘之至,去問普通教授本人,一定不肯說……事實上,你也不必太心急,除非他根本沒有發現,要是有發現,考古隊中肯向你報告的人很多。你一定在第一時間,就可以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黃絹歎了一聲:“除了這個辦法,還可以……” 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用在黑暗之中看來更明亮澄澈的眼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立時知道了她的心意,哈哈大笑:“別說出來,我是醫生,不是考古學家……” 黃絹還是說了出來:“考古隊,正在招聘一個隨隊的醫生──” 原振俠揮著手,作了一個夸張的神情:“我不會去應征,更不會做你的臥底人員,想也不要再想這种事!” 原振俠的神情和語調,都表示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快。黃絹沉默了片刻,才再開口,卻已換了話題:“派來的專家一共有四個人,一個中國人,一個日本人,另有一個德國人和一個美國人。四個人除了工作之外,半句話也沒有多講,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他們的身分……看來,四個人都經過了整容外科手術才出現的。” 原振俠想了想:“自然是為了掩飾,普通教授幕后支持者的真面目。” 黃絹點頭:“那是唯一的可能,這幕后支持者,會不會是‘非常物品交易會’?我查過,在某個交易會上,曾有過核武器交易的紀錄!” 原振俠推測:“如果是他們,那么,就是勒曼醫院的醫生們……可是,醫生和考古,這又會發生什么關系呢?” 黃絹淡淡地道:“所以,這事很值得去探索一下!” 原振俠大聲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又大口喝著酒,嘲笑道:“你應該問我要什么代价了!” 黃絹連半秒鐘也沒有耽擱,就道:“好,你要什么代价?” 原振俠沒想到她真會問,他分明是在奚落她,而她真的問了!一時之間,兩人四目對視,原振俠脫口說道:“你!” 突然之間,像是一切都靜止了,原振俠望著黃絹,黃絹望著原振俠,好久好久,黑暗之中,他們雙方都感到對方眼光的閃耀。然后,黃絹慢慢地向原振俠移動……在原振俠后來的追憶中,他甚至想不起,黃絹是怎么和他接近的了……由于黃絹的全身,都散發出迫人的熱力,那种熱力,可以清清楚楚、實實在在地感覺得到,使得原振俠感到了极度的暈眩。 原振俠只知道灼熱的黃絹,來到了他的身邊,接著,是她的一下幽幽的歎息,然后,灼熱和柔軟就整個包圍了原振俠。原振俠在恍惚之中,像是置身在那個山洞之中,而外面是漫天的大風雪,他和黃絹第一次緊緊的相擁,就是在那种情景之下發生的。 他有時清醒,有時迷糊。黃絹的身子像一團火,他的身子也像一團火,一團火和另一團火相并在一起,結果是兩團火變成了一團火,只是燃燒得更劇烈,像是要把世上的一切都燒成灰燼! 他們是不是被烈火燒成了灰燼?連他們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覺得飄飄忽忽,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全到了海面上,而海水的微波,一下子又到了天上。天空的碧藍和海水的碧藍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當然,他們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何處,只是大概地知道,自己是在海天之間。 海風略微增強了一些,船身在輕輕搖晃著,黃絹和原振俠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在极近的距离下互相凝視。雖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對方的眸子之中的自己。 原振俠再吁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我去應征,可是怎能保證他們一定錄用我?” 黃絹的回答,倒也并不太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一知道他們要請隨隊醫生,我就想到了你,自然有辦法先叫全國的醫生都不去應聘……” 原振俠苦笑:“你又怎知我一定會答應?” 黃絹抬起身子來,仍然凝視著原振俠:“你不會很愿意,但是你會答應……” 原振俠不禁苦笑:“你真自信……” 黃絹低歎了一下:“不是那么自信,一半,你會為了我;一半,你也為了自己的好奇心。” 原振俠笑了起來,在黃絹的那几句話中,他似乎多少找回了一點自尊。不然,不管剛才黃絹是怎樣把她給了他,他總有點被擺弄的感覺。 在原振俠的笑聲中,黃絹懶洋洋地伸了伸身子,站了起來。 新月如鉤,月色十分清冷,映在她頎長健美的胴体上,反映著微弱的銀輝,簡直是無与倫比的藝術杰作……上帝的杰作。 她步履輕盈地走進船艙,原振俠半坐了起來,斟了一大杯酒,慢慢地呷著。不一會,他就覺出船身在緩緩移動,海水在船頭濺起水花,發出汩汩的聲響。 黃絹在發動了自動駕駛系統之后,又回到甲板上,靠著原振俠。過了好一會,才道:“船在天亮之前,不會靠岸……我‘劫持’你一晚。” 原振俠高舉雙手:“投降,隨便你處置……” 黃絹忽然柔聲道:“餓不餓?你或許不知道,我會燒很可口的菜……” 原振俠張口,在黃絹的手臂上輕輕咬了一口:“你就是可口的……” 黃絹伸出手指來,抵住原振俠的唇,不讓他再說下去。 兩人都陶醉在一股异樣的溫馨之中。 他們兩人的心中都知道,這种溫馨和愉快,都不會是永遠的,甚至不會長久,或許僅此一夜,以后,就算刻意安排,都不會再有。可是那并不要緊,重要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配合好了,自然而然產生了那樣的環境,這就夠難得的了! 別說他們有整整的一夜,就算只有一小時,他們也會盡情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原振俠握住了黃絹的手,兩人靠在一起。海風吹上來有點涼意,所以黃絹偎得原振俠很緊,原振俠用他強有力的雙臂,環抱著黃絹。他們互相听著對方的心跳聲,什么也不必說,什么也不想說。 船在平靜的海面上,一直緩緩地打著圈,直到海面上起了霧,他們才回到了船艙中。黃絹倦慵地伸著懶腰,神態十足像一頭野貓,即使在她的眼神中,滿溢著溫柔的時候,也少不了有一分野性。 黃絹并沒有夸口,她的确會煮相當可口的食物。美酒和食物令原振俠心滿意足,擁著黃絹,他睡得十分舒暢,等到醒來時,已經陽光刺目了! 黃絹比他早醒,這時坐在他的身邊,望著他:“后天上午,會有人來接你到机場,外交飛机會送你到目的地去,參加普通教授的考古隊!” 原振俠雙手一攤:“人生真是太無常了!二十四小時之前,若然有人告訴我,我會到沙漠的一個考古隊去,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 黃絹揚了揚眉,原振俠立時笑:“我十分愿意,因為代价是……” 黃絹轉過了身去,原振俠沒有把話說完,自她的身后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船在碼頭上停定,黃絹的手下已在等候,黃絹駕車,送原振俠回住所之后,絕塵而去。 原振俠在住所的沙發上坐下來時,思緒十分亂。他和黃絹之間的關系,一直是那樣微妙,倒并不令他多想,使他有點心神不宁的是,那個考古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十分難以設想,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換來的考古行動,希望能發現什么? 原振俠知道想也沒有用,參加了考古隊之后,才會有弄明白的希望。可是他還是禁不住胡思亂想,一直到了黃絹約定來接他的時間。 他試圖和那位先生聯絡,但那位先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看來,神秘而值得探索的事太多太多了! 兩天以后,黃絹一見到了他就道:“有了什么設想?” 黃絹對原振俠太了解,自然知道他在這段時間中,一定作了不少假設。 原振俠搖頭:“有几百個假設,似乎都講不通。可以肯定的是,六枚核彈頭只是餌,普通教授要釣的,一定是一條大魚……“ 黃絹歎了一聲:“這誰都知道,問題是,那條大魚究竟是甚么?” 那條大魚究竟是什么?這自然是問題的關鍵。接下來的時間,在外交飛机上,黃絹一直和原振俠在一起,不斷地討論著這個問題,進行各种各樣的假設。兩人會突然在熱切的討論之中停下來,互相凝視著對方……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們雖然誰也不說話,但是卻都可以知道,對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們在互相凝望了片刻之后,總會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或是裝著不經意,但卻是刻意地避開對方的眼光。 他們的心中,都有一份無可奈何的惆悵。這种情形已存在得太久了,以致有了一种習慣的惰性,而且,他們都知道,根本無可更改。 他們更知道,在他們之間,沒有什么永遠或長久,只有一剎那的爆炸。從第一次在大風雪圍困的山洞,到最近海天之間的狂歡,都只一次爆炸。爆炸可能會有好多次,但一次和另一次之間,不會有什么聯系,而且,下一次爆炸什么時候會來,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原振俠心中在想:就像沒有人知道,太陽黑子何時會再爆炸一樣,自己和黃絹之間的情形也相仿! 黃絹在想些什么呢?她長睫毛在急速地抖動,看來十分誘人,她心中想的是:不可捉摸的感情,全無規律的爆發,莫非正是自己的性格所造成的? 既然細胞中的遺傳密碼早已規定了人的性格,那么,也就應該在這种既定的性格之中,迎接自己的命運。沒有什么可以退縮和惆悵的! 一想到這一點,黃絹自然而然昂起頭來,英姿煥發,看來是一個又美麗又能干非凡的女將軍了。她把自己安排好的事一樁樁告訴原振俠……考古隊需要醫生,原振俠一定可以參加考古隊的工作,因為全國的醫務人員,都被警告不得參加。 原振俠是唯一的應聘者,考古隊方面,全然沒有選擇的余地。對于這种方式,原振俠曾表示了他的意見,以示反對。 原振俠的意見是:“這樣做太明顯了,明擺著我是由政府挑進去的人。就算考古隊有什么秘密,也必然不會讓我知道,豈不是失去要我加入考古隊的意義?是不是可以另外想辦法?” 黃絹卻斷然拒絕,理由是:“很多情形之下,就算迂回曲折,人家不相信你,還是一樣不相信,反倒不如直截了當的好。至于工作的開展,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醫生,為什么我哪個都不找,單單找你?”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么,黃絹則補充:“在遼闊的沙漠里,什么事都可以發生。普通教授能用導彈的核彈頭作禮物,這證明他沒有什么辦不到的事,你千万要小心……” 原振俠駭然而笑:“要是讓他知道了我真正的身分,我會有生命危險?” 黃絹歎道:“難說得很,世上怪事越來越多,很多超乎任何想象之外。我替你准備的東西,相當完善……” 黃絹替原振俠所作的准備,的确十分完備……原振俠駕著一輛性能十分好的中型吉普車,在沙漠中疾駛,駛向考古隊的一個据點。他所駕的那輛車,載有足夠的常用藥物、急救和醫療設備,良好的通訊裝置,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診所! 當他在沙漠上看到考古隊豎立的旗幟時,由于沙漠上的溫度高,空气的對流快,旗杆和那面藍色的旗子,看來像是不住地顫動,有一种十分怪异的視覺效果。 再駛近些,原振俠看到了駱駝……沙漠中永恒的交通工具,也看到了汽車拖屋,那當然是現代化的設備。車屋一共有六列之多,可知考古隊的裝備,何等充分。 原振俠忽然想到:這樣有規模的一個考古隊,何以不早就准備醫生,而要臨時招聘? 原振俠的車子上,髹著明顯的紅十字,駛過營地之后,立時就有人迎了上來。雙方早在無線電通訊儀上聯絡過,所以原振俠一下子就被帶進了一所車屋之中,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了普通教授。 普通教授的外型并不普通,他個子极小、极清瘦,以致看起來,像是一頭猴子。他約莫五十上下,可是,眼光炯炯,全身精力彌漫,像是隨時隨地可以彈跳起老高來一樣! 原振俠和他握手,普通教授的態度,不是十分熱烈,劈頭第一句話就問:“你帶了應用的醫療用具和必需的藥品沒有?” 原振俠在一進來時,就注意了車屋中的陳設。看來,這所車屋,是普通教授的工作室兼臥室,一張床小得异樣(因為他個子小),一張工作桌,卻又大得异常,至少占了車屋中三分之一的空間。 桌上堆著許多書和大量卷起來的圖紙,在桌子的中心,釘著一張地圖。原振俠看了一眼,那是專門性的考古地圖,看來是沙漠中的一處地方,何處有沙丘,何處有水源,都用特殊的顏色和記號標示著。 他回答了普通教授的問題,而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由于普通教授開門見山的話,使得原振俠十分狼狽。 普通教授直盯著他,言語冰冷:“當我發現,這個國家的所有醫生几乎都像消失一樣之后,我就知道,來應聘的醫生,是我唯一的選擇。”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也不一定,你至少可以選擇要我,或是不要我……” 普通神情有點憤然:“不少隊員水土不服,需要治療。原醫生,卡爾斯將軍、黃絹將軍,他們得了那么大的好處,還想來探索他人的秘密,這可以說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行為……” 原振俠雖然感到狼狽,但是在表面上,他卻不動聲色:“那要看你對道德的解釋怎么樣……在人家的國土上要發現什么,人家似乎也有知道的權利……” 普通教授的目光更加銳利:“哈,我要是再送些合心意的禮物,卡爾斯會把他國家的整個沙漠送給我……” 原振俠不禁默然,因為在黃絹的轉述之中,自稱為“偉大的愛國者”的卡爾斯將軍,的确講過這樣的話…… 普通教授咄咄逼人:“原醫生,請你記住,你是醫生,不是別种身分的刺探者……” 原振俠揚了揚眉:“我一直記得自己是個醫生。不過,教授,考古隊有那么多成員,大家共同進行工作,你絕不可能把秘密,只留在你一個人心中的……” 普通教授“呵呵”笑了起來。他個子雖然小,可是聲音十分洪亮,這時,他看來更是充滿了自信:“第一階段的工作,并無秘密可言……我特地這樣告訴你,是免得你做不必要的工作來浪費生命。我沒有空,但可以叫別人告訴你,我們第一階段的任務。” 他說著,拿起了對講机:“羽生,你進來一下,我們來了一位特殊的隊員!” 然后,他放下電話,自顧自去看那張地圖,用簡單的儀器量度著。 不一會,有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推門進來。原振俠和他打了一個照面,第一印象,就對這個人十分有好感。 那人膚色黑里透紅(后來原振俠才知道那應該是紅里透黑),微笑著,眼睛明亮,牙齒洁白,十分爽朗活潑,大手大腳。一進來就伸手和原振俠相握,用力搖著原振俠的手,說話之中也帶著笑意:“呵呵,我們隊里終于有一個醫生了!我看到了你的醫療車,真了不起……” 他講一口美國腔的英語,又自我介紹:“我叫羽生,很怪的名字……” 普通教授指著羽生:“他的祖先名字更怪,有一個最著名的,甚至叫‘瘋馬’……” 原振俠“啊”地一聲,望向羽生,羽生的個子比原振俠還高。 原振俠把手放在口邊,作了一個發出叫聲的手勢:“那位著名的酋長?你是他的后代?” 羽生咧著嘴,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們都那么說,不過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開羅大學考古系的研究生,兼任助教,羽生助教……” 原振俠再度和他熱烈握手,普通教授道:“真熱鬧,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已經有白种人、紅种人和黃种人……” 原振俠和羽生异口同聲:“大家都是地球人……” 一听到“瘋馬”這個名字,再加上羽生的外型,原振俠就立刻知道了羽生是北美洲的印第安人。 這一點,也令羽生十分高興,對原振俠有了十分良好的印象。他們兩人,迅速地建立起了友誼,對以后事態的發展,很有點影響。 普通教授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揮了揮手:“向原醫生介紹我們的行動任務,如果原醫生有興趣,盡量滿足他的好奇心……” 羽生答應了一聲,先离開了車屋,原振俠也退了出來。才一下地,羽生就眨著眼,指著車屋:“怎么一回事,老普通好象并不歡迎你……” 原振俠苦笑:“說來話長……” 羽生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印第安人有一句諺語:對陌生人說來話長,對朋友就不會。” 原振俠直視著羽生,在他的眼光和神情之中,看到了坦率的誠意。他心想:如果必須在這里有朋友,那顯然就應該是眼前這個熱誠坦率的印第安人。 他點頭:“是,也不能怪普通教授。因為我不算是醫生,還另外負有刺探情報的任務!”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對自己的行為也有厭惡感。可是他既然答應了黃絹,又不能不進行,所以又十分之無可奈何。 羽生怔了一怔,不禁失笑:“你在開什么玩笑,考古隊有甚么情報可供刺探?”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我用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你一件极复雜的事,你要用心听……” 羽生也在原振俠的神情之中,感到了自己獲得信任,他抿著嘴,點頭,又用力拍拍原振俠的肩頭。 雖然說“用最簡單的方法”,兩人邊走邊說,原振俠也花了十五分鐘時間,才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振俠說到一半時,羽生已連連喘气。等說完,這個高大強壯的印第安人,簡直呆如木雞! 這個年輕的印第安考古學助教,看來十分單純,剛才十五分鐘之中,他所听到的那些詭秘、怪异、惊詫、不可思議的事,一定令他的思緒十分紊亂。所以他不但目瞪口呆,而且臉上到處都冒出汗珠來,足足過了兩分鐘之久,他才道:“天!我的祖宗,你肯定你是醫生,不是幻想小說作家……” 原振俠對他竟然感到了如此震惊,也不禁有多少意外,他壓低聲音:“我以為你既然有瘋馬酋長的血統,就應該十分富有冒險精神……” 羽生苦笑,抹著臉上的汗。這時,有考古隊的職員過來問:“新來的醫生,住所怎么分配?” 羽生指向一座車屋:“和我一起睡,嗯,你去通知所有的隊員,有必要和醫生約會的,可以提出來……” 那職員答應了一聲离去。 原振俠看出,羽生處理事情很有條理,行政能力很高,是考古隊中的負責人。他剛才那樣失魂落魄,不能怪他,是由于事情實在太怪异。考古學和導彈的核彈頭之間,到底有一大段距离,羽生做夢也想不到,在沙漠上考古的批准,會是用核武器交換來的! 所以,他在緩過气來之后,聲音由于緊張,而變得相當嘶啞:“老普通究竟是什么身分,他怎么會和核武器發生關系?” 原振俠也壓低了聲音:“我相信那是這次行動的支持者的事,普通教授只是一個考古學家,他不可能和特殊勢力有關……” 羽生又發出了一下持續很久的低呼聲(這种呼叫是印第安人的習慣),然后歎道:“天,祖宗,老普通究竟想在沙漠中找到什么?” 這時,原振俠和羽生已來到了原振俠駕來的車子之旁,原振俠道:“這就是我的特別任務……我要弄清楚這一點。請相信我,我絕沒有破坏你們行動的意圖,只是想知道普通教授的真正目的。一則,由于我本身的好奇……我有許多奇异之极的經歷,有時間可以講給你听,所以我直覺到這次考古行動,也必然奇异莫名。二則,這個國家的一個主要人物黃絹將軍,和我有十分奇妙的關系……” 羽生“啊”地一聲:“我見過黃將軍,她和你……啊,真是浪漫刺激!” 原振俠沉聲:“你肯幫助我?” 羽生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當然,當然!我喜歡你這樣的朋友。” 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好,那我就向你刺探第一個問題:盡你所知,考古隊的目的是什么?” 羽生一听,竟然睜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樣子難堪之极。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下:“天!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羽生神情焦急,頓了頓腳:“真的不知道,真的!” 原振俠十分不滿:“不知道,如何行動?” 羽生再歎了一聲:“參加考古隊的時候,每一個成員都曾簽署一份合同,大小行動都由老普通分配指揮,不能多發問,也不能拒絕分派到的任務。我們在這里等隨隊醫生,人人都知道,一等醫生報到,第二天就出發。可是別說不知道目的地,連出發時該向哪一個方向走,也沒有人知道。達曼教授也算是很有地位的考古家了,問了一句,老普通就冷冷地提醒他簽過的合同……” 原振俠不禁呆了半晌,出不了聲。 普通教授竟然把整隊的考古行動,保持成這樣的秘密!這只怕是人類考古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 羽生苦笑:“隊員有的叫這次行動是神秘之旅,有的干脆稱為死亡之旅,有的戲稱我們的目的地,不是天神的住所,就是魔王的宮殿。我也早知事情有點怪,可是也絕想不到,會有那么可怕的內幕……” 原振俠忙道:“我對你說的內幕,絕不能擴散出去。事情的背景究竟如何,一無所知,一枚核彈頭可以殺死十万人,我想能調動這种武器的人,不會把一兩個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羽生听了,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個寒戰,面部有短暫時間的失血現象,同時低呼:“祖宗!” 遇到有需要的時候,一面叫“我的天”,一面又叫“我的祖宗”。如果這是那一族印第安人的習慣,多半是由于他們這一族,出過一個杰出的祖宗瘋馬酋長的緣故。 原振俠伸手在他的心口指了指,他連忙把手按向心口,作了一個一定保守秘密的手勢,神情仍是駭然。原振俠低聲道:“對不起,把你拋進了一件不可測的事情之中!” 羽生的神情又緊張又刺激:“不要緊,這或者是我冒險生活的開始!” 原振俠自車子中取下了簡單的行李,和羽生一起走向羽生的車屋。可是,剛才的那個職員急急奔了出來,喘著气:“原醫生,普通教授說,請你和他同住一處。”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几乎以為自己听錯了! 普通教授的行動如此詭秘,几乎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有极度的秘密要保守。剛才的相會,气氛已是敵對之极,可是前后不過半小時,他即來邀請原振俠和他同住一間車屋! 他的工作室也在那車屋之中,原振俠要是住進去,他要保守秘密,必定困難得多,他找這個麻煩作什么?若說這樣,方便監視原振俠的行動,那更是說不過去之极了! 所以,原振俠在呆了一呆之后,搖頭:“你恐怕听錯了吧,怎么會……”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听得大約四十公尺之外,有人在大叫:“原醫生,請過來!” 