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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盜靈柩魂飛魄散




  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叫“寶狐”。在講故事之前,先說几句閒話,是十分“傳統”的方式。“寶狐”可以說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也可以說是一個懾人的恐怖故事,或者____一個荒誕的神怪故事,但是正确地說,它還是一個科學幻想的故事。有很多對科學幻想的說法是相當可笑的,以為科學幻想小說之中的科學,必須是如今人類已經了解或半了解的,便是其中一种可笑的說法,人類對科學所知极少,進展前景,想像力稍差一點,都無法得到,如今人類科學的理解度既然十分低微,有什么好幻想的?
  科學幻想小說中,有如今科學不能解答,甚至連接触也不敢接触的想象,那才不負了幻想之名。
  閒話說完了,正式的故事很快開始。
  整個故事,十分复雜,最早,應該回溯到中國抗日戰爭之前,一個青年人的极度奇怪的遭遇,但是那樣平舖直敘,還是太沉悶,要從最緊張刺激的部分先說起,再回溯過去發生的事情,務求一下子就有石破天惊的效果,這是講故事的法門之一。
  于是,故事就在一個義庄之中開始。義庄是一個什么的所在,需要有一個解釋,或許會有人說:不必解釋,知道了,好,總有人不知道,就解釋得簡單一點好了。
  義庄,是農業社會的產物,一個大民族之中,有的窮,有的富,富有的拿出錢來辦義庄,義庄之中包括學校、公田、祠堂等等設施。在歷史文獻上,最早有記載的義庄是北宋范仲淹在蘇州所致置,隨著社會結构的改變,義庄的內容,在漸漸縮窄,到了近代,几乎只以祠堂為主。而在城市之中,被稱為義庄的場所,又另外有一個十分專門的用途:寄放棺柩。
  所以,可以簡單地說,義庄是存放棺材的地方。當然,棺材不會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尸体,大都是一時還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鄉,家人准備運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窮得無以為殮,只好暫時寄放在義庄之中,原因甚多,不必一一敘述。
  既然是死人的“住所”,義庄自然陰森恐怖,在陰森恐怖的坏境之中,就會發生种种恐怖的事;但是,故事一開始,卻一點也不陰森,還熱鬧得很,那是在寶氏義庄建筑物東邊的一間小房間中,燈火通明,喧嘩聲震耳,酒气扑鼻,煙霧迷漫。
  寶氏義庄當然是由姓寶的人創辦的,有人姓寶嗎?据說,那是一個旗人的姓氏,旗人就是滿洲人,是清朝的統治者,他們本來的姓氏,全部很長,例如清朝皇帝,就姓“愛新覺羅”到了后來,滿人全部漢化了,嫌原來的姓氏太羅嗦,就隨意取其中一個字來作姓,所以中國人就多了很多怪姓,像姓酒的,姓玉的,姓生的等等,姓寶的也是其中之一。
  寶氏義庄是由哪一個姓寶的人捐錢出來興造的,已經不可考了,建筑物已有好几十年的歷史,也沒有立碑記述建造人的姓名來歷,只是在建筑義庄的同時,建筑人在銀行存了一筆錢,委托銀行投資,規定每月撥出相當于當時三十塊銀元的錢,作為義庄的管理費用,雇了一個人來看守義庄。
  這筆管理費到了現在,就多不多,大約相等于一份普通中級職員的工資,這就是劉由會擔任義庄看守人的原因,最早的義庄看守人死了,劉由的伯父老劉頂上了看守人的職位,老劉生了病,把這份職位給了不務正業的侄子劉由。
  對劉由來說,這份職位實在再适合不過了,雖然薪水不夠他揮霍,但是免強也可以生活,而且按月向銀行支取,永無拖欠,再加上根本不要他工作,義庄里有上百口棺木,死人再多,也不會麻煩他,他需要的只是膽子大,而從小就不務正業,當流氓的劉由,別的好處沒有,膽子大倒是有的。
  劉由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更發現了這份工作的好處,義庄的建筑物相當大,而且,距离市區也不是太遠,有好多間空房間,劉由很快就從公路上拉了電線過來,使其中的一大房間有了電,然后,把它變成了和他差不多身分的流氓的一個“俱樂部”,賭錢,喝酒。
  那天晚上,聚在房間賭錢的有七八個人,劉由的手气很差,輸了又輸,在他身后坐著的,是一個年紀很輕,可是濃妝艷抹得使人吃惊的女孩。
  旁的不用介紹,這個女人倒可以介紹一下,她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外號叫“十三太保”,那是因為她在十五歲那年她主動約了十三個男孩和她一起“玩”之后得來的外號,現在,她又有了一個新的外號,叫“大眾樂園”,那是一個不在乎得令人吃惊的、典型的沒有受過教育的大都市少女。
  劉由在輸光了所有的錢之后,气憤地站了起來,看了看十三太保一眼,就拉住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義庄由于是造來放棺木用的,所以除了那間劉由利用來聚賭的房間之外,其余的房間,四四方方,根本沒有窗子,牆壁全是一种相當大而厚的青磚砌成的,隔音效果相當好,隔壁聚賭者的喧鬧聲可以說完全听不見,劉由望著牆,“呸”地向牆上吐了一口口水,憤然道:“把棺材全部搬走,拆掉了這些鬼屋子,這一大塊地,可以用來造大廈,這里要是全是我的,那就發財了!”
  十三太保扁了扁嘴:“少做夢了,小心死人不饒你!”
  劉由用力捏了她一下,令得她一面叫著,一面坐了起來,劉由望著她七彩繽紛的臉:“十三太保,大財發不了,想不想發點小財?”
  十三太保用十分疲倦的聲音,回答道:“又想介紹什么人給我?”
  劉由“呸”地一聲,轉頭望向門,這個念頭,他轉了不止一次了。
  當他得到這份工作的第一天,或者說,當他的伯父吩咐他,做這份工作,應該注意些什么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這個念頭。
  可是他一直沒有實行過,因為實行起來,至少需要一個助手,他又不想讓人分肥,只有十三太保這种腦筋簡單的少女,才可以隨便他擺布,所以今天晚上,那個念頭,特別強烈。
  他的伯父在把這份工作交給他的時候,還諄諄勸告他“事情是沒有什么的,一個星期,幫棺材掃掃灰塵,空下來的時候,好好自修,還有,正中間那間房,是上了鎖的,我來的時候就已鎖著,听說是一位有錢人家的太太,死了之后,寄柩在這里,后來不知怎的,就一直沒有人來過,也沒有人來上香,門也一直鎖著,你不要為了好奇去打開他!”
