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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航机上的突發事故


  先說一個笑話:
  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的那天,有一個暴發戶,為了炫耀他的財力,斥鉅資買了一具倍數极高的天文望遠鏡,准備人家在電視上看太空人登陸月球,而他,可以与眾不同,在望遠鏡中看。當晚,還廣邀親朋,准備炫耀一番。
  結果,當然甚么也看不到。
  沒有一具望遠鏡可以使人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因為人太小了,可以清楚看到月球表面,絕不等于可以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
  在理論上說,如果有一具望遠鏡,可以將距离拉近二十三億倍,那應該可以看到人在月球。在拉近了二十三億倍之后,等于看一公里以外的人,怎么會看不見?
  可是事實上的情形是,如果有這樣的望遠鏡,自這樣的望遠鏡中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定只是月球表面的极小部分,要在月球表面搜尋几個人,也沒有可能。
  看得到整個月球,看不到人。
  只看到月球表面的一小部分,根本找不到人。
  在地球上,要用肉眼看到月球上的人,不可能。地球上人那么多,有四十多億,在月球上,同樣也無法用肉眼看到地球上的人。
  人雖然多,但是和整個地球相比,實在所占的体積甚小。
  所以,在理論上,如果有人,有一批人,生活在地球上,而一直未被人發現,是大有可能的事。
  再問一個問題:人有多少种呢?
  這問題很難回答,要看如何分類。男人,女人,是一种分法;白种人,黃种人,又是另一种分法;愚人和聰明人,再是一种分法。不同的分類法可以有不同的答案,從兩三种人到几百种人不等。
  但實際上,人只有一种。
  所有的分類法,只是一种表面的現象。猶如一張桌子,不論它是方的圓的,紅的白的,高的矮的,始終是桌子,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從已獲得的資料來看,從猿人進化到原人再進化而成的一种高級生物,就是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每一個人,都循這個進化方式而來,所以,每一個人,也有著共同的生物特性。
  然而,世上真的只有一种人嗎?馬基机長是一個兩鬢已經略見斑白的中年人。
  馬基机長的一次飛行,就像是普通人的一次散步。雖然在他面前,是普通人看了會感到頭昏腦脹的各种儀表,可是馬基机長卻熟悉每一根指針的性能,也清楚地知道它們指示著甚么情況。
  馬基机長生性豪爽開朗,他嘹亮的笑聲,在公司著名,新加入服務的人,都一致說,不論情況多么坏,只要听到馬基机長的笑聲,就會覺得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心里不會再恐慌。
  恐怕沒有人知道,這個身形高大,面目佼朗,精神旺盛,事業成功,看來快樂無比的單身漢,也有著憂慮。而我,認識他的時候,正是他憂慮一面之時。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樣人,只知道他是一個醉漢。
  馬基机長是德國和土耳其的混血儿,所以他有西方人高大的身形,卻又有著很接近東方人的臉譜。那天晚上,我參加了一個喜宴歸來,近是初秋,夜風很涼,在經過了整整一季的暑熱之后,讓清涼的秋風包圍著,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所以我不急于回家,只是無目的地在街頭漫步。
  于是,我看到了馬基机長。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件襯衫,敞著胸,露出壯厚的胸肌,顯然是喝醉了。本來,在深夜街頭,遇到一個醉漢,絕引不起我的注意,可是,他的行動,卻相當古怪。
  他站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那櫥窗的一邊,是一個狹長條的鏡子。他就對著鏡子,湊得极近,眼睜得极大,盯著鏡子中他自己的影子。
  我在他的身后經過,听得他在喃喃地不斷重复著說一句話:“我做甚么才好?我做甚么才好?”
  他語調和神情之中,有一种深切的悲哀,看來已到了人生的窮途末路。
  我十分好管閒事,一個醉漢在自怨自艾,本來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但是當我向他望了一眼之后,我看到他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這樣子徨無依,那使我十分生气,認為那是极沒有出息的行為。所以,我十分不客气地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么都比午夜在街頭上喝醉酒好!”他轉過身來,盯著我。
  當他望著我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錯誤。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十分沒有出息的醉漢。可是這時,我發覺,盡避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雙眼,堅強的臉部輪廓,都使人直覺:這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典型。
  我改變了印象,立時攤了攤手:“對不起,或許你只是遭到了暫時的困難?”
