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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人類公敵


  我笑道:“現在你感到沒有這個必要了,是不是?”
  田活道:“看來你已知道自己見的是什么人了?”
  我點頭道:“正是。”
  田活歎了一聲:“那就不必多此一舉了,可是,我有一個要求。”
  我再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他道:“你不能讓她知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這話,听來有點复雜,但也不難懂,而且,他總算又用了“她”來稱呼他的“那位朋友”了。
  我問:“為什么?”
  田活現出很為難的神情,我則堅決地等他回答。過了一會,他才道:“她……不想人家知道她在做什么事……事實上,是她不能讓人家知道她在進行什么事,所以,須盡一切可能,保持絕對的秘密。”
  我再問,還是那几個字:“為什么?”
  田活的神情更為難,他歎了一聲:“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那只是她對我說的。”
  本來,我和他還有一段旅程,旅程之中,我盡有時間向他提出許多問題來,在時机上來說,要比現在好得多。
  但現在,有藍絲和溫寶裕在套間之中,可以听到我們的對話,我想使他們也進一步了解更多的情況,所以才一再追問。
  我再追問:“你多少總知道一些概況的,是不是?”
  田活抿不言。
  我道:“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替她保守秘密。一來,連她的身分我都知道了,二來,我和她很快就要見面,見了面,難道她不會對我說?你先向我說一些你所知道的,好讓我心中有個數,豈不是好?”
  田活歎了一聲:“我真不知從何說起才好,我只知道她在進行一項工作,可是卻不知道內容,她說,絕不能讓人知道,多一個人知道,就多許多危險,因為……因為……有一次她無意說起,她進行的工作,就算不遭到全人類的反對,也必然有九成……九成九的人,會反對,會用盡一切力量去阻止、破坏,不讓她的工作進行下去,而要中止她的工作,最了當的辦法,就是消滅她這個人,也就是說,她的生命,每一秒都處于极度危險之中,她肯和你見面,冒著天大的險。”
  田活的這一番話,不禁把我听得呆了!
  藍絲以為(我也以為)我去見“那個朋友”,是危險之极的事,可是田活卻說,對方是冒了奇險來見我的。
  這正是從何說起。
  而且,我也難以想象,這個“她”在進行的是什么工作,竟會有九成九的人類反對,那簡言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公敵了,連希特勒這個混世魔王,也未必會有那么人反對。
  那么,她是在進行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呢?
  而且,一般來說,就算有人在進行這類事,也絕少自知成為人類的公敵,相反,還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大救星——這類例子多的是。
  而那位公主,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和全人類為敵,由此可知,她頭腦清醒,并未發熱。
  但是,更令人不解的是,雖說是一個公主,但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國公主,她又有什么能力做出几乎和全人類為敵的事情呢?客觀上絕無可能,就算主觀上有這樣的愿望,那也只是一种妄想,無法付諸實現的!
  看來,這位公主多半是一個妄想病患者,而田活,從种种跡象,都可以看出,他對那位公主,有著特殊的情感,所以也把對方的妄想,當作是真的了!
  我思緒雜沓,但一想到此處,就有豁然貫通之感。我笑道:“事情有那么嚴重?”
  田活道:“我雖然不知道具体內容,但是确信嚴重!”
  田活的話,更在某种程度上證明了我的推斷——他對他那位公主,簡直已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連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卻又肯定了它的嚴重性。
  我道:“一般來說,和人類為敵的事,我也總是持敵對態度的,全人類會對她不利,我也必然會對她不利!”
  田活糾正我的話:“不是全人類,是九成九——當然,那也是約數,總之,是絕大多數!”
  我給他弄得有點胡涂,揮了揮手:“你的意思是,她的行為,与絕大多數人為敵,為絕大多數人所不容?”
  田活點頭:“她曾這樣表示過。”
  我再道:“然則,她要和我會面,是以為我不在那絕大多數人之列了!”
  田活道:“我把你的一切,盡可能說給她听,她認為你有可能,不在那絕大多數人之內。”
  我啼笑皆非:“可能?”