  劉由的伯父沒有發現劉由在听這番話的時候,眼珠在骨碌碌地轉動,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要是老劉不講這番話,劉由根本不會注意那間房間是鎖著的,他才懶得每一間房間去看一看,全是陳年的舊棺材,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既然他知道了那房間是上鎖的,而且鎖了不知道多少年,里面又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太太”,那就令得他十分動心,要不是他對盜棺還多少有點顧忌的話,他早已采取行動了。
  今晚上,輸得他很慘,又喝多了一點酒,膽气也粗了不少,又有十三太保可以做幫手,所以他才陡然提了出來,盯著十三太保,他沉聲道:“不是要你去陪人!”
  十三太保撇了撇嘴:“我看你們沒有人有膽子去搶。”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把十三太保已解開有衣襟合起來:“來,跟我來,說不定有許多珍珠寶貝,等著我們去拿,不止發小財,可以發大財!”十三太保疑惑地望著劉由,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她迅速地扣上衫鈕,看著劉由在房間角落的一只藤箱子里,取出一大串鑰匙來,又提起了一個手電筒。
  十三太保和劉由這個小流氓混得久了,知道劉由做過几個月的小偷,那一大串鑰匙,就是他做小偷時用的,她立時不屑地撇嘴:“我不和你去偷東西!”
  劉由笑道:“放心,這不叫偷,叫拿。”
  他拉著十三太保,出了那間房間,經過了一條走廊,從走廊一端的一扇門中,走到了天井之中,寶氏義庄的整個建筑,相當奇特,四面全是房間,中間一個大天井,向南的一列,正中是一個祠堂,有著不少神主牌位供著,早年可能還有香火,但現面,神主牌早已東倒西歪了,在祠堂左、右各是一列房間,那是存放靈柩用的,每一間房間都同樣大小,整齊地排列起來,可以排十二具靈柩,最靠近祠堂的左手那一間,就是上了鎖的。
  天井中雜草叢生,容易生長的旱葦,長得几乎有人那么高,白色的蘆花,在暗淡的月色下,泛出一种銀白色的光輝來,看起來十分柔和,也十分凄冷。
  十三太保來到天井,想起那些歸閉著的門后,全是一具一具的靈柩,不禁害怕起來,拉住了劉由的衣角聲音發著抖,問:“你......想干什么?”
  劉由雖然膽子大,但是當他的衣角才一被十三太保拉住之際,他也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來,本來就蒼白的臉,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更像白得涂了一層粉一樣。
  劉由狼狽地瞪了十三太保一眼:“你干什么?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十三太保吞了一口口水:“我害怕,你看......這里......好像隨時會......有......”
  她還沒講完,劉由一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口:“你少胡說,你敢講出這個字來,我打死你!”
  十三太保嚇得打了一個哆嗦,雖然是小流氓,但是發起狠勁來,她也受不了,看到劉由像是真生气了,她只好戰戰兢兢,跟在后面,每當有旱葦的葉子,掠過她的臉頰之際,她不敢叫,只是不住地倒吸涼气,劉由手中的手提電筒在搖動,草影映在牆上,像是不知什么鬼怪在移動一樣。
  好不容易,總算到了祠堂左邊那間房間的門前,劉由把電筒交給十三太保:“拿著!”
  十三太保哀求道:“是不是叫大牛他們來幫忙?人多......總好一些!”
  劉由罵道:“飯桶,人多,分得也多,閉嘴!”
  劉由裝出一副膽大包天的樣子來,但是他也實在很害怕,住在東廂那間大房間中,就算一個人睡,他也不怕,但是要撬開棺材,在死人的身上偷東西,卻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拿著鑰匙的手,也不住在發抖,令得鑰匙相碰,發出聲響。
  他先就著電筒光看了看鎖孔,心中就高興起來,那是一种舊式彈簧鎖,很容易弄開的,太久沒人來碰這柄鎖了,圓形的銅圈上,長滿了厚厚的銅綠,劉由試了几柄鑰匙,終于找到了一柄,可以插進去,但是卻轉不動。
  劉由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十三太保緊緊地挨著他,令得他的行動很不方便,但是他發了几次力,想推開十三太保,她卻死也不肯走開一步,劉由也看出,如果再去推她,她會尖叫起來。
  劉由心中想,真倒霉,白天,經常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為什么不下手,卻要揀在這樣陰暗的半夜來行事!
  他一面喃喃地罵著,一面用力扭動鑰匙,并且同時把鑰匙作少量的深、淺的移動,那是他當小偷的時候學來的開門手法。
  突然之間,鑰匙可以轉動了,發出了“喀”的一聲響,劉由向十三太保望了一眼,就轉動了鑰匙,用力向前一推,已將門推了開來,他拉住了十三太保,令她把手電筒提高,向內照去。
  當劉由就著電筒光芒向前看去之時,一時之間,他几乎以為自己到錯了地方,房間中的情形十分怪,劉由根本不知那是什么,要定了定神,才看得清,那是布幔,布幔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直到地上,團團圍住了房間的中間,占据的空間十分大,几乎一進門,伸手就可以碰到,布幔本來一定是白色的,但現在看來,卻是一种极難看的灰色,還布滿了黃色的斑漬,和一絲一絲挂下來的,沾滿了塵的蛛絲。
  劉由又咕噥著罵了一聲,回頭向縮在他身后的十三太保道:“看,這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太太在里面,一定有許多值錢的珠寶陪著她,反正她已經沒有用了,不如我們借來用用,懂嗎?不用怕!”
  十三太保的牙齒相叩不停,發出得得的聲響來,劉由用手撥著布幔,布幔一動,一陣積塵落下來,落得他們兩人一頭一臉,忍不住嗆咳起來,十三太保顫聲道:“由哥,我......我......我......!”
  劉由一手遮住了頭臉,一手已撥開了布幔道:“快進來!”
  十三太保是被他硬拉進布幔的。
  在布幔圍住的那個空間,一個十分精致的雕花紅木架子上,放著一具棺木。
  棺木上的積塵极厚,劉由先伸手,在棺木上擦了一下,擦支聞積塵,露出十分光亮的紫紅色的木頭來,劉由的喉間發出了“咯”的一聲響,道:“真有錢,你看這棺材,是紅木的,真不簡單!”
  他說著,把棺蓋和棺身之間的塵,全都用手抹去,十三太保在這時,卻發現在靈柩之旁邊,另外有一個架子,在那個架子上,像是放著一大幅鑲鏡子的照片,不過在玻璃上也全是積塵,根本看不到相片了。
  到了布幔之中,電筒的光集中了,在感覺上亮了許多,而且布幔中也只有一具靈柩,并沒有什么七孔流血的僵尸,連十三太保的膽子也大了不少。
  她一時好奇,在劉由忙著檢查如何才可以打開棺蓋之際,她伸手在鏡框的玻璃上,抹了一下。
  一下子把積塵抹去了約莫二十公分寬的一條,十三太保就忍不住了“啊”地一聲,低叫了起來:“這女人......好美啊!”