叫聲自那間車屋的門口傳出,攀住門口在聲嘶力竭大叫的,正是普通教授。 考古隊据點中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人很多,一時之間,都循聲看去,每個人的神情都毫無例外,惊訝之极。顯而易見,普通教授這時的行為十分反常。 原振俠忙高舉右手,表示已經听到,同時,向羽生使了一個眼色,羽生連連點頭。原振俠索性上了車子,駛到了普通教授的車屋之前。 他一直不能确定普通的用意何在,直到看清楚了普通的神情,是异乎尋常的高興,和剛才接見他的時候,大不相同,他才可以肯定兩點:在這半小時之中,有事情發生過,而普通這次是真正在歡迎他。 他下了車,提著行李進了車屋。普通這時關上門,搓著手,神情興奮,看樣子,像是准備發表一篇熱情洋溢的歡迎詞。 原振俠詫异之极:“在這半小時之中,發生了什么事?” 普通教授的回答簡單明白之至:“我的朋友告訴了我,你是什么樣的人……” 原振俠恍然,他微笑:“我只是一個醫生!” 普通用力一揮手:“什么醫生!你,正是我最需要的人!” 原振俠攤開了雙手,普通已說了最關鍵的一句話,他用力拍著原振俠的肩頭……由于他矮小,原振俠高大,所以他要做這個動作相當辛苦:“我和你之間,將不會有任何秘密……” 他忽然之間改變了態度,前倨后恭之至,倒令原振俠大感意外。他小心地問:“你的朋友……是指什么人?” 普通教授神秘地一笑:“啊……剛才我的話要修正一下,這個問題,是我和你之間的唯一秘密……” 原振俠冷冷地諷刺他:“這樣一直修正下去,你剛才的話,可以變成我們之間的一切,全是秘密……” 普通教授神情尷尬,干咳了一聲:“我的朋友,他們要求我不要泄露他們的秘密……” 在普通遲疑地想說明什么的時候,原振俠迅速地轉著念。他和黃絹曾討論過,支持這次考古行動的幕后人是誰?都認為有如此雄厚的財力,和那么廣大的神通,一定是一個大集團,而勒曼醫院,那群走在地球人類科學最前端的醫學科學家,最有可能! 這時,原振俠決定應該對普通教授表示一下,自己并非一無所知。 當然,他也知道,要是料錯了,會十分難堪,所以措詞要小心一些才好。 普通為人机警,看他對自己的話反應如何,也多少可以知道估對了多少…… 所以,原振俠裝出一副十分隨便的神情,笑了一下,聳了聳肩,像是不經意地一揮手,打斷了普通的話頭,可是又直視著他,道:“敝同行的興趣越來越廣泛了,他們竟然會支持起一個考古活動來,真叫人想不到……” 原振俠不經意的神態是假裝出來的,事實上,他心中也十分緊張,在留意著普通的反應。 他的話,強烈地暗示,他知道考古活動的幕后支持者是什么人。他是醫生,他的“敝同行”自然也是醫生,就這一句話已足夠了。如果事情和勒曼醫院的醫生無關,那么,這句話就變得十分含糊,他可以隨便打一個哈哈就掩飾過去。 他預料普通必然會對他的話有反應,可是他卻無論如何未曾料到,普通的反應會如此之強烈! 他身子一個踉蹌,歪向一旁。普通教授的個子十分矮小,身子在一歪之后,他赶緊伸手去扶一張椅子,可是那仍然未能使他站得穩,竟然“咕咚”一聲,連人帶椅,一起跌倒…… 原振俠吃了一惊,連忙一步跨過,把在地上掙扎的教授扶了起來。 普通一面喘著气,一面盯著原振俠,神情就如同在看一頭怪物! 原振俠指著自己:“我怎么了?” 普通伸手在臉上撫摸著:“你真的如他們所說一樣,什么都瞞不過你……” 在普通教授的反應上,原振俠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測是事實……也就是:支持這次考古行動的是勒曼醫院!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在研究人類的生命,在复制人体上,有那么超時代的巨大成就的一群醫生,為什么會對考古大有興趣? 不過他并不著急,因為他知道,普通一定會從頭到尾講給他听的。 當時,他只是淡然一笑:“如果真有人那么說,那也未免夸張了一些。” 普通連連搖手:“不……不……一點也不夸張!剛才你一离開,他們就來了電話……嗯……他們中的一個,一直是他在和我聯絡。” 原振俠知道,在勒曼醫院從事生命奧秘研究的醫生很多,但是有一個核心組織,約三至五個极有才能的人,在處理重大的事務,和管理運用天文數字的龐大財產,以及和世界各地,掌握權勢財富的人打交道。 由于他們几乎掌握了人類生命不斷延續的奧秘,几乎也可以使人達到長生不老的境界,所以,他們的財富和權勢的范圍,也几乎無窮無盡! 普通口中的所謂“他們之一”,應該是核心組織中的一員。如果是這樣,那么,可想而知,勒曼醫院方面,對這次考古行動,重視之极……當然是如此,要不然,也不會設法弄來六枚核彈頭送給卡爾斯將軍了! 原振俠向普通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完全明白他的話,請他繼續說下去。 普通眨著眼:“要听一听我們之間的對話?” 原振俠笑:“如果方便的話……” 看來,普通竭力想討好原振俠,他十分熱情熟絡地拍了原振俠的肩頭一下:“這是什么話?我們之間,真的不會有任何秘密!” 普通一面說,一面在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具無線電通訊儀來。原振俠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副极先進的通訊儀,通過人造衛星的接駁,利用這具通訊儀,几乎可以和全世界,任何角落直接通話。 原振俠也知道,這种尖端科學的制品,并不太多,而且价格极高昂!(自然,對勒曼醫院來說,根本沒有“价格高昂”這回事。) 原振俠也知道,眼前的這一副,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制品,出自兩個天才設計家的設計,并且由他們親手制造,精密正确無比,在南极和阿拉斯加之間的通話,簡直和面對面說話一樣。 那兩個天才設計家的名字,加在一起,十分有趣……他們一個叫戈壁,一個叫沙漠。 普通按下了和通訊儀聯結在一起的錄音裝置掣鈕,就听到了以下的對話: “有一位非常出色的人物,据情報,极可能已到了考古隊來當隊醫……” “是,才有一個醫生來報到,他的名字是原振俠!” “真是他!教授,不管他來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出現一定對我們有利。你要把他當作最親密的朋友,除了我們的存在之外,什么也不必瞞他……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可以瞞得過他的,我們的存在,他……我想也早已料到了……你照我的話去做吧──” “是……” “原振俠醫生經歷過的傳奇极多,他對我們的工作會有很大的幫助,你必須完全把他當自己人……” “是……” “有必要時,我們會和原醫生直接聯絡。” “是……” 對話很簡短……到后來,也不能算是對話,只是一方面在發命令,一方面在接受。 普通按了停止鍵,原振俠這時,已經完全可以知道他前倨后恭的理由了。他淡然笑著:“我和他們有十分特別的關系,我現在的這個身体,就是他們幫我制造的……” 原振俠這句話一出口,普通的小小個子,陡地向上彈跳了一下,雙眼瞪得极大,像是眼球會因此而落下來一樣。一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原振俠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了。 看來,普通教授雖然被選中,做為這次重要考古行動的負責人,但是,他對勒曼醫院的作為知道得极少……根本不知道他們早已發展成功了复制人的事。 原振俠所料,很快就得到了證明。普通瞪了他半晌,才喘著气問:“原醫生,這算是……什么樣的玩笑?我不明白……” 原振俠乘勢一攤手:“的确是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他知道了普通教授對勒曼醫院的一切所知甚少之后,自然不會再對他多透露什么。為了避免普通教授因為好奇而發問,他先問:“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這次考古行動的目的是什么,何以要把行動弄得那么神秘?” 看來,普通對原振俠剛才所說的“身体是他們制造的”這句話,一點概念也沒有,所以也沒有追問下去。反倒是原振俠的問題使他困扰,他來回踱步,又不斷地抓著頭發。 他當然不是不肯向原振俠說,而是不知從什么地方開始說起才好! 原振俠在他已踱了十多個來回,還沒有開始之后,溫和地催他:“從頭說起吧,反正有的是時間……” 普通坐了下來,先是不望原振俠,只是翻著眼。過了一會,才望了原振俠一眼:“那天下午,我在辦公室,有一個人來找我。他帶來了那時才出版不久的考古月報,在月報上,有我的一篇研究文章……” 研究文章的題目是:〈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證〉,作者:埃及開羅大學考古系系主任……普通教授。 來客是一個一頭紅發,身形高大的白种人。十分客气,但自然而然,有著一种居高臨下的“人上人”的气概。 身形矮小的教授,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后面,要昂起頭才能面對來客。 來客指著文章,直截地說明來意:“教授,我代表一個基金會。我們有极其充足的經費,可以支持你的任何活動,而我們對你文章中提及的‘神秘生命’十分有興趣,愿意支持你作進一步的探索……” 對一個學者來說,實在沒有什么比這番話更動听的了!一時之間,教授甚至不能相信這种突如其來,自己送上門來的幸運!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只是像傻瓜一樣地望著來客。直到人家把話重复了一遍,他才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像猴子一樣,在椅子上跳了起來,叫:“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有進一步的發現,我想我能證明我的假設……” 來客很有禮貌:“大作中有几處引用的資料,好象不是很清楚。是資料不足,還是故意的?” 普通十分不好意思:“是故意的……嗯,考古界有一些‥‥‥敗類,行為很不堪,要是把資料來源公布得太詳細了,會被一些人捷足先得。尤其是有些人,有門路找到經費的,行動就快得多……” 來客的目光凌厲如鷹隼,望定了普通教授:“你保守秘密的部分,是不是足可以支持你的發現?是不是可以因此而發現,你所稱的‘神秘生命’?” 普通發出長長的“唔”的一聲,像是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過了一會,他才道:“要找到那种‘神秘生命’的可能性,至多……不會超過一半。但是,證明有這种‘神秘生命’存在過,卻有九成把握。” 當普通教授向原振俠講述著經過,講到這里的時候,原振俠曾問:“什么叫‘神秘生命’?” 類似的問題,他已經不止問了一次,例如:“所謂‘神秘生命’究竟是什么?”,“是一种神秘的生命方式嗎?”等等。 但普通教授一直沒有作答,這時,他才道:“我會作詳細說明,那是我的一項重要之极的惊人發現。如果得到證實,那更是惊人,可能整個人類的生命方式,都要起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先听我說事情的經過。那個來客……自然也問了和你相同的問題,我會在敘述中回答。” 原振俠雖然知道,那所謂“神秘生命”,一定是整件事的關鍵。但普通不愿意一下子就說出來,他自然也只好耐著性子等。 原振俠這時所想到的是,普通教授可能在古籍之中,發現了有關人類生命大奧秘的線索,勒曼醫院的醫生,畢生精力都放在研究生命奧秘上,自然會對之有興趣! 本來,考古行動和勒曼醫院,是完全無法聯系得起來的,在了解了這一點之后,卻又自然而然,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請普通再講下去。 來客透著興奮的神情,向前俯了俯身子:“請你介紹你所獲得的全部資料……” 普通教授為人精明,他自然不會憑來人的一句話,就把他掌握到的資料拿出來。他搓著手,發出一陣干笑聲:“閣下剛才的提議……” 來客笑了一下,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個信封來,交在普通的手中,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打開來看。 普通教授打開了信封,抽出了一張銀行本票來。當他的雙眼盯著本票上的數字,發現在實數之下,竟然有七個“○”時,他的手也不禁有點發抖! 雖然他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平時不免有點清高的言行,但是在這樣的鉅額金錢之前,他也就和常人無异。 他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來客道:“當然不止這些,任何有利于發現神秘生命的所需,我們都可以作無限制的支持……“ 普通教授的聲音變得十分啞:“你們是……” 來客只是簡單地回答:“你不必多問,我們是一群世界性的醫生組織,從事對生命的研究,所以才對你的發現有興趣。” 普通教授吸了一口气,指著辦公室一角,一只看來很大也很古老的保險箱:“原始資料全在這里,你可以自由取閱……” 來客立時道:“在我閱讀時,需要你的解說。” 普通連聲道:“當然,當然!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嗯,這張本票……” 來客隨便一揮手:“隨便你處置,將來組織考古隊,也可以以你個人的名義成事,完全不必顧及我們,一切由你作主。所以,本票可以存入你的個人戶頭!” 普通教授興奮得滿臉通紅,過去打開了保險箱,在保險箱中,又取出了一只手提箱來打開,里面就是他寫那篇文章〈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證〉所根据的資料。 普通指著資料:“你先看看,有問題,我處理了那本票之后,立刻赶回來……” 來客點了點頭,一刻也不耽擱,就翻閱起那些資料來。普通教授興高采烈地赶到銀行去辦手續,使他的私人銀行戶頭,增加了八位數字的存款。 關于那些數据,稍后,普通和來客之間,有重要的對話。在他們的對話之中,可以充分了解資料來源和性質。 普通講到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切照實說,連當時收到了……突如其來的那么多錢的心情都不隱瞞,你別笑我──” 原振俠攤手:“我不會笑,給我,我也一樣興奮!” 普通教授自抽屜中取出一本雜志來,封面上有《考古月報》字樣,他翻到其中一頁。 原振俠已看到了〈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證〉這篇文章。 普通教授把雜志遞給原振俠:“文章并不長,你先看一遍。“ 原振俠接過來,文章确然不長,不超過兩万字,在一般學術性、長篇大論的論文中,算是短小精悍的了。自然,那也是由于資料不是太多,或者是普通不愿意引用太多的資枓之故。 原振俠的閱讀速度十分快,不到一小時,他已經十分仔細地把全篇文章看完。可是他又呆了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 在那片刻之間,他的思緒紊亂之极,雜七雜八,不知道想起多少事情,可是卻又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普通教授面有得色:“是不是很惊人?” 原振俠長長地吸了一口气:“是,惊人之至!如果可以真正證明的話!” 普通神情嚴肅:“這就是我們要進行的任務。現在,你也知道為什么要嚴守秘密了?因為事情……實在太令人惊駭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合上了雜志:“可是你的文章早已公開發表,并且人人皆知了!” 普通教授現出不屑的神情:“考古界的許多所謂權威,一點想象力也沒有,他們怎會接受我的推測觀念?他們來不及發出嗤笑聲,說我是痴人說夢。幸好有人識貨,全力支持我,我一定要把這段埋沒了的神秘生命發掘出來,公諸于世!” (普通教授的文章,雖然只有不到兩万字,但自然無法全文抄錄。而“神秘生命”又是這個故事的主角,非說明不可,就在不斷的對話,和日后的逐步探索過程中,讓人人到最后,都可以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俠把手按在雜志上,望著教授:“你的全部證据,來自一塊不知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被發現的一塊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普通教授神情自豪:“是,這塊石碑放在開羅博物館的一個角落中,不知多久了,從來也沒有人注意。只有我,才給予它新的生命!” 普通教授的話雖然夸張一點,但也离事實不遠。 那塊石碑……正确來說,應該說是一根石柱,一根六角柱形的石柱,高一公尺,每一邊有二十公分。普通教授是在博物館的地下室,許多巨大的石棺之后,發現它的存在的。 這個發現,是十分寶貴的。 放在地窖中的許多巨大的石棺,早已引起了廣泛的注意,也是博物館定期陳列時,最能吸引參觀者注目的項目之一。 石棺來自各個金字塔,是正式棺木的外槨,都用十分堅硬的石頭制成,手工不是很精細,但自然都是貨真价實的古物。 普通教授對這些石棺也有相當程度的研究,他是兼任的博物館顧問。那次,他指揮著石棺的陳列行動,把許多具石棺,用輕巧實用的起重机,自地窖中吊出來,運到展覽廳去。 在這項行動告一段落時,他在一具石棺之后的一個牆角上,發現了那根石柱。 當他第一眼看到那根石柱之際,他根本沒有在意。因為在文獻中,沒有六角形石柱被發現的紀錄,而且,石柱的石質也不起眼,看來只是尋常的東西,教授只是好奇地去碰了它一下。 世界上的事,有許多,真正是由于湊巧才發生的。這時,若不是普通教授的手中,恰好有一柄小鐵錘的話,這根石柱,可能會再在這個角落中放置几十年、几百年,才被人發現它蘊藏著巨大的秘密。 教授手中的小鐵錘,本來是用來敲打石棺、鑒定石質用的。那時,教授一時之間,分辨不出那石柱的石質,他就順手,在石柱頂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這樣做,全然沒有目的,只是順手的動作。誰知一敲之下,“啪”地一聲,便有一角石頭被敲了下來。 當時,普通教授著實嚇了一跳……那石柱雖然不起眼,但也有可能是价值連城的無价之寶,卻叫他隨手破坏了!他連忙四面一看,幸好沒有人看到。 發生了這樣的事,這石柱自然吸引了普通教授的注意。他湊近去看了看,看到那被敲掉了的一角之內,石質十分細密,和外面的一層,截然不同。 雖然事情很怪异,但也一望而知,外面那一層粗石,是經過十分精細的手工包上去的! 他是一個考古學家,自然有丰富的考古知識,也知道有許多許多极有价值的記載或寶物,被古代的人小心地保管,往往有极不起眼的外表。這石柱,是不是也是這一類,被隱藏了許多年的寶物?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全身發熱,雙手抱住了那石柱,撼了撼…… 這樣粗大的一根石柱,自然十分沉重,但這時,他正在負責搬運更沉重的石棺,自然要把石柱弄出去,也不是難事。 普通教授极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把石柱搬上了車子。在完全沒有人注意的情形下,石柱到了他的工作室。 他用了一柄錘,輕而易畢就把六角形的石柱,外面那一層約有一公分厚的粗糙表面,完全清除。石柱看來仍然是原來的大小,石質十分細密,六個平面上,都有著十分精致的淺刻……有四面刻的是圖形,兩面刻的是密密的文字。 普通教授看到那些文字,十分有規律,顯然是一种相當進步的文字。 人類的文字,從象形文字開始,不論是哪一類,都有一個相當類似的演變進步過程。 石柱上那些連普通教授這個考古系主任,也無法認出它來歷的文字,他雖然未能讀得出來,但是也可以看出,它遠比古埃及文字進步,也比古巴比倫的楔形文字進步。 這時,他心頭狂跳……單是發現了一种相當進步,而又從不為世人所知的文字,那已是考古學上的重大發現,是每一個考古學家,夢寐以求的考古成績! 如果可以譯出這种文字,那么,歷史的奧秘會重現,那自然更是惊天動地的大發現了! 普通教授形容他自己在那時,由于极度的興奮,胸口竟然產生了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要接連做好多次深呼吸,才能使疼痛減輕。 他在肯定了自己看不懂石柱上的文字之后,心中閃過了几個古文字學專家的名字,也准備把那些文字拓一些下來,去請教他們。 然后,他去察看那四面刻著的圖形。其中一面,明顯地,刻在石柱上的是太陽……和一些古代人描繪太陽的手法相同,可以說相當傳統。一共有十個太陽,由大而小,最大的一個,直徑有二十公分,最小的一個,只如乒乓球那樣大小。 普通教授一面看,一面迅速地轉著念:十個太陽,循序由大而小(或由小而大),那是什么意思呢?許許多多有關太陽的傳說,都涌進了他的思緒之中。有關多個太陽的說法,使他想起了中國神話之中,有一個叫后羿的君主,用他手中的弓箭,射下了八個太陽,使得原來是九個太陽的天空,變成了如今那樣,只是一個太陽。 而這石柱上,一共有十個太陽,顯然又和那個傳說沒有什么關系。和刻了十個太陽相對的一面,刻的是十個由大而小的月亮,也是用傳統的藝術手法刻的,一看就使人知道那是月亮。 普通教授感到舌干口焦,他知道自己一定面對著一個重大的、了不起的考古學發現,可是他卻無法知道究竟那是什么奧秘!這种焦急的心情,真可以把人折磨致死…… 另外兩面的淺刻圖形,普通教授更是一眼就可以認出那是甚么(三歲小孩子也可以一眼就說出那是什么),可是他卻無法知道,那究竟想傳達什么訊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一面,刻的是十個男人,也是由大到小;而另一面,刻的是十個女人,情形一樣。 從他敲開了那石柱的表層,看到石柱上的圖形和文字起,一直到將近一年之后,普通教授的全部思想,都被石柱上的圖形和文字所占据。 他對那些圖形,作過几百种(甚至几千种)的假設,當然無法一一列舉出來。 他想得最多的是:太陽、月亮、男人、女人,都是由大到小的十個,究竟象征著什么? (通過這些圖形,一定想表達一种訊息……) (可是,那是什么訊息呢?) 最初的日子中,由于石柱上所刻的男人和女人,身体各部分的比例和特征,都十分合乎真實的人体,所以看來十分現代,和古代人描繪人体的手法不同。 所以,普通教授的第一印象,是立即想到了:若干年前,美國的旅行者宇宙飛船,預計在飛過木星之后,和地球失去聯絡,會一直向前航行,飛出太陽系,飛到不可測的外層空間,成為宇宙中的一顆飄泊流浪的微塵。 美國的太空科學家,都相信在無限宇宙的億万星体之中,必然有著高級生物存在。宇宙飛船大有可能被一些外星人發現,那就有必要向他們介紹地球人。 所以,在宇宙飛船上,裝有一塊合金板。在板上,鐫刻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的裸像,也介紹了地球在太陽系中的位置。 那合金板上的圖形,曾公布過,看到過的人,都有深刻的印象。石柱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刻上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裸像,竟然和現代人所刻的十分相似,所以普通教授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來。 但是,人形為什么要有十個之多,而且是由大到小;還有,太陽和月亮,又是什么意思?他沒有結論。 若干時日之后,他又知道,在中國古代的哲學觀點之中,太陽代表陽,月亮代表陰,男人代表陽,女人代表陰。 