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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人間最丑惡的一幕


  符強生這時,也放下了軟片,他喃喃地道:“陳教授,只有他才能解釋一切。”
  我轉身向上校,道:“上校,你一定也知道陳教授的發現是如何地非凡,但是卻也是一种可怕之极的發現。你得向我保證,這种新激素如果還有殘剩,你們得到了之后,要將之毀滅,而不能保存!”
  上校的面色十分嚴肅,道:“關于這一點,你大可不必耽心,我們情報本部已經向几位著名的生物學家請教過,事情絕不是如你想像地有著一試管那樣多的激素。”
  上校又道:“事實上,陳教授所培養出來的,只不過是一個或兩個而已,我想這其中,已不存在甚么『殘剩』的問題了。”
  我來回踱了几步,覺得上校的話,是可以被相信的。我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將盡我的能力去搭救陳教授,你們同時也要設法,不讓這种巨型的蜜蜂,再去作殺人的凶手了。”
  上校又伸手和我作緊緊的一握,道:“你真的不要我們作任何協助么?”
  我十分肯定地道:“是。”
  上校現出十分擔心的神色來,道:“据我們所知,在軟禁陳教授的特務机构中負責的,是一個代號叫作『G』的人,這人是十分神通廣大的人物,而且,他們還有四個神槍手!”
  上校提到的那四個神槍手,我是已經見過的,一想起這四個人來,我心中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但是我仍然堅持道:“我一個人去行事好了,別忘記,我絕不是与你們合作,只不過是為了援救一個陷在國際特務斗爭中的無辜科學家而已。”
  上校望了我片刻,道:“那么你將如何進行,可以講給我們听么?”
  我搖了搖頭,道:“不能,你們大可以再將我麻醉,再在我身上,裝上超小型的傳音器和示蹤儀器的。”
  我的話大概講得十分憤然,上校的臉色,紅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符強生一等上校他們出去,便立即轉過身來,道:“衛斯理,你不能一個人去,我和你一起去救陳天遠教授。”
  我望著符強生,向他溫和地笑了笑,道:“你能夠作甚么呢?博士。”
  符強生睜大著眼睛,難以回答。
  當然,符強生是一個十分有學問的人。也因為他是一個十分有學問的人,所以,在和特務集團作斗爭中,他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我看到他面上的那种難過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不忍,因為我出言太重,可能傷了他的自尊心,我應該給他一點事情做做的。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忙問道:“你和殷嘉麗的關系怎么樣?”
  符強生突然變得十分忸怩,道:“也沒有怎樣,不過常常見面而已。”
  我忙道:“若是你去約她出來,她肯應約么?”
  符強生道:“噢,那已不止一次了。”
  我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好,那么,你就去設法約她在郊外相見,時間是明天上午,你做得到么?”
  符強生以十分怀疑的眼光看著我,我道:“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和你爭奪佳人的,你約到了殷嘉麗之后,我再和你詳細說,你要注意的是絕不能說你認識我并見過我,知道了么?”
  符強生搖頭道:“我拒絕,你這樣故作神秘,究竟是為了甚么?”
  我只回答了一句:“為了救陳教授。”
  我講了一句話之后,便將符強生推出了門外,到了門口,我才松手,道:“你和殷嘉麗約好了地方之后,再通知我好了。”
  符強生在門口望著我,但我已“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我相信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多少會想到其中的一些原因,從而照著我的話去做的。
  果然,四十分鐘之后,符強生的電話來了。
  符強生在電話中說,他已約了殷嘉麗,明天早上十時,在离市區不遠的一個著名海灘上相會。我便作了一些布置。我的布置主要是弄了一艘游艇,就在那個海灘附近停泊著。而我則在那艘游艇上,過了十分安靜的一夜。由于事情已經漸漸有些眉目了,我所要做的事,已經只是去對付敵人,而不是要去解謎,所以我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我醒過來之后,精力充沛,我划著一只小橡皮艇,來到了沙灘邊上,才緩步向沙灘上走去,我散步到九點五十五分左右,已看到符強生在東張西望地走了過來。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無所覺,一直到了一叢小竹前面,那里有一張長凳,他才坐了下來。看來這里是他們兩人時常晤面的地方。
  我在竹子后面躲著,過了十分鐘,殷嘉麗也來了。
  她步伐輕盈,充滿了朝气,一直來到符強生的身邊坐了下來,掠了掠頭發,道:”好天气,強生,你怎么肯走出實驗室,一早到這里來了?”
