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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一直看著金大富,看到他有一些間歇的動作,有時身子會輕輕彈跳,有時又縮成一團,不久又伸展開來,看起來,就像是普遍在熱睡中的情形——至于他是不是有做夢,旁人自然不得而知。
  這時,下弦月已然升起,月色清冷,映在半陷篷頂的園球上面,發出一种青黝黝的,看來充滿了神秘的光輝。
  對于這种表面十分光滑的金屬制品,我已經有過不止一次奇异的經歷。我想起那個被土人膜拜為“叢林之神”的金屬園柱,使接近它的人,產生預知能力。那園柱的表面光滑程度和色澤,就和這個園球差不多。
  至于那個金色的園球,也有影響人類腦部活動的能力,使得僧侶在冥思之中,可以和另一個世界溝通。那金球的大小,也和眼前這園球差不多,后來獲證明是一整個星球的移民飛船!
  眼前這個園球,顯然具有那神秘的力量,可以影響人的腦部,作時間和空間雙重突破的活動,自然不是地球上的產物,它來自何處呢?
  我大大喝了一口酒,抬頭向天,星空無限,由于不是滿月時分,天空十分黑暗,所以可以看到的星星也特別多,肉眼可以看到的星体,畢竟有限,天文學家發現的星辰,最遠的,距离是一百二十億光年,那是,一個什么樣的距离,而宇宙還沒有到邊緣。
  宇宙究竟有多大,地球人只怕永遠也無法知道,在宇宙中,究竟有多少億顆星球,在宇宙中猶如一粒微塵的地球上生活的人,自然也永遠無法明白。
  在整個宇宙的億億万万的星体之上,在許多許多許多許多星体上,會有智慧极高的生物,當然不容怀疑,其中已有許多許多到過地球,在地球上有他們的行動,也是絕不足為奇的事。
  那些來自宇宙不知哪一個角落的生物,是什么時候來的?相信不會太久,那時,不但人類已經在,而且必然已經發生了許多人類的行為。這些行為都是根据人類的天性而產生的,心然包括著許多罪行和丑惡。
  于是,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就幫地球人建立了一种秩序,叫作“報應”,它的原則是“好有好報,惡有惡報”。
  這种外星生物顯然充滿了智慧,而且有著十分公平的處事方法。
  他們的智慧在于他們知道,要地球人摒棄惡行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公平對等行為,就是做下惡行的人,必然要遭惡報,以此來鼓動善行,減少惡行。
  究竟有多少年了:“報應”早已深入人心,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我愈想愈遠,也一直望著那只園球,那園球仍然閃著神秘的光輝,金大富也沒有醒禾。
  我閉上了眼睛,由于十分疲倦,不久,也漸漸進入睡鄉。
  這一次,我可以肯定沒有過了多久,因為我還處于朦朦朧朧,半睡不醒之間,就被一下怪叫聲所惊醒。
  立時睜開眼來,看到那只園球,一下子彈跳到了半空,又踢跌了下來,重重落在地上,滾出了几公尺,被一堆碎石阻住。
  而那只營帳,卻像是一個妖怪一樣在扭動,而且發出十分可怕的聲音——這种情景,十分怪异,但是我立即知道了原因,所以并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由于金大富陡然跳了起來,撞開了帳頂的園球,而他在急切之間,出不了營帳,所以才在帳中拼命掙扎。
  我走過去,把營帳拉開,再用手把金大富拉了出來,金大富向前跌跌撞撞走了兩步,雙手緊緊抱住了頭,身子在發著抖。
  我走過去,把他的雙臂,用力拉了下來,他不住搖著頭,像是想把頭搖下來一樣。
  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有一個极可怕的“夢境”,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臉頰:“怎么樣了?”
  一直到我問了第十七八次,他才陡然叫了一句:“我不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什么?”
  他仍然搖著頭:“我不去了……我不到那地方去了!”
  我只是奇怪,到那地方去,是他千求万求求我去的,而且,他還寄以极大的希望,以為到了那地方,憑我的力量,可以使他看到過的可怕結果改變,他還曾發狠勁,說要擺脫報應的規律。
  可是現在,他說不去那個地方了!
  我沒有問為什么,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他身子開始發抖,接著,又用發抖的聲音慘叫:“應有此報,我應有此報啊!”
  他叫的聲音,十分凄厲,最后那個“啊”字,顫聲叫出來,直叫人寒毛直堅持。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明白到金大富已知道他自己犯的是什么惡行!
  連他本身,在知道自己曾犯下了什么惡行之后,也覺得應有此報,可知報應是何等公平!
  陳麗雪說得對,到報應臨頭時,遭報的人一定都知道為什么會遭報,絕不會不服气,都會接受報應的安排。在心中大叫“應有此報”。
  我還想安慰他一下:“也許,去了那里,事情可以有點轉机?”
