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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秘道現身千載古人


  我搓了搓手,先把一邊的石板弄下來,由白素在上邊操作起重机,將之吊上去。然后,再把洞穴下面的石板,也弄了上去。
  石板下面就是泥土,我和鮑士方兩人互望了一眼,就開始挖掘。泥土相當潤濕,挖起來也不是十分困難,向下挖了將近有半公尺,還什么都沒有發現,我停了下來,抹著汗:“不必浪費時間了,這下面不會有什么秘道。”
  鮑士方听了我的話,愕然望著我,白素已道:“這句話我早就想說了。”
  鮑士方大聲道:“為什么?我們的設想是——”
  我用力拋下了鏟子,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們已掘了多少泥土出來?什么都沒有發現,設計這座巨大地下城的人,可以說是建筑學上的奇才,他怎會那么笨?把秘道的出入口弄得那么困難才能進出?”
  鮑士方經我一解釋,也頹然放下了鏟子。我歎了一聲:“而且,在卓先生失蹤、馬金花失蹤時,誰見到有泥土被掘起來?”
  鮑士方呆了一呆,神情苦澀,干笑了几下:“那怎么辦?又……白費精神了。”
  我懊喪之极:“非但浪費時間,而且還惊動了馬教授的靈柩。”
  我說著,已從那洞穴中攀了出來,鮑士方看來還不肯死心,但是已向下挖掘了半公尺深,什么也沒有發現,實在是不可能再有進展。他只好上來,搓著手:“要不要把掘出來的土填回去?”
  我的思緒十分亂,這時,我也想到,我們在万里之外所作的假設,實在是太輕率了,難怪根据假設而作的行動,一點結果也沒有。
  可是,我在自己否定自己的同時,卻又實在十分不服气,因為除了這個假設,根本無法對馬金花、卓長根先后神秘失蹤,再作任何推測。
  站在那洞穴邊上,呆立了相當久,我才轉過身,對著馬金花的靈柩,歎了一聲:“真佩服你,居然可以把一個秘密留存在心中几十年之久,直到臨死之前才說出來。”
  我這樣說,當然沒有意義,馬金花早就死了,絕听不到我在說什么,可是在一旁的白素,一听得我這樣講,立時道:“等一等。”
  她一面說著,一面做了一個手勢,蹙著眉:“馬金花和卓長根臨死之前相見,爭吵,完全是偶然發生的。”
  我想了一想:“是,至少馬金花不知道卓長根會去看她,所以,她要告訴卓長根的話,只是寫在遺囑之中。”
  白素長長吁了一口气:“她要卓長根把她葬在這里,而不說其它,一定是預料到卓長根在葬她的時候,會有所發現,會知道她神秘失蹤的秘密。”
  鮑士方苦笑:“根据推理,這洞穴中一定有古怪,可是我們——”
  我忽然之間焦躁起來,瞪著他,粗聲道:“我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把事情交給我們,你去忙你的吧,別來打扰我們。”
  鮑士方漲紅了臉,也瞪了我半天,我指著車子:“你可以把車子開走,把露營的一切留下來。”
  鮑士方勉力忍著怒意:“好,如果你認為我還有用處的話,我還會來。明天……我再派人給你送車子來,或許你要到處看看。”
  我點了點頭,鮑士方用力把車子上的東西往下卸,我也不去幫他,和白素兩人,漫步向外走去。白素問:“為什么要把他赶走?”
