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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不說站在門內的是兩個什么人,而只說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并不是由于他們背著光,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面。我一眼就看清了他們是什么人,再熟也沒有。
  可是,一看到他們,卻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陌生感,同時感到十分怪异。
  為什么會那么奇怪?一說穿,就很容易明白,這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陳氏兄弟之一,女的,是良辰美景之一——老實說,我實在沒有法子分得出他們誰是誰來。
  熟悉吧?當然熟悉。可是,也极陌生,因為平時見到他們的時候,陳宜興的身邊,一定是陳景德,良辰的身邊,一定是美景。
  可是這時,他們的身邊,不再是慣常的人,而換了另一個,看來也就礙眼之至。而且,我立即可以知道,他們以這种形式出現,一定有非常的原因!
  而且,他們兩人的神情,也顯示必然有事發生,他們的神情,又興奮又緊張又惊恐,复雜之极,我還沒有出聲,他們就一起叫我,我疾聲道:“怎么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在哪里?”
  這句話問得十分怪,可是我眼里的兩個人,自然明白,他們并沒有回答,只是各自把身子側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
  于是,我看到了他們的“另一半”,兩個人,不知道是陳宜興還是陳景德,不知道是良辰還是美景,并肩坐在沙發上。
  一看到了這兩人,我竟然忍不住,產生了一种极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我立時伸手按住了胸口,這時我樣子一定十分可怕,以致站著的那兩個,駭然望著我。
  坐著的兩個,那种一臉木然的神情,我絕不陌生——在電梯中變成了木頭人的尋那十二個人,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也就是說,兩陳和良辰美景,有一半,也變成了木頭人!喪失了神智。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為何會發生的?
  剎那之間,我心慌意亂,雙手彈動,不知如何是好。
  那站著的兩個——由于我分不清他們,所以敘述起來有點困難。那站著的兩個來到了我的身前,兩陳之一急急道:“衛先生,我們是故意的,我想,我們已經……接近成功了!”
  由于和成金潤他們討論問題時,思緒已經夠亂的了,一路駕車回來,根本未曾平复,所以這時,他的話我也不是怎么听得慣。
  我正想大聲喝問,陡然之間,我明白了!
  他們是故意的!
  他們早就有計划分出一半來去冒險,因為他們互相之間,心意相通,一半在冒險,另一半安坐家中,也可以有冒險的經歷!
  這本來是一個絕妙的辦法,可是他們一提出來,就給我否決了,我否決的理由是:如果一半在冒險中死亡,那不但代价太大,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看來,在我离開之后,他們就依照自己的計划行事,而且“成功”了!
  我坐了下來,喘了几口气,很有點感到自己的冒險精神,大不如前,然后揮了一下手:“在電梯里?”
  站著的兩人點著頭,不知是良辰還是美景:“我們分成兩部分,不斷地乘搭電梯——”
  兩陳和良辰美景的計划,雖然大膽,但也絕妙,而且,也只有他們這樣,心意互通的雙生子,才能實行。
  而且,他們并不怕其中一半變成木頭人,因為有一批人,有能力使他們的記憶互通,兩陳就是通過了這种記憶互通而變成有一樣記憶的——這些過程,都記述在原振俠醫生傳奇故事《變幻雙星》之中。
  我曾听到良辰美景在問兩陳“聯絡到了那批人沒有”,自然是他們在作實行冒險計划之前的准備,所以計划也相當周詳。
  而且,他們四個人,在一半搭乘電梯的時候,另一半就在管理室中,通過熒屏監視,四人都有默契,不斷加強思想上和電腦為敵的想法,在思想上強烈地表示,要消滅電腦,保衛人類。
  我以下所敘述的,是他們在實行這個計划過程中的情況,我把后來變了木頭人的稱為“那一半”,而把經過告訴我的,稱為“另一半”。
  在管理室中監視的,當然是“另一半”。
  另一半在熒光屏上,看著那一半在電梯中,雖然那是十分凶險而且詭秘莫測的冒險,可是在開始的時候,卻十分沉悶,另一半甚至感到眼睛因為盯視熒光屏久了,而有些刺痛,所以他們不約而同,一起揉了揉眼——這時,他們十分安慰,因為在電梯中的一半,也有相應的動作。
  另一半會心微笑,互望了一眼,而也就在那一剎間,他們陡然有了一种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突然之間,感到了极度的疲倦,那种疲倦是陡然之際襲上心頭的,几乎令人無法抗拒。
  這時,另一半一方面運用自己的意志,努力和這种莫名其妙的疲倦相抗,一方面,仍然注視著電梯中的情形,因為他們都感到:電腦的進攻開始了!
  他們看到,在電梯中的一半,情形顯然比他們要糟,那一半現出十分怪异的木訥神情,雙手扶住電梯的壁,那种神情,像是一個低能儿,正在接受什么無可抗拒的指示,而且准備毫不猶豫地去執行!
