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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找頭


  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這一點,所以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別打岔。
  藍絲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還是停了好一會,才再開口。看她的樣子,像是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太難開口之故。
  當時,各人都難免心急,且不耐煩,但等到藍絲終于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之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諒了她,因為對她來說,發生的事,确然令她連想也不愿意再想,要再說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難。
  當下,藍絲過了好一會,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家就齊集一處,等著,一直等到太陽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們一起奔進林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藍絲首先大叫:“師父!”
  若是猜王大師閉關成功,那么,此時,他就會開門出現,和眾人見面。
  可是等了几秒鐘,竹屋之內,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一次,不單是藍絲,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來:“師父!”
  一面叫,藍絲一馬當先,上去推門,那門應手而開——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完全解除,藍絲一步跨進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剛要進去,已听得藍絲大叫一聲,身子倒撞了出來。
  藍絲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個想進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藍絲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這樣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其余各人一見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變故,他們急急起身,擠向門口,以致一時之間,沒有一個人進得了屋。
  但是他們人在門口,卻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剎那之間,他們人人張大了口想叫,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出得了聲。
  他們看到,他們的師父,猜王大師,降頭師之帝,盤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身邊,盤繞著許多奇形怪狀的虫,有的靜止,有的打圈。猜王那條彩色紛呈的錦蛇,則繞著猜王的身子,在上下盤旋。
  這些蛇虫,都是作為一個降頭師隨身所帶的法物.此時全离開了降頭師的身子,那表示降頭師已經死了,這一點毫無疑問。
  自然,單是這一點,遠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樣。
  令得他們震惊到血為之凝結的是,盤腿而坐的猜王大師,頭上沒有人頭,竟是一具無頭之尸!
  藍絲說到此處,聲音仍是發顫。
  溫寶裕道:“既然尸体無頭,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猜王大師!”
  溫寶裕雖然每事都好辯駁,但是此時,他如此說法,卻也有理。
  藍絲卻嗔道:“這時,你還要來瞎打岔——若不是師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怎會离開他的身子?又怎會圍在他的身邊?”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我不知道有這樣的講究。”
  當時,人人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才一個一個,身子僵硬,去看藍絲。
  藍絲也直到此際,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總算可以站穩。剛才,她如同五雷轟頂,靈魂出竅,确然有一陣短暫的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并且迅速地設想,何以會有這么可怕的情形發生。
  藍絲這時考慮的角度,自然完全從降頭術的觀點出發,她首先想到,師父在閉關之前的吩咐,從那吩咐來看,師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尋常的事會發生,那么,自己應該遵照師父的吩咐,不應該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師父神通廣大,在降頭術之中,已可以稱王,不會再有什么人,在他沒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殺死,并且把人頭割走的。所以,從降頭術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說過的一种降頭術:“飛頭降”。
  這种被稱之為“飛頭降”的降頭術,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廣大如藍絲,也只是“听說”而已。
  那時,她想到,是不是師父已練成了“飛頭降”?就像听說過的情形那樣,人頭可以离体飛出去行法。如果是這樣,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這里時,才精神一振,站了起來的。
  也就在那時,一眾人向她望來,她喉頭如同火燒一樣,努力道出了一句話:“會不會是師父練成了飛頭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覷,因為誰也只是听說,沒有人見過飛頭降究竟是怎樣的。
  眾人呆了好一會,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囁嚅道:“只怕不對吧……听說飛頭降在行法之時,絕不能給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時破法,飛出去的頭,再也不會回來了。”
  藍絲聞言,“啊”地一聲——她也听過這個傳說,若是猜王練成了飛頭降,也沒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眾弟子會進來時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設想不成立,師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個降頭師之王,不但慘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連頭也不見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絕無可能發生的事,居然發生了,一眾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到一般。
  大家慌亂了好一會,才又進入竹屋之中。等到他們進入時,看到連那條虹彩錦蛇在內,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經死去。
  降頭師一死,他生前陪著的法物,都跟著死,這個現象,一眾人都熟知,所以,猜王大師已死,那是再無疑問之事了!
  當下,就有几個人放聲大哭起來,更是亂成了一團。藍絲沉聲道:“別亂,師父早知會有事發生,所以生前吩咐我們,不論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話雖是如此說,可是師父人頭不見,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异,各人內心還是定不下來。
  又亂了好一會,才有人想到,叫了起來:“師父的頭呢?頭呢?”
  頭不在頸上,被割了下來,若不是“飛頭降”,它不會离開竹屋。
  由于無頭尸体給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時,才有人想起了一點來。那人一叫,人人都立時在想:是啊,師父的頭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蕩蕩地,一點陳設也沒有,四面一看,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頭又不是針尖,根本不必細細尋找。可是几個人的目光到處,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什么人頭。
  猜王大師不但人頭落地,而且,人頭不見了!