  他神情有點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說道:“請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忙?”
  他突然笑了起來:“可以的,只要你有力量可以改變那個制度。”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么意思,只好自然而然道:“甚么制度?”
  他盯著我,一字一頓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該做甚么才好?”
  我略呆一呆:“別開玩笑了,你可以進斗牛學校去學做斗牛士。”
  他舉了舉雙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可是有甚么法子?我年齡到了……”他又作了一個手勢:“不能通融,制度是這樣。”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不少,肌肉也有松弛的現象。的确,他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
  我只好歎了一口气,對,制度是這樣,到了一定年紀,就得退休,好讓年輕人有更多的机會,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的職業是……”
  馬基机長到這時,才說出了他的職業來:“我是一個机長,飛行員。”
  我“哦”地一聲,在其他行業,或者還有商量,机長,不容許年老的人逗留。我只好聳了聳肩,很同情他,一個活動慣的人,忽然退休,而体力又實在十分好,實在相當痛苦。
  我一面仍然拍著他的肩,一面道:“我提議我們再去喝點酒。”
  馬基机長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他很有醉意,搭住了我的肩。我們兩人,勾肩搭背,像是老朋友,走進了一家酒吧。雖然我們在若干杯酒下肚之后才互相請教姓名,但當凌晨時分,我和他走出酒吧,我們簡直已經是老朋友了,互相交換了對方的簡單歷史,我也知道了他還是一個單身漢,等等。
  只不過有一點,當晚我絕不知情,如果知情,我不會讓他喝得醉到這种程度。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因為馬基机長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就是當天,他還要作退休前的最后一次飛行,飛行時間是早上九點四十分,而當他酩酊大醉,我送他回酒店房間,將他推向床上,我還未曾退出房間,他已經鼾聲大作時,已經是凌晨二時五十分了。
  我回到家里,白素還在听音樂,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賊忒兮兮地作了一個鬼臉:“遇到了一個失意的飛机師,陪他喝了几杯酒,希望替他解點悶。”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誰向你問這些。”
  我坐了下來,陪白素听音樂,那是瑪勒的第九交響樂,有些片段,悶得人懨懨欲睡,我打著呵欠,回到臥室,就躺下來睡著了。
  像這樣,深夜街頭,遇到了一個陌生人,和他去喝几杯酒,在生活上是极小的小事,過了之后,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第二天下午,在收音机中,听到了有一架七四七大型客机失事的消息。我也絕未將這樁飛机失事和馬基机長聯系在一起。飛机失事,已不再是新聞了。每天至少超過三万次的大小飛机飛行,失事率,比起汽車,低了許多。
  第三天,有進一步的飛机失事報導,比較詳細,報上的電訊,刊出了机長馬基的名字。我一看到“馬基机長”的名字,就愣了一愣,心中“啊”地叫了一聲:“是他!”
  同時,我迅速地計算著失事飛机的起飛時間,立刻算出,馬基机長負責駕駛那班飛机,起飛的時間,离他醉得人事不省,只不過五六個小時。我不禁歎了一口气,為這次飛机失事死難的三十多個搭客,表示難過。
  照馬基机長那天晚上醉酒的程度看來,他實在無法在五六個小時之后,就回复清醒。
  馬基机長是生還者之一,又看失事的經過情形,飛机是在飛越馬來半島之后,突然發出緊急降落的要求,當時,接獲要求的是沙巴的科塔基那波羅机場。
  机場方面立即作好緊急降落的准備,跑道清理出來之后不久,就看到客机,像是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沖下來,著陸得糟到不能再糟,以致一只机輪,在著陸時斷折,整個机身傾斜之后,立時引起爆炸著火,如果不是机上人員處理得當,只怕全机二百多人,無一能幸免。
  新聞報導也指出,這架失事飛机的駕駛員,是退休前的最后一次飛行,不過,還沒有提及他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控制航机。
  第四天,新聞報導約略提到了這一點,文內并且提及,有關方面對失事飛机的机長,決定進行刑事控訴。
  第五天,有一個衣冠楚楚的西方紳士,登門求見,我根本未曾見過他,他進來之后,向我遞了一張名片。我一看名片上的銜頭是“航空公司副總裁”,就“啊”地叫了一聲。
  航空公司,就是馬基机長服務的那一家,這位副總裁先生的名字是祁士域。
  我拿著這名片,望著祁士域,祁士域道:“我是從馬基那里,知道你的地址,他叫我來找你。”
  我請祁士域坐下:“他惹了麻煩!我實在不知道他和我喝酒的几小時后,還有任務!”