  當另一半敘述到這里的時候,在我紊亂的思緒之中,陡然躍出“催眠”這兩個字來。
  而正在敘述的另一半,也停了下來,叫:“在電梯中的一半,像是被催眠了!所以我們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尚幸催眠只是向那一半施行,我們的感應是間接的——那种催眠的力量,一定強大之极,連我們也覺得……難以抗拒,當時的經過,想起來都心悸!”
  在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我自然想起了成金潤他們所說的,高壓電可以影響人腦部活動的假設。
  那种強大之极的催眠力量,自然是來自由電腦控制的供電系統,向電梯放出了高壓電的緣故,那是一种什么樣的電能放送方法?是通過空气傳送的?還是通過電梯的金屬導電部分傳送?
  我又想到陶啟泉曾說過的“巫法”,超強的催眠術,毫無疑問,可以屬于巫法的范圍之內。
  另一半在熒光屏上所看到的情形是,那一半在電梯中,突然向上攀去,頂開了電梯上面的小門,以极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一爬出了電梯頂上的小門,另一半就看不到那一半了,可是他們有感覺,感覺清楚之极,那時,疲倦已不再,代替的就是那种怪异之极,可是十分清楚的感覺,用他們自己的話來形容:就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夢!
  那當然是由于那一半有了十分怪异的經歷,而另一半憑借他們先天的感應能力,所以也有了感覺之故。
  另一半在敘述的時候,不住地互相補充著那种怪异的感覺,但經歷相同。
  用他們的話來說,是“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有許多……力量在拉我們,在扯我們,也有許多力量向我們擠來,想把……我們分成許多部分。”
  我駭然問:“什么叫‘想把我們分成許多部分’?”
  另一半苦笑:“我們也不明白,請你相信,那确然是我們當時的感想!”
  我也只好苦笑,可是越听他們說下去,就越是駭然,他們竟然道:“那种力量……成功了,一下子把我們分裂,像是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也像是人忽然到了另一個……空間……不再屬于自己!”
  他們在說的時候,斷斷續續,用的詞句,听來也詞不達意。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到了實在說不下去的時候,就神情困惑,向我望來。
  我在他們開始敘述的時候,就已想到了成金潤的話:“那些喪失了神智的人,他們的記憶到哪里去了?”
  也想起了另一個人所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用胜”。
  所以,我可以作出推測:那一半的記憶,被電腦攫走了!另一半所感到的那种凌亂、怪异、陌生的感覺,就是人的記憶被攫走時的感覺——任何人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自然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我先把我和成金潤他們的討論內容,十分扼要地說了出來,然后才指著坐在沙發上的那一半:“他們的記憶,全被電腦攫走了,你們在感覺上有被分散之感,那可能是電腦一得到了他們的記憶之后,立刻就分門別類,納入了資料記錄的緣故!”
  另一半張大了口,他們原來并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這時我一提出來,他們感到了极度的震撼,那是十分正常的反應。
  兩人道:“這就對了,我們老感到那一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現在,也是一樣,可是事實上,他們又明明在我們的眼前!”
  我問明了情形——在看到那一半爬出小窗之后,另一半立即停住了電梯去尋找,結果和別的人一樣,在電梯槽處找到了他們。
  和別的“木頭人”不同的是,另一半可以通過那批人的安排,得到那一半的記憶,使他們复原——自然,在复原了之后,他們四個人,都會保有那一半的記憶曾被電腦攫走了記錄。
  現在的情形是:那一半兩個人的記憶,還有若干人的記憶,都已進入了電腦,成了電腦的資料一部分。全世界的電腦,必然會聯合起來,對人的記憶進行分析研究,以達到更進一步了解人類之目的!
  我和另一半面面相覷,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你們的行徑,也太大膽了!”
  另一半雖然臉色蒼白,可是回答得仍然十分勇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指著那一半:“他們的思想記憶,都進入了電腦,可以說是入了虎穴,可是那又有什么作用?”
  另一半一齊吸了一口气:“誰知道會起什么作用?對電腦來說,人類的思想記憶是外來的特种資料,如果各种電腦病毒,會使電腦起畸變,那么,人類的思想記憶,或許可以醫治病毒,消除病毒。”
  他們說的,自然全是假設,可是也假設得十分合理。如果把電腦擬作人的身体,細菌(電腦病毒)侵入,人就有病變,需要注入藥物(人的思想記憶)來醫治!
  當然,這种假定,必須先肯定人的思想記憶會和電腦病毒作對,若是兩者之間,反倒結合起來,狼狽為奸,那么情形就更糟糕了!
  我指著那一半問:“和那批人聯絡上了沒有?”