四面的圖形,兩面象征陽,兩面象征陰。 普通教授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花了不少時間,去研究中國古代哲學之中,陰陽互消互長的道理,可是一樣不得要領。 他自然知道,要弄明白那些圖形傳來的是什么訊息,最直接的方法,是從那些文字中去尋找答案……同刻在一根石柱上,文字必然是對那些圖形,作詳盡的解釋之用的。 所以,他把石柱上的文字拓了下來,交給全世界所有的古文字專家,希望其中有人能夠解得開,但是所有的回答,都令他失望。 只有一封回信,比較上算是有點意思。 普通教授向全世界各地的古文字專家發出信函時,對這位在回信中給了他一線希望的教授,本來沒有存什么希望。這位教授在遠東一所并不知名的大學中任教,他的回信如下: “普通教授,我對你寄來的那种奇异文字的相片,一點概念也沒有,所以也不能給你任何幫助。可是,在一個偶然的机會,遇到一位有過許多奇异經歷的先生,他有一番意見,很值得參考,所以轉述給你……” 當普通教授詳細敘述到這里時,原振俠有十分激動的反應。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位先生!他的意見太值得重視了!” 普通教授直視著他:“你認識那位先生?他和你同樣精采?“ 原振俠仰頭大笑:“我?他比我精采了不知多少,他怎么說?快講!” 原振俠一直沒有催促過,由得普通教授慢慢地說。可是他一知道,那位先生也曾和整件事有過一點關系,且曾發表過他的意見時,就急于想知道那位先生究竟說了些什么。 來自遠東的信中說:“那位有過許多奇异經歷的先生說,這种文字,看來十分進步,不一定要在古代文字中去找。這可能超越時代,也可能是另一個星球上高級生物的字。他自己就曾接触過一种文字,來自不可測的宇宙之外的另一個地球……可能是億万年之后地球上的文字,這是他的意見,很可以參考……” 這封信最后,也免不了和所有的回信一樣:“請把更多的資料寄來,并且把這种古怪文字在何處發現告訴我們。” 普通教授的私心很重,他當然不肯透露任何進一步的消息。事實上,在發現了那根石柱之后,他也曾仔細地查過博物館的檔案,想知道石柱是何年何月,由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發現的。 可是不論他怎么查,都沒有結果,倒像是自有博物館的建筑以來,它就在那個地窖中一樣。 這令得普通又惊又喜……惊的是,石柱的來源無法追索,對研究工作來說,自然形成一定的困難;喜的是,既然從來也沒有人知道這石柱的存在,那么,他將之据為己有,也就不會有人來追究了! 他曾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想通過本身的努力,來認識那些文字。可是陌生的文字,只是一堆奇怪的符號,完全無法著手,自然徒勞而無功。 他曾對石柱作碳十四放射性試驗,不過那并沒有多大的意義,地球上任何一塊石頭,都有几千万年到几億年的歷史。 被他敲下來的,粗而松的是石灰岩,被刻成薄片,十分小心地貼在石柱之外……普通教授曾假設,那是使用某种黏合劑貼上去的。 (把古代的石柱,聯系到了本世紀才出現的高分子黏合劑,普通教授設想的范圍之廣,可想而知。) 如果是的話,那么,便可以將黏合劑作碳十四放射測驗,以決定它的年份。可是這設想也不成立,因為每片石片,是用十分精細的手工鑲嵌上去的。 一年時間過去了,普通教授非但不能解開石柱上的圖形和文字之謎,連那石柱是什么時候的東西,他都無法确定,那真令他几乎瘋狂! 他開始怀疑那是什么人的惡作劇,也許是大學里對他有惡意的同事,故意制了那樣一根石柱,讓他以為得了稀世奇寶,結果卻令他神經錯亂,一無所得。 好几次,他舉起大鐵錘來,几乎就要一錘敲下去,把石柱打成粉碎。有一次,大鐵錘真的已向下敲下去,但總算在還未敲到石柱之前,就硬生生收住。 他的情形越來越差,終日喃喃自語,看來和瘋人院中的瘋子,沒有什么分別。大學方面,也給了他几次嚴重的警告。他本來就沒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有不少人正在謀算他系主任的職位。 一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才把一切都改變了。 普通教授在說到這個人的時候,神情十分興奮。 而且他的語調又是充滿感激,一再說:“是他把我從泥淖中救了出來,不然,我一定在泥淖中沉沒了!” 在普通教授已經陷入絕境之中,忽然找到他的那個人,又高又瘦,膚色蒼白,神情冷漠,一雙眼睛之中,有著說不出的陰森。彷佛他不但看透世情,而且可以看穿人生以外的事。 普通教授本來不打算見他,已經吩咐助手擋駕……他為了怕秘密泄露,只用了一個大學一年級生做他的助手。可是來人對助手說:“告訴教授,我這里可能有他過去一年來,盡力想獲得的資料。” 不必助手轉告,普通自己在門后也听到了。因為來人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卻相當尖銳,有一种直透人身的力量。 普通听了,心中一動,打開門來。他個子小,要仰高臉,才能和來人互相打量,當他接触到了來人的陰森目光時,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陣寒意! 來人仍然用那尖銳的、冰冷的聲音說著:“我的名字是金特,我是一個靈媒。” 一向不是大惊小怪、動作夸張的原振俠,當普通教授敘述到這里時,又是“啊”地一聲!而且,霍然站了起來,快速地揮著手,示意教授略停一停。因為他的思緒十分亂,需要整理一下,再接受新的發展。 金特,那個靈媒! 不久之前,原振俠還見過他,和他,以及另外一些卓越的人(不是普通人),一起討論人類的生命,討論的范圍极廣。金特還曾問過大家,“快活”是什么意思?又提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名詞:“快活秘方”。當時,大家各抒己見,也并沒有什么結論。 金特又為何會和普通教授發生關系的? 普通教授發現了所謂“神秘生命”,勒曼醫院方面,是研究生命的專家,而金特這個靈媒,對生命的研究認識,更超越了短暫的肉体生命,而接触到了人的靈魂。雖然在這一方面,他還未能具体地歸納出什么有系統的理論來,但那總是又深了一層的研究! 一切都和生命的奧秘有關!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經有點頭緒了!當然,這時他無法作任何揣測,因為靈媒金特的出現,能給教授什么幫助,原振俠還不知道。 他想了大約一分鐘,就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普通繼續向下說。 普通教授用十分詫异的目光望向他:“你……你也認識這個金特先生,這人是個靈媒?”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看來完全沒有關系的事,這時,竟像是可以聯系得起來,這使得他感到极大的興趣。他道:“是,認識,不久之前,還曾和他有過一次有關生命的討論。” 普通感到相當意外,揚了揚眉,可是沒有說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他給我的幫助极大,沒有他,我不會有能力寫那篇文章,現在也不可能在這里。” 原振俠道:“他給你的幫助是……” 普通教授當時一听來人自我介紹,竟然是一個靈媒,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气。不論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也難以找出考古學和靈媒之間的關系。所以,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靈媒?閣下來找我干什么?難道有什么古代的靈魂,告訴了你考古學上的秘密,要你來轉告我?” 金特冷冷一笑,那使他的神情看來更陰冷。他的話令普通有點不知所措:“靈魂早已突破了時間的限制,所以沒有古代和現代之分。而我,的确是在一些靈魂處得到了一些訊息,所以才來找你的!” 普通教授仰著臉,盯了金特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已經人人把我當成瘋子了,可是看起來,有人比我更加瘋!” 金特卻伸手向他一指:“你長期以來,受一种奇异文字的困扰!” 教授一听,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睜大了雙眼,連連點頭。過去一年來,他不斷把石柱上文字的相片,寄向世界各地,也寄給各地的考古雜志,讓它們刊登出來。他并不奇怪金特何以知道,他只是希望,金特能在這方面給他幫助! 他興奮得大叫起來:“你懂這些文字?” 可是,金特的回答,又使得他大失所望。金特搖頭:“不!我不懂!” 教授用力一揮手,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失望,一方面,也有命金特离去的意思。 可是金特接著又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當然懂得這些文字的意義!” 教授用力一頓足,想罵一句:這不是廢話嗎?可是一轉念間,他意識到對方下一步可能會說些什么,所以停了一停。 兩人這時仍然站在門口,教授居然客气起來:“請進來,慢慢說吧。” 金特也不相讓,徑自走了進去。 金特和普通剛坐了下來,金特就說出了一番极其惊世駭俗的話來。他道:“留下這些文字的人,懂得這种文字……你一定心中在罵我這是廢話了!可是你別忘記,我是一個靈媒,經常和靈魂接触。人死了都有靈魂,留下這些文字的人,也不例外。” 普通教授張口結舌:“你……你……你是說……可以通過和……一些靈魂……留下那种文字的人……的靈魂接触,而明白這种文字的含義?” 對普通教授來說,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思議、怪异莫名的事。但對金特來說,卻理所當然之至。 普通又呆了好一會,才道:“你想把玄學的方法,應用在考古學上?” 他這樣問,已經明顯地表示了他心中的不滿……金特提出來的方法,是通過他和靈魂的接触,來解釋一种世上已沒有人認識,只有靈媒才認識的文字,那自然是玄之又玄的辦法。 可是,考古學卻是科學的,講究极其确實的證据。如果他接受了金特的這個辦法,就算真的把石柱上的文字全部讀通了,也無法公布出去。不然,會成為自有考古學以來最大的笑話,別人不會相信,且當他在胡說八道,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把創造使用那些文字的靈魂“請”出來,替他作證……就算金特肯幫他也沒有用,金特也無法使靈魂現身! 所以,普通教授在那樣說的時候,還自然而然揮了揮手,表示對金特的提議的拒絕。 可是金特卻十分認真,現出一副“那還用問”的不耐煩神色來:“當然是,你還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那些文字的原件在什么地方,帶我去看。” 普通教授并不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小气、猜忌、貪心,而且,也有不道德的行為(把來歷不明的石柱,据為己有),在這种情形下,他自然而然想到,一定是同行之中,對他的發現起了意,故意派一個人來,自稱靈煤,提出一個荒謬的辦法,企圖打動他的心,好把他的秘密公開!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神情更難看了,自然不會再理會金特的要求,“嘿嘿”冷笑著:“你未免大材小用了,如果你能通過和靈魂的接触,去研究歷史,那么,不會再有歷史謎團的存在‥‥‥” 金特一時之間未曾會過意來,對普通的話,他竟十分誠懇地點頭:“那也是明白歷史真相最可靠的辦法。”金特接著又道:“可是,并不是每一個歷史人物的靈魂,都那么容易接触,所以不能有系統。” 他說到這里,向普通看了一眼,在普通的那种不屑和鄙夷的神情上,他知道自己的提議,顯然未被對方接受! 金特自然十分惱怒……他的臉容和神情本來就十分陰森,一發怒,臉上更有一層青气,目光更冷,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當他含怒望向普通之際,普通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退了一步,揚起手來,像是金特立刻就要對他發動攻擊一樣。 金特自然沒有動手,只是發出冰冷的聲音……那种聲音如同利劍一樣的冰冷鋒利:“你寄給別人去鑒定的那些片段文字,我已經通過玄學的方法,在一些,或者一個靈魂的幫助讀懂了。那是一些斷殘的句子,但也可以從中了解一些事實……” 他說著,取出一張照片來,那張照片,普通教授再熟悉也沒有。 他在石柱上拓下文字,隨便揀了一部分,拍成照片寄往世界各地。在照片中顯示的那种文字,大約有一百多個獨立單位,他由于根本不認識,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少字。 一直到這時候,普通仍然根本不信金特的話。金特那种冰冷的聲音,使他感到不快,他抿著嘴,擺出“看你還有什么招搖撞騙本領”的姿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昂著臉,一言不發。 金特指著相片:“文字顯然是從大段之中剖裂出來的,在這里能看到的,提及一根六角形的,豎立在他們曾經生存的大地上的石柱。在那根石柱上,兩面是文字,四面刻著圖形……” 金特才講到這里,普通教授的腦中已經轟然巨響,如同遭到了雷擊一樣!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出气多入气少,身子也站立不穩,晃了兩下,總算及時用發顫的手扶住了桌子,所以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他心中十分明白……金特不論通過了什么方法,真的能看得懂那种文字! 因為,自他偷偷地把那根石柱帶回來之后,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連他唯一的助手,也未曾見過那根石柱。世人只知道他發現了一种怪异的文字,可是對文字的來源,一無所知。六角形的石柱,絕不常見,金特絕無可能是隨口說出來的! 金特不但說出了“六角形的石柱”,而且也說出了兩面是文字,四面是圖形的事實。 更進一步,金特說出了普通根本不知道的,什么“他們曾生存過的大地上”……普通對石柱的來歷,一無所知。金特能說出這些話來,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他真的能懂這种文字! 普通若是一個真正有器度的學者,這時應該高興……他也高興,可是他立時起了私心……秘密必須和金特共享,他實在不愿意那么做! 所以,在短暫的震惊之后,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木然而立,干喘著气。 金特的觀察力何等敏銳,一下子就看穿了普通那种心意,他冷笑著:“我對考古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的興趣在于和靈魂的溝通。這种曾實實在在存在過的生命,現在,世人竟一無所知,他們的靈魂,覺得他們生命的存在被淹沒,十分不公平,所以才通知我,把那些他們留下來的文字譯出來!” 金特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伸手指向普通:“你想到的甚么學術成就,名气和利益,對我來說,全然沒有關系……你怎么決定?” 普通教授雖然有許多顧慮,可是他絕不笨,他知道錯過了這個机會,以后再也不可能讀懂那种文字了。所以他急忙道:“當然是請你運用玄學的方法,來讀通這些文字。” 金特直視著他:“對你的研究工作來說,那只是開始。我的方法,不會被學術界接受,你還要去進行進一步的探索,找出真憑實据來!” 普通在那時候,除了一疊聲的“是……是……”之外,自然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他鄭而重之鎖好了門,然后從一個暗門之中,推出了那根石柱來……為了方便研究,他把石柱放在一個可以旋轉推動的座上。 當他把石柱推到金特面前的時候,他也說出了石柱的來源:“不知是那一個考古隊在何處發現的,博物館方面,一點紀錄都沒有。” 金特雙手按在石柱上,神情十分嚴肅,他先是轉動著,看了看四面的圖形,然后,他坐了下來,面對著兩面文字中的一面。開始的時候,他目光炯炯,盯著那根石柱,甚至眼睛一眨也不眨,可是過了不到十分鐘,他竟然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去弄懂一种根本沒有人懂的文字,那簡直不可思議!可是金特所使用的,是玄學上的方法,自然和一般的方法不同。普通雖然莫名其妙,但也屏气靜息,緊張地望著。 普通教授一直到他對原振俠講述經過時,仍然不明白金特的玄學方法的進行情形。所以在說的時候,神情猶豫,唯恐原振俠不相信,斥他在胡說八道。 原振俠并沒有打斷他的敘述,反倒不斷作手勢,要他只管向下說。 因為原振俠對金特的行動過程,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 金特雖然試圖讀懂一种文字,但是他根本不必用眼去看,因為他也不懂這种文字,看或不看,沒有分別。他是通過和靈魂的接触,由靈魂來告訴他,那些文字所表達的訊息是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和他溝通的靈魂的數目,他曾一再說過,一個,或許多靈魂,和他接触,要他完成這件事。 在這樣的情形下,金特需要做的事,是全心全意和靈魂接触。 原振俠并沒有要普通解釋這些……作為一個考古學家,只怕對這种情形很難理解。 原振俠這時也想到,通過和靈魂的接触,可以在考古學和歷史研究上,發揮難以設想的巨大作用。如果能廣泛應用,凡是和過去的時間有關的所有科學,都會有無可比擬的成就! 他決定下次再和金特見面時,好好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普通教授十分緊張,先是准備了紙和筆,想在金特一開口,就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但是隨即又取出了一具小型的錄音机,那自然比用筆來記錄,要精确得多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之后,金特的口中,有聲音發出來。先是講出完全沒有意義的嘰哩咕嚕……這种現象,普通倒可以理解,他知道,金特一定是在把原文先念一段。 果然,他在說了几分鐘之后,就改用普通能听得懂的語言。 他首先道:“我們是一群生命形式十分獨特的人,從外形看來,我們和同時生存在這個星球上的人一模一樣,但是生命方式,卻大不相同。” 普通教授听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是什么意思。 事實上,任何人听到這樣無頭無腦的一番話,都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可是普通教授卻知道,自己一定有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 這發現一定非同小可之至……人類之中,竟然有用另一种方式存在的生命!這种特异的生命形式,竟然由他發掘出來,這令他在极度的神秘感之中,興奮得身子有點發抖。 金特略頓了一頓,神情更是肅穆,仍然閉著眼睛:“我們在地球上活動的范圍不廣,主要是在沙漠中。那時,其它在地球上的人類,正致力于建造聚居的城市,我們也不能例外,也建立了自己的城。我們的城市所在處十分隱蔽,位于東經十八度到二十二度,北緯二十三到二十五度之間的大片沙漠中。” 普通教授听得心頭狂跳,連具体的地點都有了!當時他約略算了一下,知道那是十分廣闊的沙漠地帶,位于非洲北部,即使是現在,也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是地球上几個空白區域之一。 他隱隱感到金特翻譯出來的文字,听來有點不對頭,可是卻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對來。他只是把手按在心口,免得心跳太劇烈,然后繼續听下去。 金特的聲音,听來卻十分平板,一點也不帶感情,像是在敘述著一宗和他全然沒有關系的事情。 他又道:“我們的全盛時期中,在地球上居住的其它人類,還忙于戰爭。由于他們的愚昧落后,所以我們完全和他們沒有來往,他們的知識程度,也絕對無法了解我們的存在。我們照自己的生命方式飛快地進步,一般的地球人卻還在落后的生命形式之中,糾纏不清。” 普通教授皺了皺眉……因為這一段話的后半截,不是很容易理解。其它的地球人的生命方式,被稱為落后,那自然是地球人一直沿至今日的生命方式。那么,他們的生命方式又是怎樣的? 他們的生命方式既然如此進步,為什么現在他們已不再存在于地球的表面了? 普通教授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心痒難熬。 普通教授敘述到這一段時,是把金特當時所說的錄音帶,放給原振俠听的。 原振俠听到這里時,心中興起的疑問,和普通教授一樣。他心中也有十分异樣的感覺,心跳不禁加速。 原振俠在不久之前,才和金特有過一番討論,金特的聲音,他自然認得出。這時他忽然問了一句:“金特先生……一直閉著眼睛?” 普通連連點頭:“是……”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聲音很低:“真奇妙,他們的靈魂,竟能和人作那么深切的溝通……” 普通眨著眼:“請再听下去,奇妙的事在后面……” 金特略停了停,喘了一口气,又舔了舔口唇,普通看到這种情形,忙遞過了一杯水去。杯子一碰到了金特的手,金特不必睜開眼來,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接過了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完。 然后,他又道:“我們知道,由于我們獲得了這种奇异的生命方式,存在的形式會迅速改變。我們的這种生命形式,日后,或許還會在地球上出現,或許,再也不會出現,那就不會有人能夠設想到,曾有這种生命形式存在過。所以我們決定,把我們的神秘生命形式的大略情形留下來,給地球上其它的生命知道。 “當我們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我們已十分進步,換句話說,已到了人類進步程序的晚期了。而別的地球人,至少還要有好几万年,才能達到我們這种程度。當我們把文字和圖形刻在石柱上的時候,他們正在打仗,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等等。” 普通教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上埃及征服了下埃及”,這种事,在人類史上,甚至還不能稱為信史,只是傳說。 傳說的年代,大約是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也就是說,五千多年前的事,是人類才有文化的開始! 在那個時候,已經有另一种人,以神秘的生命方式生活,進步程度,遠超過了同在地球上居住的另一類人……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了。 這時,普通教授的思緒极亂,他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很有些學者和考古學家,提倡一种“上一代人”的說法。