  祁士域苦笑著:“是的,對馬基的控罪十分嚴重,而事實上,他也不否認曾喝酒。我們實在無法可以幫助他,唉,可怜的馬基。”
  我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祁士域先生,据我所知,飛机上除了駕駛員之外,還有副駕駛員,而且,高空飛行,大都自動操作,如果是机件有毛病,机長醉不醉酒,都不能改變事實!我不明白馬基机長除了內部處分之外,何以還要負刑事責任!”
  祁士域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如果是机械故障,馬基喝醉了酒,當然要受處罰,但情形不會那樣嚴重,可是……可是實際情形是……”
  我听得他講到這里,不由得陡地跳了起來:“甚么?你的意思是,飛机本身一點毛病也沒有?”
  祁士域伸手取出一塊絲質手帕來,在額上輕輕抹了一下:“是的!”
  我揮著手:“可是,航机要求緊急降落。”
  祁士域望著我,半晌,才道:“衛先生,直到如今為止,我要對你說起的情形,是公司內部的极度秘密。雖然……日后法庭審判馬基机長時,一定會逐點披露,但是現在……”
  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的話頭:“你將飛机失事的經過說給我听。”
  祁士域又看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知道的情形,也只是听有關人員講的,再复述一遍,可能有錯漏……”
  我性急:“你的意思是……”
  祁士域道:“失事之后,我們組成了一個調查小組,有專家,也有公司的行政人員,小組由我負責,我們會晤了机員、机上職員,只有一個空中侍應受了傷,傷得并不嚴重,還有一個飛行工程師受了傷,他……卻是被……被……”
  他猶豫不說出來,我忍不住他那种“君子風度”,陡然大喝道:“說出來,別吞吞吐吐!”
  我陡然的一下大喝,將這位副總裁先生,嚇得震動了一下。然后,他望了我一眼,長長地吁一口气:“好家伙,自從四十年前,應徵當低級職員,還沒有被人這樣大聲呼喝過!”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不論甚么情形,你都可以直說。”
  祁士域點頭道:“是……”他一面說著“是”,一面還是頓了一頓,才又道:“那位飛行工程師,是叫馬基机長打傷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在不知道怎樣才好。
  祁士域道:“現在,你知道事情嚴重了?我們想盡一切力量幫助他,我個人對馬基的感情更好,他曾經支持我的一項改革計畫,其他机師認為我的計畫根本行不通,馬基力排眾議,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极成功。這項計畫的實現,是我開始成為公司行政人員的一個起點。”
  我連連點頭,表示明白,祁士域說得十分坦白,也簡單明了地說明了他和馬基之間的感情。使我可以相信,不論在甚么情形下,他總會站在馬基這一邊。
  祁士域又道:“馬基的飛行技術,世界一流,就算他喝醉了,駕駛七四七,也不會有任何困難!”
  我道:“可是困難發生了,經過情形是……”
  祁士域又歎了一聲,向我簡略說了一下失事的經過。听了祁士域講述了經過之后,我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那是事實。
  祁士域又道:“詳細的經過情形,你還是要和失事飛机的机員見一下面,由他們向你講述,而且,紀錄箱中記錄下來的一切,也可以讓你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祁士域再道:“調查小組的成員,和失事飛机上的机員,全在本市。”
  我道:“我想請我的妻子一起去參加。她嗯,可以說是我處理事務的最佳助手。”
  祁士域忽然笑了起來:“衛先生,我認為你這樣說,絕不公平,太抬高你自己了,事實上,尊夫人的能力,在許多事件上,在你之上。”
  我吃了一惊:“你……在見我之前,已經對我作過調查?”