  我搖著頭:“我連自己都說不出來,我只是感到,這件事那么詭异,越少人參加越好,人越少,可能越容易知道真相。”
  白素沒有說什么,我回頭看了一下,鮑士方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搬了下來,我大聲道:“我會搭營帳,你管你走吧。”
  鮑士方的心情可能十分憤怒,一聲不出,上了車,疾駛而去。
  他走了之后,我就開始搭營帳,曠野中的寒風相當凜冽,厚厚的營帳看來也擋不住風,還好,有极佳的鴨絨睡袋,我和白素生起了一堆火,烤了一點食物,煮了一壺濃咖啡,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忽然露起營來,真是奇特之极。
  當我們分別鑽進睡袋,躺下來之際,白素忽然道:“漢字的結构,相當有趣,昆虫轉化過程中一個階段叫‘蛹’,我們現在的情形,就有點像昆虫的蛹,自己把自己包了起來。而殉葬的人叫‘俑’,那自然是指他們活生生地被驅進了墓穴,從此被黑暗和死亡所包圍之故……那真是十分悲慘的事情。”
  我很有同感:“是啊,不過這种事,早已過去了。很多人發思古之幽情,總是說古代比現代好,其實,人類文明進展雖慢,但總是在不斷進步之中。”
  營帳外寒風呼號,營帳內我和白素天南地北說著,倒也其樂融融。
  第二天很早就醒來,我看著還在露天的靈柩:“先把靈柩放回去吧。”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我們就開始工作,才把挖出來的土填平,鮑士方就來了,道:“我不知道你們准備在這里耽擱多久,所以給你們帶了更多東西來。還有一大桶汽油,足夠你們駕車在方圓數百里兜圈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謝謝。”
  他苦笑了一下,走向車子:“只要有希望可以找到卓先生——”
  他沒有再說下去,其實不必說,也可以知道他的心意。這個人對卓長根,真是忠心得可以,這种情操,很令人佩服。
  這一天,我和白素就駕著車,在廣寬無際的原野上,漫無目的地漫游。
  在卓長根的敘述之中,對這一帶已經有一定的概念,這种漫游,有一种親身進入了故事境界的奇妙感覺。大地山河,亙古不變,可是曾在這里生活過、出現過的人,卻早已換了不知多少。
  一直到傍晚時分,我們才回到了那片草地上,當天色黑下來時,我又生起了一堆篝火。
  在這里,一切全像与世隔絕,沒有人來理會我們,只有鮑士方,每隔一天來看我們一次,一直到十天之后的一個晚上,在篝火旁,我和白素互望著,我道:“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里這樣過日子。”
  白素歎了一聲:“當然,我看……明天我們也應該离去了,沒有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我心情十分苦澀,把一些樹枝拗斷,一截一截,拋進火中。
  我說:“看來,只好承認他們是給外星人擄走了。”
  白素沒有說什么,我向外看去,四野一片黑暗,只有我們一堆篝火在黑暗之中,我和白素并肩坐著,面對著火,背著風,使火堆冒出來的煙,不致吹向我們。而在我們的身后,就是帳幕,可以把寒風擋去不少。
  我詳細地敘述當時的環境,是有道理的,由于我們背風,所以,在我們背后,有了聲響,也就容易覺察得到。
  在十天之中,我們作了种种揣測,一點結果也沒有,兩個人都不是如何想說話,,所以,身后突然有聲響傳來,就特別容易警覺。那一下聲響,一听就知道,是有東西踏在刈短了的枯草上的聲響。
  白素立時坐直了身子,向我望來,我道:“有人?”
  我一面說,一面已經轉過頭去,一轉過頭去,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就在我們身后不遠,在營帳之旁,有一個身形高大的人站著,火光映在那人的臉上,這張臉,再熟悉也沒有,他媽的,他就是卓長根。
  我在一呆之下,立時就想跳起來,可是白素卻緊握住了我的手,用极低的聲音道:“別沖動,不要再被他消失。”
  我吞了一口口水,這時,卓長根已哈哈大笑了起來,用他那宏亮的嗓音道:“你們這兩個小娃子,我真是服了你們。你們准備在這里過一輩子?”
  這時,我思緒之紊亂,心中疑問之多,真是可想而知,這實在是太突然了,卓長根突然出現,這真不知道叫人說什么才好。
  白素自然和我一樣震惊,我們兩人甚至緊握著手,而感到對方的手心在直冒汗。
  我在震呆之余,總算還來得及向那九塊石板看了一下,石板卻并沒有异狀,千百個疑問,歸成一個,就是:卓長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正當我要把這句話問出口時,白素已經先開了口,她的語調居然十分輕松:“卓老爺子,全世界再也沒有人比你玩捉迷藏玩得更好的了。”
  卓長根卻像是一點也不知道他突然失蹤的神秘性和嚴重性,“呵呵”笑著,向我們走了過來,來到了火堆旁,坐了下來,雙手抱膝,神情悠然自得:“他們一直在找我,終于惊動了你們,是不是?”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白素卻笑嘻嘻地道:“是啊,我們也不知道如何找你,可是憑推測,卻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所以我們准備用一個又古老又笨的辦法,叫作‘守株——’”
  白素講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用一种十分調佻皮的神情望著卓長根。
  卓長根揚起手來,作了一個要打白素的手勢,笑罵道:“小女娃,你倒會拐彎儿罵人,罵我是兔子?”