這种說法,認為這一代地球人在地球上出現之前,許多許多年之前,地球上早已有過高級生命。 后來由于种种原因,例如地球上的冰河時期,天体的劇烈變化,引致地球上的劇變,所以全部消滅。直到几億年之后,才有新一代的地球人出現。 支持這种學說的證据,相當薄弱,但是,也有難以解釋的神秘。 例如,在煤塊之中發現的几件金屬鑄品,例如許多不同的地方發現的,絕非原始人所能完成的工程等等。 普通教授這時想到的是:所謂“上一代人”,是不是就是這种用另一种方式經歷其生命的人? 由于金特所“翻譯”出來的一切,太震人心弦,所以令听到的人,無法不雜七雜八地有了許多聯想。 金特繼續在說著:“有机會能看到我們留下的文字的人,一定在很多年之后了,那時,根据人類進步的規律,自然也有了一定的進步。如果仔細一些,應該可以听出以前的一段話中,我們說明自己活動的范圍時,提及了經緯度……那時的埃及人,當然不懂得什么叫地理坐標,什么叫經緯度,但我們早就發明了,所以才能把這個地球上的一大幅土地標出來。” 普通教授吁了一口气,他在听到那一段的時候,确然覺得有點怪,但怪在何處,要等他們自己說明了,才恍然大悟。也叫听到的人明白,他們的進步并不是一种空言,而是一种實實在在的進步! (必須說明的是,那些“神秘生命”所使用的經緯度,當然絕對不是現在所通用的經緯度,因為在地球上建立一個“球面座標”的方法有無限多种。金特剛才所說出的那一組經緯度,當然也是經過“翻譯”的結果。) 普通教授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人在興奮的時候,會有些反常的動作。 金特的聲音在辦公室中蕩漾:“人類生命,有一定的進步程序。這种程序,對你們來說,其實并不陌生,但由于你們進步得太慢,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明白,將之确定。在确定之前,一切都只是一种模糊的觀念……已經有很多人,用很多方式提出來過,可是那至多是被當作一种信念,而不被認為是一种确實的、必然的生命變化歷程!” 原振俠听到這里,按下了小錄音机的暫停鍵,喘著气。他需要這樣,因為金特所說的,記錄在那石柱上的文字,給听到的人造成一种巨大的壓力。原振俠雖然有极丰富的怪异生活經驗,听到了之后,也有透不過气來的感覺,需要加快呼吸,才能消除胸口的壓迫感。 他的聲音很干澀:“似乎越來越复雜了!” 普通道:“是,在這一段中,用了許多不常用的名詞,但是并不复雜。听下去,很容易明白。” 原振俠指著錄音机:“這金特,不久以前,也和我們提出、討論過一种怪异的生命方式,我相信他一定是從那石柱上得來的知識了?” 普通教授攤開手,又聳聳肩:“我不知道他提出了什么,石柱上記錄的神秘生命方式,卻駭人之极!” 原振俠已經隱隱約約,感到那是一种什么樣的生命方式了。他感到有一股寒意,雙手緊握著拳,示意普通松開錄音机的暫停鍵。 金特并沒有停頓,繼續說著:“人類做為一种高級的生命、一种有靈魂的生命,最終的目的,進化的終极,是拋棄肉体,使靈魂成為單獨存在。” 金特的話,听來十分奇,可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人類一直在向這個目標前進……几乎所有的宗教,歸根結柢,都叫人放棄肉体,追求靈魂离開了肉体之后的單獨生存。 不但几乎所有的宗教如此,就算不是宗教,只是一种對生命熱切的追求,到最后也必然走上“肉体短暫虛幻,不值得留戀”的想法上去。 普通教授當時,對這一點的了解,還不是太透徹,但也隱隱感到了其中的道理。這道理既然涉及人類生命的奧秘,自然也使他感到了极度的震撼。他急速地喘著气,到后來,竟有點出气多、入气少,發出的喘息聲十分惊人。 而金特根本不理他,仍然閉著眼睛,用不疾不徐的語調說著:“所以肉体生命并不足戀,戀棧肉体生命,是生命形式中落后的一面,生命形式越落后,就希望肉体生命的時間越長。可是人類終于會明白,肉体生命所帶來的痛苦煩惱之多,是落后生命形式的必然結果。所以,進化的方向,必然是縮短肉体生命的期限。” 原振俠听到這里,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那是他真正感到了心靈上受到了實在打擊,感到痛苦之后所發出的呻吟聲。 他望向普通,普通神色蒼白,額上和鼻尖都有著汗珠。原振俠這才感到,自己的臉上也很濕,用手去抹,抹了一手的汗。 不久之前,在溫寶裕的那間大屋子中,曾和金特討論過生命的長短形式。當時,人人都覺得金特的論點十分之怪……一直以來,几乎每一個人都在追求長時間的生命……“長生不老”,被當作最高的理想,誰也不曾想到過,生命竟是時間越短越進步。 原振俠自然可以接受“肉体生命”這個名詞。 因為每一個人,自出生起,到死亡止,過的生活,都是肉体生命……一种依賴肉体而存在的生命形式。不是很可靠的身体組織,在生命歷程中,帶來的是許許多多的痛苦。 原振俠甚至強烈地感到,肉体生命的痛苦多于歡樂,既然它只是生命進化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自然把它縮得越短越好。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一下子想到的問題极多,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叫“十七年蟬”的昆虫。這种蟬,成虫的生命,只有一個夏季,可是它的幼虫,卻需要在泥土之中,蟄伏十七年。 十七年蟬的生命,進化的終极,是要破土而出,蛻化為成虫。那么,把蟄伏在黑暗的泥土之中的時間,由十七年縮短為十七天,不是對它更好嗎?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迅速將它和剛才想到的人的生命歷程,作了一個排列比較,他發現极為相仿:人的生命,進化的終极,是放棄肉体,靈魂單獨存在。那么,把肉体生命,由七十年縮短為七十天,不是對人更好嗎? 他想到了這一點……那全然是由他在紊亂的思緒中,經過歸納而得出的結論。他自然可以接受這樣的結論,可是他還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普通教授一直盯著他,原振俠把他剛才作出的排列,在一張紙上寫了下來,給普通看。 普通的臉色更蒼白,緩緩點了點頭:“你的排列比較很好,就是那樣……” 原振俠一字一頓地問:“那么,最后……那些進步的神秘生命,把生命縮短到了什么程度?” 普通教授望了原振俠半晌,才繼續敘述當時的事……事實上,他這時,是在對原振俠复述著當日金特的“翻譯”。 金特的聲音听來很平板,但由于他所說出來的一切,越來越神秘,所以普通听得身子不由自主在微微發顫。他雙手緊握著拳,指關節發出了“啪啪”的聲響。 金特略停了一停:“到這里,問題已經很明顯了,肉体生命由長到短,是必然的進行過程,用盡方法來延長肉体生命的期限,是人類許多愚蠢行為之一。人類的進化,受人類种种愚蠢行為的拖延,其中戀棧肉体生命的這种行為最嚴重。 “在人類進行這种蠢行之際,我們的祖先,卻擺脫了這种觀念,完全了解到人類進化的正确和必須經過的歷程。所以,才有了我們這一群与眾不同的生命,一种對尋常人來說,几乎是一閃而過,短暫之极的肉体生命。可是這种形式,又屬于一种极進步的生命形式……” 普通教授听到這里,不禁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問:“天‥‥‥那……進步的生命,究竟短暫到了什么程度?要用到‘一閃而過’這樣的形容詞?” 金特又像是在回答普通的問題,又像是在自顧自地說著:“人的肉体生命,持續一百年,或不止一百年,都是短暫的。就算活上一千年、一万年,只要有一個數字在,就完全無法和靈魂永遠存在相比較。一比,都是短暫如一閃。” 普通教授覺得喉頭發干,他又喃喃說了一句:“總有點‥‥‥不同吧……” 金特神態不變:“只有在人類能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知道和永生相比,一分鐘和一万年沒有分別,都是短暫的情形下,進步的生命形式,才能實現……” 普通教授在這時,可能是由于在精神上,受不了那么大的壓力。他陡然揮著手,矮小的身子努力向上跳了几下,同時又喊叫:“究竟短到了什么程度?從出生到死亡,究竟多久?” 金特略睜開眼,但并不是望向教授,只是望向那六角形的石柱。他伸手在石柱上輕輕撫摸著,動作看來十分溫柔:“十個太陽和十個月亮,說明了我們的肉体生命特殊的……与眾不同的情形……” 普通教授畢竟是在學術上有相當成就的人,思考能力自然相當強,他一听到這里,就“啊”地一聲:“一与十之比,尋常人的一天一夜,對……進步的生命來說,就是十天十夜了?” 金特并沒有因為普通教授的低呼聲,而被打斷話頭:“我們的肉体生命歷程,一開始縮短了十倍,這對于肉体生命比我們長了十倍的人來說,全然無法想象。我們的肉体生命歷程,仍然是一個完整的歷程,只不過是時間縮短了,而且一代和一代進化的速度,都在加快,都以几何級數的方式在遞增。到了最后,用一閃而過來形容,十分恰當,而終于到達了完全沒有肉体生命的階段……” 金特的手仍然撫摸著石柱。這時,在他的臉上,現出了极其向往渴慕的神情,緩緩睜開眼來,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气。 普通教授過了好一會,才道:“完了?” 金特點了點頭,忽然又現出了十分沮喪的神情,站了起來,繞著那石柱兜了几個圈子,才長歎了一聲:“可惜!可惜!” 普通教授那時,思緒极亂:“可惜什么?” 金特再歎了一聲:“明明有那么進步的生命形式在,可是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跨出第一步。一定有一個秘密方法的,一定有的!只要找到了這個秘密方法,人類的進化,就可以以几何級數的速度進行……達到終极的目的……” 普通教授目瞪口呆地听著,金特又道:“可惜石柱上的文字,沒有記載著這個神秘的方法……” 普通吞了一口口水:“你何不直接向……那些已進化到了終极的靈魂詢問?” 金特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又長歎了一聲:“我問過了,得到的回答是:有一個重大的關鍵性問題,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而能獲得這關鍵的解決,必須和他們再進一步的接触……” 普通教授也感到了“語言傳達訊息的能力無法表達”,因為金特的那一番話,他就無法听得明白,甚至于想問一問清楚,都無從問起! 金特卻不想再說什么了,他搓了搓手,站了起來:“教授,希望你能有更多、更進一步的發現……” 教授苦笑:“我能發現什么?沒有你,我連一個字也看不懂……” 金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自言自語:“一定有一個秘密的方法,一定有的……” 普通教授說完了和金特會面的經過,望著原振俠:“你說過見過他,最近,也和他討論過生命的奧秘,不知道他找到了那秘密的方法沒有?” 原振俠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顯然沒有!” 原振俠又直了直身子。這時,他完全了解了在那次討論之中,金特所說的,那些在當時听來并不是很容易明白的話的含義了。 快活! 快活秘方! 快活的意思就是快一些活過肉体生命,先是縮短時間十倍,然后,再以几何級數遞減,直到“一閃而過”,再進化到完全沒有肉体生命…… 如果“一閃而過”是短暫的极限,那么…… 這极限究竟短到了什么程度? 原振俠立即想到的,是佛經上常見的一個名詞:“剎那”,形容极短的時間。 原振俠那時,只想到了“剎那”這個形容詞。他對佛經,沒有熟到隨時可以引用出有關“剎那”一詞的句子的地步,只感到最后的短暫,一定就是“剎那”。 (如果原振俠當時就可以知道“剎那”那么短,他一定會更吃惊。) (“剎那”究竟短暫到什么程度,在佛教的一些著作中,可以具体地找得出來。) (《華嚴探奇記》載:“剎那者,此云念傾,于一彈指傾有六十剎那。”) (一彈指,大約是六分之一秒,大家都可以試試。而在時間的數字單位中,并沒有十進制,所以姑且算六分之一秒。那也就是說,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 (知道了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會有一個极其惊人的發現。) (《仁王護國般若經》中有這樣的記載:“一剎那經九百生滅。”) (由“生”到“滅”,是一個“生滅”,那是一個生命歷程。這個生命歷程,短得只有九百分之一“剎那”,用現代的計時單位來說,一個由生到滅的生命歷程,只是三十二万四千分之一秒!) (換句話來說,一秒鐘那么短暫的時間內,已經有三十二万四千代生命,“快若一閃”這樣的形容,真正難及事實之万一!) (生命歷程到了這种程度,怎么還能算生命?) (但必然還有比這更短暫的,一直到肉体生命等于零為止,才徹底完成了人類生命的終极進化。) 原振俠當然是想象力极丰富的人,而且他怪异經歷极多。可是一想到有那么怪异神秘的生命形式,他也有整個人飄浮在半空之中,無一處踏實之感。 他甚至已算出了精确的短暫生命的時間,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金特正努力想尋找這個“快活秘方”,找到了“快活秘方”,可以使人的肉体生命,在一秒鐘之內,完成兩千兩百六十八万年的進化過程(以每人如拿平均年齡七十年來計算),十秒鐘,就是超過兩億年的進化……那是真正的“快活”,不必一分鐘,人就可以進化到終极,完全摒棄肉体生命了! 在一秒鐘可以經歷三十二万四千世的肉体生命歷程中,痛苦自然也減到了最低程度,一生一世的痛苦,什么痕跡也不會留下。 因為如今漫長的一生一世,到了“快活”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原振俠這時又想起了那句話來:“一日快活敵千年!” 看來,說這句話的人還是不了解,應該至少是:“一秒快活敵万年!”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各种各樣的古怪想法,紛至沓來。他一面想,一面雜亂無章地就把想到的說出來。由于興奮和刺激,他臉漲得很紅,普通也被他感染,不住地揮著手,口中發出一些听來沒有意義的聲音。 過了一會,普通找出了一瓶酒來,兩人輪流喝著,才算略微鎮定了一些。普通喘著气,補充了一些金特离開之后發生的事。 金特走了之后,教授大喜若狂,但是他無法把明白石柱文字的經過照實寫出來……通過靈媒來了解一种文字,這种情形,在實用科學的領域之中,簡直是离經叛道之极,絕不會被人接受。 他只好偽裝在石柱的刻划中,揣摩出文字的意義,又大量搜集北非沙漠中曾經發現的一些零星古物,作為左證,再假托是他自己的設想:曾有一种這樣奇妙的生命形式,在地球上出現過,最后,這种形式的生命,以不可思議的惊人快速度,完成了生命進化的全部過程…… 他那篇文章,能在考古月報上發表,還是靠他在考古學上既有的名望。要是什么毛頭小伙子,寫了一篇這种离奇古怪,假設多于事實發現的考古文章,全世界都不會有考古雜志肯刊登。 文章發表之后,自然招來大量的冷嘲熱諷,甚至有正面攻擊。普通教授有苦自家知,他拿不出确望的證据來……而就是這篇文章,竟然引起了勒曼醫院的主意,資助教授進行實際的考古行動。 等到普通教授把一切經過的來龍去脈說到這里時,原振俠對事件的經過自然一清二楚。他吸了一口气:“我看不出要對所有隊員嚴格保密的理由。若是隊員根本不知道要發現的是什么,考古工作根本無法展開……” 普通教授皺著眉:“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他們卻認為,這种短暫之极的生命形式,太駭人听聞。想想看,一個人的一生,只有三十万分之一秒……” 原振俠昂起了頭:“若是想通了,三十万分之一秒,和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還是一樣的……” 普通教授發出几下干笑聲,盯著原振俠:“你能想得通嗎?“ 原振俠神情苦澀,呆了好一會,才据實道:“我半點也想不通!” 普通道:“這就是了,連你也想不通,要是宣布出去,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想證明曾有這种形式生命的存在,而且,唯有這种形式的生命,才能達到生命進化的終點,那……會有什么結果?” 原振俠來回踱步……車屋中空間很小,他的踱步,只是進一步退一步而已。過了一會,他才道:“可以不說詳情,只說要發現一种已不再存在的生命的……遺跡,總比完全隱瞞好些。我想,應該召集一個全体人員大會,由你來宣布。” 普通教授又道:“可是他們……他們……” 教授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資助行動的勒曼醫院,原振俠說道:“他們那邊,由我來應付!” 普通教授大是高興:“好极!反正他們說過,一切都可以听你的,我這就去通知他們開會!”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拉了拉普通教授的衣袖:“歷史上,很有些整個民族突然消失了的紀錄,像南美洲的馬雅人。會不會是他們找到了‘快活秘方’,忽然在几秒鐘的時間內,就等于進化了几億年,把軀殼拋棄,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 普通教授陡然嚇了一跳,聲音很尖:“原醫生,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原振俠本來還想加一句:“我看大有可能”,可是他看教授的情形,分明是已經知道的一切,給他的刺激已到了頂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的刺激了,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教授連連喘气,又過了足有好几分鐘,他才算漸漸回复了鎮定,打開車屋的門,大聲叫著。首先應聲奔過來的,正是那個印第安小伙子羽生。 十五分鐘之后,營地的空地上,聚集了超過三十人。普通教授先向原振俠一一介紹,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名的考古學家。在介紹原振俠時,教授道:“原醫生不但是考古隊的隨隊醫生,而且是考古隊的最高顧問。” 原振俠忙道:“別那么說,我對考古工作一竅不通!” 普通卻仍然自顧自地介紹:“而且,原醫生是我們所踏足的土地上,第二號強人,黃絹將軍的好朋友。有他在考古隊中,工作會容易開展得多!” 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隊員表示不滿,冷笑:“干什么?我們又不准備推翻卡爾斯將軍的政權!” 教授沒有說什么,只是有點陰陽怪气地望了那人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 普通教授心中在想:要是讓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据,甚至,找到了那“快活秘方”的話,要推翻什么不可以?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形式,徹底推翻! 他略停了一停,先解釋了何以要嚴格保密的原因,又說了如今正在目的地的邊緣,預計目的地在明天就可以到達。 他畢竟是有資格的考古家,說的話十分扼要:“我們要在這一片沙漠上,找尋一些人曾生活過的證据。” 來參加考古隊的人,自然都拜讀過普通的那篇文章,當時就有人問:“那群人,就是所謂‘神秘的生命’?” 在教授點了頭之后,又有人問:“那种生命,神秘在什么地方?” 普通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他的回答是:“還不能肯定,可能神秘怪异得超乎想象之外!” 大家對教授的話,顯然不是很滿意,所以都保持著沉默。教授干咳了几聲:“要等到找出證据來,才能确知這种生命的形式,究竟神秘到什么程度。各位都是專家,自然知道,這种沒有多大根据和線索的考古工作,進行起來,相當困難,先請金屬探測專家發表一下意見。” 普通教授向他右首邊的几個人指了一指,那里有七個人聚在一起,一個中年人舉了一下手:“我們的小組成員有七個人,配備是可以在沙漠中自在行駛的、裝有靈敏度极高的金屬探測儀的車輛。每人駕駛一輛,每天,估計可以探測至少十平方公里的面積。” 他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用手勢來加強他說話的語气:“只要那群人懂得使用金屬,只要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有金屬對象遺留下來,而又在地下不超過三公尺的話,探測儀都可以發現。“ 普通教授十分興奮,接了上去:“一有發現,就立即可以進行發掘……” 可是也有人向他潑冷水,有人道:“就算地點也精确,這一片大沙漠,有好几万平方公里,只怕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什么。” 普通教授有點惱怒:“我有精确的地點坐標……” 又有人道:“若是那种人,根本還不懂得使用金屬,那也就探測不到什么了……” 普通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地道:“自然,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很遲才懂得利用金屬,但這群人与眾不同。” 普通教授只能這樣解釋,他再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頗有點向原振俠求助之意。原振俠卻神情迷惘,向他搖了搖頭,低聲道:“現在來作假設,并沒有意義,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式行動了。” 普通吸了一口气,又安排了許多明天要進行的具体工作。原振俠背負雙手,慢慢踱了開去,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長,投射在銀白色的沙漠上,看來十分詭异。 他在想:黃絹若是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不知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苦笑。因為他可以預料到黃絹的反應,一定是完全不能接受,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种的生命形式…… 就算她相信了,人類生命進化的終极是离開肉体生命,她也不以為快比慢好。她要慢慢享受她的肉体生命……在她的肉体生命中,充滿了榮華富貴,她怎肯讓生命一閃而過……如果有可能,她會要求延長,一直延長下去! 她會哈哈大笑,會覺得這种考古目的,可笑和無謂之极……自然,黃絹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怪她。原振俠自己就不能想象,要是他的生命,可以縮短到几百分之一秒,他敢去嘗試這种生命! “螻蟻尚且貪生”,是人類多少年來建立起對生命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忽然又想到:金屬探測儀真的可能發現不了什么,因為從礦石中提煉出金屬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生命短到了只是“一閃而過”,如何有時間去做這种事?除非在那种生命形式下,時間對生命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种体現! 