  田活道:“是的,在你和她見面之前,還要通過她的一項檢查,等她确定了你不和她為敵之后,她才會正式地會見你!”
  我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數學上A、B、C的連等公式?”
  田活呆了一呆:“知道。”
  我道:“A等于B、B等于C、A就等于C。若果,她查出來,我和她是友非敵,那等于我也和絕大多數人是敵對的了!”
  田活在我的責問之下,居然道:“應該是這樣。”我“哈哈”一笑:“那我不必去了,我想,我不會通過她的檢查,因為至今為止,我還想不出我有什么行為,足以成為人類公敵的。”
  本來我還想加上一句“就算我也嗜偷死人頭,也不足以成為人類公敵”的,但這話過于刻薄,所以我便不說了。同時,我也想到,那公主即使就是人頭大盜,也确然不足以當人類公敵之稱,她一定還有更不堪万倍的不可思議的行為。
  田活歎了一聲:“我不知道,但是,她認為你至少有机會,屬于那极少數人之中!”
  我突然想到一重要的事來,向他一指:“你和她能成為朋友,那么,你一定是那极少數,和她一樣的了!”
  田活道:“應該是!”
  我有點惱怒:“什么叫“應該是”?”
  田活道:“就是至今為止,我是。但是我生命未曾結束,所以會發生什么變化,沒人知道——此所以她雖當我是朋友,但仍不敢和我分享真正秘密的原因。”
  我真的駭然,實在不知說什么才好,因為我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我竟然在一個自知与大多數人為敵的人的心目之中成了同路人?
  這句話,听來很累贅,也有點紊亂,但卻正是我當時心情。
  我一時之間,除了瞪大了眼睛之外,實在不知道該有什么反應才好。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如果你的朋友這樣想,那么,她一定誤會了!”
  田活皺著眉,很認真地想了一會,神情茫然:“我不知道。”
  從他的神態看來,他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再去逼問他,只是急速地轉著念。
  我想到,不管如何,有和几乎全人類為敵的事在進行,我自然不可逃避。
  我本來就要去,如今更是非去不可!
  至于被當作是“人類公敵”的同路人,那是對方的事,總不成她怎么以為,我真的會成為那類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好,那我們且前去,見了你那朋友再說。”
  田活歎了一聲,忽然喃喃自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禍是福。”
  我奇道:“你是在說誰?”
  田活沉聲道:“她。”
  我沒有再問,只等他說下去,田活有點不好意思:“你一定看出來了,我對她……有著……特殊的感情。”
  我點頭:“你愛她,愛得极深!”
  田活大是震動——竟然連續發抖,達一分鐘之久,顯然,他把愛意一直埋藏在心底深處,連自己對自己,都不敢說。這時,忽然被我一言點穿,所以才有這樣惊人的反應。
  他一面發抖,一面臉無人色地自己問自已:“我愛她?我愛她?我可有資格愛她?”
  我笑道:“任何人都有資格愛任何人,問題是在于是否能得到對方的愛!”
  田活抬起頭來問我:“我能嗎?”
  我道:“你真是問倒我了,我連見也沒見過她,怎能回答你這問題。”
  田活于是幽幽長歎一聲,其神態,一如初戀之中的少年人一般。
  我看他如此認真,不敢取笑他。而且,我也感到目前的一切,簡直亂七八糟之至,可以說和事態的正常軌跡,完全脫節,我根本無法知道有什么樣的事發生。
  這一切,自然要等到見了公主之后,才能夠有答案了。
  田活沒有得到我的回答,神情變得沮喪之至。我只好安慰他:“你也別失望,至少她把你當朋友,是不是?我想,她不會有多少朋友。”
  田活立時高興起來:“是,是,她把我當朋友,至今為止,我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朋友——當然,在認識了你之后,情形可能不同。”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推斷公主“沒有什么朋友”,是基于她“人類公敵”的身分——既然是公敵,那還有什么朋友。
  可是,田活卻立刻那樣說,可知他也把我歸入人類公敵這一類了!