  白素笑道:“不敢,不過這辦法倒還管用。”
  看他們兩個人,在這樣神秘古怪的事前,還像是若無其事一樣地笑談,言不及義,我真忍無可忍。可是每當我一有要開口的樣子,白素立時就用各种方法阻止我開口,包括瞪我、推我、拉我在內。
  CCD大搖其頭:“沒有用,我什么都不會說,我只不過不想你們在這里再浪費時間,所以才現身,勸你們离開。”
  我又想說話,這一次,白素是在我手臂上,重重地扭了一下。
  白素笑著:“我們不必要你說什么,從現在起,我們兩個,不會一起眨眼,不論多久,不會使自己的視線离開你。卓老爺子,不管你有什么花樣,只管耍出來好了,而且,不單是我們兩個,天亮了,鮑士方會來,我想他一定會派一百多人,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看著你。”
  卓長根一面听,一面眨著眼,神情又是生气,又是惱怒,又是無可奈何。
  白素繼續道:“除非你會隱身法,或者你有在我們眼前消失的本領,不然,你就得留下來,不能再到你要去的地方,或者,去了之后,就給我們知道你上什么地方去了。”
  白素講到這里,卓長根的神情,更是懊喪和無奈,伸手在他的禿頂上摸撫著,他晶亮的禿頭在火光的閃映下,閃出一層紅光。
  這時我已經完全知道白素的用意了。
  卓長根為了要勸我們离開而突然現身,在他而言是一片好心,可是,他只要一現身,再要消失,真是除非他會隱身法,不然,他的秘密就必然無法保存。
  我佩服白素有這樣的處事方法,因為剛才他的出現,給我們的震惊是如此之甚,局面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這時,卻突然扭轉了過來。
  我不禁“哈哈”大笑:“卓老爺子,你看著辦吧,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事情還好辦一些,若是人一多,你就要麻煩了。”
  卓長根神情十分惱怒:“我是一片好心——”
  我和白素作了一副不愛听,又悠然的樣子來,那更令得他生气,他怒道:“我离開一陣子,有什么大不了,等我厭了,想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
  我實在想問他是從什么地方出來的,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因為明知問了他也不會說,還是忍上一陣子,等他自己自動說出來的好。
  卓長根眼見我們不理他,不知如何才好,好几次,看他的動作,像是站起來想有所行動,但是卻又忍了下去。
  我和白素兩人之間的默契十分好,我們不住地說著他失蹤了之后,怎么搜尋他的經過。最后,漸漸說到了我們的假設,提到了秦始皇的地下皇城。
  卓長根的神色,在那一霎間,變得十分陰晴不定。他的這种神情,在某种程度上,證明我們的設想,有可能是真的。
  我又故意道:“其實在我的經歷之中,如今這种情形,真不算什么。”
  卓長根是什么樣脾气的人,我早已摸熟了,明知他對我這句話一定會有反應的,果然,他立時哼了一聲。我又道:“也只有一种年紀大又沒有什么見識的人,才會故作神秘。”
  卓長根再悶哼一聲,瞪著眼:“小子,你從出生起就想,想破了你的腦袋,再想八十年,也不會想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嘖嘖”連聲:“這倒真是奇事,不過嚇不倒我,大不了是有一處地方可以躲藏,來去那個地方的通道,也遲早會找到。”
  CCD在听得我這樣說之后,震動了一下,我又向白素道:“其實,當我們在律師那里知道了馬教授那份秘密遺囑的內容時,就該知道——”
  我講到這里,故意停了一停,卓長根就在那時,向那九塊石板,望了一眼。
  我和白素都可以几乎肯定,還是那九塊石板下的洞穴有古怪,可是為什么我們一直找不出秘密的所在呢?”