石柱上的文字也提到過,只有人類在完全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之后,生命才能進入新形式……這种說法,出自口述,或出自文字,听起來,看起來,好象都很容易明白,其實卻一點也不懂。譬如說,什么叫:“時間的固有觀念”呢? 原振俠想到這里,自然而然歎了一聲。在他身后,傳來了羽生的聲音:“為什么煩惱?” 原振俠并沒有轉身,他看到,平坦的沙面上,羽生的影子和他并列著。他的回答是:“忽然間想到了人類的生命歷程,有一個問題,任何人都回答不出。” 羽生搓著手:“問問我看看……” 這印第安小伙子,看來十分喜歡接受挑戰,原振俠轉頭望了他一眼:“生命的目的是什么?” 羽生張大了口,他顯然想不到原振俠的問題會是這個,他張大了口:“好家伙,這問題,真的沒有人回答得出。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問過,答案應該只有一個?” 原振俠有點艱難地笑:“當然只有一個,其實,也應該有答案的。生命的目的,是不斷進化,進化到生命形式的最高級,沒有肉体,只有靈魂,變成永恒的生命!” 原振俠說得認真,羽生也听得很認真,他側著頭,想了一會,忽然縱聲笑了起來,指著原振俠的鼻子:“那么,請問,永恒的生命,目的是什么?” 原振俠一怔,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他本來以為,自己多少已經領悟到了一些生命的奧秘,可是這時,被羽生開玩笑似地那樣一問,他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境地…… 原振俠攤了攤手:“誰知道,或許要到那時,才能知道,或許,根本沒有答案!” 羽生對自己的一個問題,可以令原振俠大生感慨而感到十分高興,用力在沙面上踢著,踢得沙揚起老高。 當晚,原振俠和普通一起縮在車屋中,他們又討論了一些”一閃而過”的生命形式才入睡。 原振俠決定明天一早,就告訴黃絹,他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 他和黃絹曾一再討論過普通教授“要釣的”是什么,卻再也想不到會這樣! 對整個人類的進化來說,這樣的考古目的,自然重要之至。但是對黃絹這樣,對權力那么熱中的人來說,根本一點价值也沒有。 勒曼醫院的醫生,可以說是如今人類之中,對生命所知最多的人,他們自然會對這种生命形式有興趣! 一夜之間,原振俠做了許多古古怪怪的夢。第二天,考古隊出發,普通教授的車駛在最前面,原振俠的醫療車在最后。 由于原振俠參加考古隊“另有目的”,所以他的醫療車之中,有著隱蔽的通訊設備,可以直接和黃絹通話。他讓羽生駕車,自己在車廂中,接通了黃絹辦公室中的直通電話。 等到黃絹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已想好了怎樣用最簡單的話,把那么复雜的情形告訴黃絹。他第一句話是:“你絕想不到,我已經有了全部答案……” 黃絹“啊”地一聲:“那么說,你是世界上最能干的情報探索者,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應該把你當偶像!”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配做特務祖宗。普通教授向我和盤托出的道理十分簡單,他的支持者知道我到了考古隊,就要他向我說明一切,并且還需要我的幫助……” 黃絹又是“啊”地一聲:“普通的支持者是……” 原振俠想了一想,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是勒曼醫院,就是掌握了复制人体技術的那群醫生。我相信你和卡爾斯將軍,都有复制的身体在他們那里,以備你們需要時使用。” 黃絹沉默著,沒有立刻反應。 原振俠又道:“現在,六枚核彈頭,對你來說,重要之极。可是當你的身体出了毛病,需要移植一個絕不會引起排斥的心髒,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勒曼醫院可以救命時,你當然會用那六枚彈頭,去交換你的生命……” 黃絹的聲音低沉:“當然是……” 原振俠道:“勒曼醫院既然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大人物的生命延長,他們自然也成了世上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幸好他們都是科學家,沒有別的野心,只想在科學的領域上不斷求發展,不然,他們可以用任何方式統治全世界!” 原振俠講到這里,听到電話那邊,黃絹傳來了一下吸气聲。這种通過掌握他人生命,而取得几乎是絕對權力的方法,是任何野心家听了,都會心向往之的,何況黃絹是一個超級野心家! 她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興奮:“我猜到了,一定是普通發現了古代有什么關于生命奧秘的秘密傳下來,可以使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勒曼醫院才支持他,去把這個方法找出……” 原振俠歎了一聲。雖然相隔遙遠,只是在通電話,但是黃絹也可以在原振俠的小反應中,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她立時道:“我猜錯了?” 原振俠道:“的确和生命奧秘有關,可是恰好相反……普通教授要找的,是一种极快极短,短到了如電光一閃,只有三十万分之一秒的生命方式……” 黃絹提高了聲音:“我不懂,說清楚一些。” 原振俠花了大約兩分鐘時間,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他昨晚所料的沒錯,黃絹約莫怔了几秒鐘,就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她笑得連連喘气:“哪有這种事!是不是你上了當,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 原振俠語音堅定:“不……其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我認識,他不會騙人!” 黃絹悶哼一聲,又笑了兩聲:“那關鍵人物又是什么怪人?“ 原振俠沒好气:“的确是一個怪人,他是一個极其靈异出色的靈媒。” 由于人類對靈魂所知极少,所以一提及靈魂和靈煤,總有一种极度的神秘感。黃絹也沒有再放肆地笑,她道:“真想不到,這种……照你說的‘快活秘方’,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處?” 原振俠一字一頓:“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時間之中,進化到終极。” 黃絹又“哈哈”大笑起來:“要使人變成無主孤魂,一把利刀和一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那么麻煩,要追尋什么秘方……” 原振俠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黃絹自然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后的靈魂存在,和進化到了只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但是黃絹根本不愿意去想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為她對肉体生命有無窮的貪戀,絕不肯舍棄…… (原振俠對肉体生命也一樣貪戀,想到和黃絹的單獨相處,想到在巫師島上和瑪仙的繾綣,都令他無法舍棄肉体生命。可是他至少可以領會到,生命進化到終极,必須摒棄肉体的道理。) (這道理,其實所有宗教早已大力揭櫫,也可以說人人皆知。) (可是,知易行難!真正能放得開,超凡入圣的人,能有多少?) 原振俠又道:“我留在考古隊,是我對這個目的感到了极大的興趣。還有,我要找那位靈媒,他的名字是金特,上次我和他分手時,他給我的聯絡電話是紐約。請你代我告訴他,請他盡快赶來,考古隊需要他的幫助。” 黃絹嘲笑:“干什么?想和古代的靈魂溝通?” 原振俠大聲回答:“是……” 他沒有把金特和普通教授相會的經過告訴黃絹,所以黃絹听了原振俠這樣回答,笑了起來:“原,你生气了?” 原振俠歎了一聲:“沒有,只是忽然之間,知道了生命形式,可以有這种截然不同的變化,想起我們的生命歷程,覺得十分傷感。” 黃絹毫不客气地指責:“原醫生,別無病呻吟了!生活得像你那樣惊心動魄、多姿多采,還要傷感,平常人怎么辦?我看你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黃絹的話,聲音并不是很響,可是卻震得原振俠的腦中嗡嗡直響。他不由自主重复著黃絹的話:“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接著,他長歎了一聲。黃絹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怪我貪戀權力,野心太大,可是那只不過是我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貪戀,你貪戀的是什么,你自己也知道……” 原振俠苦笑:“你說得對,我确然是在無病呻吟,要我放棄如今的生活,我做不到……” 黃絹咯咯笑了起來:“那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別再唉聲歎气了……”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答應了一聲,終止了和黃絹的通訊。在剛才那一刻,他決定了一點,探索那种生命形式,不一定要受它的影響…… 他從車廂回到了駕駛室,羽生正在專心駕駛。車隊迤邐,至少有一百公尺,車輪卷起的黃沙,看過去,像是一條正在翻滾著的巨龍一樣。 普通教授的聲音傳來……精良的通訊設備,使每一輛車上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聲音:“請注意,已經進入目標地區,金屬探測車開始行動。” 車隊之中,有七輛箱形的車輛加快速度,离開了隊形,向几個不同的方向駛了開去,像是一柄散開來的扇子。 其余的車子繼續前進,在又駛出了將近二十公里之后,才停了下來。 普通教授估計如今車隊停駐之處,應該是石柱文字提及的,神秘生命曾存在的土地的中心點。他准備就駐扎在這里,等候金屬探測車的探測結果。 原振俠來到了車屋,普通的工作桌上,多了一具電視螢光屏顯示儀。螢光屏上,明顯地分成了七格,都有一條直線,自左向右移動,普通正盯著在看。 原振俠進來,他略抬了抬頭:“金屬探測的結果,我這里可以直接收得到。” 原振俠“嗯”了一聲:“剛才我看到探測車在轉圈子,使用的是‘蜜蜂回轉法’?” 普通點了點頭:“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蜜蜂回轉法”是以一點為中心,不斷地加大直徑,進行圓圈式的搜索。) 正說著,七格螢光屏中,有一格的直線,變成了劇烈震蕩的震波。普通教授發一聲喊,直跳了起來!接著用手拍著額:“不會一下子就有發現吧,運气不會好到這种程度吧!”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立即就有一輛車子,駛近探測到有金屬的探測車之旁。強力的吸沙裝置發動,車尾噴出沙子組成的沙泉,一下子就在探測到有大量金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一公尺的坑。而且在陽光下,也看到了埋在沙中的金屬的閃光。 早在一發現有金屬的訊號時,普通和原振俠就乘著輕便的小車,赶到了現場。原振俠看到了考古工作,也可以利用現代的科學設備,而如此現代化時,不禁有歎為觀止之感。 等到金屬一顯現出來,正在握著手,神情興奮之极的普通教授,一下子變得像是突然萎謝了的花朵一樣,現出苦澀的笑容來。 誰都一眼可以看得出,埋在沙中的金屬是什么……那是一輛舊式的坦克車! 這一帶,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盟軍和納粹德國的坦克,在北非洲進行過殊死戰,戰況慘烈之极。納粹德國的統帥,隆美爾元帥,甚至贏得了“沙漠之狐”的綽號。在這里,發現一輛坦克的遺骸,自然不值得奇怪。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車,或許也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當然不是普通教授的目的。他僵立著,很多人都在等著他的命令,原振俠在他身邊低聲道:“把它拖起來吧!” 起重裝置把舊坦克拖了起來,車身上的納粹徽號還清晰可見。 這一天,考古隊的收獲是三輛舊坦克,兩輛經過燃燒的軍用卡車,和一輛裝有机鎗的吉普車……看來這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戰場”! 第二天,是更多的坦克,和各种各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武器和車輛。有一輛摩托車旁邊的“船”上,甚至還有一具尸体,由于沙漠的干燥,尸体完全沒有了水分,是一具十分可怖的干尸。 第三天,情形也差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在這一片沙漠上所“陳列”出來的金屬品,几乎可以變成一個二次世界大戰沙漠之戰的展覽館了。 普通教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沮喪。 但他全不計較自己的健康,到了第七天晚上,他睜著滿是紅絲的雙眼,不斷地在喝酒,不斷地在說著:“要是我知道,那石柱是在什么地方掘出來的,那就好了!” 原振俠心中一動,忙道:“石柱文字上,不是曾提到過經緯度嗎?” 普通用力以腳頓著沙面:“我們現在就在這個經緯度的范圍之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找出經緯度范圍的精确中心點來,應該不是難事?” 普通哈哈一笑:“太容易了……”他伸手向他的車屋一指:“我們的車屋,就恰好停在那一點上,那是我故意的安排……” 話還未說完,普通陡然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石柱應該就在那一點上?” 原振俠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石柱文字上何必留下那些經緯度?” 普通又呆了片刻,才連連拍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我真笨!” 他一面自責,一面又大聲吆喝起來。隨著他的吆喝聲,他的助手奔過來,普通迫不及待地吩咐:“把車屋駛開去,快!快!“ 他個子矮小,性子又急,在叫嚷的時候,不住揮手蹦跳,看起來,像一只猴子。拖車屋被移開,又調來了吸沙的裝置,不到五分鐘,雖然還什么都沒有發現,但是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交頭接耳。 事后,原振俠才知道,有經驗的考古學家,都會有一种預感,知道什么情形之下,會有所發現,所以自然而然會聚在一起──有這种職業預感的,不單是考古隊員,勘探人員、鑽油井的專家等等,都有這方面的能力。 普通教授在漸漸變深的沙坑旁轉來轉去,不時大聲叫嚷一些什么。可是誰也听不清,因為吸沙的裝置,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等到出現了一個兩公尺左右的沙坑時,普通教授所發出的那一下叫聲,由于他逼出來的聲量實在太大,倒是人人可以听得見。他一舉手,吸沙的裝置停止了操作,有沙漠考古發掘經驗的工作人員,紛紛跳下沙坑去,用适當的器具,阻擋沙坑四壁的沙瀉下去。 這時,圍在沙坑四周的人,人人都可以看到,坑底是一塊石板。 那塊石板究竟有多大,還無法知道。因為沙坑底部的面積,大約是兩平方公尺,石板的四周圍還埋在沙中,有看不到的部分。 在石板上,還有點沙粒,可是已可以看到,石板的表面十分平滑,那是人工細心打磨的結果,不可能是天然生成的。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這實在是一項巨大的發現。而且,在經過了那么多天的發掘,几乎令人感到了絕望之后,突然有了那么重大的發現,令人感到的興奮,自然加倍增加。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羽生,他發出了一下印第安人獨有的歡呼聲,然后,他叫:“一塊石板!” 普通教授立時叱責:“你不能肯定這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石板!” 羽生忽然固執起來:“一塊石板,一定是一塊石板!” 他一面說,一面竟然縱身,向沙坑之中跳了下去,重重落在石板之上,而且,又彈跳了几下。 在他落下去,和他彈跳的時候,當他的雙足撞擊石板時,都發出“咚咚”的聲響,如同在擊打一面石鼓。 這情形,令所有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這足以說明兩點:一、的确,那是一塊石板,而且不會太厚,二、石板下面是空的,不然不會發出那种空洞的咚咚聲來。 立即有人發表意見:“一個水源!一口井!井口用石板蓋著,以免沙子侵入!” 沙漠之中會有一口井,這未免有點异想天開。可是那隊員一下子就能作出這樣的設想,也不容易了。 另外有人表示了不同的看法:“是一個地窖,用來窖藏糧食的!” 一時之間,意見十分紛紜。原振俠問了一句:“何以會在那么深的沙層之下?” 他的問題,招來了一陣笑聲,普通教授忙道:“沙漠上的沙,在不斷移動,年代久遠了,本來在沙面上的物体,會變得埋在沙下面。曾經有整座金字塔,被埋到了沙層下的紀錄。” 原振俠尷尬地笑了笑,普通教授向下面大喝:“上來!” 羽生攀著坑壁用來阻擋沙層下陷的器材,迅速地攀了上來,他興奮得臉通紅:“下面是空的!有可能這是整個地下城市的出入口!” 羽生的設想簡直接近瘋狂了!可是在未曾揭開這塊石板之前,誰也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 几個專家圍在普通教授的身邊,他們都皺著眉,像是在考慮什么极嚴重的問題,久久不出聲。 原振俠本來想說“還在等什么,快把石板掀起來”,可是剛才他說了一句外行話,惹來了不少笑聲,事實上,他的确不是考古學家,所以他就忍住了不說。只是在又等了一會之后,才低聲問羽生:“在等什么?” 這時,整個考古隊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在沙坑的旁邊,可是沒有人出聲。人人的視線,自然都落在沙坑底部的那石板上。 羽生的回答也很低沉:“在想辦法……如何可以掀起石板來,而阻止沙漏瀉到石板下面的空間去。” 原振俠“啊”地一聲,羽生又補充:“沙的流動性极強,你看這一片無邊無涯的沙漠,不論下面的空間有多大,要是不事先有了阻擋沙流瀉的方法,一下子就可以把空間填滿。即使下面真是一座地下城,也會填滿,到那時,神仙也沒有辦法了!” 原振俠一揮手,心中不禁好笑:“這又何必考慮那么久,下面的空間不論大小,既然是一個空間,就必然有阻沙的措施!” 普通教授等几個人向原振俠望了過來,原振俠又指著沙坑:“把沙坑擴大,一直到石板全部顯露,再阻擋沙坑的四壁,就不會有沙子漏流到下面去了!” 普通教授沉聲道:“當然會這樣做,但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小心謹慎些……嗯,開始吧!” 別看他個子小,可是這時,一揮手,下了命令,也真還有點气派。 三部吸沙裝置同時操作,聲響更是惊人。隨著沙泉的噴射,沙坑漸漸擴大,底部的面積也相應在增大。同時,為了要維持沙坑四壁的沙不涌向中心,至少有七、八個人在沙坑中忙碌地工作。在沙坑邊上圍觀的人,不時發出呼叫聲來,整個考古隊陷進了狂熱的气氛之中。 大約半小時之后,石板已全部顯露,是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每邊大約是兩公尺左右。等到一再肯定坑壁的沙,被阻擋得十分妥當之后,普通教授和几個專家,落到了沙坑底,站在石板上。 普通用一支鐵錘,在石板上敲著,石板發出空洞的聲響,顯示下面的空間相當大。 別的工作人員早已調來了吊車,先在石板上打上堅固的鋼釘,再以鋼纜系上去,普通教授等人离開了沙坑。 普通教授的聲音有點啞:“各位,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就快開始了,能參加這項工作,是莫大的光榮!開動吊車!” 吊車開動,轉盤軋軋作響,牽動鋼纜。這樣大小的一塊石板,估計重量不會超過兩吨,要吊超它來,不是什么難事。只見它晃動著,离開了沙坑的底部,看來原本只是隨隨便便放在上面的。 在沙坑邊上的人,都看到石板只有三四公分厚,一被吊起之后,在石板下面,是一個方形的洞穴。洞口只比石板略微小些,看起來,真有點像一口井。 普通教授在沙坑的邊上,俯著身,盯著那洞穴,原振俠就在他的身邊。 那洞看上去深不可測,黑洞洞地。最不可思議的是,在沙漠中,實在不很可能出現這樣的一個“深井”的,因為沙的流瀉性极強,一有空隙,立即會被填補,怎可能出現這樣的深井?除非在井壁有強有力的攔阻設備。可是這個“井”雖然深,開始的一部分,光線已可以進入,卻又看不出井壁有什么特別的裝置,就只是沙子。 那情形真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東西把沙”弄”成了一個深井。井壁平滑之极,若是說有四幅巨大無比的玻璃,把沙弄得如此齊整,倒相似之至。可是玻璃又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承受那么大的壓力? 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十分惊訝,有的叫了起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只有一個人采取了行動,這個人是羽生。這時,他的手中拿著一根又細又長的合金釘子……這种釘子,在沙漠考古中相當有用,它用合金鑄成,輕而堅硬,一端十分尖,可以輕易插入沙中,便于探索埋在沙中的東西。 羽生的手中正拿著這樣的一根釘子,他把尖銳的一端,指向深井的一邊,大聲道:“這是怎么一回事?這些沙子,怎么好象都凝結了一樣。” 說著,他的手向前伸了一下,尖銳的合金杆子的一端,刺進了深井的沙壁,發出“啵”的一聲響。 這一下變化,令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羽生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來。他不縮手還好,一縮手,剛才被他刺中的地方,噴出了一股手指粗細,十分急驟的沙泉來,滋滋作響。 那情景,簡直怪异之极,本來完完整整,不知如何形成,光滑之至的一面井壁,竟然那么容易被刺破!如今的情形,就像是海堤忽然出現了一個孔,海水就從這個孔中激射了進來一樣。 這种情景,的确令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一定有很多人都聯想到了海堤出現孔洞的情形。如果在海堤上出現了孔洞,海水灌進來,孔洞會迅速擴大,會造成海堤的崩潰。 這時,射進深井的那股沙泉,雖然很細,可是它是不知被多大的壓力壓進來的,所以勢子急驟之极,看起來大有海浪澎湃之勢,看來十分惊人。