  我心中盤算著:那個公主,不知在進行什么樣与人類為敵的勾當——我始終認為,她不可能真有什么實際的大事做出來,因為就算她掌握了許多降頭師為她效力,或甚至于掌握了該國的全部軍事力量,也難以和全人類為敵。如果她真要發動那樣的“戰爭”,唯一的下場,也就只有慘敗一途。
  所以,我猜想,這位公主,多半是深宮寂寞,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再或是其他的不明原因,所以患了妄想症。
  為了使藍絲和溫寶裕明白我這個看法,也可以使田活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大聲道:“有一种妄想症,會把自己想得很偉大,無限制地自我膨脹,患這种妄想症,往往成為歷史上的丑角,那是嚴重的精神病。”
  田活長長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在說誰,不過,她不是!”
  田活說得很是肯定,我也懶得去反駁他,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干什么,就已肯定了,主觀之至,這當然是由于他對她情有獨鐘之故。
  我道:“我們走吧!”
  看田活的神情,像是有一樁划時代的事,就要開始了一樣,挺胸抬頭,庄嚴神圣地道:“走!”
  我先讓他出門口,然后回頭一看,果然,套間的門打開,藍絲和溫寶裕一起探出頭來,向我作了一個“小心行事”的手勢。
  我也向他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把我的行蹤,告知白素。
  我和田活,一出酒店門口,就有大使館的車子在等著,上了車,我第一句話就問:“并沒有實權的公主,怎么能隨便調動專供外交人員使用的交通工具呢?”
  田活道:“我不知道——皇室人員受到极度的尊敬,雖無實權,但是地位崇高,要辦些事,人人都樂于獻出服務。”
  我心中一動:“或許,會有人不以此為滿足吧!有實權在手,總比較好些!”
  田活轉過頭來,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道:“你這樣說,我看是小人之心,那是一個小國家,有了實權,又有什么意思,我雖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卻可以肯定,她放眼全人類,不是一個小國家!”
  我給他直斥得有點狼狽,只好悶哼一聲:“真偉大,失敬了!”
  田活悶停了一聲,我又道:“以她現在的地位,想要動全人類的腦筋,當然只好想想,難以付諸實行的了!”
  田活長歎一聲:“我不知道!”
  說來說去,他仍然是“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至于极點!
  田活也看出了我的不滿,他道:“你何必著急,見了她之后,她若是肯對你說,你就什么也知道了!”
  我心想,就算“她”不肯對我說,我也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田活曾說對方和我見面,是冒了險的,不錯,事情既然讓我參加了進來,那是決計沒有半途而退的事,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總要有個了局——至少,猜王大師的頭不找回來,事情絕不能算完的!
  所以,在旅程中,我不斷地以各种方式,試圖在田活的口中,得到多一點資料,我在閒談中問:“你不覺得被我們當作了人頭大盜,是有點道理的嗎?”
  田活悻然:“一點道理也沒有。”
  我道:“那么,皇宮中的那位,她為什么對人頭感到興趣?”
  我這樣說,是“無中生有”的,我不說她有可能做過偷人頭的勾當,而直接如此說,以測試田活的反應。
  田活怔了一怔:“更沒道理了!”