  剎那之間,我們都靜下心來,但并沒有靜了多久,白素陡然一挺身,我則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叫道:“知道了,我全知道了。”
  卓長根一副心虛莫名的樣子,可是卻還在口硬:“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去睬他,只是和白素說話:“真聰明,鮑士方把穴中的石板弄起來,什么也沒有做,就把石板舖回去了!”
  白素道:“是啊,我們也把石板弄了起來,可是只是向下面掘,以為若是有通道的話,通道一定是在下面。”
  我用力一拍手:“照啊,誰都會這樣想,不會有人想到,洞穴一共有五面,除了下面的那一面之外,另外四面,都可以作為暗道的入口,這真是聰明之极的設計,誰會在失敗了兩次之后,再在那里動腦筋呢?”
  白素笑道:“要不是卓老爺子望著那九塊石板時的神情那么异樣,我們也不會再去想那一個洞穴——”
  白素才講到這里,卓長根已經大喝了起來:“住口!”
  卓長根呼喝聲如此惊人,我們一起向他看去,更是吃惊。只見他滿臉通紅,額上青筋綻起老高,汗珠一顆顆滲出來,激動憤怒之极。
  我和白素就是想把他激怒,可是他竟然怒到了這個程度,實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一時之間,我們倒不知說什么才好了。
  他一直盯著我們,一面不斷一拳又一拳,打在地上,藉此發泄他心中的怒意,過了好一會,他的神情,才漸漸恢复平靜。
  他大口大口喘著气,白素這時才敢出聲,她由衷地道:“卓老爺子,對不起。”
  卓長根雙手掩著臉,在火光的掩映下,可以看到他粗大的手,在劇烈發著抖,他并不移開手,用一种近乎嗚咽的聲音道:“兩位小娃子,我老頭子一輩子不求人……現在要求你們一件事。”
  白素道:“只管說,只管說。”
  卓長根慢慢放下手來,歎了一聲,神情十分難過,也仍有几分生气,一副不服气,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做的樣子。
  他凝視著火堆上冒起的火苗:“要不是我為你們現身,你們在這里住上三五年也找不到我。”
  這一點,我倒同意:“是,在向下挖下去沒有發現,雖然最簡單的答案放在那里,也不容易再去想它。”
  卓長根悶哼了一聲,揮了揮他的大手:“這別去說它了,我求你們一件事,這就走,別再理我,以后也別再來,再也別對任何人,包括小白在內,提起這件事。”
  我和白素互望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下決定才好。
  我們要答應他的要求,看起來很容易,一走就行,可是,這些日子來,存在心中的疑問,也將永遠存下去了。
  我想拒絕,可是看他這時那种神情,想起他已經是九十多歲的老人,一生為人這樣強項,當年為了一言不合,可以對自己心愛的人互不交談,如今卻這樣對我們苦苦哀求,真是不忍心去拒絕他。
  我几次想要不答應,都實在說不出口,卓長根簡直是在哀求了:“小衛,你剛才說,一生之中經歷過不少奇事,放過一樁,算得了什么?”
  我苦笑道:“老爺子,你剛才不是說我一生中經歷的奇事,加起來也不如這件。”
  他一听得我這樣說,一反手,陡然重重地在他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發出“卜”的一下聲響來,被敲中的地方,也立時紅了起來,他語帶哭音:“算我放屁,好不好?放過我,好不好?”
  我惊呆得說不出話來,白素已經一迭聲地道:“好,好,老爺子,好,好!”
  卓長根望了我們一眼,緩緩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要你們答應,是難為了你們,可是……這件事,實在不能說……當年金花不說,我還曾怪她……不過那真不能說!”