若是那個孔洞迅速擴大,那么,沙流瀉進來,這個深井,可能在几分鐘之內,就被沙填滿了! 所以,在沙坑旁的人,都發出惊呼聲來。普通教授的叫聲最大,隨著他的怒喝聲,他的腳底下,像是裝了強力彈簧一樣,整個人直蹦了起來,指著羽生就罵:“你這個蠢材,你看你干了甚么蠢事,闖了什么禍……” 在這几句話作開始的后面,是一連串的粗言穢語,不但叫人不相信,是出自一個大學教授之口,也叫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使用的語言。 所有的人都震呆,一來是由于那股正在激射出來的沙泉,二來是由于普通教授所發出的咒罵。至少有半分鐘之久,連原振俠在內,都不知應該如何才好,直到有人忽然叫了起來:“天!總得先把漏沙堵起來!” 那時候,普通教授還在一面跳一面罵,惡毒的咒罵自他的口中噴射出來,和那股沙泉相比,絕不遜色。所不同的是,教授的咒罵有越來越擴大之勢,而那股沙泉,卻始終只有手指粗細。 所有人之中,受惊嚇最甚的,應該是無意中闖了禍的羽生。他真正嚇呆了,當教授的咒罵聲越來越甚時,他手一松,手中的那根釘子,跌了下去,跌進了深井之中,了無聲息,下落不明。 而他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后大約四十秒鐘左右時,也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縱身,又向下跳去。 這時,在沙坑的底部,几乎都被深井口占滿了,在井口四周,大約只有五十公分的地方。所以,羽生向下一跳,看起來,簡直就是向著那深井跳了下去的……在這之前,他手中的那杆釘子先跌下去,無影無蹤,可知那井不知有多深,他這樣跳法,自然令已經惊險万分的情景,更加惊險,許多人簡直尖叫了起來。 普通教授也停止了咒罵,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俠看出不妙,想伸手去拉羽生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羽生的身子已落了下去。可是他并沒有跌下深井,而是怡恰落在井邊,他這時一手拉住了阻擋漏沙的裝置,一矮身,另一只手,已按向那噴出沙泉的孔洞。 他手一按上去,居然就止住了那股沙泉的激射。 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吃力地仰起頭來……他一手向下按住井壁的“漏洞”,一手向上拖著,使身子不至于跌下去。在這樣的姿勢下,要抬頭向上,自然十分困難,可是他居然做到了! 當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抬向上之際,圍在沙坑附近的人,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雖然闖禍的是他,可是他的勇敢,也贏得了一致的贊賞。 他的聲音听來十分嘶啞,他在用力叫著:“教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普通教授望去,普通的臉色,居然比這個印第安人更紅。他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不知說了些什么。 也沒有人去注意他說什么,因為羽生又叫了起來:“真怪,我整個手掌都可以感到緊貼著沙子,在手掌和沙子之間,根本甚么也沒有!” 原振俠大聲道:“一定有什么的,剛才被你戳破了一個洞!“ 羽生急急分辯:“真的什么也沒有!” 他說著,松了一松手,那股沙泉又激射而出,他實時又按上。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用了各种方法,想把那個“漏洞”堵住。最后還是羽生想出來的辦法,特制了一個兩頭都有軟墊的支撐棍,恰好撐住了深井的兩邊,抵住了那個“漏洞”,羽生才能松一口气,攀了上來。 而在那半小時之中,別人也沒有閒著。已做的工作,包括探測到井中的空气适合人呼吸,聲波探測井的深度,竟達到兩百公尺! 連接強烈照明設備和電視攝影机的設備也已縋下井去,主要的考古隊員都聚在電視螢光屏前,看深井中的情形。使用的電視攝影机一共有四組,四個方向……深井的四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直向下落去,深達兩百公尺的井壁,都光滑之极,絕看不出有什么東西阻擋著沙……當然沙層不可能那么深,在大約三十公尺之后,就是岩石,但也一樣平整光滑。 那么深的一口井,在這樣荒涼的沙漠之中,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极。那情景,足以令人人屏住气息,只有普通教授講了一句:“看那些岩石的質地!” 沒有人明白他的話,他又向原振俠補充了一句:“和那六角形的石柱一樣!” 普通教授的這句話說得十分低,只有原振俠一個人听得見。 一直到電視攝影机垂到底,是二百公尺深,凝視著螢光屏的人,又發出了一下惊呼聲……在那深井的底部,竟然是四條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 甬道中更是黑暗,在強力的照明設備照射之下,也至多看到十多公尺。可以看出那是和深井相同的构造,只不過一個是直上直下,一個是橫向的而已。 再往內去,甬道中有什么?黑沉沉地,再也看不清楚。而各人又在深井底部的中心部分,看到了一個六角形的石座,看起來,恰好是放置那六角形的石柱之用,石座上是一大堆沙子。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又互望了一眼……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有這樣的一根石柱在,而一切行動,也正是由這根石柱所引發的。 沒有人出聲,雖然任何考古隊都希望有巨大的發現,但當發現如目前那么巨大時,也就足以令人人都出不了聲。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啞著聲道:“好象……好象應該派人下去了!” 電視攝影机不會行走,要進一步探索甬道中的情形,自然只好派人下去了。 這個深井雖然十分怪异,但是既然空气适合人呼吸,考古隊的配備又好,想起來不應該會有什么危險。而首先進入這樣空前未有,甚至可以說,比金字塔更偉大的史前遺跡,無疑是考古學家畢生夢寐以求的榮耀。所以,一有人提議,轟然響應之聲,四面八方響起。 普通教授又回复了他領導人的气度,挺直了身子,大聲宣布:“派八個人下去,兩個一組,去探測四條甬道。各人都配備無線電對講机,可以隨時互相交換意見,并且攜帶無線電控制的攝像机,使在地面上的人,能通過螢光屏,看到甬道中的情形。”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我現在宣布名單……” 他一個一個叫著名字,所叫到的人都發出一下歡呼聲。他叫了五個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原醫生,羽生,我本人。” 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自然很失望。原振俠极想有机會下去,可是他又不是考古學家,不便自動請纓,普通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自然极為高興。羽生立時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我們一組!”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已開始在編組的普通教授,也沒有异議。 要把八個人次第縋下去,當然不是難事,約定了八個人全下去了之后,才開始行動。深井底部的面積不是很大,八個人有點擠,空气的對流,使得人人的耳際都嗡嗡作響。 從甬道中,也有相當強大的气流涌過來,所以井下十分清涼。井底處那一大堆沙子,自然是激射出來的沙泉所形成的,那根釘子也在,橫在一個甬道的口子上。 抬頭向上望去,看到的,只是一方小小的亮光……人不是有很多机會,處身在這樣的深井之中,所以看起來,又陌生又怪异。 八個人,分成四組。在各自走進一條甬道之前,不知為了甚么原因,大家都自然而然伸出手來,互相握著,然后才各自進了一條甬道。 原振俠和羽生在一起,進甬道之后不久,就利用了照明設備。先進的通訊器材,使八個人之間,可以自由交談,他們雖然分別進入了四條不同的甬道,可是經歷卻是完全一樣……甬道十分光洁平滑,連設想一下這樣的甬道是如何建成的,都十分困難。 原振俠的意見可算是代表,他說:“各位,假設許多年之前,有一群人已掌握了新的生命方式,他們的科學文明,超越了同時代的人很多年,甚至超越了現代我們的科學水准。看看這深井和甬道,若不是有高度的科學水准,怎么能造得起來?” 普通教授也感歎:“現代的建筑工程專家,要在沙漠中造這种甬道,只怕也困難之至……啊,我這里,已是到了甬道的盡頭,別無通路,你們那邊的情形怎么樣?” 四組人遇到的情形是一樣的,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長度大約是五十公尺。他們來回走了好几次,企圖在甬道之中發現一些圖形或文字,或者隨便什么東西,可是卻什么也沒有。 羽生咕噥了一句:“太干淨了,甚至連一粒沙子都找不出來!” 深井和廂道,自然是長期被密封在沙漠之下的,居然可以洁淨到這种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四十分鐘之后,當八個人再度聚集在井底時,人人的神情都十分古怪。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已發現了一個關系极重大的所在,在這個所在,必然蘊藏著他們想要尋找的秘密。 可是,秘密并不那么慷慨地顯示,他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使秘密得到展示。 每條甬道,都從頭到尾進去了好几次,而且四組人是交換著進去的,以免有所疏忽。看來再多進去一次,也不會有什么意義。 就在這時候,通訊裝置之中,傳來了在深井上面的隊員的聲音:“普通教授,卡爾斯將軍和黃絹將軍來了,他們的直升机會在十分鐘之后降落。” 普通教授登時十分憤怒:“告訴他們,根据合約,我們有完全不受干扰的行動權,不歡迎他們在考古隊活動的范圍內出現!“ 上面的隊員遲疑了一下:“我只管傳達你的意見。可是,如果你可以上來的話,還是由你親自對他們說,比較好一些!” 普通教授的臉色難看之极,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里一時之間,發現不了什么,我們不如先上去再說‥‥‥” 有人同意原振俠的建議,也有人反對。普通教授已大聲下令:“拉我們上去,大家全上去!” 等到原振俠和羽生最后出了深井時,看到一架軍用直升机正在下降,机翼的轉動,在沙漠上激起一股又一股的狂沙,看起來圖案十分美麗。看來普通的抗議,并沒有什么作用。 直升机一停,艙門打開,首先用极矯健的身手跳下來的,是卡爾斯將軍著名的女保鑣。一共八個,一色的身高一七六公分,腿長腰細,面目姣好,受過嚴格的技擊和軍械使用的訓練。 八個保鑣站定之后,出現的才是卡爾斯將軍……在机艙門口一出現,便左顧右盼一番,那是他的習慣。不過考古隊想必受了普通教授的影響,只是用沉默來對待他的出現,沒有什么歡呼聲。 卡爾斯將軍看來并不在意,穩步走下來,手中拿著指揮棒,長統的皮靴,擦得精光錚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在沙上走動,而粒沙不沾。 接著出現的,就是黃絹,原振俠一看到一身戎裝的黃絹,心中就有异樣的感覺。閉上眼睛,他回憶著最近一次,和她在海天之間,恣意繾綣的情形,竟立時覺得喉際有點發干。 當他再張開眼來時,卡爾斯、黃絹他們,和普通教授,正在迅速接近。卡爾斯手中的指揮棒,直指著沙坑,哈哈笑著:“教授,有了重大的發現?真好,工作有了成績,真值得高興!” 普通教授沉著臉:“根据合約,考古隊的任何發現都屬于考古隊!” 卡爾斯將軍用力踏著地上的沙,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來,轉向黃絹:“將軍,我們是不是准備撕毀合約?” 教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之极。可是黃絹卻立時用极清脆的聲音回答:“當然不會不遵守合約,我們從來也不打算違背協議!” 她說著,伸手指著沙漠:“現在我們所站的,是我國的領土,作為國家的領導人,自然有權站在自己國家的領土上,而且,也有權走來走去!” 卡爾斯將軍的行動,和黃絹的話,配合得极好。他果然大踏步地走來走去,八名女保鑣跟著他,很快就來到了沙坑的邊上。 那顯然就是卡爾斯和黃絹出現的目的,因為黃絹也跟著來到了沙坑邊。她和卡爾斯都注視著深井,黃絹甚至立即道:“听說,深井下面,是四條通向不同方向的甬道?下去探測過了?” 滿怀憤怒的普通教授,這時也跟到了沙坑的邊上,他一听得黃絹那樣問,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他們發現深井,到現在還未曾超過兩小時,可是黃絹和卡爾斯已經聞訊赶到了……不但赶到,而且還知道了詳細的情形。由此可知,考古隊之中,自然有人被他們收買了! 原振俠也感到了极度的不快,他剛想開口,卡爾斯將軍一揮手,兩個女保鑣已經跳了下去,伸出手臂,把卡爾斯將軍接了下去。卡爾斯蹲在深井的邊上,极有興趣地看著深井口子上,那大約有三公尺的沙層,而且還准備伸出手指去戳它。 一看到這种情形,人人盡皆大惊……羽生曾經弄破過這層神秘的沙壁,使得一股沙泉激射而出,卡爾斯將軍如果伸手指去戳,只怕也同樣會闖禍! 普通教授首先大叫了起來:“別碰!” 卡爾斯回頭望了一眼,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我一生中見過的怪事夠多了,可是再沒見過比這個更怪的。你看,沙子什么阻攔也沒有,怎么會瀉不下來?是什么強力膠水,把沙子并在一起了?” 他說這句話之后,自以為幽默,“哈哈”干笑了几下,卻沒有人附和。普通急速喘著气:“將軍,事情确然十分神秘,但是請不要破坏它,它十分脆弱,戳破了一個小洞,就會有沙泉射出來。有一層看不到的……薄膜……阻擋了沙子,可是卻一碰就破!” 卡爾斯發出“咕咕”的怪笑聲:“是嗎?好象說不過去,我不很相信!” 普通和原振俠同時叫:“別碰它!” 卡爾斯將軍如果在這時,肯听到了呼喝聲就住手的話,那么在國際間,他也不會有“狂人”之稱了。他像是頑童一樣,伸手指就向前戳去,一下子就戳進了沙中,那使得他呆了一呆。 原振俠和普通在這時候,也想不到事情在后來,會忽然之間發展得如此之惡劣。 當時的情形是:兩個女保鑣,合力拉著卡爾斯的左臂……由于沙坑底部,深井口邊的空間十分狹窄,這樣做,當然保護了將軍的安全,使他不至于跌下去。所以,卡爾斯可以活動的,只是右手。 他把右手食指,插進了深井的沙壁之中,角度由上而下,大約是四十五度……之所以寫得這樣詳細,是由于這一插,對以后的事,影響重大之极的緣故。如果他是平插進去的,后果自然不會如此之惡劣了! 手指插進了沙中,卡爾斯感到意外,轉過頭,向還在沙坑邊上的黃絹望去,滿面疑惑的神情。就在這時候,他已拔出了手指來。 手指一拔出,情形和羽生在沙壁上戳破了一個孔洞時一樣,一股手指粗細的沙泉激射而出。 卡爾斯這時正轉過頭去看黃絹,后腦對准了射出的沙泉,當然無法躲避。事實上,就算他面對著沙泉,由于沙泉射出來的勢子如此急驟,他也逃不過去,不過至少他不會有接下來的那种自然的反應。 這時,沙泉激射而出,恰好射在他的后腦上,那股撞擊力量相當大,可能令卡爾斯在被擊中之后,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昏暗,使他無法判斷發生了什么事。而他自己習慣于恐怖活動,在那一剎間,他一定是以為自己在突然之間,遇到了襲擊! 于是,可怕的事就發生了! 隨著他一下大叫聲,他動作快絕,在任何人都未曾來得及出聲阻止之前,他已拔出了佩鎗……那是威力极強大的連發手鎗,而且配備的子彈,在射出之后,還會爆炸,每一顆子彈的威力,就等于一枚小型的手榴彈。 他甚至在未曾轉回頭來之前,已經把九顆子彈,一起射進了深井的沙壁之中。鎗聲和子彈的爆炸聲,簡直震耳欲聾,但是在那么巨大的爆炸聲中,還是人人可以听到普通教授的慘叫聲! 卡爾斯將軍的女保鑣,行動快絕,連推帶拉,一下子就把他拉了上去。不過當時根本沒有人留意他的神情,連他自己在內,人人的視線,都投向深井的沙壁,看著保證是畢生難得一見的奇景。 本來,不知是由于什么神秘力量攔阻了沙子的下瀉。這种力量,已經被卡爾斯將軍威力強大的九顆子彈完全破坏,沙子正以雷霆万鈞之勢,瀑布一樣,向深井之中傾瀉下去! 開始時,還可以看到沙子瀉向深井中的情形,轉眼之間,深井口都被涌過來的沙子舖滿,只看到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急速地旋轉。就在旋轉的過程之中,不知多少吨的沙子傾進了深井。 沙子進了深井之后的情形,也可以想象得出來……不斷傾瀉進去的沙子,會形成一股巨大的壓力,把沙子一直推近那條甬道去,一直到甬道的盡頭。 也就是說,沙子會把四條甬道和深井,完全填滿,一點空隙也不留下。 剛才下井的八個人之中,有三個直冒冷汗。因為剛才原振俠提議上來的時候,他們持相反的意見,要是他們這時還留在井下面的話,那絕無生還的机會! 普通教授在事情發生之時,發出了那一下慘叫聲之后,像是他整個生命,都消耗在這一叫之中了,所以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而他睜大了的眼睛,也叫人看了之后,聯想不起任何生命,只叫人想起死魚。 在沙子流動的沙沙聲中,完全沒有人出聲。最先打破靜寂的是原振俠,他用中國國語大聲道:“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白痴!” 他雖然沒有對著黃絹,但這句話,自然是說給黃絹听的。黃絹的面色,也難看之极,原振俠這才轉向她:“請問兩位前來的目的是什么?” 黃絹沉聲回答:“既然知道有了發現,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自然想來看看!” 原振俠指著深井:“請隨便看,就算你有土撥鼠的本領,只怕也下不去了!” 黃絹的聲音冰冷……卡爾斯离不開她,實在也很有道理,在如今這种情形下,卡爾斯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可是黃絹卻知道。 她一揮手,面向大多數考古隊員,朗聲道:“對不起,由于意外,替考古隊的工作帶了若干不便,這純粹是意外!” 普通直到這時,才又叫了起來:“意外!” 黃絹像是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叫一樣,又用力一揮手:“我想,要將傾瀉下去的沙子再吸上來,也不是什么難事,可以由我國政府負責進行。” 大多數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气……黃絹說“不是什么難事”,但實際上進行起來,當然不是那么容易。以一國政府的力量來進行,就算人力物力齊備,只怕也非要十來個工作日不可! 黃絹略頓了一頓,直視著普通:“如果教授認為沒有必要,那自然不必再清理了!” 普通翻著眼……八個人在深井下面的甬道之中反复考查過,一點也沒有發現,那也可以說,沒有必要再去清理沙子,就讓沙子把它填滿好了。 可是,有了那么重大的發現,卻一點也沒有收獲,這又實在不甘心。他猶豫了一下,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冷冷地道:“剛才,大家都看到過那极奇妙的現象,一种看不見的力量,攔阻了沙子的傾瀉!” 卡爾斯將軍這時,已完全恢复了他狂人的本色,他冷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手鎗:“這种神奇的力量,也沒有什么,根本禁不起我手鎗的轟擊!” 原振俠的聲音更冷:“給你手鎗轟擊掉的,可能是最有研究价值的科學結晶!” 卡爾斯將軍更是倨傲:“拿出證据來!” 他的蠻橫態度,令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原振俠冷笑一聲:“支持考古活動的組織,既然可以輕而易舉拿得出六枚核彈頭來,那么,要毀掉它們,或者做更大的破坏,也就不是難事!” 卡爾斯陡然揮起拳來,可是在他身邊的黃絹,卻一伸手,把他的拳頭拍了開去。她似笑非笑地望著原振俠:“原醫生的意思是……” 原振俠指著已被沙填滿了的深井:“把沙子全吸出來,吸得一粒不剩。深井和甬道,不會無緣無故建造在這里,這里可以研究的東西不知多少。” 黃絹笑了一下:“好,原醫生,教授,將軍有一點事要和你們商談,請登上直升机去。” 普通遲疑了一下,原振俠已爽快地答應,大踏步向前走去。 卡爾斯、黃絹、女保鑣和原振俠、普通上了直升机……巨型軍用直升机的机艙,改裝成了十分舒适豪華的座艙。黃絹首先道:“我們有十分好的深井采礦經驗和設備,把沙子吸出來,不是難事!” 普通教授喃喃說了一句:“但愿如此!” 黃絹又道:“我們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幕后支持人是誰,普通教授,請和他們聯絡,我們想會見他們的負責人!” 普通立時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十分憤怒,盯向黃絹,黃絹忙道:“消息不能算是你提供的,別忘了我有強大完整的情報网。而那些醫生們,對于情報工作的控制,顯然沒有我那么在行!“ 普通教授漲紅了臉:“我無法和他們聯絡,都是他們來找我的!” 黃絹望向原振俠,原振俠立時道:“我的情形也一樣,不知道如何聯絡他們。我想,如果卡爾斯將軍的心或肺,忽然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勒曼醫院一定會主動來找將軍,替他作器官移植!“ 黃絹的臉色十分難看:“在討論正經問題時,請不要故作幽默!” 原振俠歎了一聲:“真的,兩位將軍,考古隊探索的目標,勒曼醫院感到興趣的問題,兩位將軍絕不會有任何興趣!那只是一种生命形式,這种形式,最終目的是放棄肉体!” 卡爾斯眨著眼:“什么意思?放棄肉体,不就是死亡嗎?哪有追求死亡的生命形式?” 原振俠耐著性子解釋:“任何生命,都以死亡做結束,但是在一代生命死亡之前,必然已有新的一代延續了生命,一代一代之間,有進步、有進化。這种生命形式,是在一秒鐘之內有好几十万代,在极快的過程之中,進化到了生命只以靈魂存在的終极,完全不要肉体!” 卡爾斯將軍呆了半晌,問黃絹道:“你听懂他的話了?請重复一遍!” 黃絹緩緩地重复了一遍,卡爾斯哈哈大笑,用力一拍腰際的寬皮帶,接著又十分惱怒:“看來,我們是上了人家的當了!” 黃絹面罩寒霜:“我早就對你說過,這里的一切,我控制得很好。你偏要听了不知什么人的話,一定要來這里胡鬧!” 黃絹的話,自然一方面是在責備卡爾斯,一方面也是在向原振俠剖白她自己。 卡爾斯“呵呵”笑著:“至少,我們看到了難得一睹的奇景,也算是不虛此行。嗯,也至少知道,那個供給情報的人靠不住!” 原振俠大是惊訝:“什么人?提供了什么情報?” 卡爾斯一瞪眼:“為什么要告訴你!” 原振俠冷冷一笑:“我想,普通教授是希望他的考古工作不受打扰。” 卡爾斯也連聲冷笑:“考古隊所尋找的,一定是古代的東西,對不對?” 普通和原振俠對卡爾斯的這個問題,都悶哼一聲,并不回答。他們都知道,這個問題听來其笨無比,但是卡爾斯再笨,也不會笨到這种程度,他一定另有用意。在未曾确知他的用意之前,還是少說話為妙。 卡爾斯有點得意洋洋:“我們之間的合約,訂明的是考古隊不論有什么發現,皆屬考古隊所有。既然訂明是考古活動,自然以發現古物為限!” 