  劉由抬起頭來,剛好也正對著鏡框,他也呆了一呆,在積塵被抹去之后,實際上,還只是一個女人的半身像,能看到的部分,是相片上女人的半邊臉。
  就是那半邊女人的臉,已足以令得十三太保和劉由這种無知到最低程度的人,也感到了這個女人的美麗!
  劉由忙在自己的雙手之間,連吐了几口口水,然后,起勁地在玻璃上抹著,把玻璃上的積塵全都抹去。
  劉由是財迷心竅,才到這里來盜棺的,可是在一看到了那女人的照片之后,他卻几乎忘記了來這里的目的,當他把玻璃上的積塵全都抹去之后,他雙眼睜得极大,像是死魚的眼珠一樣,張大著口,有一溜口水,正自他的口角流下來。
  十三太保也盯著那相片,一只手不由自主地遮住了自己的臉,那是她在看到了那相片中的女人后,自己覺得自己像鬼怪一樣,自慚形穢之后的舉動。
  相片因為日子太久,已經變成了一种淡淡的棕色,但那全然不要緊,相片上的那個女人,那种震人心弦,令得人連气也喘不過來的美麗,還是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一樣,壓向看到她的人的心頭。
  那女人的雙眼,像是可以看透人的身子一樣,明明是相片,但是看起來是那樣靈動,微向上翹的口唇,一看之下,就像是隨時可以啟動,有聲音吐出來一樣。
  這個女人的年紀看來并不大,但卻极松松地挽了一個髻,有几絲柔發,飄在額頭上,尖得恰到好處,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一切配合得那么完美,她不是那种艷光逼人而來的美麗,而是自然的,柔和的,叫人一看便衷心會贊美的美麗,有著真正的美的親切。
  這种美麗,連劉由和十三太保都可以強烈地感覺出來,他們在相片前呆立了很久,十三太保才低聲道:“這女人......真是漂亮!”
  劉由是粗俗低穢的小流氓,看見了美麗的女人,總不免要在口舌上輕薄几句,若是有机會,甚至還會進一步動手動腳,這時他也想發表一下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意見,可是卻連吞了一兩口口水,說不出什么來,十三太保又道:“這女人......就躺在棺材里?”
  劉由歎了一聲:“少廢話,看起來還是得去找點工具,撬開棺材蓋____”
  他說著,后退了一步,做著手勢,抬起棺蓋,誰知道他伸手一抬,棺蓋竟應手被抬高了少許!劉由大吃一惊,連忙縮回手,棺蓋又落了下來,發出了“砰”地一聲響,劉由盯著棺材,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
  那樣精致名貴的靈柩,棺蓋竟然沒有釘子,只是就這樣蓋著,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劉由在剎那間,感到遍体生寒,十三太保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在發著抖,劉由雙腿也感到發顫,過了好一會儿,才道:“怪......怪事......好像等著我來......開棺一樣!”
  十三太保顫聲道:“我......怕,算了吧!”
  劉由放大聲音,那樣可以令得他的膽子大一些:“就快發財了,你把手電筒提高一點!”
  他搓了搓手,站到靈柩的一端,雙手用力向上一抬,棺蓋應手而起,十三太保提高了電筒,轉過頭去,不敢去看棺木中的死人,她只听得劉由先是發出了一陣十分刺耳的聲音,接著,又听得劉由在叫她:“你看......這......是真人?還是假人?”
  劉由的聲音之中,惊訝多于恐懼,這一點,十三太保倒是可以听得出來,所以她也大著膽子,慢慢轉回頭,向打開了的靈柩看去。一看之下,她也呆住了。
  棺木之中,襯著雪白的緞子,在緞子之上,躺著一個女人,一看,就可以認出她就是相片上的那一個,但是比相片看起來更動人,團著眼,連長長的睫毛都在,仿佛那睫毛在微微顫動一樣。
  在她的身上,也覆蓋著白色的緞子,可是雙臂卻在緞子外,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胸前,身上穿著白緞子的衣服,手露在外面,看起來又白又柔。雖然是躺在棺木之中,但是一點也不叫人感到可怕,只覺得美麗動人之极!
  十三太保也呆住了,她只是說了一句:“誰......會把個假人放在棺木里?”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說是已經好多年了,怎么還像是活的一樣!”
  十三太保陡然叫了起來:“鬼!”
  她尖聲一叫,劉由心中一惊,棺蓋又相當沉重,在他雙手一松之下,“砰”地一聲響,落了下來,落下來的時候,激起了一陣風,令得圍住棺木四周的布幔,一起揚一起來,積塵紛紛落了下來。
  十三太保已搶先向外沖去,她奔得太急,未及撩開布幔,一下子撞在布幔上,把年久變脆了的白布,扯了一大幅來,扯下的布幔,恰好罩向隨后奔出來的劉由的頭上,令劉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來。
  當他們兩人,終于連跌帶爬,出了那間房間時,恰好一陣風過,把門吹得砰然關上。
  他們兩人在天井中,又爬了好几步,才一面發著抖,一面站了起來,劉由拉下了被他帶了出來的那幅白布,遠遠地拋了開去,喘著气,怒視著十三太保,十三太保發著抖,道:“要是人......死了好多年,還像活的一樣,那......不是鬼是什么?”
  劉由的喉間發出“格”的一聲響,一下子抓住了十三太保的手臂,厲聲道:“不准亂說,剛才的事,只當是沒發生過,要是我知道你對人說了,定把你活活打死!”
  十三太保語帶哭音,連聲道:“知道了!知道了!”
  劉由回頭又向那房門看了一眼,連吐了三口口水,才拉著十三太保,急急走了開去,當他們回到那小房間時,又發了好一陣抖,才算是鎮定了下來,兩人回到那間大房間,熱鬧的气氛使他們漸漸鎮定了下來,但是劉由的心中,總是存了一個疙瘩:要是一個人死了好多年,怎么看起來像是活人一樣?那......要不是鬼,又是什么?可是這鬼......這女鬼......又那么好看......
  第二天,劉由赶走了他那些朋友,連十三太保也赶走,臨走時,他又狠狠警告了一番,不許她胡說,然后,他去找他的伯父,他伯父住在山腳,一間破舊的木板搭成的屋子里,劉由去的時候,他伯父正掎著一根樹杆,在門口晒太陽,看到了劉由,倒是很高興,劉由講了一些不相干的話之后,道:“阿伯,義庄那間上著鎖的房間____”
  他才說到了一半,他伯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劉由作賊心虛,嚇了老大一跳,他伯父立時道:“我倒忘記告訴你了,那間房間中,放的是一個有錢人家太太的靈樞。”
  劉由搖頭:“這你對我說過了!”
  老劉搖著頭:“我忘了告訴你,每隔一個時期,那有錢的老爺,會來,他有鑰匙,會打開門進去,有時會待上很久,你不必理他,他自己會走,而且,會有許多賞賜,上次他來......快一年了,說不定這几天他就會來。”劉由听到有許賞賜,心中活動了起來,可是想起昨晚他自己的行動,背上又不禁直冒冷汗,支吾地道:“你......怎么不早說!”