  我苦笑著,擺了擺手:“行了,既然我們已經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得到。”
  這時,卓長根面對火堆而坐,我和白素都面對著他,我講完那兩句話,看到九塊石板中的一塊,忽然像是洞穴中有什么力量在向外頂,一下子就頂了開來。
  白素一定也看到了,因為我覺得她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而卓長根背對著,并沒有看到。
  在那一霎間,我的手也冰冷。
  卓長根的失蹤,和馬金花當年的失蹤一樣,他們進入了一處神秘的所在。這個所在,据推測,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地下建筑工程:秦始皇的地下宮陵。而進出這個神秘所在的出入口,我們也可以知道,就在那個洞穴之中。
  然而,即使這一切得到了證實,在卓長根出來之后,蓋住那個洞穴的石板,又被頂了開來,還是令人惊駭之极。
  頂開石板,想离開洞穴的是什么人?難道馬金花沒有死嗎?還是复活了?
  卓長根本來看不到他背后的情形,但是由于我和白素,盯著他背后,神情太怪异了,使他知道在他背后,一定有什么事發生了,所以,卓長根也立時轉過了頭去。
  就在他轉過頭之時,一人已從頂開的石板中,長身而出,用足尖勾著石板,輕輕放下。
  那人站直了身子,看起來是一個十分英武的中年人,身形也相當高大。我一見這個人,心中就有一种感覺:這個人我應該認識的,可是我卻又實在并不認識他,在我的記憶中,我未曾見過這個人,而就在這時,卓長根已經站了起來,叫:“爹,你怎么出來了?”
  卓長根一句那么尋常的話,听在我的耳中,當真像是遭了雷殛。白素一定也震動得可以,她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吟聲。
  卓長根的聲音宏亮,他那句話,尤其是他對那個人的稱呼,我听得清清楚楚,絕對不可能弄錯,可是我又實實在在,無法想像。
  卓長根稱呼那人是:爹!
  難怪我一見到那個人,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早在卓長根的敘述中,認識了他,他就是當年帶著小卓長根,到馬氏牧場去,把孩子托給了馬場主,然后神秘消失的那人。
  他,就是事后不但不知道到了那里,連他是從何而來也查不出來的卓大叔。
  這個神秘人物卓大叔是一個极优秀的牧馬高手,他是卓長根的父親。
  卓長根今年已經九十多歲,可是卓大叔看起來,只是一個中年人,他應該有多少歲了?至少應該超過一百二十歲了吧?他……他如何能一直維持這樣子?
  剎那之間,我的思緒紊亂之极,想到了許多以往我曾經歷過的事,想到了賈玉珍,那個得到了神仙修煉法的神仙,也想到了可以突破時間,在時間中自由來去的王居風和高彩虹,甚至于多年前的藍血人方天,眼前這個卓大叔,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類?
  由于各种各樣的想法和疑惑,一起涌了上來,所以一時之間,我根本開不了口。
  就在這時,卓長根的神情十分焦急,向他父親迎了上去,緊張得連聲音也不大相同:“爹,你怎么出來了?你一出來……你一給他們看到……秘密就守不住了,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
  他急得連連搓手,雖然他的外形看來极老,但是神態動作,完全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子,而且,那個看來年紀比他輕了不知多少的卓大叔,也真的把他當小孩子一樣,撫摸著他的光頭。
  (這是一种十分滑稽,也十分令人駭异的情景。)
  卓大叔在卓長根的光頭上輕輕拍著,向我和白素,望了過來。我不知道白素的反應如何,我自己真是呆若木雞,連想向他微笑一下,打個招呼,都在所不能,面部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塊。
  卓大叔道:“孩子,你不必擔心,我听你說起過他們,這几天來,他們的談話,我們也听了大半,我想,他們可以守得住秘密。”
  卓長根神情仍然著急:“爹,你這樣想,別人呢?”
  卓大叔側頭想了一想:“我會叫所有人相信,他們可以守得住秘密……而且,我還有用意……我會有事要他們幫助。”
  卓長根急得搔耳撓腮,頓足不已,一面自怨自艾:“全是我不好,由得這兩個小娃在這里三年五載好了,偏偏沉不住气,真不中用。”
  卓大叔瞪了他一眼,卓長根現出一副被責備的神情,卓大叔向我們走了過來,一直到他來到我們的面前,我才迸出了兩個字來:“你……好!”
  卓大叔笑著,向我們拱了拱手,在我身邊的白素,吁了一口气,細聲道:“真想不到。”
  卓大叔笑了一下,跟著白素道:“是的,真想不到,兩位在我這里听到、看到的事,世上沒有人會想到。”
  卓長根走了過來,又發了急:“看到?爹,你還准備帶他們去看么?”