  我冷笑一聲,故作神秘,并不言語。田活焦躁起來,大聲道:“就算她是,也一定有理由,我相信她在做的事,是……是……是……”
  他一連說了三個“是”字,卻無以為繼。
  我倒很能体諒他,因為說下去,必然是:她在做的事,和全人類為敵。
  和全人類為敵的事,自然不光采之至,所以他也就說不下去了。
  由此可知,田活的心情,也很是矛盾,過了一會,他才歎了一聲:“衛君,我為什么一定要你和她見面?實在,我也存有私心,因為,我也實在希望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田活把話說到這一地步,那足可以證明,他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反倒和他討論起“她”的行為來,但也不得要領。
  而田活則告訴了他和她相識的經過,在五年前,那是田活在發表了一篇關于病毒的論文之后。
  田活在那篇論文之中,提出了一個論點。
  他說,為禍人類的病毒,种類不知凡几,如今被人類發現的,不過万分之一。他還假設,病毒這种生物,生命的方式,很是高級,超乎人類的想象之外,不單是只有生命力,而且,還有思想能力。只是人類不但對之所知极少,連對之的想象,也少之又少,所以,在人和病毒的對抗之中,人是處于絕對的下風。
  而且,直到目前為止,微生物學家只知道病毒的個体很小,但是可以小到什么程度,卻并沒有正确的概念。
  一般對病毒的認識是:“一類沒有細胞結构,但有遺傳,复制等生命特征的微生物。”
  這是任何微生物學教科書上,開宗明義,對病毒所下的定義。
  田活在他的理論中,對這种說法,提出了駁斥,他的說法是,人類的顯微鏡,即使是電子顯微鏡,也根本無法顯示病毒的細胞結构,所以就認為它“沒有細胞結构”,或者是,人類對病毒的特种細胞結构,根本就沒有認識,看到了也不認得,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田活強調,病毒的微小,一般認為,小到能通過細菌過濾器,就以為它小得很了,但事實上,病毒的体積之小,超乎人類的想象之外,接近無窮小。就是因為它太小了,小到了人類的視力,不論通過什么樣的儀器,都看不到他們的程度。
  正因為有太多的病毒太小了,小到了人無法看到的程度,所以人也就以為他們不存在。
  這是一种极危險的情形,試想,隱形的敵人,正在危害著人類的生命。
  田活也指出,生物學家、醫學家、病理學家,都要确認這一點,才能對許多莫名其妙的死因,恍然大悟,對一些束手無策的疾病,明白來因,著手對付。不然,在人和病毒的對抗中,永遠處于下風!
  田活在飛机上,把他當時提出的理論,复述給我听,在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很是興奮。
  他大概地說了他的理論之后,問我:“你有什么意見?”
  我由衷地道:“太精采了,我毫無保留地接受——不過,我想,微生物學界一定不接受。”
  田活“哼”地一聲:“那些人,連起碼的想象力也沒有,不知道算是什么科學家。”
  我笑道:“也不能太貶低他們的地位,他們的知識,來自教科書,來自實驗室,來自按部就班的教育,他們的腦子功能,只限于吸收他人早已發現了的知識,沒有創造想象的功能。所以,在他們有限的腦功能以外的事物,他們一概不能夠接受,他們只是小科學家!”
  我頓了一頓:“但人類之中,畢竟是有大科學家的。大科學家的腦功能,創新設想,能開辟新領域新天地,像你就是!”
  我最后的結論,令田活興奮得滿面通紅,他連連道:“你太稱譽我了!”
  我道:“從你的新理論來看,事實如此!”
  田活歎了一聲:“可是她說:你能想到這些,已經不容易了,可是,還差得遠!”
  那是田活的論文發表之后,不到一個月,忽然來一個訪客。
  那訪客約莫二十上下年紀,女性,膚色黝黑,亞洲人种,容貌普通,可是气質高雅,目光晶亮,似能看穿人的肺腑。
  田活一見到她,就覺得她非同凡響,而對方也一見面,就道出了自己的身分。
  田活想要不相信,來人向窗外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看街上的情形。
  田活起身,向街上看去,他的辦公室臨街,這時,他看到的是插有國旗的禮賓車,和開道的警車,那么,公主的身分可以肯定了。
  田活雖然在他研究的課題上有著惊人的想象力,可是他卻仍然無法想象,自己的研究工作,和一個亞洲國家的公主之間,會有什么聯系。
  公主說出了來意:“我從別一种途徑,研究微生物,這個途徑,在我們的國家稱之為“降頭術”!”
  這還是田活第一次听到“降頭術”這個名詞。在此之前,他對降頭術一無所知——事實上,直到如今,他對降頭術,一樣是一無所知,因為當他說到此處時,向我望來,盼我向他解釋。
  我想了一想,也只好搖頭:“降頭術的內容,太丰富了,其中有一部分,必然和細菌、病毒等微生物有關,可是它沒有理論根据,或者是它的理論根据太深奧,人所難明,但是确然和微生物有關。”
  田活還像是不滿足,我道:“我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了!”
  田活歎了一聲,再說起他和公主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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