  老劉不解地望著他,劉由忙道:“沒什么,沒什么!阿伯,我連車錢都沒有,你可不可以____”
  老劉歎了一口气,給了他几塊車錢,劉由拿了就走,當他回到義庄的時候,看到在義庄的門口,停著一輛又大又漂亮的黑色大房車。
  大房車就停在義庄的門口,劉由一看到,就不禁咕噥了一句:“講來就來了?”
  他离開的時候,并沒有鎖上大門,他推門進去,才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人,身子筆挺地站著,背對著門口,雖然是陽光普照的大白天,但畢竟是在一所義庄之中,而且那人的身形相當高,又相當瘦,穿著一件漆黑的花長袍,一手還握著一根黑漆的手杖,單看背影,就給人以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覺,劉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喝問對方是什么人,但張了口,硬是發不出聲來。
  那人卻緩緩轉過身來,一看到那人的臉孔,劉由這樣的小流氓,更感到气餒,那人約莫七十歲,是一個老者,可是神情、气派、衣著,沒有一處不顯出他是一個大人物,雙眼十分有神,才看了劉由一眼,劉由就心中發毛,不由自主低下了頭,擺出一副恭敬的神態來。
  那老者打量了劉由一下才開口,聲音倒不是十分令人害怕:“你是____”
  劉由道:“我看守義庄。”
  那老者揚了揚眉,劉由趁机打量了他一下,覺得老者的身体還十分壯健,樣子也相當“帥”,那老者問:“老劉呢?他不在了?”劉由忙道:“我是他的侄子,他身子有病,我來替他的,我才從他那里回來。”
  老者皺了皺眉,神情之中有點怒意:“祠堂左首的那一間,好象有人弄開鎖,進去過了?”
  劉由雙腿有點發軟:“我......我......不知道......”
  老者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劉由忙又道:“我......是......我想......可能積塵太多......所以我昨天......想打掃一下。”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對方的神色,准備勢頭一有不對,立時撥腿便逃,來個溜之大吉。出乎他意料之外,老者的神情反倒緩和下來,但隨后又皺了皺眉:“我剛才進去過了,不像曾經打掃的樣子!”
  劉由忙道:“我......這就去打掃。”
  老忽然歎了一口气:“白布幔也全都舊了,我給你錢,你去買上好白布......再把它圍起來!”
  劉由連聲答應著,老者取出一疊鈔票來,順手遞給他,劉由恭敬地接過來,道:“一定照辦,可要弄些香燭......水果供奉一下?”老者已向外走去,你是在喃喃自語:“不必了,只是空棺,供奉什么?”
  老者在講那几句話的時候,語气之中,充滿了惆悵和喟歎,劉由的手中捏著厚厚一疊鈔票,本能地阿諛著:“是!是!”
  可是他在連說了兩聲“是”之后,再一想老者剛才所講的那句話,不禁陡然一怔:不對啊!那老者說什么“只是空棺,不必供奉”,可是昨天晚上,自己托起棺蓋的時候,明明看到里面躺著一個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老者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他在一怔之后,連忙跟了出去,那老者已來到了車前,劉由搶前一步,替他開了門,忍不住道:“老先生,你說什么?那是一具空棺?”
  老者一面進車子,一面點了點頭,劉由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神情怪异到了极點,老者本來是看都不向他多看一眼的,但是由于他要半側著身子進車的原故,所以看到了劉由的臉上那种古怪的神情,他陡然停止了動作,盯著劉由喝問:“你想說什么?”
  劉由的神情更古怪,張大了口,出不了聲,老者突然站直身子,聲音更嚴厲:“說!”
  劉由搖著手,道:“我......我......”他說著,又咽了一大口口水:“我說過......我想去打掃一下......”
  老者的身子陡然發起抖來,面色變得蒼白到了极點,看來子隨時可以倒下去一樣,劉由忙道:“我也沒有做什么,我發現棺蓋......沒釘上,就托了起來,我......”
  老者听到這里,發出的聲音更是尖厲至极,令得劉由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老者已揚起手杖,疾揮著。向劉由打了過來,劉由沒想到剛才在發著抖,看來像是隨時會昏過去一樣的人,突然之間出起手來會那么快,一側頭,沒能避過去,已被重重一杖,打在頭上,痛得他直跳起來,叫道:“你怎么能打人?”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想去奪那老者手中的手杖,可是手才伸出去,手背上早已關重重的一下,更痛得他哇哇大叫起來,知道這老者不是容易對付的,轉身就走,背上又著了一下。
  劉由向前逃著,老者隨后追了過來看不出他年紀大,但是奔起來卻十分快。
  劉由后腦上、背上,不住地受著手杖的打擊和刺戳,狼狽到了极點。
  老者一面追,一面還在厲聲喝問:“你看到了什么?”
  劉由一直逃到了公路上,老者還是追了過來,還有喝問:“你看到了什么?”
  在喝問的時候,他手中的手杖越揮越快,每一下都打中劉由,令劉由避無可避,只好雙手抱頭,叫道:“棺材還會有什么,當然是死人!”
  劉由雙手抱住頭,仍然在不住捱打,所以并沒有注意有一輛車子駛來,停下,從車中走出了一個年輕人來,劉由只听到了突然有一個人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這一天,對原振俠來說,真上奇异至极的經歷。
  近年來,他對中國利用各种藥草來療病的過程,感到了相當的興趣,所以有空的時候,他就駕著車,到一些相當荒僻的郊外去,根据他已有的生草知識,去采摘一些草藥帶回去,在醫院的實驗室中,去提煉這些生草藥的*行□煞幀*他在一怔之后,連忙跟了出去,那老者已來到了車前,劉由搶前一步,替他開了門,忍不住道:“老先生,你說什么?那是一具空棺?”
  老者一面進車子,一面點了點頭,劉由大口吞了一口口水,神怪异到了极點,老者本來是看都不向他多看一眼的,但是由于他要半側著身子進車的原故,所以看到了劉由的臉上那种古怪的神情,他陡然停止了動作,盯著劉由喝問:“你想說什么?”
  劉由的神情更古怪,張大了口,出不了聲,老者突然站直身子,聲音更嚴厲:“說!”
  劉由搖著手,道:“我......我......”他說著,又咽了一大口口水:“我說過......我想去打掃一下......”
  老者的身子陡然發起抖來,面色變得蒼白到了极點,看來子隨時可以倒下去一樣,劉由忙道:“我也沒有做什么,我發現棺蓋......沒釘上,就托了起來,我......”