  這又給一眾人帶來了第二波的震撼,頓時,那竹屋彷佛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小船一樣,搖晃起來,各人都有天旋地轉,站立不穩之感。
  不是“飛頭降”,人頭不是飛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開屋子的呢?
  若說它是滾出去的,那實在沒有可能——一個人頭.怎么能打開門?怎么能穿過竹林?
  那么,剩下來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帶走的了。
  也就是說,剎那之間,如同頭頂遭雷殛一樣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進了竹屋,割下了師父的頭,并且把頭帶走了!
  在這种絕不可能發生,而竟然發生了的事情之前,連藍絲也變得手足無措,她身子不由自主發著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亂,哪里還拿得出什么主意來?
  听藍絲敘述到這里,我已听出了一個很具關鍵性的問題來,趁她略停下來喘气時,我就問:“藍絲,有一點,你們全忽略了!”
  藍絲向我望來,點了點頭:“是,我們當時,實在太亂了,后來定了定神,才發現了這一點,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我道:“是啊,人頭被割下來,應該流大量的血,人体內鮮血之多,超乎想象之外,竹屋的地上,猜王大師的身上,應該全是鮮血,你們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邊的那些虫豸,應該也全在血泊之中!”
  藍絲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們自然一下子就會注意。”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藍絲道:“沒有血,一滴血也沒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當然,我們并不怀疑藍絲的話,只是實在難以從她的話中,設想出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景來。
  頭被齊頸割下,卻沒有血,這是一种什么樣的情景?
  藍絲歎道:“等我發現這一點時,我已初步定下神來,當時我震動了一下,失聲道:‘沒有血,師父的頭顯然不見了,可是沒有血!’”
  她的話,听在其它人的耳中,當然沒有特別的意義,我們几個人听了,就只當她是發現并沒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話,听在降頭師的其中,卻有特別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頭術之中,有一類無血無痛的法術——施術者可以傷殘自身的肢体,但不論刀割火燒,都既不會痛,也不會流血。
  這本來是降頭術之中,下等者的術技,常被走江湖者所運用,但大都是針刺雙頰,或是用刀削出一個小傷口之類的把戲,施術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這种止血法,對一名大降頭師來說,自然簡單之至。
  可是,若是說把頭割了下來,也一樣可以滴血不流,這未免不可思議了。
  我失聲問道:“可以做到失去頭臉,也不流血?”
  藍絲道:“我不知道——我是說,我不能,但猜王師父神通廣大,他或許能。”
  我暗自搖了搖頭,不敢說不信,因為降頭術确然有許多不可思議的獨特本領,尤其是對人体的研究,能產生許多异象。
  我自許多年之前,自“虫惑”這個故事中開始接触降頭術,每一次,都有難以令人相信的事,令我目定口呆,無法解釋。
  所以,我無法說不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藍絲猶豫了一下:“不過,就算師父有這本領,還有一點,我們無法明白。”
  我道:“那是——”
  藍絲道:“行道种無血的降頭術,一定是要施術者自傷,才能有效,若是他傷,就無法施術。”
  我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傷才能不流血,那么,難道猜王大師是自己割下了頭來的?
  那實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卻又沒有別的可能。
  而且,就算猜王大師是自己割下頭來的,那么,他割下來的頭,又去了何處?
  我望向藍絲,藍絲也現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師父的傷——”
  她說了一句,停了片刻——說起來簡單,但事實上,是她仔細觀察了失去了頭的頸項,即使對大降頭師來說,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藍絲停了片刻,才道:“傷口之上,涂有大量我們秘制的止血膏。”
  我“啊”地一聲:“那就不是自傷的了?”
  藍絲卻又搖頭:“那止血膏固然效應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傷口,滴血不流。”
  我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藍絲道:“師父的情形,應該是他先施術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我大駭——試想一個無頭之人,在自己的頸項之上,涂抹藥膏,這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溫寶裕一開口,連聲音都變了:“他……自己?”
  藍絲道:“不會是他自己,在那時,他的身邊,一定另外有人!”
  我更駭然:“是那個人眼看猜王大師自己切下了頭之后,再為他涂上止血膏的?”
  藍絲咬著牙,點了點頭。
  我又道:“然后,他再帶著猜王大師的頭离去?”
  藍絲神情苦澀:“看來正是如此。”
  我站了起來——根据藍絲所說的經過,實在無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的,但要帶頭离去,也必然會被發現!
  我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個可能,那個人的行動,得到猜王大師的幫助,來去才能不為你們所知。”
  藍絲道:“是,只有這一個可能。”
  我又不由自主,搖了搖頭——若是如此,猜王大師的行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為是:瞞住了他的弟子,訛稱閉關,而實際上卻是帶了一個人進竹屋,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術,再把自己的頭割了下來,交給帶進來的那個人帶走,并且要那人在他的“傷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這樣的行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這個降頭大師,卻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說過,會有怪异的事發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論發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那個把猜王大師的頭臚帶走的,又是什么人?