  祁士域攤開了手:“馬基被拘留之后,我單獨會見了他三次,每次他都堅持要我來找你,他不怕受任何懲罰,可是一定要我來見你。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當然要對你作适當的調查。”
  我只好悶哼了一聲,心中暗罵供給祁士域資料的人。雖然實際上我心中很明白,在很多事情上,白素的理解、分析、處理事務的才能,的确在我之上。
  我道:“好,一小時之后,你召集所有人員,我和她准時來到。”
  祁士域答應,告訴了我酒店的名稱,會議會在酒店的會議室中舉行。
  祁士域告別离去不久,我找到白素,我一面轉述經過,一面赶去酒店。各位請注意,在這時,我和白素,已經知道了飛机失事的大概經過。但是經過的情形如何,我還未曾敘述。
  由于經過的情形,十分离奇,祁士域說了之后,我根本不相信。簡略的敘述,也難以生動地重現當時的情形,不如在我見到了有關人員,了解了全部經過之后,再詳細敘述來得好。
  我會將所有有關人員形容這次飛机失事經過時所講的每一句話,都記述下來。
  全部經過情形,全在祁士域特別安排的會面中知悉。要聲明一下的是:會面的全部時間极長,一共拖了兩天,這兩天之中,除了休息、進食,所有有關人員,全部參与其事。
  為了方便了解,總共有多少人曾和我与白素會面,要作一個簡單的介紹,我把這些人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公司的調查小組的成員,有以下六人:``
  祁士域\\公司副總裁。
  奧\\昆\\公司另一個副總裁,地位在祁士域之下,野心勃勃。
  梅殷土\\空難專家。
  原\\安\\空難專家。
  朗立卡\\空難專家。
  姬\\莉\\秘書。``
  第二部分是机上人員,有以下四人:``
  白遼士\\副駕駛員。
  達\\寶\\飛行工程師。
  文\\斯\\通訊員。
  連\\能\\侍應長。``
  机員當然不止這些,還有七八個,但他們的話,都不很直接,所以將他們的姓名從略。
  一開始,气氛极不愉快,我和白素才一推開會議室的門,所有人全在,我們听到奧昆正在十分激動地發言,他揮著手:“根本不必要,調查已經結束,為甚么還要為了兩個不相干的人……”
  當他講到這里的時候,我和白素剛好推門進去,我們在門外略停了一會,所以听到了他在我們還未推開門時的几句話。
  他看到了我們,略停了一停,然后立即又道:“為了兩個全然不相干的人,再來浪費時間!”
  奧昆是一個有著火一樣紅的頭發的中年人,精力旺盛,我皺了皺眉,想回敬几句,被白素使了一個眼色制止。
  祁士域向我們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我主持調查小組,我認為應該請衛先生和衛夫人參加調查,一切由我負責!”
  奧昆大聲道:“好,可是請將我的反對記錄下來。當然,我還會向董事局直接報告這件事。”
  祁士域的神情,十分難看:因為如果邀請我調查,沒有作用,就是他的嚴重失責。
  可是祁士域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這樣做,他坐在主席位上:“為了節省時間,請每一個人,最多以一分鐘的時間介紹自己。”
  奧昆首先大聲道:“奧昆,公司的副總裁,這次會議的竭力反對者。”
  我實在忍不住:“如果你真是那么反對,大可以退出,我給你一個地址,那里有各种類型的美女,我想你會有興趣。”
  奧昆憤怒地望著我,其余各人不理會,一個個站起來作簡單的介紹,歷時甚短。我立時看到,飛行工程師達寶的頭上,還扎著繃帶。
  祁士域拉下了一幅幕來,一個空中侍應生放映幻燈片,第一幅,是駕駛艙中的情形。
  祁士域道:“這是机長位置,那是副駕駛員,這里是飛行工程師,這是通訊員,還有兩個座位,通常沒有人,事情發生的時間,是當地時間,上午十時二十二分……”他講到這里,吸了一口气,望向副駕駛員白遼士。
  白遼士手中不斷轉著一枝筆,他大約三十出頭,高瘦,有著十分剛強的臉型,說話也果斷、爽快,不拖泥帶水。
  他道:“當時,航机的飛行高度,是四万二千米,正由自動駕駛系統操縱,我恰㩦回過頭去,和達寶、文斯在說話。馬基机長忽然惊叫了起來,隨著他的叫聲,我轉回頭,看到他正在迅速地按鈕,放棄自動駕駛系統的操縱,而改用人力,同時,航机飛行的高度,由于馬基机長的操縱,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降低……”
  奧昆插了一句:“這是极危險的動作!”