  卓大叔道:“是啊,不帶他們去看一下,他們怎么會相信?”
  卓長根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卓大叔望著他:“我自有主意,你別害怕。”
  卓長根望著我,仍是一副不相信的神色:“爹,這小娃子十分邪門,事情到了他手里,他一定要尋根究底,非弄個明白不可。”
  卓大叔笑了起來:“是啊,就讓他弄個明白,不然,我們反倒要終日提心吊膽。”
  他們兩父子商量著,我這時,由于卓大叔出現所帶來的震惊,已經漸漸平复了下來,是以我道:“照啊,什么全讓我知道,就沒事了,卓老爺子,你就沒有令尊明白這道理。”
  卓長根翻著眼,給我气得講不出話來。
  卓大叔笑了笑,轉向我:“我的名字是卓齒,其實我沒有姓,那時,平民大都沒有姓氏,我是專管軍馬的,大王給我的任命是統管天下軍馬——”
  卓大叔——卓齒才講到這里,我已經整個人都傻掉了。他說的話,我每一個字都听得懂,可是加起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內心之中,隱隱感到,有一件絕無可能的事,就在我的眼前,那實在絕無可能,但是偏偏又是事實!我甚至在隱隱感到了這一點之后,沒有勇气再向下想下去。
  因為我知道若再想下去的話,所得出的結論,將會更令我顫栗、惊駭。
  的确是這樣,以后發生的事,不可思議到了极點。
  當時,可能是由于我和白素的神色實在太難看,卓大叔——卓齒笑了一下:“你們現在……可能不是很懂,不過我會向你們詳細說……不如進去說,怎么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發現白素有著一种置身于夢幻中的神情,她向我道:“我們絕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我道:“是啊……他說的大王……是……是……”
  卓齒笑著,卓長根口唇掀動,想說什么,但是卻沒有發出聲來。
  僵持了一會,還是卓齒開了口:“大王,就是贏政,后來的秦始皇帝。”
  我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同時感到白素的身子搖晃著,向我靠來,像是站不穩。
  在听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后,除了這樣的反應之外,實在不可能再有別的反應了。
  卓長根望著我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當金花向我說出經過的時候,你們想,我怎么會相信她?我當然要和她吵起來!唉!誰知道她經不起吵……”
  卓長根講到這里,又重重在自己的頭上打了几下,卓齒用愛怜的目光望著他——一有什么事,就用力打自己的頭,可能是卓長根從小就有的習慣,所以做父親的這時才會用這樣的目光望著他。
  我和白素仍然不知說什么才好,卓齒道:“事情很不可思議?事實上,當初我們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以后會……怎么樣,也誰都不知道。”
  我指著那九塊石板,喉際發出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響來。事實上,我不知想發出多少問題,可是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白素顯然也在努力掙扎著想說什么,可是她的情形,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們雙手緊握著,卓長根還是悻然,向我道:“小娃子,你的目的達到了,還等什么,我爹叫你們進去。”
  卓齒忙道:“長根,待人以禮。”
  卓長根悶哼一聲:“這兩個小娃子,不知給我惹了多大麻煩。”
  卓長根這樣說,令我十分不服,我總算有話可說了:“卓老爺子,別忘了,是你把我們叫到法國去,把當年發生的事告訴我們,要我們幫你解開心中疑團。”
  卓長根無話可說,只是苦笑:“早知道疑團解開了之后還是這樣子……”
  他沒有說下去,這時,卓齒已來到了九塊石板旁邊,我和白素也跟了上去。我勉力鎮定心神,問:“卓……先生……”(我不知稱呼他為什么才好,他的儿子是“卓老爺子”,只好稱他為卓先生,甚至在先生上加一個“老”字,也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實在太老了。)
  我問下去:“卓……先生……你是說,你……一直住在那下面?”
  卓齒“嗯”地一聲:“我們一直住在下面,下面天地之廣闊,你絕想不到,大王發囚犯民夫百万以上,歷二十余年而建成,宏偉絕倫。”
  我忍不住又問:“卓先生……你說你是古人?秦朝時候的人?”