  符強生的面色十分沉重,道:“陳教授失蹤了,是不是?”
  殷嘉麗一怔,道:“是的,警方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不曾告訴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強生一開口便提到了陳天遠,我心中便暗叫糟糕,這家伙,誰叫他說這些的,他大可談些風花雪月,或者談他的本行:細胞分裂,生命發生,那么我便可以照預定的計划行事了。
  如今,他一上來便提到了陳天遠,那必然引起殷嘉麗的疑心。
  殷嘉麗一有了警惕,我要行事便難得多了,因為殷嘉麗本來就是一個十分机靈的人,再加上警惕,她便可能先行對付符強生了。
  我正在急速地轉著念頭,心想用甚么方法可以提醒符強生,令得他轉開話題去,卻不料符強生這大混蛋,竟越說越不像話了。
  他大聲道:“是衛斯理告訴我的  “
  我看到殷嘉麗猛地一震,而符強生還在道:“衛斯理叫我約你在這里相見,倒像是陳教授的失蹤,是和你有何關系一樣  “
  符強生才講到這里,殷嘉麗已霍地站了起來。
  我本來的計划,已經被符強生的話完全打亂,我也不得不采取行動了。我的手本來就是握著一株竹子的,這時,我用力向下一壓,那株竹子被我一壓之力,向后疾打了下去,正打在符強生的頭上。
  那突如其來的一擊,令得符強生的身子向下一倒,倒在地上。
  我相信那一擊已足令他昏過去了。而這正好作為他自作聰明胡言亂語的教訓。我立即疾躍而出,殷嘉麗這時,正打開一本厚厚的洋裝書  書當中是空心的,當中有一柄手槍。
  然而我卻不給她有机會取出這柄手槍來,我在飛躍而出之際,早已有了打算。我的手在長椅的椅背上用力一按,右腳已飛了起來,“拍”地一聲,正好踢在她手中的那本書上。
  她手向上一揚,書本未曾脫手,但是書中的那柄小手槍卻已跌到了地上。我身子一滾,已將那柄手槍抓在手中。
  我一抓到了那柄手槍,便向她揚了一揚,道:“小姐,久違了!”
  殷嘉麗呆呆地站著,望了我片刻,才勉強一笑,道:“我們上了那化裝師的當了。“
  我聳了聳肩,道:“殷小姐,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希望你到此不遠的一艘游艇上去講几句話。”
  殷嘉麗的面色,已經完全恢复了鎮定,道:“我有反對的余地么?強生呢?你准備怎樣處置他?”我道:“就讓他躺在沙上好了,他不久就會醒來的,我們走吧。”殷嘉麗倒十分爽气,當然她是想伺机反抗的,但在目前還沒有可能的情形下,她絕不拖延時間,轉身便走,我們兩人很快便到了小艇上。
  到了小艇上之后,她坐在艇首,我命令她划著槳,向那艘游艇划去。
  也直到此際,我才看到了我手中的那柄槍。那可以說是一种藝術品,有鑲著象牙的柄,上面有著极其精致的雕刻花紋。
  我一看到了這柄手槍,便不禁陡地一呆,失聲問道:“這柄槍,你是哪里得來的?“
  殷嘉麗背對著我,道:“有必要回答么?”
  我忙道:“自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你最聰明的做法,便是我問甚么,你回答甚么。”
  殷嘉麗道:“好,這是因為我工作的出色,我的上級給我的一种特殊的嘉獎。”
  我又連忙道:“你的上級  G。”
  殷嘉麗戲劇化地叫著,道:“噢,原來你已經知道那么多了。”
  我看看如今放在我手中的這柄槍,心中不禁十分感慨,我之所以一見到這柄槍,便立即詢問殷嘉麗這柄槍的來由,那是大有原因的,因為同樣的槍,我也有一柄,那柄槍,是一個人給我的紀念品,因為我幫了他一個大忙,那個人也叫G。
  那人當時是亞洲某一國家駐意大利的大使,而我則因為隆美爾的寶藏一事,正在意大利和黑手党作著殊死爭斗。由于隆美爾的寶藏之中,有著大量鈾的原故,G大使也參加了這場爭奪,還曾將我囚禁在大使館中,后來他因羞愧而要自殺,是我阻止了他,他便贈了這樣的一柄手槍給我。
  關于這件事的經過,已記述在題為“鑽石花”這個故事之中。
  如今,殷嘉麗所屬的特務集團首腦也叫G,而這個G也有著這樣的一柄手槍,贈給了殷嘉麗,如果說他們不是一個人的話,那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我對這位G先生的為人,相當佩服,所以這時,知道了原來G也是個特工人員,不免大是感慨。
  但是同時,我卻也輕松了不少,因為若果兩個G是同一個人的話,那么我這件任務,是几乎已經完成的了。因為G對我也十分有好感,有好几次,我要到外地去,倉卒之間,都是找他國家的外交机构為我辦手續的。
  他既然曾經常予我幫助,我要他放出陳教授,他會不答應么?