  祁士域道:“作為机長,如果判斷有此需要,有權這樣做。”
  奧昆道:“他是一個醉鬼!”
  祁士域臉色鐵青:“你只能說,在這以前八小時,他喝過酒。”
  奧昆道:“那有甚么不同?”
  在以后的談話中,奧昆和祁士域兩人,有過許多次類似的爭執,針鋒相對,我都不再記述。
  當時,白素用她那优雅動人的聲音道:“兩位,不必為馬基机長是否醉酒而爭論,我們想听事實。”
  白素一面說,一面向白遼士作了一個“請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白遼士道:“我一看到這种情形,嚇得呆了,只是叫:‘机長!机長!’机長也在叫,他叫道:“快發求救訊號,要求在最近的机場,作緊急降落。”文斯立即采取行動,我想文斯是立即采取行動的,是不是,文斯?”
  白遼士面向通訊員文斯,文斯點頭道:“是,机長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我當然要立即執行,緊急要求在十時二十三分發出。飛机在急速下降,我很難想像當時机艙中的情形,駕駛艙中,我和達寶,都不免俯沖向前,達寶几乎壓在馬基机長的身上……”
  達寶的語調比較緩慢:“我根本已壓在机長的座椅背上,我的頭竭力昂向上,去注意所有的儀表板,我的直覺是,机長作了這樣的決定,一定甚么地方出了毛病。我是飛行工程師,熟悉,一切儀表的指示,我只看到除了我們在迅速降低之外,其余的儀表,沒有顯示航机的各系統有任何毛病。我叫了起來:‘机長,你在干甚么?’那時候……机長……他……”
  文斯接了上去:“机長轉過頭來,天,他的神情可怕极了,他的樣子可怕极了!那時,達寶不知道又講了一句甚么話,机長突然順手拿起杯子,向他的前額敲了下去”
  達寶道:“我講了一句:‘机長,你瘋了?你在干甚么?’他就這樣對待我,杯子里還有半杯咖啡!”
  白遼士道:“机長接著又轉回頭去,仍在降低飛行高度,超過了規定降速的時間限制,一直降到了兩万米,他才維持這個高度飛行,侍應長立時沖進來,滿頭是汗,叫道:‘天,怎么啦?’他的額上已腫了一塊……”
  我向連能望去,他的額上,紅腫還沒有退,他苦笑道:“那……不到三分鐘時間,真是可怕极了,整個机艙,簡直就像是地獄,我實在沒有法子形容那种混亂。”
  我苦笑了一下:“不必形容,航机在事先完全沒有警告的情形下,急速下降了兩万,那簡直是俯沖下去的,混亂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想像。”
  連能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一進來,叫了一聲之后,就听到机長簡直是在嘶叫:‘聯絡上最近的机場沒有?我們要作最緊急降落!’”
  文斯接上去道:“我已經收到了科塔基那勃羅机場的回答,我道:‘聯絡上了。’那時,副机長才問了一個我們都想問的問題:‘老天,馬基机長,我們為甚么要緊急降落?’”