他一面說著,一面作手勢,樣子十分認真,他的話听來囉里囉唆,用詞也不是很好,不過原振俠倒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考古隊若是發現了什么不是古物的東西,那就不屬于考古隊所有,他的根据是:考古隊一定為尋找古物而工作的! 原振俠這時,仍然不知道卡爾斯這樣說法是什么意思,而他心中對卡爾斯這個狂人,厭惡感也越來越甚。他想到這個國家的財富來源,就用十分生硬的聲音道:“說得很有道理,所以,考古隊若是發現了一個优質鑽石礦的話,這個鑽石礦,就該歸考古隊所有!” 卡爾斯將軍直跳了起來,要不是直升机艙的空間不夠大,他早就連跳三級了。他吼叫著:“鑽石是我國經濟命脈,沒有人可以在我的手中搶走它!” 原振俠一揚眉:“將軍,是你自己說的,合約訂明,考古隊發現的一切古物,皆歸考古隊所有!” 卡爾斯握著拳,向原振俠揚眉:“鑽石算什么古物?” 普通教授在這時,“哈哈”大笑了起來。自從卡爾斯將軍開鎗,使得深井被沙填滿之后,他還是第一次發笑,這是他為卡爾斯被戲弄而高興。他一面笑,一面道:“將軍,世上沒有什么比鑽石更古老的了。每一顆鑽石,都有上百千万年以上的歷史!” 卡爾斯一怔,說不出話來,普通教授的回答,自然正是原振俠的意思。卡爾斯呆了一會,才怪叫起來:“你們真的發現了鑽石礦?” 在一旁的黃絹,看來忍耐已到了极限,她狠狠瞪了卡爾斯一眼:“你少開口好不好?他們是考古隊,不是勘察隊,發現了鑽石礦,對他們有什么用處?” 卡爾斯咕噥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清楚的話,多半是他家鄉的土語。而看他那种悻然的神情,可想而知,那絕不會是一句好听的話。 黃絹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心中一陣難過……他在黃絹的眼神之中,看出黃絹在向他要求,要求別再逗卡爾斯。 他心中暗歎了一聲……他、黃絹与卡爾斯將軍三人之間的關系,十分奇怪,黃絹和卡爾斯是情人的關系,和原振俠也是。有時,午夜夢回,原振俠想起黃絹那誘人至极的身体,可能正給卡爾斯摟著恣意撫摸時,他心中就有說不出的不自在! 每個男性都會有這种妒意,雖然出色如原振俠醫生,在這种人類統一的感情上,也未能免俗,沒有例外。 這時,若是說權力,卡爾斯將軍自然超過原振俠千百倍,但是若論智力,原振俠卻又胜過許多。黃絹顯然是要原振俠別再戲弄卡爾斯,原振俠不會不答應,可是心中的那一下幽幽的長歎,卻也是免不了的。 他也用眼神,表示了他接受了黃絹的要求,黃絹吁了一口气:“剛才提到的情報,顯然不正确。情報說,在考古隊活動的沙漠上,當年,德軍曾建立了一個极大的武器庫,把大量最新的武器,儲放在這個武器庫中。有關這個大武器庫的存在,是一個极度秘密,德軍隆美爾元帥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把許多新型武器,從各地的兵工厂中,運到這里來。” 原振俠和普通听得目瞪口呆……這個情報提供的情形,并不是絕無可能,但是他們卻想也未曾想到過。原振俠悶哼一聲:“倒是找出了不少坦克車和別的重武器……” 他說到這里,忍不住又故意頓了一頓,并且立即向黃絹作了一個“對不起”的手勢。黃絹閉上眼睛一會,表示無可奈何。 他和黃絹之間的這种默契,只有情感极濃的男女才會有。而在這時,卡爾斯將軍已尖叫起來:“在哪里?坦克和武器在哪里?” 黃絹睜開眼來,淡然道:“我想原醫生說的,是那些廢鐵,那些殘骸?”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道:“是,正是這樣。你們來的時候,居高臨下,一定也看到那東一堆西一堆的廢鐵了!” 卡爾斯將軍總算知道,自己又被人不大不小地戲弄了一次,十分惱怒:“情報來源相當可靠,一定有這樣的武器庫在!” 普通教授有點不耐煩:“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四十多年,那批舊武器,就算完全無損,也早已落后了,有什么用處?” 卡爾斯將軍一听,指著普通教授,哈哈大笑:“考古是你的專長,打仗和恐怖活動是我的專長。四、五十年前的武器,非但不落后,而且极有用途,大家都有核武器,可是誰敢用?用來用去的,還是舊武器。何況,德國的V2火箭,就算放在現在,也一點都不落后!” 一談到武器和打仗,卡爾斯將軍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他的這种神態,世人十分熟悉,每次他公開演說時,都是這個樣子的。 黃絹側了側頭:“那個深井已經下去過,看起來,那不像是古代的工程,十分現代化!” 卡爾斯忍不住又道:“极有可能,那就是那個大武器庫的入口處!” 普通教授皺著眉,心想,這句話倒不能說他是在胡說。如果真有這樣一個秘密的大武器庫在,那么那深井,和井下的甬道,自然也有可能是武器庫的入口。 普通教授用求助的目光,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搖頭:“這個深井,一定和一种极神秘的力量有關……” 卡爾斯搶著道:“德國的納粹軍隊,就是一股十分神秘的力量!” 他曾在許多公開的場合,表示過對納粹德國龐大軍事力量的崇拜,這時他這樣說,也自然之至。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心想,他那么崇拜德軍,自然也极渴望得到德軍留下來的大批武器,看來考古隊的工作,非大受阻撓不可!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道:“我的‘神秘力量’的意思,要深遠得多。大家都見過沙井井口處的情形,一股無形的力量,竟然可以擋得住沙子的傾瀉,這何等神奇,絕非人類的科學力量所能做得到的!” 卡爾斯一瞪眼:“德國科學家在半世紀前的成就,有很多到現在還是尖端。那种神秘力量擋住了沙子,自然也是他們的杰作!” 普通也看出了情勢十分不妙,他盯著黃絹(他知道卡爾斯無可理喻):“將軍,貴國是不是想撕毀合約?” 黃絹搖頭:“不!我們的意見是:既然有可能已發現的深井,是傳說中大武器庫的入口,那么,在接下來的探索工作中,我們應該有人參加工作!” 普通教授明顯地表示了不滿:“你們早已有人參加考古隊的工作了!” 普通教授這樣說,倒也不是沒有根据的諷刺……他們發現深井不過几小時,卡爾斯將軍和黃絹已經赶到,那自然是有考古隊中的人告了密。 黃絹毫不理會普通的諷刺:“我們要全面地參加。事實上,如果沒有我們的參加,要吸出深井中的那么多沙子來,對你們來說,就困難之至!” 普通教授壓低了聲音:“沒有你們參加,根本就不必吸沙子上來了。” 卡爾斯將軍的忍耐,看來也到了极點,他用力一擊,拍在几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拍桌子是卡爾斯將軍的習慣,在他的巨大辦公桌上,有一尺見方的桌面,下面是空心的。利用空气的共振原理,使他的手掌用力拍在那一方桌面時,發出的聲音特別響亮,以收嚇人的效果。) (這時,他拍在茶几上,聲音雖然響亮,但是當然不如在他的辦公桌上,用力一拍那么威風。) 他气沖沖地道:“那深井的井壁如此怪异,擋住沙子的神秘力量又一碰就破,如果不重新建立可靠的阻擋力量,就那么下去,神秘力量若是忽然失效,下去的人,全得死在下面!” 卡爾斯將軍突然之間,講出了那么有道理的一番話來,倒令人肅然起敬。黃絹首先鼓掌,表示贊成,原振俠和普通也一起點頭。 的确,阻擋沙子下瀉的力量,雖然神秘,可是卻也十分靠不住,用手指去戳,也可以把它弄破。要是許多人在井下,上面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數以万吨計的沙子傾瀉下來,在井下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幸免! 要安全地進行探索工作,自然還是先用可靠的圍板來阻擋沙子。這樣看來,卡爾斯將軍無意中闖的禍,倒成為進一步探索的必須程序了! 普通一想到這一點,他自然心平气和了許多,直升机的机艙之中,气氛也大有改善。普通教授點頭道:“歡迎貴國的專家加入!” 卡爾斯將軍大是高興,黃絹道:“大武器庫的傳說不一定可靠,我們再來一項新的協議:從這個深井,如果可以發現那個大武器庫,武器庫中的一切,歸我國所有,而由我國政府,資助貴考古隊兩百万美金。” 普通一听,還來不及點頭,喉頭就傳來了“咯”的一下口水吞咽之聲。顯然他同意了。原振俠在一旁,心中不禁暗歎了一聲。 黃絹接著道:“如果發現的,是考古隊原來要尋找的目標,那么,一切仍然照原來的協議辦理!” 普通教授直到這時,才用十分高興的聲音叫:“合理之至,我接受!” 他頓了一頓,又道:“考古隊有足夠的經費,所以如果貴國政府資助,全部都將按比例,分發給考古隊的所有成員,我立刻向全隊宣布這件事!” 黃絹作了一個“請立即去”的手勢,普通立即興沖沖地离開了机艙。原振俠也想离開時,卡爾斯將軍忽然十分有禮貌地道:“原醫生,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原振俠怔了一怔:“請說。” 卡爾斯將軍想了一想,才道:“對于北非沙漠中,存在著德軍秘密大武器庫的可能性,你意見如何?” 他在說那几句話的時候,非但在事先想了一想,說的時候,也生澀無比,像是小學生在背書一樣。原振俠一听就心中了然,知道他自己絕說不出這么文雅的話來,一定是黃絹早教定了的! 他反手向黃絹指了一下,才回答:“很難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留下來的謎團最多。有馬來之虎外號的日本軍人山下奉文的大寶藏哩,墨索里尼的秘密藝術之宮哩,也有的說希特勒在海中建立了秘密王國,有的說日本制造了一种巨大無比的戰艦,叫‘天國號’,至今還在七海遨游。所以,不排除有這樣一個大武器庫的可能性。” 卡爾斯將軍听得十分用心,原振俠講完之后,略停一停,才問:“請問情報是由哪一方面提供的?” 卡爾斯遲疑了一下,黃絹道:“有一批人,專門在研究納粹德國留下來的文件。發現當時駐北非的德軍,有太多非軍事性的預警行動,似乎都和運輸有關,也發現德國兵工厂所生產的軍火,有許多下落不明。例如一九四一年,德軍的各型坦克,工厂方面的紀錄,超過四万輛,可是投入戰斗的,只有三万輛。” 原振俠大是駭然:“若是說,竟然有一万輛坦克在武器庫中,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卡爾斯一揚頭:“要不然,怎么叫大武器庫呢?” 原振俠想了一想:“這么龐大的武器庫,從建造起,到各种武器放進為止,至少需要上万人參加工作,不可能成為那么久的秘密!” 卡爾斯悠然道:“若是由我主持行動,不論參加的人是多少,都全部處死!” 卡爾斯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態和語气,甚至都自然之极。原振俠先是想發怒,但接下來,卻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涼意! 卡爾斯的話,听來令人發指,可是在歷史上,不知曾出現過多少次了,在號稱古文明國家之中更多。秘密的工程完成之后,參与者完全處死的例子多得是! 黃絹補充:“隆美爾手下有三個師,將近八千人的兵力,不明不白消失無蹤。隆美爾對這件事十分生气,他和希特勒有三次劇烈的爭吵,內容一直不為人知。据說,那次謀刺希特勒的行動,他是主謀。”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北非的德軍,在一九四三年中,已經開始敗退。當時,如果有大量的武器在,敗退的德軍,沒有理由不動用。” 卡爾斯“哼”地一聲:“兵敗如山倒,怎來得及動用!何況,那里的武器,只怕要最高當局下令才能動用,所以就保存了下來!” 卡爾斯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原振俠看了也覺得好笑。這時,外面傳來了考古隊員發出的一陣歡呼聲,顯然是普通已宣布了“好消息”。 原振俠攤了攤手,望向黃絹:“我托你聯絡的那個人,聯絡的情形怎么樣?” 黃絹皺著眉:“那位靈媒先生不很好找,一有消息,我會立即轉告。” 原振俠緩緩轉過身去,卡爾斯將軍心情愉快,大聲叫著:“再見!” 原振俠离開了机艙,將軍的那些女保鑣才身手敏捷地上了机。她們都對原振俠投以好奇的眼光,顯然她們心中不明白,何以這個高大英俊的東方人,會受到這种破格的禮遇。 原振俠下机不久,直升机就發動,卷起一股強風,迅速上升,遠去。 原振俠和黃絹的聚和分,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這次,眼看著她和卡爾斯一起离去,心情難免憂郁。所以回到了車屋之后,羽生來找他,他也懶得說話。 羽生帶來了一瓶酒……當然不可能是什么佳釀,但是酒的佳或劣,全然靠需要酒的程度來決定。在需要酒的時候,劣酒也是好酒,在全然不需要酒的時候,陳年佳釀,又和清水有什么不同? 慢慢喝著酒,原振俠听著羽生說話。普通教授顯然已把一切都對隊員說了,所以羽生搖著頭:“大武器庫,德軍留下來的?我一直以為只有廉价小說之中,才會有這樣的低俗情節!” 原振俠歎了一聲:“情節無所謂低俗不低俗,看寫的人怎樣利用情節來寫!” 羽生大口喝著酒……他有著印第安人傳統的好酒量。他又道:“不過那深井真怪,你認為是什么阻擋了井口邊的沙子?” 原振俠攤了攤手,搖了搖頭。 羽生仍然想討論這個問題:“普通教授在著急的時候,說是有一層無形的薄膜阻擋了沙子,這种說法倒也很,很……很‥‥‥” 他一下子想不出形容詞來,遲疑了一下,才改口道:“倒也看來很像。” 原振俠歎了一聲:“原來的現象已不存在,無法作進一步的研究了。我始終認為,那深井,那甬道,絕不是人類,絕不是我們同類所建立的。就算是地球人建造的,那种地球人,和我們也截然不同!” 羽生听了之后,有一段短暫時間的默然,才大口喝酒:“就是早就找到了快速進化方法的那种人!” 原振俠點頭:“是,他們是……人類中的最先進份子,早已找到了最進步的生命形式,他們已達到了進化的終极目的!” 羽生連酒帶口水吞下一大口,所以喉間發出了“咕”的一聲響:“想起來十分可怕,生命……變成了沒有肉体,這真是進化的終极目的嗎?” 原振俠苦笑:“大家都說是!” 羽生一臉不解的神情:“有什么好處呢?若是進化,總對生命有好處的。” 原振俠望了羽生片刻:“你當然早已知道的,沒有肉体,也就沒有生老病死,沒有七情六欲,沒有痛苦……” 羽生用力放下酒瓶,大聲道:“也就沒有了快樂!”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對于生命進化的終极目標是舍棄肉体,這一點,他完全可以接受。正如他剛才所說,人如果擺脫了肉体,靈魂獨立存在,想像之中,瞬間万里,可以自由翱翔于宇宙之間。(或另一個空間之間……“三十三天”,或者就是三十三個不同的空間,為行動受囿于肉体的生命所無法想象!) 那种情形,等于生命永恒長存。自然也像他剛才所說,沒有了七情六欲,沒有生老病死,沒有了一切痛苦。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与此同時,也沒有了任何快樂! 人在生命歷程之中有肉体,肉体替生命帶來許多痛苦,可是在痛苦的對比之下,同時也有許多快樂! 快樂和痛苦都是一种感受,感受是對比的……沒有了許許多多的痛苦來對比,許許多多的快樂,也就不能單獨被感受到! 羽生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 一個永恒的,沒有快樂的生命,實在令人難以想象,難以接受那是生命進化的終极形式! 生命追求進化,自然也追求快樂,不然,生命還有什么意義? 原振俠感到了一片迷惘,過了好久,他才道:“或許,在那种形式之中,另外有新的快樂感受。不然,何以那些人要發揚這种生命形式?” 羽生看來已有了點酒意,他道:“開始選擇時可能覺得好,但一旦進入那种生命形式,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想要退縮也來不及了。等到進化完成,感到連快樂也沒有了時,還有什么辦法?“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他又想起金特堅持“快活”和“快樂”不同……這兩個詞,在中國文字語言中是互通的,但如果“快活“理解為快一點活,那自然大不相同了。 羽生看到原振俠出神,有點歉意:“原醫生,我只是隨便說說的!” 原振俠過了很久,才長歎一聲:“不,你的話,當然不是隨便說說的,非常值得深思。” 羽生受了夸獎,神情十分高興,他又道:“可是那卻無法證實,誰能真正知道一個靈魂,或是一群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肉体的靈魂,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羽生這几句話,倒真的可能是“隨便說說”的。可是原振俠听了之后,心中陡然一動,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脫口道:“可以有辦法知道!” 剎那之間,他一定神情极其興奮,因為羽生望著他的眼神相當古怪。原振俠用力一揮手,急速地把靈媒金特如何可以認出那种石柱文字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他的結論是:“金特曾和那些靈魂,至少是其中的一個接触過!” 羽生“啊”地一聲:“那就是說,如果他再有机會進行這种接触的話,他可以問:你快樂嗎?或者問:你們快樂嗎?” 原振俠對羽生這种直接的說法,表示好感,他用力在羽生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羽生憨憨地笑,又喝了一大口酒,用舌頭舔著嘴唇,神情庄嚴,如同宣誓,站了起來,一副准備大發議論的樣子。 羽生先吸了一口气,才道:“肉体帶給人許多樂趣,像喝酒,由口入胃,再被胃壁吸收,進入血管,流到了腦部,影響了腦細胞的活動,使人興奮,使人產生暈眩的感覺,使人覺得舒暢‥‥‥這一切,都通過人的肉体在進行和完成,沒有了身体,怎么喝酒?” 羽生的問題,乍一听,相當幼稚可笑,可是想深一層,卻又大有可深思之處。所以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羽生又道:“我真的很難想象,靈魂怎么喝酒?一個靈魂如果忽然想喝酒了,而又無法喝,在這种情形下,他會快樂?” 原振俠勉強笑:“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一切欲望,皆由身体而來。若是沒有了肉体,還會有什么欲望,根本不會想到要喝酒!” 羽生大搖其頭……他有了几分酒意,辯興大增:“靈魂是一組記憶,記憶之中如果有過种种欲望,肉体的存在与否,并不影響記憶的存在。舉例來說,一個酒鬼,如果死了,他的靈魂一定仍記得喝酒的种种樂趣,而那時他又沒有喝酒的能力了,所以一定十分痛苦,欲望并不因為身体的消失而消失!” 羽生這一番議論,把原振俠听得目瞪口呆,羽生十分得意:“喝酒只不過是例子之一,人類的欲望万万千千,都可以依此類推!” 原振俠不由自主舉杯喝了一口酒,酒令他的喉際,起了一陣火燎一樣的熱辣辣,滋味實在不能算很好。可是接下來,卻有一陣松散的舒暢感……這一切感覺,都依靠肉体的反應來完成,人類自古以來,就一直依靠著身体,來切切實實地体驗著快樂和痛苦。 沒有了肉体,若是說這是人類進化的終极目標,原振俠本來可以毫無保留,接受這种觀念,可是這時,他的想法大為動搖! 他拿起酒瓶來,一瓶酒已所剩無几,他晃著酒瓶:“你的說法,否定了許多宗教的觀念……” 羽生搶著道:“我知道,尤其是佛教的,嗯,中國的道教的……宗教觀念都勸人放棄肉体,放棄欲望。我的意思是,就算放棄了肉体,真的可以毫無欲望,那生命還有什么趣味?” 原振俠又呆了片刻,才道:“你多次提到生命的快樂、樂趣、趣味等等,那是你心中生命的价值,但生命的价值應該不在樂趣上。” 羽生問得有點咄咄逼人:“在于什么?” 原振俠感到,羽生這個年輕人有他自己的觀念。而且他對自己的生命觀,十分堅決地相信,要說服他不是容易的事。 事實上,原振俠也沒有想要說服他,相反地,他覺得自己的觀念,和羽生相當接近。他這時,只不過提出另一种對生命的看法而已。 所以他這樣說:“有很多人認為,生命的目的,在于永恒不滅。” 羽生仰起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永恒不滅而無欲無求,無樂無苦,那是一种什么境界,恕我無法理解。我能理解的是短暫而起伏,有樂又有苦的生命!” 原振俠攤了攤手,表示在這個問題上,實在無法再討論下去。他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人各有志’。” 羽生“呵呵”笑了起來,把瓶中的剩酒,平均分配在他和原振俠的杯子中。兩人一起舉起杯來,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酒多半還在羽生的喉嚨中打轉,所以他的聲音听來有點怪:“我也知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夏虫不可以語冰’。或許我們都是夏虫,那种永恒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冰,所以我們永遠無法理解!” 原振俠喟歎:“真是夏虫倒好了,夏虫根本不會想到冰,歡歡喜喜做夏虫。我們卻不斷地去想冰,想去探索冰的一面是怎么樣的情形,而心向往之,結果又永遠見不到冰,反倒痛苦莫名。“ 羽生仍然“呵呵”笑:“我比較好,我是笨的夏虫,或者可以說是白痴夏虫,從來……很少去想冰是什么樣子,很喜歡沒有冰的生活!” 原振俠仰起頭,從車屋的窗子中望出去,沙漠上的星空,看來十分明澈。他感到心中一片惘然,竟然不知道該想什么才好。 而等他發完怔,低下頭來時,羽生已經离開了。他的歌聲遠遠傳來,听來很是嘹喨,可是听不清楚他在唱些什么,多半是傳統的印第安歌。 原振俠把和羽生的對話又想了一遍,發現這個出言直率的印第安人,很有他自己的一套生命觀,而且十分滿足于現在的生命形式。 滿足,可以帶來快樂,是不是像羽生那樣的態度去對待生命,才是應有的生命形式?當晚,原振俠就在思緒一片紊亂之中入睡。 接下來的時間中,考古隊的工作,十分繁忙,多輛探測車,仍然在不斷進行探測……如果在沙漠下面,真有大型武器庫的話,其中金屬之多,只怕比一座鐵礦尤甚,應該很容易探測得出來。 自然,也有可能,當時已有了反制探測的技術,以致使探測儀失靈。但為了想爭取卡爾斯將軍答應的“資助”,人人都自愿工作。 而在那個深井的周圍,工作更忙碌。先是考古隊利用自己的吸沙設備,吸取傾瀉進深井的沙子,效果當然不是很好,但是在開始的三天之中,也吸出了不少。而且,在井壁加上了堅固的防擋板,阻止沙子再進入深井。 第四天,大型的吸沙裝置運到,黃絹派來的工作隊也到達,兩具巨型的吸沙机,把吸出來的沙子噴出老遠,看起來簡直是滾動著的兩條沙龍,壯觀之至。在沙龍噴出之處,迅速堆起了兩個沙丘,然后,不斷增多的沙丘,又在沙漠的自然沙流之中,漸漸擴大,溶入了整個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在那几天之中,反倒十分清閒,因為一切全是技術性的事務,不必他們出主意。到了那一天黃昏時分,吸沙裝置的吸管,已經到達深井的底部,開始吸出四條甬道之中的沙子,估計再有三十小時的作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那時,普通教授和原振俠,正在車屋之中,先是討論著深井和甬道的建造年代……這一點十分重要,若是五十年前建造的,那就只能和傳說中的武器庫有關;若是建造年代久遠,那就和他們原來的目標,那另一种生命形式有關了。 普通雖然是考古學專家,可是也無法從石塊或沙粒上,去判斷出正确的年代來。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斷地通過計算机,去尋求他所要得到的資料,而原振俠在一旁協助。 這种工作又進行了兩天,并不是很有趣。