  我慢慢地道:“非但我知道不少,而且你們的領導人,這位G先生,我是認識他的,我們有著十分深厚的私誼,我想我們之間的糾紛可以告一段落了。”
  殷嘉麗并不轉過身來,她只是以冷冰的聲音回答我,道:“你錯了,衛先生,在我們的工作中,只有公事,而沒有私誼的。”
  殷嘉麗講得如此冷酷,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我立即道:“我要見他,你帶我去。”
  殷嘉麗道:“不能,我帶你去見他,我便違反了工作規定了。”
  我道:“他不會處罰你的,因為我是他的好友,我們曾有過一段极不平凡的交誼。“
  殷嘉麗又冷冷地道:“如果他不處罰我的話,那么他便違反了工作的規定了。”
  我呆了半晌,實是無話可說了。我再也想不到殷嘉麗竟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一個人。我將手中的槍拋了起來,又迅速地接在手中,道:“殷小姐,如果你不答允帶我去見他的話,我就不客气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沒有你,我也一樣見到他的。”
  殷嘉麗并不出聲,只是沉默地划著船,過了兩分鐘之久,她才道:“好,我帶你去見他。我還需要划船么?”這時,我准備的游艇已然在望了。
  本來,我的計划是,當殷嘉麗和符強生見面分手之后,我再在暗中跟蹤殷嘉麗,出其不意地將她制住,囚禁在游艇之中,我再單身匹馬地前往那特務組織的据點,以殷嘉麗和他們交換陳教授的。
  我相信殷嘉麗是這個特務組織中的要員,那特務組織是會考慮我的這個要求的。
  但如今,我所預料的一切都未曾發生,我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卻接踵而至。
  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意料不到的事情,對我還是十分之有利的,殷嘉麗的上司既然是我的相識,那么要搭救陳天遠教授,更不是難事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划向前面的游艇,我們用游艇到市區去,然后你再帶我去見G先生。”
  殷嘉麗冷冷地道:“好,一切都照你的計划行事好了。”
  我監視著她上了游艇,又監視著她駛著游艇,她操縱著一切,都熟練异常,這表示她是一個久經訓練的干練特工人員。
  當游艇在海中飛快地前進之際,我望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禁歎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為甚么像你那樣聰明能干的人,竟會做這种事情。”
  殷嘉麗冷然道:“我做了甚么不名譽的事情了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抹殺人性,丑惡之极的事!”
  殷嘉麗的聲音之中,更是毫無感情,道:“這才真正是偉大的事業,國家需要這种工作,這种工作便得有人去干。唯有最肯犧牲自己性命、名譽的人,才會做我們這樣的工作。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怎膽敢對我們的工作有一分輕視之意?”
  我听了殷嘉麗的話之后,不禁呆住了出聲不得。我最輕視特務,以為他們是滅絕人性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人。但是在听了殷嘉麗的話之后,我要反省一下我的觀點了,不錯,他們是滅絕人性的,但正如殷嘉麗所說:國家需要這种工作。
  國家為甚么需要這种無人性的工作,國家与國家之間為甚么不能和平相處,而要勾心斗角,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地排擠?
  我無法回答這一連串問題,或許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回答,連制訂戰爭計划、侵略政策的人,只怕也不明白他為甚么要那樣做。我呆了好一會,才道:“噢,殷小姐,原來你并不是中國人。”
  殷嘉麗道:“不是,我從小在中國長大,十分喜愛中國,我和你所認識的G先生是同國人,我們的國家是一個小國家,在大國的眼中,我們微不足道,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我這樣的人來冒死替國家工作,還得忍受你這种人的輕視。”
  我給殷嘉麗講得無話可說,只好不作一詞,游艇漸漸接近鄰近市區的一個碼頭,我才問道:“在你們原來的計划而言,准備將陳教授如何處置?”