  文斯又向白遼士望去,白遼士苦笑了一下,揮了一下手,站起來,又坐下,可以看得出,直到這時候,他的情緒,仍然十分激動。
  白遼士再坐下之后,喝了一大口水:“是的,當時我是這樣問馬基机長,因為在他突如其來地下達緊急降落的命令之前,航机完全在正常情形之下飛行,沒有任何不對勁。誰知道我這樣一問,馬基机長他……他……”
  白遼士伸手抹了抹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才好,侍應長連能接下去說道:“副机長才發出了他的問題,馬基机長就像是瘋了一樣……”
  我一揮手,打斷了連能的話:“對不起,你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在法庭上被引用來作證供,我建議你在使用形容詞之際,最好小心一點。”
  連能的年紀很輕,貌相也很英俊,他被我搶白了几句之后,脹紅了臉,不知道如何應付,他的神情十分倔強,在呆了片刻之后,他直視著我:“對不起,除了說他好像瘋子,我想不出用甚么來形容他。”
  我悶哼了一聲:“至少,你可以只說他當時的行動,而不加任何主觀上的判斷。”
  奧昆在這時候插了一句:“看來,再好的辯護律師,都不會有用。”
  我沒有理睬奧昆,只是等著連能繼續講下去,連能道:“机長……他突然從駕駛位上站了起來,一轉身,雙手抓住了副机長的衣襟,用力搖著,神情十分可怕,雙眼突出,用嘶叫的聲音嚷道:‘為甚么要緊急降落?你們全是瞎子?你們沒有看到?’由于這時,航机已改由人力操縱,机長的這种行動,等于是放棄了操作,整個航机,變得极不穩定……”
  連能講到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來,奧見又冷冷地說道:“只是這一點,馬基机長已經失職到了极點。”
  在奧昆的話后,又有几個人爭著講了几句,由于各人搶著講話,所以听不清楚是在講些甚么。白素舉了舉手,等各人靜下來之后,她才望向連能:“連能先生,机長這樣說,是在表示,他是看到了甚么奇特的東西,所以才發出緊急降落的命令。”
  連能道:“是,我們都一致同意這一點。”
  白素皺了皺眉,又向祁士域望去:“我很不明白,只要弄明白他看到的是甚么,就可以知道航机是不是該緊急著陸。”
  奧見又冷冷地道:“他看到的是飛碟和站在飛碟上的綠色小人!”
  祁士域狠狠瞪了奧昆一眼:“馬基机長究竟看到了甚么,我們還不知道,他不肯說,旁人完全沒有看到,雷達上也沒有任何紀錄。”
  奧昆像是感到了极度不耐煩,他站了起來,大聲道:“真是無聊透了!馬基是個酒鬼,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覺,他以為看到了甚么可怕的怪物,才這樣胡鬧。”
  我和白素決定不理睬奧昆,而先弄清楚當時在航机中發生的事情再說。
  當時,我心中的疑問是,在机艙中,由于每一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到外面情形的角度,也可能不同,馬基机長看到的東西,其他人,有可能完全看不到。但是,不論馬基机長看到的是甚么,航机一定應該有紀錄。
  如果航机的雷達探測設備沒有紀錄,那么,在通常的情形之下,只說明一點:馬基机長根本沒有看到甚么。
  我一面迅速地轉著念,一面向白遼士道:“在這樣的情形下,你身為副机長,一定要采取行動?”
  白遼士道:“是的,我用力掙扎著,想推開他,可是他將我抓得极緊,而且繼續在搖我,我只好叫道:‘快弄開他,抱住他,他瘋了。’我叫著,連能、文斯一起過來,將他拉了開來,我坐上了駕駛位,控制了飛机。文斯忙著要接收机場的指示,本來,我們准備一直按著他……”
  我悶哼了一聲:“這合法么?”
  白遼士道:“馬基机長的行動,已對整個航机的安全构成了威脅,我們可以這樣做。”
  文斯接著道:“我接到了机場的指示之后,副机長已准備降落,可是這時,馬基机長好像已正常了許多,他喘著气,推開了連能:‘白遼士,看老天份上,由我來駕駛,你無法應付的!’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
  白遼士道:“我當時,真不該听他的話,可是他那几句話,講得又十分誠懇,何況,那時,究竟發生了甚么緊急情況,我一無所知。我所能信賴的,只是馬基机長的丰富飛行經驗。雖然他剛才表現得如此不正常,我還是將航机的駕駛工作交還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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