原振俠也和其它的隊員一樣,在這個理論上是禁止喝酒的沙漠上,不斷地喝著酒。 后來,原振俠記得,當那個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渾圓血紅的太陽的一邊,恰好碰上地平線,使地平線成為一個圓形的切線。 電話鈴一響,普通教授望向電話,神情有點异樣。 原振俠記得,他初來那天,看到過普通用這具電話和人通話。那是勒曼醫院方面,和考古隊之間的直通電話。 普通教授拿起了電話來,再按下了一個掣鈕,就听到了聲音在問:“原醫生在嗎?” 原振俠挪動了一下身子:“閣下是……” 那聲音哈哈笑了起來:“不久之前,替你創造身体,我也有份參加。怎么樣,對新的身体,是不是還滿意?” 這几句話,听得普通教授雙眼翻白,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原振俠自然明白……勒曼醫院和幽冥使者合作,使他能順利往返幽靈星座的過程中,曾有一道程序,是他放棄原來的身体,再在勒曼醫院的复制人身上,得到重生。其過程曲折离奇之极,要向普通教授加以說明的話,至少要三小時以上! 所以,原振俠不理會普通教授的惊訝,只是回答著:“极滿意,不能再滿意了。” 那聲音又道:“教授,你也在?叫卡爾斯搗亂了的現場,快收拾好了?” 普通立時回答:“是,三十小時之后,可以完全清理完畢,卡爾斯將軍他們說……” 那聲音道:“別理會他們怎么說,他們想要武器,想得快失心瘋了,我會來應付他們!”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都大出意料,齊聲問:“你,你也要來?“ 其中,原振俠因為對勒曼醫院認識較多,所以更加惊訝。他知道,勒曼醫院的醫生,有一個領導中心,但不論是不是在領導中心之內,醫生的身分,都保持极度神秘,絕不与外界接触。 這個聲音,自然是勒曼醫院一個主要人物發出的。他不但會出現,而且還要和卡爾斯打交道,這實在是非比尋常之至! 那聲音立時回答:“是,還有一位十分重要的朋友,會和我一起來。原醫生,猜猜他是誰?” 大科學家有時也會有幼稚的一面,原振俠的回答竟然是:“有什么提示?” 那聲音立時道:“你不久以前見過他,現在又想見他,他的研究課題,和我們恰好……” 他講到這里,原振俠已搶著道:“……相反!” 那聲音“啊”地一聲:“你猜到了?”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气:“是,金特先生,有他參加的話,事情的真相會更容易被揭露。請問,閣下怎么稱呼?一個假名也好。” 那聲音笑:“原,你早該參加我們的工作!” 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正式的邀請,原振俠的心中,不禁怦然心動。他是醫生,自然知道勒曼醫院工作的性質,任何有進取心的醫生,都會對這工作感到興趣。 但是想起有關勒曼醫院的种种傳說,原振俠不免有點猶豫。据那位首先發現勒曼醫院工作的先生說,醫院為了防止秘密外泄,采取了极嚴格的組織法,首一批參加工作的醫生,不但改了姓名,而且,還經過了徹底的整容外科手術。 而這一切,和原振俠不羈的性格,大不相合。所以他在怦然心動之后,心中又暗歎了一聲,只當沒有听到對方的那句話。 對方在停了兩秒鐘之后,才道:“你可以叫我朗醫生。二十四小時之后,我們會來到。”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我能先和金特先生講几句話?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他。” 朗醫生的回答來得很快:“不能,他現在不在我的身邊。普通教授,原醫生,我們來到的時候,請不要透露我們真正的身分。” 朗醫生有這樣的要求,可以理解。雖然原振俠感到,勒曼醫院的存在,早已不是絕對的秘密,知道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 勒曼醫院致力的工作,是利用肉体來延續生命,成績极好。而那另一种生命形式,所追求的,卻与之恰好相反。 原振俠在想,那种“快活”的生命形式,如果得到了肯定,不知會不會給勒曼醫院的醫生,帶來思想觀念上的巨大的沖擊?如果會的話,他們是不是會停止他們已經取得了大成就的工作?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就在不遠處的吸沙裝置仍在操作,發出巨大的聲響。 由于深井中以及甬道中的沙子,即將接近全部被吸出來的階段,所以整個考古隊都十分興奮。雖然探測車沒有發現,但是人人的話題,都几乎在談那個傳說中的大武器庫,甚至忘記了原來的目的。 這也是正常的情形,“快活秘方”和“大武器庫”,雖然兩者都還是未被發現的事,但是比較起來,大武器庫畢竟實在得多,可以想象,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這一晚上,沒有人是可以安穩睡得著的。到了第二天中午,吸沙的裝置,出現了异樣的“轟轟”聲,吸出來的沙柱,也變得稀疏。 大部分考古隊的隊員,一看到這种情形,就大聲歡呼了起來,以為那是下面的沙子快要被吸干淨的現象。可是在五分鐘之后,負責操作兩副大型吸沙裝置的工程師,都不約而同,停止了机器的運作。 他們屬于黃絹派來的工作隊,當他們离開吸沙裝置之后,就和整個工作隊低聲交談,神情十分嚴重。普通教授看出情形不對,几次想問發生了什么事,都被對方的隊長,以十分嚴厲的眼神,逼了回來。 約莫又過了十來分鐘,羽生首先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不論發生了什么事,我們都有權知道!” 工作隊長厲聲道:“我們要先請示黃將軍,才能夠作決定。“ 羽生用力揮手:“那就快些去請示。” 隊長神情有點猶豫,忽然道:“原醫生,哪一位是原醫生?“ 原振俠也早被噪音突然停止了、消失了的特殊情形引了出來,他立時舉起了手,向前走去。隊長打量了他一下,神態十分恭敬:“我們來的時候,黃將軍說,如果遇到了困難,或是有什么不能解決的特殊情況,無法作出決定,可以向你請示,听你的意見。” 原振俠點頭:“好,現在,有什么問題?” 工作隊長猶豫了一下,又走回自己隊員的那一端,原振俠跟了過去。考古隊員就圍在工作隊的外面,气氛十分緊張,而且,明顯地有著不是很友好的情緒。 工作隊長向那兩個工程師作了一個手勢,那兩個工程師以十分肯定的神情,點了點頭。隊長這才提高了聲音宣布:“考古隊提供的情形不正确!” 考古隊的人都呆了一呆,普通想說話,被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原振俠問:“詳細的情形是什么?” 隊長自一個隊員手中,接過了一支細細的金屬棒,就在沙上畫著。一面畫,一面道:“這是深井,曾有人縋下去探索過,說下面有四條不同方向的甬道?” 羽生和好几個曾下去探索過的隊員,連普通和原振俠在內,都大聲道:“是!” 工作隊長指著畫出來的四條甬道:“你們提供了四條甬道的寬窄、長度,說甬道的盡頭是密封的?” 普通一揮手:“你究竟想說明什么,我們沒有任何必要謊報資料!” 工作隊員悶哼一聲:“如果資料正确,現在下面的沙子應該全吸出來了!” 羽生年紀輕,沉不住气,踏前了一步,大聲責問:“資料怎么不正确了?” 工作隊長一翻眼:“四條甬道的長度,比你們說的長了許多!” 八個曾跳下深井去的人,异口同聲叫:“不可能,我們測度過好多次,不可能不正确!” 工作隊長搖著頭:“不正确,情形很怪。你們知道,吸沙裝置的吸力,由真空的壓力產生,從一只瓶子中把東西吸出來十分容易,從一根兩頭通的管子中,要把東西吸出來,就困難得多了!” 普通教授叫:“天!我們不知道你想說明什么!” 原振俠卻接著問:“隊長,你的意思是,甬道的長度長了許多。由于增加了一大截充滿空气的空間,所以吸沙工作進行起來就困難得多?” 工作隊長連連點頭:“只有你才明白!” 原振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又有什么問題,盡量進行,總可以把下面的沙全吸上來的!” 工作隊長苦著臉:“我們曾向卡爾斯將軍保證,在一定時間內完成工程。現在工程受到延誤,都由于資料的不正确,這責任……” 他還沒有說完,原振俠已大聲道:“三分鐘之后,如果你不開始工作,責任就由你來負,不然,責任就由我來負!” 工作隊長顯然負不起工程延誤的責任,所以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他就整個人跳了起來,向著他的工作隊大叫大喊。而吸沙裝備在一分鐘之后,便又傳出了震耳欲聾的噪音來。 普通教授、羽生和其余曾下過深井探測的隊員,都自然而然圍在原振俠的身邊。羽生先提出疑問:“怎么一回事,甬道變長了?” 普通教授搖著頭:“那……太不可思議了,沒有人下去挖掘,甬道怎么會延長?” 各人都提出同樣的疑問,然后又一起靜下來,等候原振俠來解釋。原振俠不等各人發問,早已作了种种假設,可是沒有一個假設可以成立。 這時,他只好攤著手:“各位!真正的情形如何,我也無法設想。我看一定要等到把下面的沙子全吸上來,我們再下去,才會有答案!” 各人的神情,都疑惑之极……深入地底的甬道,建造時是极龐大的工程,竟然會“自動加長”,确然不可思議! 原振俠向工作隊長走過去,工作隊長因為原振俠肯負責,所以對他十分好感,大聲道:“情形不算坏,看來你們的資料,還算精确。甬道的長度,和你們所說的,只加長了十公尺左右!” 普通教授跟在原振俠的身邊,忍不住道:“每一條甬道的長度,我們都經過精确的測量!” 工作隊長對普通就沒有那么客气,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不正确就是不正确,等沙子吸干淨之后,你可以再去測量!” 原振俠向普通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用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 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一直在討論何以甬道會加長,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們也等待著朗醫生和金特的到來,可是先來的,還是卡爾斯和黃絹。 卡爾斯一到,听說工程受了延誤,大大發了一頓脾气。在他暴跳如雷時,朗醫生和金特也來了……出乎意料之外,他們竟然是駕著吉普車來的。 在原振俠帶著疑惑的目光下,看來爽朗之至的朗醫生低聲道:“我們使用的飛行工具太先進了,只怕狂人一看就喜歡。他要開口索取,也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停得遠一點,不讓他看到。” 朗醫生口中的“狂人”,自然是指卡爾斯,原振俠一听就哈哈大笑。朗醫生的豪爽和金特的陰森,成為強烈的對照,金特一到,就直奔深井口旁,可是他顯然耐不住机器的噪音,所以又立時退了回來。 卡爾斯發了一頓脾气,大踏步走過來,盯著朗醫生和金特看,不客气地問:“你們是什么人?” 朗醫生笑著,指著金特:“他是什么人,不關你的事,我是什么人,和你卻大有關系!” 卡爾斯翻著眼,手又自然而然,在他腰際所佩的手鎗上輕輕拍著,還想問什么時,黃絹已經走了過來。 朗醫生簡直是在大呼小叫:“啊!早就听說黃絹將軍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唉!想不到竟然這么美麗!嘖,嘖,這樣的美女,當將軍簡直可惜了!” 所有人,連卡爾斯在內,都又是好笑,又是愕然。黃絹笑得燦爛:“那應該當什么呢?” 朗醫生一本正經:“應該當皇后,當女皇!” 卡爾斯十分驕傲地道:“她現在就有著女皇一樣的權力!整個阿拉伯世界之中,她是十位最有權勢的強人之一,你信不信?“ 朗醫生笑得更肆無忌憚,直指卡爾斯:“如果她真的是女皇,我想她第一道旨意,就是下令把你這個狂人永遠囚禁起來!” 朗醫生的聲音十分響亮,在他周圍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話,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原振俠立即想,卡爾斯一動武,如何才能保護朗醫生的安全?因為他的話,實在太過分了,何況當面稱呼卡爾斯是“狂人”,連黃絹也花容失色! 卡爾斯在第一時間,作出了反應,大吼一聲……他拔鎗的動作,一定曾經過千百次訓練,快得出乎意料之外,一下子,鎗口已對准了朗醫生。原振俠連忙伸手一拉,可是朗醫生身形高大,气力也不小,原振俠的那一拉,竟然拉不動他! 他面對鎗口,若無其事,一樣大聲說著,而且絲毫不減對卡爾斯的譏嘲:“別再做德軍建立的大武器庫的美夢了,告訴你,根本不存在這個武器庫!你這個武器狂,真正能滿足你欲念的是我們!那六枚核彈頭的滋味不錯吧?傳說幼獅在第一次嘗到了血腥之后,就一生都嗜血,看來你也一樣!” 在朗醫生說話的時候,卡爾斯不斷眨著眼。黃絹早已听出了朗醫生的來歷,一步踏向前,用力拍向卡爾斯的手臂:“收起鎗來,核彈頭就是由這位先生供應的,你想要更多的武器,只有好好和他商量!” 卡爾斯一下子气餒,垂下手,眨著眼,作出一副道歉的神情。朗醫生哈哈大笑:“等下一次再說,你想要什么?不見得想要核動力的潛艇?” 卡爾斯叫了起來:“為什么不要?我的國家有很長的海岸線!” 朗醫生走過去,在卡爾斯的肩頭上用力拍了兩下:“這里所發現的,絕不是什么武器庫,你回去吧,別在這里妨礙我們的工作!” 卡爾斯神情疑惑,在那一剎間,黃絹和原振俠已經用手勢和眼神作了“交談”。她肯定了朗醫生來自勒曼醫院,于是她在卡爾斯的耳際,低聲說了大約半分鐘的話。卡爾斯現出了貪婪之极的神情,望著朗醫生,不住眨眼,然后道:“好,我們离開,希望在以后的談判中,閣下也同樣爽快!” 朗醫生作了一個“可以”的手勢,卡爾斯威風十足地一揮手,帶著他的女保鑣,和黃絹一起登上了直升机,立即飛走了! 原振俠不禁有些擔心:“你會給他先進的武器?” 朗醫生點頭:“是,极先進的,先進到他擁有之后,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 他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原振俠想著,也覺得好笑,這一次,連金特陰森的臉上,居然也有了几分笑意。 接下來的几小時之中,原振俠、普通、羽生把自己對那种生命形式的看法,和朗醫生、金特討論著。也告訴了他們深井下的新情況:甬道變長了,長了十公尺左右。 朗醫生對甬道加長這一點,嘖嘖稱奇:“我們的工作已經夠神奇了,可是世界之大,真的無奇不有!” 金特靜靜地表示他的意見:“應該是宇宙之大,無奇不有!“ 各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金特的身上,因為首先知道有這种新形式生命存在的是他。他曾經和那种進化到了沒有肉体、只有靈魂單獨存在的生命,有過溝通,當然大家都想听他的意見。 金特略皺了皺眉:“我剛才到過那深井旁邊,可是什么感覺也沒有,可能是机器的聲音太吵了。” 羽生忙道:“至多再几小時,吸沙工程就可以完成了。” 金特“嗯”了一聲:“到時,我和朗醫生,以及曾下過深井的八個人,再一起下去,我相信一定有所發現。他們既然通過了我的通靈能力,昭示了他們的存在,又把各位召到了這里來,一定會有進一步的溝通。” 普通教授首先同意了金特的說法,金特望向原振俠:“現在你應該了解‘快活’的真正意思了吧?” 原振俠說得十分坦率:“我知道了這种生命的形式,可是我絕不欣賞,而且也不想介入!” 金特閉上眼睛片刻,才緩緩地道:“這……或許是你還未曾徹底了解的緣故。” 原振俠攤了攤手,不置可否,金特也不再說話。朗醫生卻不同,很快就和各人极熟,和羽生爭辯不休,興致勃勃,看來絕不像是掌握了生命大秘奧,走在人類科學尖端的大科學家,只像是一個頑童。而且,由于他的個性豪爽,他不是很喜歡保守秘密,把原振俠如何舍棄了原來的身体,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新身体的經過,向各人說了出來,听得人人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吸沙工程一直到當天深夜才完成,當吸沙裝置停止了操作之后,沙漠中靜得出奇。強力的照明設備,把聚焦燈的光芒射向深井,使站在井邊的人,几乎一下子可以看到井底。 朗醫生、金特、羽生、普通、原振俠和曾下過深井的人,都聚在井邊。他們的身上,都配備了下深井探測甬道必需的裝備。 朗醫生和原振俠同聲打破了沉寂:“下去吧!” 十個人陸續縋了下去,准備和上次一樣,分成四批,進入甬道。金特一下深井之后,神情就有點异樣,在燈光之下,他出奇地蒼白,而且,一下子就指著一條甬道,用相當尖銳的聲音說:“走這一條甬道,每個人都跟我來!” 這時,在深井下面,气氛變得十分詭异,竟然沒有人問他如何知道該往哪里走。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可以和那种形式生命的靈魂溝通。 金特大踏步向他所指的那條甬道走去,各人都跟在后面。甬道相當寬敞,一進甬道之后,所有人所帶的照明燈一齊發光,已經可以看到,盡頭,本來是石壁處,出現了一扇和甬道几乎同樣大小的門。門后面,是至少還有十公尺深的空間! 一看到這种情形,原振俠首先“啊”地一聲:“嘿!真是多虧了卡爾斯將軍!” 他一看就知道了“甬道加長”的原因,自然是由于他頭腦靈敏,推理能力高強之故。 甬道不是突然加長的,而是原來在盡頭之后,還有十公尺的空間,只不過有一道門阻隔著。這道門,要巨大的力量才能打開,要大量的沙子傾瀉而下的沖力,才能把這扇門撞開來! 這是极巧妙的設計,若不是卡爾斯將軍的誤打誤撞,只怕誰也想不出來。 原振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別人還不明白,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普通感歎:“世事真難料,當他使沙子流瀉下去時,我真恨不得跳上去把他掐死!” 這時,金特已經來到了那扇門前,看起來,那“加長”了的一截甬道,并沒有什么特別。可是金特的神情更加怪异,他作了一個手勢,阻止別人進去,他在門口閉上眼睛一會,舉步跨了進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真是意外之极。那扇門,看來是一扇巨大的石門,至少有三、四公分厚,向內開,沒有人想得到,金特才一跨進那截甬道几步,那扇看來厚重之极的大石門,竟然無聲無息,快疾無比地迅速關上!反應最快的原振俠連忙雙手去推,想阻止石門關上,可是反被石門推得后退,未能成功。 一時之間,人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才好!朗醫生用力在石門上拍著,叫著。 大約在十秒鐘之后,才听到金特的聲音傳入耳中。他的聲音分明是從石門之后傳出來的,可是入耳卻又十分清楚,他道:“請別打扰我!” 朗醫生叫:“打開門,放我們進去!” 金特的回答是:“別急,我會在了解了一切之后,立刻轉達給你們。” 朗醫生又叫:“要多久?” 可是金特再也沒有了回答。 原振俠向大家作了一個手勢:“我想金特他一定在那個空間中,和那种生命形式在作進一步的溝通……” 原振俠才講到這里,就听到金特的笑聲,在石壁之后傳了出來。那令原振俠意外之至,他的印象之中,這個面目陰森的靈媒,應該是絕不會笑的。 隨著笑聲,是金特的語聲:“太簡單了,是的,太簡單了,快活的秘方,原來如此簡單!” 接著,是一個十分短暫的靜寂,金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朗醫生、原醫生、羽生、教授,我們各人,對這种已完成進化的生命,所作的种种推測,都是事實。他們在許多年之前,得到了极高明的指點,所以才能進入新形式的進化歷程。” 金特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各人都屏住了气息听著。金特忽然又笑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然后,他又道:“當時,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其實人人都接到這种指點,但真正接受的人不多。所以也就只有少數人,能進入快速的進化過程,早已到達了進化的終极,而絕大多數人,不知還要過多久,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他想到這里,又傳出了几下喟歎聲:“快活的秘方簡單极了,只要肯舍棄現在的身体,就可以進入快速進化的歷程。” 在門外的各人互望著,神情都怪异莫名,因為金特的話,使各人都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 金特的聲音在繼續著:“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必須有徹底舍棄原來生命形式的決心,才能進入新的生命形式。各位,我已經決定進入新的生命形式了,你們也同樣有机會,可以和我一樣做。” 羽生首先忍不住,他“咯”地一聲,吞下了一口口水:“你……准備自殺?” 金特“呵呵”的笑聲傳來:“自殺?那是多么殘舊的觀念!我只是舍棄舊生命,進入新生命!他們在好久之前,已進步到了我們難以想象的程度……一切我們不可思議的裝置事物,我們再過几万年,也一樣不會明白,因為我們的進化過程太慢。現在,石門打開了,你們之間,誰想進入新生命的,可以進來。” 石門果然無聲無息地打了開來,但不是打開得太多,只能供一個人側身擠進去。在門外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一起用燈去照射。可是光芒照射過去,石門之內,仍然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金特在催:“時間不多,快點決定!” 羽生大叫:“我不去。” 他一面叫,一面后退,隨著他后退的人很多。很快,在門口的只有原振俠和朗醫生了。 他們兩人互望著,朗醫生先搖頭,原振俠也搖頭,他們都決定了,不舍棄舊形式的生命! 在黑暗之中,傳來了金特的一下歎息聲:“太可惜了,這是万載難逢的机會!” 隨著他的語聲,石門緩緩關上。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想起了羽生的話,他對著石門,用盡气力叫:“他們快樂嗎?告訴我們,他們快樂嗎?” 石門已經關上,在石門之后,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一直到半小時之后,仍然沒有聲音傳出來,他們才离開,上了深井。 當天晚上,沙漠中起了一陣旋風,旋風卷起的沙,又把深井整個填滿了。第二天風停了,連一點痕跡也找不到。普通教授問朗醫生:“是不是再把沙子吸出來?” 朗醫生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們已經探索到了結果。可是既然大家對如今的生命形式都很留戀,何必再去探索什么?” 羽生在陽光下跳著,大聲道:“我對自己的身体不是十分滿意,可是,我覺得有它,總比沒有它好!” 朗醫生和原振俠都笑了起來:“說得好!” 原振俠歎了一聲:“人世間自此失去了一個极好的靈媒,那會使靈魂學的研究延遲多少年?” 朗醫生作了一個“誰知道”的手勢。 又過了一天,原振俠沒有再見黃絹,就离開了北非洲。他只和黃絹通了一個電話,約略說了一下經過情形,然后他問黃絹:“你快樂嗎?” 黃絹和金特一樣,沒有回答,或許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完) post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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