  殷嘉麗道:“那是秘密,你就算將我殺了,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我再不出聲,我們上了岸,召了一輛街車,由殷嘉麗說出了一個地址,那是一個高尚住宅區,經過二十分鐘,車子到了一幢花園洋房的面前停了下來,殷嘉麗按鈴之后,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 人走到鐵門之前。
  殷嘉麗冷冷地道:“我是N十七,在特殊情形之下,要見G,請他決定是否接見我。”
  那白衣人向我望了几眼,我一看便知道他的 人身份是偽裝的。
  他在望我的時候,我揚了揚手槍,道:“她是被逼的,但是G卻是我的好友,你和他說衛斯理來見他,那就已經夠了。”
  那白衣人轉過身,向內走去。不一會,鐵門便自動地打了開來,那顯然是電控制的,我和殷嘉麗一齊走了進去,我們才一步上石階,走進客廳,我便听到了G的宏亮的笑聲,他從一張皮沙發上站了起來,道:“原來是自己人,誤會,真是一場誤會!”
  G向我走了過來,我們緊緊地握著手。
  可是殷嘉麗卻冷冷發問,道:“G,他是我們的自己人?”
  G呆了一呆,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是我的朋友,來來,衛斯理,請到樓上我私人的辦公室來坐。”
  我跟著他上了樓梯,進入了一間十分舒适的房間,在躺椅上躺了下來。
  我覺得一切都已將近結束了,所以我舒服地伸了伸懶腰,道:“G,想不到你現在主持一個特務集團,我有一點非份的要求,你可能答應么?”
  G呵呵地笑著,道:“在你而言,沒有甚么要求是非份的,你只管說好了。”
  我伸直了身子,道:“請你們釋放被你們軟禁的陳天遠教授。”
  我的話才講出,G便呆了一呆,道:“這個……我們不十分方便。”
  我不禁失望,道:“你說的不便是甚么意思?”
  G摸著下頦,道:“据我們所知,注意陳教授的,并不止我們一方面,如果我們放了他,他一樣會落人別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略帶諷刺地道:“關于這一點,閣下大可放心,我相信和這里有關的保安机构,一定會送他回美國去的,陳教授回到了美國,那就安全得多了。”
  剛才G所說的話,顯然全是推搪之詞,這時給我一語道破,他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么,我看來只好答應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經講出這樣的話來,那等于是已經應允釋放陳天遠教授,我的目的也已達到了。我站了起來,道:“我在甚么地方可以見到陳教授,并且和他一齊离開你們的掌握呢?”
  G望了我片刻,歎了一口气,道:“好,我叫人來帶你去見陳教授!”他按下了通話机的鈕掣,道:“N十七,進來接受命令。”
  果然,不到一分鐘,殷嘉麗已推門走了進來。G沉聲道:“你帶這位先生去見陳教授,然后讓他們一齊离開。”
  殷嘉麗美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种十分陰沉的神色。這使她看來更美麗  一种近乎恐怖的美麗。
  她冷冷地道:“可是,總部已有命令,將陳教授秘密地送回國內……”
  G皺了皺肩頭,道:“我命令你這樣做,一切后果由我負責。”
  殷嘉麗一聲不出,轉身走向門口。
  G像是已發覺出了气氛不妙,大聲道:“N十七,你要違抗命令么?”
  G的話剛一說完,殷嘉麗已經十分迅速地拉開了門,門外四個人,一齊走了進來,這四個人手中都握著槍,正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四個神槍手。
  而殷嘉麗也在這時轉過了身來,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手槍,槍口直對著G,她以一种十分堅定的聲音道:“G,當你違反總部的命令,答應他放走陳天遠的時候,我超越了你而向總部請示,總部的命令是:這里的一切工作,由我接管,而你,則被逮捕了。“
  G的面色蒼白,他后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一張桌子,才不至于跌倒。
  我絕想不到在剎那之間,事情竟會有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我想有所動作,可是那四個神槍手一進屋子,早已分四面站開,四柄手槍對准了我,我是領教過他們出神入化的槍法的,如果說他們可以射中在飛行的蒼蠅,我也不會不信的。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是沒有法子動彈的,我只是大聲道:“殷嘉麗,你怎可以如此?你不是人么?你怎可以如此?”