  老者听到這里,發出的聲音更是尖厲至极,令得劉由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老者已揚起手杖,疾揮著。向劉由打了過來,劉由沒想到剛才在發著抖,看來像是隨時會昏過去一樣的人,突然之間出起手來會那么快,一側頭,沒能避過去,已被重重一杖,打在頭上,痛得他直跳起來,叫道:“你怎么能打人?”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想去奪那老者手中的手杖,可是手才伸出去,手背上早已關重重的一下,更痛得他哇哇大叫起來,知道這老者不是容易對付的,轉身就走,背上又著了一下。
  劉由向前逃著,老者隨后追了過來看不出他年紀大,但是奔起來卻十分快。
  劉由后腦上、背上,不住地受著手杖的打擊和刺戳,狼狽到了极點。
  老者一面追,一面還在厲聲喝問:“你看到了什么?”
  劉由一直逃到了公路上,老者還是追了過來,還有喝問:“你看到了什么?”
  在喝問的時候,他手中的手杖越揮越快,每一下都打中劉由,令劉由避無可避,只好雙手抱頭,叫道:“棺材還會有什么,當然是死人!”
  劉由雙手抱住頭,仍然在不住捱打,所以并沒有注意有一輛車子駛來,停下,從車中走出了一個年輕人來,劉由只听到了突然有一個人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這一天,對原振俠來說,真是奇异至极的經歷。
  近年來,他對中國利用各种藥草來療病的過程,感到了相當的興趣,所以有空的時候,他就駕著車,到一些相當荒僻的郊外去,根据他已有的生草知識,去采摘一些草藥帶回去,在醫院的實驗室中,去提煉這些生草藥的有效成分。
  那天是他在醫院的假期,他一早就离開了宿舍,已經采集了不少標本,他轉進了一條比較僻靜的公路,才轉了一個彎,就看到了一個十分奇异的現象,一個穿著長袍的人,揮著手杖,在追擊另一個人,那時,原振俠還看不清這一逃一追兩個人的面孔,也不知道他們的年紀,他只是一眼就看出,那揮手杖追擊的穿長袍的人,不但身手矯捷,而且一定經過极其嚴格的西洋劍術的訓練,他手杖的每一下刺、擊,都是极其精妙的西洋劍術中的招數,所以令得在前面逃那個人,一下子也逃不過去,只有捱打的份。
  西洋劍術,是原振俠在求學期間十分喜歡的運動,他本身在西洋劍術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當他看到了這种情形之后,他就把車子的速度減低,等到那兩個人快到公路之時,他已經停下了車。
  這時,他心中對那揮手杖的人,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因為那人每一下出手,都可以看得出是西洋劍擊中的高手,他也看出,捱打的那個人,根本什么也不懂,只懂得抱頭而逃。
  這人又令得原振俠感到相當不平,他打開了門,准備下車制止這种情形。
  當他打開車門之后,才听到揮杖的那人在不住地厲聲喝問:“你看到了什么?”捱打的那個人,連開口的机會也沒有,原振俠這時,也看清楚,揮杖的那個,是一個老者,他跨下車來,向前走出了兩步。
  這時,原振俠离他們兩人已經很近了,老者還在揮著手杖喝問,捱打的那個突然叫道:“棺材里還會有什么,當然是死人!”
  原振俠几乎是同時開口的,他道:“老先生,太不公平了!”
  原振俠這樣說,包含了很多意思在內,首先,他肯定那老者是劍術高手,一個劍術高手追打一個什么也不懂的人,自然就不公平,其次,那老者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十分有地位的人,而逃的那個,獐頭鼠目,一副潦倒的樣子,社會地位高的人追打一個普通人,自然也不公平之至。
  原振俠說著,已經准備伸手拉過那個捱打的人,自己去對那個老者,可是在剎那間,情形卻又有了變化,老者的手杖,本來在半空划了一個弧形,又要斜斜擊下來,一听得那句話,手杖突然停在了半空,不再打下去,面部抽搐著,身子也劇烈發抖起來,尖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那個捱打的人,自然就是劉由,這時也看到了原振俠,他一點也不知道原振俠是什么人,但是有人幫他出頭,令得他膽子大了些,他雙手仍抱著頭,但是身子居然挺了一挺,大聲道:“我說棺材里是死人。”這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話,雖然由于人類對死亡的天然恐懼,這句話听來不是十分順耳,但也不致于突兀。
  可是那老者的反應,卻奇特到了极點,他先是陡然震動了一下,神情變得怪异莫名____其實,也不是怪异,而是一种明顯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一种极度興奮的神情,但是在一旁的原振俠看來,還是怪异莫名,因為他絕想不出一個人听到了“棺材里有死人”便极度興奮的道理來。
  那老者一面現出興奮之极的神情,一面陡然叫了起來:“寶狐,你沒有騙我!”(要說明一下的是,當時的情形之下,原振俠听到的,只是那老者叫了一聲,音節是听到的,但決沒有法子把听到的聲音和“寶狐”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原振俠當時的直覺只是老者在叫一個人的名字而已。)
  老者叫了一句,陡然轉過身,向前便奔,別看他年紀大了,可是奔跑起來十分快疾,一看就知道他曾是一個体育健將,原振俠一點也不知道發生的是什么事,也一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捱打的人手中還捏著一大疊鈔票。
  在那老者突然掉頭向前奔去之際,劉由連忙把鈔票向自己的衫袋中塞去,一面揮著手,他手背上被手杖打得青腫了好几處,他也不顧髒,用口吮著傷處。
  原振俠問:“怎么一回事?”
  劉由翻著眼,一副流氓樣子:“這老頭子是神經病!”
  原振俠抬頭看去,老者已經奔進了一個外形相當古怪的建筑物中,他經過這里几次,知道那外形古怪的建筑物,是一個義庄,老者奔進義庄去干什么?他又想到剛才听到的那句“棺材里當然是死人”的這句話,立時感到可能有點古怪的事發生了,所以他也大踏步向前走去,
  劉由在遲疑著,是不是要跟過去,剛才莫名其妙捱了一頓打,可是看情形,老頭子一听到棺材里有死人,像是很開心的樣子,看來還可以弄點好處,所以也跟了上去,當他們一先一后,走進義庄之際,只听得一下令人毛發直豎的慘叫聲傳了出來:“寶狐,你在哪里?”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倒不是因為這句叫喊聲太凄苦慘厲而震動,而是由于他是一個醫生,知道當一個人發出這樣撕心裂肺慘痛叫喊的時候,他的情緒一定是在极度的震蕩狀態之中,這种狀態,可以導致許多致命的情形出來,例如心髒病突發、腦溢血等等。
  原振俠一刻也沒有停留,向前奔了出去,當他奔出走廊盡頭的那扇門之際,看到了一個長滿了野草的天井,而那老者的怪叫聲,一下又一下,自一扇門中傳了出來。
  原振俠奔到了門口,向內看去,看到地上,是被拋了下來的白布幔,正中,一個十分精致的紅木架上,是一口棺木,棺蓋被打開著,那老者半跪半伏在棺上,發出一下一下的,听來令人心頭凄怪至极的叫聲,而且,他顯然是在號哭,身子也不住發著抖。
  原振俠走進門去又是一呆,“棺材里自然是死人”這句話,有的不一定對,這時就不對,因為棺材里是空的,也不能說棺材是空的,因為里面還有點東西:襯著雪白緞子,在緞子的中間,是一套白的緞子衣服,單就衣服也看得出,穿著這衣服的女人,有著极其苗條的身材,衣服的式樣也相當古老,全白色,只是扣子是一种悅目的淺黃色,相配得十分調和,原振俠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回頭,看到劉由正向門口張望,但突然之間,劉由的神情,變得駭异莫名,整個人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
  原振俠沒有去理會神情突然改變的劉由,只是來到棺邊,先把手輕輕按在那伏在棺邊的老者的頭側的大動脈上,他感到動脈正在迅疾無比地跳動,這對于一個老年人來說,是十分危險的事。
  他使自己的手指用力了一些,那樣多少可以起到一點鎮定的作用,然后,他道:“老先生,鎮定一點!”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那幅照片,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失聲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美的美人!”