  另一半道:“聯絡上了,我們准備見了你之后就啟程,不會有意外的。”
  我顯得相當疲倦,可是我還是把見了成金潤之后的情形,又詳細說了一遍。
  最后,我重复了成金潤的話:“太遲了,人類除了設想如何逃命之外,几乎沒有什么可做的了!”
  另一半苦笑:“在管理室中,我們翻閱了不少有關電腦方面的書,可知道二十一世紀,電腦科學的大突破是什么嗎?”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發現,我不應該如此吃惊,因為電腦科學日新月异,在原有的電腦基礎下,每天都有新的突破!
  另一半的話,說得很緩慢,可以表示他們的心情,相當沉重:“新的突破是‘生物電腦’——用遺傳工程的方法,用超功能的生物化學反應,模擬人体的机能,處理大量的、复雜的訊息。”
  我眨著眼,心中只想到一件事:電腦絕不以現在的地位為滿足,它不知道還有多少花樣可以玩出來,簡直是為所欲為地在玩弄人類,而人類還以為那是自己的發明!
  另一半在繼續敘述這最新的展望:“將來生物電腦的關鍵性部件是生物集成塊,体積小到了一個存儲點只有一個分子大,而記憶能力是普通電腦的十億倍。最大的設想是將生物電腦植入人腦——”
  當他們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直跳了起來,大喝一聲:“什么?”
  另一半想來早已經過了同樣的震惊,所以這時看來,他們竟比我鎮定得多,立時又道:“在生物電腦植入人腦之后,人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增加記憶力,那時,智力會產生飛躍!”
  我喃喃地道:“是人腦的智力,還是電腦的智力?”
  另一半略停了一停:“還有一份資料說,下一世紀,電腦控制的机器人會面世,普遍使用,如同現在人類使用汽車一樣,這种電腦机械人的信號用光速傳遞,比人腦快一百万倍!”
  我長歎一聲,心知到了這時候,就是比人類优秀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電腦,替代人類的時候了!
  我也舉出了來自成金潤那里的一些优、劣相比較的數字,大家沉默了片刻,另一半才道:“或許樂觀一點看,電腦程序最初是由人設計的……所以不會加害人類。”
  我用力一揮手:“這种樂觀絕不存在,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已經有能力攫取人的思想記憶,极度地傷害人,還能對之存在幻想嗎?”
  另一半不再出聲,我走過去,抓起一瓶酒來,大口喝了一口,雖然那是陳年佳釀,可是我喝在口里,和那种土酒,也沒有什么分別,因為全身所有的感覺,都由于震撼而變得麻木了!
  另一半壓低了聲音:“那就只好希望我們進入電腦的記憶思想起作用,能制止電腦的作怪!”
  我瞪著他們,對他們有這种堅強的信心,表示佩服。我也忽然想起,那并不是沒有可能的事——美國康奈文大學的一個大學生,就曾向電腦輸入病毒,令得美國有超過六千台電腦癱瘓,包括了美國國防部的電腦系統在內!
  他們的思想記憶,在進入了電腦系統之后,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全然不可測,或許是好,或許更坏!
  人類對電腦,已由控制而變成依賴,從依賴又不知不覺間被反控制的地步,那是人類的大錯誤。在電腦要進一步對付人類的過程中,是不是也會犯錯呢?
  它攫取了人類的思想記憶,是不是一种錯誤?因為人類及思想記憶,是和電腦資料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對電腦來說,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對它反而形成大大的不利!
  看來,除了努力逃命之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電腦自己犯錯誤這一點了!
  另一半這時,扶著那一半站起來,向我告辭,我身子發軟,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
  他們要去找的那批人,是一個古老王朝的后代,在人的思想直接交流上,有著极其深刻的研究。
  在四人來到門口時,我才道:“把人類和電腦的關系,以及我們的發現,我們所討論的情形,說給那批朋友听,同時也听听他們的意見!”
  在這樣說了之后,我不禁苦笑,又道:“只怕他們有那么先進的研究成果,也絕少不了依賴電腦!”
  另一半在這時,一起轉過身來,神情十分堅定,齊聲對我說:“我相信我們的思想記憶,進入了電腦之后,等于是埋下了無數定時炸彈!我們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我們思想上知道電腦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所以在電腦大舉作怪時,我們的思想記憶,就會出擊!”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他們所說的是不是會成為事實,誰也不知道!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整個城市中雖然有几宗“電梯意外”,但看來并不像是電腦作祟,十二個木頭人毫無希望,陶啟泉雖怒也無計可施,人們還是每天在電腦管理的大廈中涌出,還是每一個人的生活,都离不開電腦;父母會為了自己的幼儿學會了使用電腦而高興莫名,沒有什么人會想到那是怪到絕頂的怪物!
  (此處原文可能缺漏)
  譬如說,植入了生物電腦的,還是人嗎?不是人,又是什么怪東西呢?請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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