  殷嘉麗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道:“住口!”
  G的面色越來越蒼白,他接住桌子的手,在簌簌地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殷嘉麗突然一伸手,拋出一小包東西來。
  那包東西,“拍”地一聲,跌在桌子上,在G的身邊。而殷嘉麗則以嚴酷得使我難以相信的聲音道:“G,你曾為國家做了許多事,你在國民之中,极有名譽,但是你被捕回國之后,便將受到嚴厲的審判,你的名譽,將要掃地!”
  殷嘉麗的話,一定如同利箭一樣地直射G的心髒,G喘息著,顫抖的手,向桌上的那一小包東西指了一指,道:“這是總部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殷嘉麗冷冷地道:“為了不使你名譽破產,這是我的提議,總部已經批准了。”
  G舉起手來,指著殷嘉麗,道:“你……你……你是……”他顯然覺得再說下去,也絕沒有甚么作用的,所以只講了兩個字,便停住了口,不再向下說去,伸手取過了那小紙包。
  我猛地一怔,喝道:“G,你想作甚么?”
  G轉過頭來,向我作了一個我所見到過的最無可奈何的苦笑,道:“永別了,朋友。”
  我大喝一聲,道:“不可!”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我跨出一步之際,只覺得“拍拍拍拍”四下響,像是有四個人接連著拍下四下手掌一樣。
  但事實上當然不是有人在拍手,那是那四個神槍手開槍的聲音,由于槍上配有滅音器,所以槍聲不會比拍手聲更大些。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覺得我兩邊耳朵,都傳來了熱辣的疼痛。
  我連忙伸手向上摸去,我摸到了血,但是我的耳朵還在,沒有被擊飛。
  殷嘉麗轉過頭來,道:“這只是警告,子彈在你耳邊掠過,將你擦傷。衛斯理,若是你再妄動的話,那么你將死在這里。  “
  我大聲道:“你怎可以逼一個老人自殺,你大可以任他去接受審判,你怎可逼他自殺?”
  G也轉過頭來,道:“朋友,我……后悔了,我并不是后悔我答應你釋放陳天遠,而是后悔……唉……”他講到這里,便停了下來,那顯然是他的心中十分迷惘,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后悔甚么的緣故。
  我在這樣的情勢下,若是妄動,那當然只是自取滅亡,但是我卻又絕不能眼看G在殷嘉麗的威逼之下自盡。我忙道:“你不必說了,你絕不能听從她的話而自盡,你必須活著,面對現實。”
  G 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審判……我在國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英菽G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審判……我在國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英砟 H物……”
  我又大聲道:“如果你過去是一個英雄人物的話,你如今仍是一個英雄人物,你做錯了甚么事?你只不過放棄了一件擄人綁票的惡劣勾當,這使你更成為英雄!”
  在我的大聲勸說下,G傴僂的身子,已漸漸地挺直了起來。可是殷嘉麗的一句話,卻又使得他和剛才一樣,痛苦地彎下了腰去。
  殷嘉麗冷冷地道:“可是,他卻背叛了祖國。”
  我大聲道:“所謂祖國,只不過是個虛有的名詞,你們是一個自由人,怎么可以被這樣的一個名詞而滅絕了人性?”
  殷嘉麗又冷冷地道:“衛斯理,你犯了一個根本的錯誤,我們不是自由人,我們是情報工作人員。我們隸屬于我們國家的情報本部,我們的行動全要受總部的指揮。
  一旦違背了指揮,便是背叛,就要受到嚴厲的審判,他能受得了這個審判么?”