  任何人,甚至不論性別,在看到了那幅照片中的美人之后,都會發出這樣的贊歎聲來的,不同的最多是有的人在心中贊歎,有的人不由自主要叫出來而已。
  原振俠的視線,一是之間,無法离開那幅照片,相片中的女美人,有著那么強烈的吸引力,叫人看了還想看。原振俠并不是急色儿,但是愛美是人的天性,那女人的樣子、神態、令得他一直之間,甚至不再去注意四周發生的一切,所以,那老者是什么時候止住了哭聲的,他也未曾留意,直到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揮開,那老者站了起來,原振俠的視線,才從相片上收回來。
  老者已經不再哭叫,可是還是滿面淚痕,原振俠這時离他极近,老者的身形比原振俠還要高,雖然神情极度傷心,淚痕滿面,可是,卻掩不住他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貴、軒昂的气質。
  原振俠可以肯定,早二三十個,甚至就算是現在,那老者也不折不扣,是一個美男子,如果是在年輕的時候,那自然更加瀟洒出眾了!
  也就在那一剎那間,原振俠的心里,興起了一個當時來說,實在是莫名其妙的念頭,相片上的美麗的女人,几乎是沒有男人可以配得上她的,唯一可以配得上那個美女的,大約就是年輕時的這個老者了,那老者在棺旁哭得這樣傷心,那相片又在棺旁,會不會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情侶。
  原振俠心中胡亂想著,那老者在站了起來之后,只是向原振俠望了一眼,立時轉頭,向還在門口的劉由,望了過去。
  劉由站門口,一手扶著門框,看來像是站不穩一樣,雙眼突出,睜得老大,口張開著,神情駭异莫名,那老者向他望來,他也不覺得,只是盯著靈柩,喉間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怪聲來。那老者陡然喝道:“你剛才說什么?你說靈柩中有什么?”
  老者大聲一呼喝,原振俠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才見到這兩個人時他們的對話,知道事情十分蹊蹺,他不出聲,只是眼睜睜地旁觀著。
  劉由被那老者一喝,身子震動了一下,雙眼仍然盯著棺木,喉際的怪聲听來更響,過了好一會儿,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一個字來:“鬼!”
  他看來是用盡了全身的气力,才講出了這個字來的,所以一出聲,身子就虛脫得劇烈搖晃起來,原振俠忙奔過去,扶住了他,發現他几乎一身全是汗,一個人要不是受极度的惊嚇,是決不會有這种情形的。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疑惑,忍不住問:“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
  那老者的態度,變得十分急躁,他用力揮著手杖:“你別多口,我在問他!”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老者那种不可一世的態度,顯示出他是一個大人物,但原振俠卻并不欣賞,不過這時,他也沒有說什么,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老者一面揮著手杖,一面向前走來,用杖尖輕戳著劉由的胸口,繼續問:“你剛才說什么?你說棺木里有人?是不是?”
  劉由滿面是汗,點了點頭,隨著他點點頭的動作,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老者挺直身子,他的喉結在上下迅速移動著,顯出他內心的焦急和激動:“人呢?”
  劉由几乎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的,明明看到的!”
  老者又陡然震動了一下,轉過身去,再向靈樞中看了一眼____那實在是多余的,因為誰都可以看得到,棺木之中除了一套衣服之外,并沒有死人躺著,老者放下手杖來,支撐著,用极緩慢的聲調道:“你......別怕,慢慢說!”
  劉由抽搐著:“別怕?昨天晚上,棺材里明明有死人,不但我看到,十三太保也看到的,現在忽然沒有了,要不是給誰弄走,那就是鬼!”這時,原振俠總算听出一點頭緒來了,他更加感到怪异莫名,那老者的神態,卻已經迅速鎮定了下來:“我沒有弄走什么,也不是鬼,十三太保是什么人?”
  劉由道:“是......一個......我的女朋友。”
  老者盯著劉由,目光變得十分凌厲。
  當老者逼視著劉由之際,就在劉由身邊的原振俠,也可以感到對方眼神中的那股威勢,劉由更被逼視得低下頭去。
  老者一字一頓地問著:“你是進來掃塵的,為什么要打開棺蓋?”
  劉由的身子發起抖來,道:“我......我......實在太窮了,想......想......”
  他支支吾吾講不下去了,老者揮了揮手:“我明白了,你打開了棺蓋之后,就看到了____”
  劉由吞了一口口水:“看到一個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女人,就是相片上的那個女人,一點不錯,就是她,十三太保一看就害怕,叫有鬼____”
  老者在听到這里時,又緩緩回到了棺邊,低下頭去,一動也不動,原振俠道:“看到了一個好看的女人,你女朋友為什么要害怕?”
  劉由伸手在臉上抹了著汗:“我也害怕啊,先生!我伯父告訴我,這里是一個死了很久的有錢人家的太太,可是看起來......卻像是活人在睡覺一樣,怎么能不害怕?而現在......又不見了......那不是......”
  老者陡然轉過身來,接了上去:“不是鬼!”
  老者的威勢,令得劉由立時道:“是......不是鬼......不知道是什么?”
  他后面一句話,是自己在問自己的,聲音很低,當然也不會有人去回答他。
  老者又揚起手杖來指著他:“你要錢是不是?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去把你的女朋友找來,把昨天晚上你們見到的經過,詳細講給我听。”
  劉由一面連連抹汗,一面大聲答應著,老者道:“快去,越快回來越好,我在這里等你!”
  劉由又瞪大了眼睛:“你不怕?”老者暴雷也似地喝道:“快去!”
  劉由大叫了一聲,連爬帶跌,轉身向門外奔去,老者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凜然道:“年輕人,別管閒事,你走吧!”