  卓齒揚了揚眉,好像是說:那還用問?
  我吞了一口口水,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一個活生生的,秦朝時候的古人……他的年齡,已超過兩千兩百歲,一直住在龐大的地下皇城之中,听他剛才的話,和他一樣情形的人,還不止一個。
  這种事,要不是如今親臨其境,只有另外一個情形之下,才會說出“相信”兩個字來,那個情形是有人用机關槍指著,說不相信,他就扳動槍机!
  CCDG提起一塊石板,卓齒先向下躍去,示意我和白素跟著下去。
  我向下躍,像是躍下了一個万丈深淵,雖然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一個一公尺左右深的洞穴。洞穴本來就不是十分大,有了靈柩,再加上四個人,几乎連轉動的空間也沒有。
  將被揭開的石板蓋上,我們都蹲下身子。洞穴中變得十分黑暗,只有石板圓孔之中,約略有微光射進。
  卓齒在黑暗之中道:“地下皇城,究竟有多少個秘密出入口,沒有一個人能全知道,建造的工匠互相之間不能通消息,監工和工師,也不能互通消息,我直到如今為止,也不過知道兩處。”
  白素“嗯”的一聲:“除了這里之外,另一處,就是你當年出入的所在。”
  卓齒道:“是的。所有的秘密通道,都建造得极其巧妙,剛才你們以為已經知道了通道是在這里坑穴的一邊,就可以發現了,實則也不然,若不是上面九塊石板全部蓋上,就算發現了入口,也會有一塊巨大的万斤巨石自下而上,將通道堵住,貿然進入者,非死不可。”
  我听到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眼睛已适應了黑暗,已經可以約略看到一些人影。我忽然說了一句:“我有電筒,要不要取出來。”
  卓長根悶哼一聲:“你以為我沒有?我來的時候,也是有備而來的。”
  卓齒道:“取出來吧。”
  卓長根似乎有點不愿意我和白素把一切全看在眼里,所以猶豫著。卓齒又道:“長根,你不待人以誠,怎能望他人待你以誠?”
  卓長根的聲音有點發急:“爹,你是古代人,你不知道現代人的狡猾。”
  卓齒道:“我懂的,其實,古代人和現代人,沒有什么大的分別,反倒是現代人有了种种約束,比古代人要好得多。”
  卓長根悶哼了一聲,我就覺得眼前陡然一亮,他已著亮了電筒,在電筒光芒照耀下,我看到卓齒雙手,把坑穴一邊的石板,向下扳了一扳,扳下了四十五度左右。石板被扳下來之后,看到了泥土和草根,這种情形,在鮑士方拍攝的照片上我已看到過。
  接下來,我將會极詳細地敘述這個秘密出入口的情形,這可以有助于知道整個地下皇城的建造是如何巧妙,一個出入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而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思疑著,因為石板被扳下來之后,并未曾現出什么秘密通道來。
  只見卓齒雙手一揚,陡然之間,十指插進了泥土之中,泥土相當濕軟,這一點,我們曾向下挖掘,所以知道。
  卓齒雙手插進了泥土中,又向后拉了一拉,現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入口處來,那入口處不過六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可供一個体形正常的人塞進去。
  令我惊詫的是,長滿草根的泥土,如何會移動,照說雙手一抓之下,應該散開來才是,而且,那個入口處是在石板的上端,距离地面,也不會太深,如果從地面上挖掘下去,應該很容易發現這個入口處!