  G的手簌簌地抖著,向殷嘉麗拋出來的那小紙包伸去,我大喝一聲,伸手扯下了我西裝袖口上的一粒鈕扣,向前疾彈了出去。
  這位鈕扣,彈在G的手背之上,G的手背立時腫起了一塊,他的手也忙縮了回來。
  但是,也就在此際,我只覺得身后響起了“呼”地一股勁風,我急忙轉過身來,一個神槍手已經沖到了我的面前,舉起槍柄,向我敲了下來。
  那神槍手用槍柄對付我,而并不是用槍口對付我,我便絕不會怕他,我身子一矮,右膝抬起,他是身子傾倒著向我扑來的,所以我的右膝一抬了起來,便恰好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聲怪叫,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一伸手,已將他手中的槍搶了過來,一個轉身,將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后,連退了五步,直到我的背靠住了牆。
  這時候,情形已對我大是有利了。我已造成了如此的一個局面:我手中有槍,我背靠著牆,我面前抓著一個人作為掩護。
  這一切,都是在极短時間之內所發生的,而當我和那人糾斗的時候,雖然是神槍手,也是不敢隨便放槍的,而等到我們兩人停止動作的時候,對我有利的局面已經形成了。
  那三個神槍手面上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他們手中的槍,也仍然對准著我。
  當我剛一靠牆站定的時候,我只當我既已抓到了他們四人中的一個作為掩護,那是一定可以令得他們投鼠忌器,不敢亂來的了。
  但這時,我一看到其余三人那种冷冰冰的扑克面孔,我便知道自己的估計錯了!這三個人為了殺害我,是絕不會顧及他們同伴的性命的。他們的子彈,會毫不猶豫地穿過他們同伴的身子,再射入我的身內。
  我的所謂“有利局面”,在這些沒有人性的人面前,是不值得一哂的!
  殷嘉麗顯然也看出了我心思的變化,她向我冷冷地一笑,發著簡單的命令,道:”放開我們的人,拋去手槍,你是沒有逃走的机會的。”
  我仍然不肯放開那人,我將我的槍放成一個巧妙的角度,使殷嘉麗看不到,但是我如果放槍的話,我就一定可以射中她的。
  那時,我的心中在迅速地轉著念:是不是應該射死殷嘉麗!
  如果射死殷嘉麗的話,局面必然混亂,我有八成會在混亂之中,被亂槍射成蜂巢,但是卻也有兩成希望,可以逃生。
  我這時之所以不放槍,絕不是為了死与生的比數懸殊之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九死一生的机會下,毅然求生。要知道當你沒有行動,只是分析的時候,你覺得生存的机會微乎其微,但當你開始掙扎、開始斗爭、開始行動的時候,你生存的机會就會增加了。
  我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直到這時為止,我仍然不信殷嘉麗真的是像她所表現的那樣絕滅人性,我不信她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相信這只不過是她所受的教育、所處的環境所造成的,她應該是一個人,有心有靈的一個人!
  這便是我遲遲不開槍的原因。
  而就在此際,G已經伸手取到了那包小紙包,我叫道:“G,你別做弱者!”G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經是弱者了!”他話一說完,便將那小紙包拋入了他的口中。那小紙包中的一定是劇毒的氰化物,所以才一拋入口中,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
  緊接著,他的面色已變了,變成那樣可怖的青紫色,我知道他可能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身子,卻仍然按著桌子,并不倒下去。接下來的時間,大約只有半分鐘,可是卻像是一世紀那樣久,G的身子才向前一側,并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就倒斃在地毯上了。
  我一聲怪叫,我不明白我為甚么要叫,只知道我非叫不可,不叫的話,我快脹裂了。
  我目睹了人間最丑惡的一幕,從G臨死之前面上那种复雜的神情看來,殷嘉麗可能是他一力培養出來的人,但是結果,他卻在她的威逼下自盡了。
  我叫了一聲又一聲,像是瘋子一樣,然后我扑到了G的身旁,G早已死了,我扑到了他的身邊之后,也無能為力了,G的眼睛還開著,像是在臨死之前,還想看清楚這個世界。他已經是六十歲左右的人了,但是他死得如此不值,死得這樣莫名其妙,我歎了一口气,將他的眼皮合上,抬起頭來,望著殷嘉麗,厲聲問道:“你得到了甚么?你有甚么收獲?你有了甚么滿足?”
  殷嘉麗冷冷地道:“起來,咱們不是在演文明戲,我懲罰了一個叛徒,有甚么不對?感到內疚慚愧的應該是你,因為是你用私交來引誘他,使他走上了死路的,你還有甚么資格來責問我?”