  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充滿了疑惑,知道在這里,發生了一件怪事,他已知的梗概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在死去了多年后,看起來還像是活人在睡覺一樣,而這個女人,昨晚還在,今天卻不見了,他一生之中遇到的怪事不少,可是卻還未曾有怪到這樣子的!他自然不想就此离開這里!
  可是,這里發生的事情再怪,他畢竟是一個偶然闖進來的陌生人,在人家要求他离開的時候,他沒有理由想賴著不走的。
  他迅速地想了一想,決定玩弄一下手法,使自己可以留下來,他以一种相當冷峻的口吻道:“看起來,這里發生的事,很有犯罪的意味,至少,有一具尸体不見了!”
  老者一揚眉:“你是警員?”
  原振俠想不到對方會一下子直接這樣反問,他感到狼狽,但是他還是硬著頭皮道:“是,所以我要留下來,知道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一點也沒有被嚇倒的樣子,只是口角挂著不屑的冷笑,道:“把我*底永鑭奈尷叩*話拿來,我會告訴利文,叫他告訴你,离我遠一點!”
  原振俠陡然一怔,他當然不是警務人員,可是利文是當地警察的最高首長,作為一個當地居民,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早已看出那老者气度非凡,不是尋常人,但卻也未曾想到,他可以隨便和當地警察最記首長通電話,看來,他假冒不下去了!
  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下,或者會繼續掩飾下去,但原振俠是一個性格十分爽朗的人,他歉然笑了一下:“真對不起,我其實不是警員,只不過因為好奇,所以想留下來!”
  老者“哦”地一聲,也沒有什么發怒,反倒有點欣賞原振俠的坦率,可是卻還是揮了揮手,示意原振俠离去。
  原振俠忙道:“在這里發生的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不是?我經歷過不少很离奇的事,經歷過人的靈魂在時空轉移之中,离開了肉体,經歷了黑巫術最惡毒的咒語,或許,在這件事中,我也能提供一點幫助?”
  老者“啊”地一聲,道:“那樣說來,你是那位____”
  原振俠忙道:“不是。我叫原振俠,是一個醫生,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我也見過,他的确了不起,可是他太忙了,你去找他,他未必能幫你!”
  老者“哼”的一聲:“是啊,我找過他很多次了,都沒能見著他!”
  他連連歎著,過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你還是走吧,我的事,沒有人能幫得了”
  原振俠十分失望:“至少,讓我知道一下梗概?”
  老者仍然搖著頭。
  原振俠無計可施,只好道:“這里相當荒涼,請允許我陪著你,到剛才那人帶著他的女朋友回來。”
  這一次,那老者倒沒有反對,只是“嗯”了一聲,原振俠問:“先生貴姓?”
  那老者淡淡地答:“冷”
  原振俠呆了一呆,“冷”是一個不常見的姓氏,但是這個姓,有一個時期,在中國卻是极其喧嘩的一個姓,几乎無人不知。
  (在這里,必須說明一下的是,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可以不必追究,反正只是一個故事,但是“冷”這個姓氏,卻是假托的,那老者本來姓是什么,不便据實寫出來,原振俠在听了那老者的姓氏之后的反應,是由于那老人真實的姓氏,實在曾一度极喧嘩之故,而不是听了“冷”字才有這樣的反應,“冷”不過是隨手拈來,為了行文方便的一個代表字而已。)
  原振俠立時想到,這老者的气度懾人,可能和這個姓氏家族有點關系,所以他恭維了一句:“原來是冷先生,冷先生府上是河南?”
  那老者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情形不准備的原振俠再說話,原振俠又搭訕了几句,得不到回答,不免十分尷尬,他來回踱了几步,又來到那張相片之前,相片中那美麗的女人,眼球像是會隨著著她的人轉動一樣,原振俠又不禁由衷地贊歎:“世界上原來有這樣美麗的女人!”
  那老者忽然說了一句:“沒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那老者肯開口和他說話,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他又不明白那老者說:“沒有”是什么意思。他直覺的反應是:難道這一幅畫像,不是一張相片?可是剛才那人又說昨晚看到,躺在棺材中的死人,和相睡上的一模一樣。
  事情似乎越來越迷离了,在義庄的這樣一間房間里,一具空棺材,一個美麗之极的美女像,一個身份神秘,舉止怪异的老者,再加上他這個偶然參加進來的陌生人,真像是電影中刻意營造出來的畫面一樣!
  原振俠呆了片刻,才道:“沒有?那......是畫家的想像?”老者卻又搖了搖頭:“不是!”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問才好了,他只好道:“剛才你說沒有這樣美麗的女人?”
  老者的回答更令人惊愕:“她不是女人!”
  原振俠在惊愕之余,反倒笑了起來:“別告訴我她是一個男人!”
  老者十分惱怒:“當然不是!”
  原振俠舉起了雙手,作出投降的姿勢來:“好,我放棄了,因為我不明白你的話。”
  老者歎了一聲,他那一下歎息聲,听了令人心直往下沉,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辛酸和傷感、思念和憤懣,原振俠本來在听了他几句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后,認為那老者是在戲弄他。
  可是他這時,卻可以知道,會發出那樣歎息聲來的人,自已的心情,不知多么沉重,決不會再有心情去戲弄他人的了。
  老者又歎了一聲之后,又道:“不明白?其實很容易明白:她不是人。”
  原振俠更呆住了,不是人!那是什么意思?相片上的美女,有著那么完美的駔合,令得任何人一看之下都會被她吸引,不是人,這是什么意思?
  這時,原振俠已經多少可以看出,那老者和美女之間,有著不尋常的關系,最可能的關系,當然是情侶,或者是夫妻。
  把已經逝世了的戀人,在深刻的思念中神化,這确是很常有的事,原振俠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她是你心目中的仙女!”
  原振俠自以為這樣說,十分得体,可是那老者卻立即瞪了他一眼,原振俠只好道:“好了,她就是仙女!”
  這樣去討好別人,本來是原振俠絕不屑做的事,但這時候,原振俠那樣說,倒并不是為了討好那老者,而是真心地在贊美相片中的美女。
  那老者听了原振俠的話,發了一會怔,才道:“我是把她當仙女的,可是她說她不是仙女。”
  原振俠的好奇心,被那老者斷斷續續的話,引發到了頂點,那使他忍不住問:“那么,她是什么?”