  難怪藍絲的神情,如此彷徨無依,連我,這時,心頭也是一片惘然,全然無法設想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我把猜王的行為,歸納了一下,藍絲點頭道:“情形應該是這樣。”
  溫寶裕先問了出來:“為什么?”
  紅綾則道:“把人頭帶走的是誰?”
  這兩個問題,都是關鍵性的,問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沒有答案。
  藍絲苦笑:“我們亂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師父是給了我們一個大難題。”
  我道:“這倒是。”
  我只是順口那么說,并沒有想到這“難題”是如何之甚。
  藍絲接著道:“每一個有成就的降頭師,對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獨特的保存方法,這种運用了高超的降頭術所保護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之相比,簡直是泥沙也不如。”
  藍絲娓娓道來——降頭術的內容實在太高深,也太怪誕,因此,不斷有我們聞所未聞的怪事出現。
  藍絲又道:“保護完美的尸体,要公開給人瞻仰——這一點很是重要,一個降頭大師,生前的聲名再好,若是死后,無法把自己的身子保護完好,那就一定要被他人所恥笑,這對降頭大師來說,是和生前的名譽,同樣重要的事情!”
  經她這樣一說,我們都明白了“難題”何在了!
  如今,猜王大師的頭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遺体,何以見人?
  藍絲低下了頭去,長歎一聲:“所以,我們決定,先隱瞞師父的死訊。”
  我皺眉:“能隱瞞多久?”
  藍絲答得好:“能隱瞞多久就多久。”
  溫寶裕道:“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藍絲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要來的原因——”
  她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也知道她將要說些什么了,我不禁苦笑。
  果然,藍絲一字一頓地道:“我要盡快地把師父的人頭找回來!”
  我心中暗歎了一聲——我一生之中,遇到過的“疑難雜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堪与我比擬的人,也屈指可數。
  可是這一件事,我卻實實在在,有無能為力之歎。因為失去了頭臚的,不是常人,而是一個神通廣大的降頭師。而我對降頭術所知极少,可以說是全然無從著手!
  我在大大地為難,白素卻已道:“是,要盡快把人頭找回來,不然……”
  藍絲道:“不然,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我們這一派系的降頭師,再無地位可言。”
  藍絲在這樣說的時候,俏臉煞白,可見事情對她來說,嚴重之至!
  我想起我一提及“人頭大盜”時,藍絲的反應如此強烈的情形,其時,我還根本不知道猜王已死。莫非藍絲認為猜王大師的人頭之失,也是“人頭大盜”的所為?
  一想到這里,我自然而然,搖了搖頭,因為我想到,那是沒有可能之事。
  可是藍絲已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立時道:“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我皺眉道:“那……那人頭大盜,全歐洲的干探,束手無策,也不知蹤影何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線索!”
  藍絲卻堅持:“如果他會在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我這就開始行動。”
  我不禁大是駭然,因為藍絲口稱的“行動”,可大可小,她降頭術發揮起來,天下大亂,誰也不能估計會出什么樣的事。
  所以我忙道:“你准備如何行動?”
  藍絲勉強一笑:“別緊張,那盜人頭者,不是習慣找新死的人下手嗎?我就在新死者的身上施術,他只要一動手,立刻就知道!”
  我大搖其頭:“藍絲,在文明社會之中,你大施降頭術,這合适嗎?而且,警方已在傾全力監視,你要在死人身上做手腳,只怕一接近死人,惊方就把你當成了是那個人頭大盜!”
  我這樣嚴正地警告藍絲,可是她卻將之當是最佳的笑話來听,展顏笑了起來——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居然笑得出來,那是真正感到好笑了。
  我瞠目以視,藍絲道:“我不必接近死人,只是要借紅綾的神鷹一用。”
  紅緩立時道:“可以!”
  藍絲一抬手,那鷹飛了過來,藍絲手略抬,那鷹停到了她的肩上,她道:“我出去一回就來。”
  她徑自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去施術了,也沒有人跟出去,溫寶裕欠了欠身,但終于還是坐了下來。
  事后,我們才知道,藍絲所用的好法子,听起來,很是簡單。
  紅綾的鷹,能隔遠辨出死亡的气息——很多鷹有這种本能,兀鷹是其中的表表者,甚至生物將死未死之時,兀鷹便已在上空盤旋,等待吃尸体了。
  藍絲借助神鷹,去辨出何處有新死之人,神鷹會盡可能接近,然后,藍絲在神鷹身上,先放一种小如蚊蚋的小虫,就會飛去附在死人的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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