  我呆呆地蹲著,好一會才站了起來,拋下了手槍,我變成极度的垂頭喪气,殷嘉麗所說的話當然是強詞奪理,但如果我不出現呢?如果我不要他釋放陳教授呢?這一切可怕的事當然不會發生了。
  在殷嘉麗的責斥和那四個神槍手的押解之下,我走出了G的辦公室。在走廊中走了几步,我便被推進了一間暗室之中。
  當時,我的腦中亂到了极點,大部份是因為G的慘死所引起的,小部份是我想到殷嘉麗這個人,何以這樣沒有人性,我也想到了符強生,在符強生的心目中,殷嘉麗是一個天使,在我的認識中,殷嘉麗是一個魔鬼,然則她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呢?
  由于我的腦中亂得可以,所以我根本未曾想到逃走這一個問題。我只是想靜一靜,讓我混亂的思潮,得到一個整理的机會。
  所以,我一進了那間暗室,摸索著向前走出了几步,便在地上坐了下來。
  我剛一坐下,室內突然大放光明,在強光的照射下,我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本能地揚起手來,遮住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在我的面前,站著三四個人。
  我只來得及看清我面前有人,至于他們是何等樣人,我卻沒有机會看得清楚了。
  因為就在此時,我听得“嗤嗤”之聲大作,一陣陣水霧,向我照頭照臉噴了過來,而那一陣陣水霧之中,充滿了強烈麻醉藥的味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強光像是在不斷地爆裂,變得更強、更強,終于,倏然又變成了一片漆黑,而我也在這時昏迷過去了。
  我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用來麻醉我的麻醉劑一定是十分強烈的,我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一些甚么事,我絕對無法知道。
  我只知道,我漸漸感到了口渴。我像是在沙漠中一步又一步地涯著,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源,但是卻全是海市蜃樓。
  度過了那一段半昏迷的時間之后,我漸漸地清醒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口渴,我的耳際多了一种“轟轟”的聲音,我只覺得身子似乎有著輕微的搖晃。
  我陡地睜開眼來,在第一眼,我還不能肯定我是在潛艇還是在飛机的艙中,但是我立即看到了小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深藍色的,像一塊碩大無朋的藍凍石,而星星恰如凍石中的花紋。我知道自己是在一架飛机之上。我試著轉動身子,飛机上不止我一個人,在我的面前,也有一個人坐著。
  那人的頭平垂,顯然還在昏迷狀態之中,我一眼便認出他是陳天遠教授!
  我連忙俯身過去,抓住了陳教授的肩頭。
  但是也就在此際,在我的身后,卻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不要亂動!”
  那聲音硬綁綁地,听了令人极之不舒服,我直了直身子,那聲音又道:“也別轉過身來。”我只得坐在位子上。我的身子雖然不動,但是我的腦中,卻在迅速地思索著。陳教授還昏迷不醒,但是我卻已經醒過來了,這說明了甚么呢?
  這說明了我的醒轉,在使我昏迷的人來說,乃是一個极大的意外。
  我之能夠在飛机未曾到達目的地之前醒來,那是我平時受嚴格中國武術鍛 的結果。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使人有忍受外來壓迫的力量,這种力量,有時是近乎神奇的,這便是所謂“內功”。
  由于我是具有這种力量的人,所以麻醉藥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便要減弱,而我的昏迷時間,也因之縮短。我可以肯定,劫運我們的人,本來一定算准我們是到了目地的之后才能醒轉來的,但是我卻在半途中醒了!
  這是一個意外!
  我將怎樣利用這一個意外呢?
  我略略地轉過頭,又向窗外看去,窗外白云飄飄,飛机正在高空之中。我從机翼上,辨認出這种飛机是美國制造的軍用机。這种飛机在美國人來說,已經覺得十分陳舊了,因此便用來作為援外,受惠的大多數是一些小國家,毫無疑問,這一定是殷嘉麗的國家所派出來了。
  我一面想,一面講話。
  我也同樣以冷冰冰的聲音道:“朋友,你在命令我不要動,你當然是有武器在威脅我的了。”
  那聲音道:“你說對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在飛机上,你是不能開槍的,這几乎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人冷笑了几聲,道:“你可以轉過頭來看一看。”
  那人就算不說,我也准備轉過頭去了。我回頭看去,只見在我的身后,偏右方向,有兩個人坐看,這兩個人全是那四個神槍手中的人,由于其中一個始終未曾出過聲,所以我一直以為身后只有一個人。
  我一看到有兩個人,便自怔了一怔。接著,我便看到了他們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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