  老者的神情十分迷惘:“我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她自己就____”
  老者在開始講的時候,全然是沉浸在緬怀往事的情緒之中,自然而然說出來的,可是當他講了一半之際,他陡然醒覺了,想起了不必在陌生人之前講那么多,所以他陡然住了口,連看也不再向原振俠看一眼,原振俠卻不肯罷休,又問了一些問題,可是老者一直沒有再開口。
  原振俠看了看表,劉由去了大半小時了,隨時會回來,他回來之后,自己就再也沒有借口留在這里了,非得把那老者的話問清楚不可。
  本來,那老者說的話,絕不合任何邏輯,盡可以把那話當作是胡言亂語,可是老者在說這些話時的神態,和那种歎息聲,卻又讓人相信他不是胡言亂語,令得听了話的原振俠,非要尋根探底不可。
  他想了一想,才道:“世上有許多奇怪而不可思議的事,我的一位醫生朋友的遭遇,十分可怜,一個阿拉伯酋長的靈魂,進入了他妻子的身体。”
  (原振俠講的這件事,記述在“迷路”這個故事里)
  老者動了一下,陡然低聲說一句“身体!身体又是什么呢?”
  原振俠立時抓住了那句話:“冷先生,你在問我身体是什么嗎?”
  老者望了望一眼:“好,算是我在問你,你能回答得出來嗎?”原振俠立時道:“最簡單的回答是:人的身体,是各种各樣不同細胞的組合,最早由兩個單細胞的結合開始,根据遺傳的規律,發展成長而成。”
  老者搖頭:“這种回答,我听得太多了!”
  原振俠有點無可奈何:“這是唯一的回答,或者說,身体是由骨胳、肌肉、皮膚、血液組成的,但實際是一樣的。”
  老者仍然搖頭,看了看表,望了望門外,神情有點焦急,原振俠卻希望劉由越遲回來越好,老=者又歎了一聲:“你說的那個靈魂的事,的确很奇特,向我詳細地說六,我有興趣听。”
  原振俠立即答應,把那件事的經過,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老者真的用心听著,原振俠大約花了半個小時就講完了,老者像是在思索什么,但隨即又搖著頭:“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原振俠立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這個老者的身上,一定也發生過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卻和他剛才講的不一樣,在他才提及這件事之際,老者可能認為有相同之處,所以才耐心听他講的。
  原振俠裝成隨口發問的樣子:“那么,冷先生的遭遇是怎樣的呢?”
  老者向原振俠向了一眼,沒有開口外面已傳來劉由的聲音:“快來,那位先生答應給我很多錢!”
  原振俠歎了一口气,他已沒有賴著不走的理由了,那老者的神情也開始緊張了起來,在門口,劉由已經拉著十三太保,走了進來。
  十三太保一進來,看到了只有一套衣服在的棺木,嚇得緊緊抓住了劉由的手臂。
  劉由推著她:“快對這位先生說!”
  十三太保打著顫:“昨天晚上......不關我的事,是他要我一起來的......我......他托著棺蓋,我看到了一個女人躺著,一想起死了那么久的女人不會那么好看,我害怕......就逃了出去!”
  老者似乎緊張得顧不得再理會原振俠是不是還在,指著那相片,盯著十三太保:“就是那相片上的?”
  十三太保連連點頭,老者又問:“不是眼花?”
  十三太保望向劉由:“不是,他也看到的,這......女人到哪里去了?”
  老者又是一聲長歎:“我要是知道她到哪里去就好了,就會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找回來。”
  他說著,立時發現眼前的一男一女,低級庸俗,絕不是听他講話的材料,就不再講下去,轉過身,看到了還留著不走的原振俠,原振俠抱歉地笑了一下,那老者沒有什么表示,來到靈樞前,伸手緩緩撫弄著棺內的那套白緞子衣服,他手指的動作是如此之輕柔和充滿了感情,像是他在撫摸的不是一件沒有生命的衣服,而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女胴体。
  原振俠屏住了气息,盡管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但是也不忍心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去打扰對方。
  那老者過了了好久,才又長歎一聲,俯身想把棺蓋抬起來,原振俠忙過去幫他,把棺蓋蓋好,老者向著原振俠,上唇掀動了几次,像是道謝,但是他仍然沒有說什么,只是又伸手在棺蓋上撫摸了片刻,低聲地叫著:“寶狐!寶狐!”
  原振俠听出他是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那自然是相片上的那個美人。
  然后,他取出一張名片,翻過來,迅速地寫了兩行字,轉過身,把名片交給劉由:“到亞洲銀行去找總經理,你們兩人,每人可以得到十万元。”劉由和十三太保兩人嚇呆了,像是木頭人一樣,一動也不動,老者把名片放在劉由的手上,就握著手杖,向外慢慢地走了出去。
  原振俠望著那老者的背影,這時看來他有點衷老的樣子,但是原振俠看過他身手的矯捷,知道他這种衷老和緩慢,甚至要拄杖而行,全是心理上的一种异常的重壓形成的。
  等到那老者走了出去,原振俠決不定是不是可以追上去之際,劉由才陡地叫了起來:“每人十万元,十三太保,每人十万元!”他一面叫著,一面把那張名片取出來看看,名片后面寫的那兩行字,他顯然一個也認不出來,所以他立時又現出十他疑惑神色,向原振俠望來,問:“先生,真能......憑這個向銀行去拿錢?”
  原振俠走了過去,在劉由手中,去看那名片后面寫的字,竟然是德文,原振俠倒可以認得的,先是一個稱呼,多半是亞洲銀行的總經理,然后簡單寫著:“來見你的一男一女,每人支給十万元。”再下面,是一個龍飛鳳舞式的簽名。
  原振俠看著,劉由焦急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原振俠道:“那要看這名片是什么人的!”
  他示意劉由把名片翻過來,劉由一翻手,原振俠就看到了名片上印著三個中國字:“冷自泉。”
  原振俠一看到了這個名字,“啊”地一聲,不由自主地惊呼了起來!
  (又需說明的一點是,名片一翻過來之后,原振俠當然看到了一個名字,那名字也的确令他吃惊,不過“冷自泉”只是為了給講故事方便而隨手拈來的,冷自泉這個名字,當然不會給人帶來什么震撼,但原振俠實際看到的那個名字,任何對中國近代史稍有常識的人,看了之后,都會吃惊。)
  劉由看到原振俠吃惊,更加焦急,道:“怎么樣?”
  原振俠已急急向外走去,一面揮手道:“快到銀行去吧,沒有問題!”
  原振俠這時,已經知道了那老者的身份,他真后悔剛才在請教發對方貴姓之后,沒有再請教大名!
  他只以為那老者可能和那個一度极其喧嘩的家庭有關,但卻沒有想到,那老者根本就是這個极傾朝野,富可抵國,手握百万兵符,叱吒風去的中心人物。
  可是,當他奔到義庄的門口時,那老者的黑色大房車,已經蹤影不見了!
  原振俠呆了一呆,估計他可能回市區去,他用百公尺的速度,奔向他自己的車子,不等喘定气,就發動了車子,駛向了通往市區的公路。
  可是他一直沒有在公路上發現那輛黑色的大房車。原振俠還不死心,在公路上轉了好几個圈子,一直到下午,還是一無發現,這才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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