  金大富頭愈搖愈厲害,嚎聲叫:“我不去了!我應有此報,應有此報啊!”
  他的那种神情,分明已接近瘋狂的狀態,我大喝一聲:“你遭報的時辰還沒有到,就鬼嚎干什么?”
  一面說,一面重重一掌,摑向他的臉上。
  對精神處于异常狀態的人,重重的一下掌摑,會相當有效。這時,由于金大富的樣子,實在在太怪异,所以我出手也重了一些。那一掌,摑得他身子一歪,連跌出了兩步,才算是勉強穩定,不再叫頭也不再搖,捂著那被打的那一邊臉,眼望著地上。
  過了好二會,他才抬起頭來,聲音仍然十分干澀,但總算不再嚎叫,他道:“你剛才說過什么?”
  我沒好气:“我說,你還未到遭報的時候!不是明年才輪到你有報應嗎?你先發起瘋來干什么?”
  在星月微光之下,金大富一邊臉,煞白得可怕。可是另一邊臉,由于給我括了一個耳光,卻又紅又腫,看來怪异莫名。
  他雙眼睜得极大,眼神空洞,口唇掀動,并沒有出聲,看起來,像是把我剛才說的活,重复厂一遍,然后,他雙手抱著頭,蹲了下來,盯著那只圓球看。
  我留意著他下一步的行動,也沒有說什么,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語气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那地方,我已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我十分憤怒,沒有他帶路,我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到那鬼地方去?可是我又不愿意求他帶路,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金大富從我眼神之中,看出我的怒意,他抱歉似地笑了一下——由于他捱打的一邊臉又紅又腫,肌肉早已失去了表達情感的作用,只有半邊臉的口角向上翹,現出笑容,看來更是詭异。
  他指了一下那圓球:“這……東西十分神秘……它可能會帶你去……就算去不了,也沒有什么損失。衛斯理,報應不爽,早已由自己的行為下了結論,去不去那地方,都沒有關系!”
  他語气沉重,我望著他,几乎不相信那一番話會出自金大富之口!這時,他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和以前的金大富,判若兩人。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有了“回到過去”的經歷之后,才有的改變。
  我試探著問:“你确然回到了過去?有了一些十分特异的經歷?”
  他不等我問完,就雙手亂搖:“不必問我,問了我也不會說,那……又不是什么光采的事……真正是豬狗不如!”
  他用那么重的語气在責備自己,而且流露出來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看來也不像是偽裝,我又感意外,對他反倒有了一絲好感,我道:“你做過坏事,那毫無疑問,殺人?放火、強奸?”
  金大富的身子,劇烈地發著抖,口唇抖得更厲害,喉間發出了一陣可怕的“格格”聲,我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現在知道了自己的惡行,未必一定會有那樣的報應!”
  金大富突然發出了几下干厂笑聲,听來十分悲苦,他緩緩搖頭:“哪有這樣的好事,犯下了惡行,過了若干時日,若是深切后悔,就可能沒有報應,哪有這樣的好的事!真要是那樣,報應還叫報應嗎?”
  我吸了一口气:“你所謂看到的報應,也不真實,人怎么能把自己的頭搬下來,再用雙手扯自己的嘴?”
  金大富垂下了頭,好一會儿不言不語,才道:“能的,怎么不能?”我一揮手:“好了,你不去那地方,我還是要去,你請便吧!”
  我說著,把那個圓球捧了起來,不再理會他,金大富木然坐著,一動不動,看來是等天亮之后就動程。
  我知道那個圓球有影響人腦活動的能力,這時,我盯著圓球,我并不想再“回到古代”去,那种仿佛靈魂出竅,時空完全錯亂的經歷,雖然美妙之至,但是在感覺上,卻叫人有异樣的不舒服之感——陳麗雪正由于這种不愉快的感覺,才來向我求助的。
  我只是想那圓球發出力量,使我能打到那地方去的路途!
  可是,一直到東方發白,天色大明,我井沒有感應到什么,金大富這時,已把他的行囊整理停當,看來他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他道:“我會駕直升机走,再請人駕回來,你到了那地方之后,回程可以用!”
  我望著他,心中想,他駕走了直升机,要是拋下了我不管了,倒也是麻煩事。我并沒有說出口,可是金大富已經苦笑:“我不會說了不算數……我怕……再做惡事,報應會更慘!”
  我呆了一呆,他這句話,說得實在之极,是一個徹底知道了報應的人的話。
  他又向西北方向指了一指:“應該是從這個方向去,從一個十分狹窄的通道通過一個巨大的山洞之內,就是那個地方……記錄著世上所有人,不論在什么時候,做下了惡事之后,應得的下場!”
  他一面說,一面已大踏步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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