  卓齒并不解釋,只是身子一側,熟練地,雙腳先伸了進去,身子向下滑去,在這時候,他才道:“這管道越向下越斜,有鐵索可供援手,不要放松。”
  當他講完這句話之后,他整個人已經消失了。
  卓長根道:“輪到你們了。”
  白素立時也和卓齒一樣,滑進了那入口,接著是我,也進去了之后,雙手就在兩旁,各自抓住了一股鐵索,身子向下滑去,因為手抓著鐵鏈,所以可以控制向下滑去的速度。
  我覺出卓長根也滑了下來,管道的斜度約是六十度,開始的一段极窄,后來,漸漸寬敞,過了大約十分鐘,前面隱約有亮光閃耀,等到我滑出了管道時,才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十分寬大的地下室中,地下室的上下四面,全是石塊。
  地下室中有著石桌石室,和一個巨大的石臼,在那石臼之中,還有著大半滿的油狀物——看來十分厚膩的一种油,而只有一股燈芯點燃著,微弱的光亮,是由這一股點燃的燈火發出來。
  雖然燈火如豆,但是在地下室中,也足可以使人看清楚東西了。
  卓長根也滑了o下來,這間地下室,看來完全密封,別無出路。
  到了這時候,我和白素已經全然無話可說,心里只想到一個怪問題:古代人既然有這樣高的智慧,何以近代科技直到近代這才發展起來?卓齒的神情十分庄嚴:“你們已經開始進入地下皇城,自筑成以來,歷兩千余年,一共只有四個外人進來過。”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表示明白我們已開始了一個世上最奇异的遭遇。除了我們兩人之外,還有過同樣奇异經歷的,自然是馬金花和卓長根。
  我回頭看了一眼,管道的出口處,并沒有什么掩蔽。卓齒向上指著:“石板之后,看來一如泥土之處,草根全是真的,但泥土卻是一塊充滿細孔的陶板,可供草根盤虯,絕不易為人覺察。”白素贊歎地道:“而且,就算石板被移開之后,也只會向下挖掘,如何會想到就在离地面不深處。”
  我道:“那有隱蔽的好處,也有不好處,容易被人從地面上挖掘發現。”
  卓齒笑了一下:“若從上面發掘,必然触及机括,整個管道會向下沉,大量松軟的泥土會涌過來,再向下掘,也只是泥土。”
  我不禁震動了一下,很欣慶我們只向下掘,并沒有向旁邊掘,不然,這個出入口就永遠失去了。
  我面色有點陰晴不定,卓齒望著我:“君子之前,凡事明言在先。我雖然相信不會泄露秘密,但兩位离去之后,必然會毀去此處通道,自此再也不會被人發現。”
  我口唇掀動了一下,卓齒又道:“至于另一處出入口,我不會告訴你。”
  我由衷地道:“自然我不會再多問什么,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卓齒又道:“若是不明就里,地面上所舖九塊石板,不會一起蓋上,而貿然滑入管道,万千巨石,便自管道升上,將滑行之人壓成肉醬,同時,此處石塊也自動散下,為水所沒,不留痕跡,一樣再也無法進入地下皇城。”
  我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這么多自動……的設備,動力自何而來?”
  卓齒像是有點不知道“動力”是什么意思,猶豫了一下,白素道:“是什么在推動一切机關?”
  卓齒吸了一口气。
  在這時,我才注意到,在這個地下室中,呼吸一點困難也沒有,空气的來源不知何自?我感到自己實在是進入了一個近乎夢幻的世界,不可想像、明白的事,實在太多了。
  卓齒緩緩地道:“大王統一天下,建造皇宮,曾引二川之水入宮,這是掩人耳目,實際上,二川之水,自河底起筑引道,被引入地下,工匠利用水勢,推動巨輪,遂有生生不息,万世永年之力,只要川水不涸,其力不止。”
  我抹了抹手心的汗,是的,唐朝大文學家杜牧在他的《阿房宮賦》中,就有“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之句,“二川”,大抵不會是渭水這樣的大河,指的多半是渭水的一些支流如灞水之類。在地圖上可以看到那一帶,河水交流,相當之多,這些河流的河水,自然川流不息,不會涸絕的。
  經過卓齒這樣的解釋,我和白素不禁由衷地發出贊歎聲來:“真是,阿房宮是地上建筑,主要的工程是在地下進行。”
  卓齒歎了一聲:“一直到大王歸天,宮殿并未建成,阿房宮云云,只是后人加上去的名稱,大王本有意名之曰天宮,但未有定論。”听得他這樣說,我又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因為他這樣說,分明是說他和秦始皇贏政,經常見面、交談,這种話,听了之后,引起的反應,是一种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怪异。
  我想到說這种話的人,竟是一個秦朝的古人,那种怪异之感,勉強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有成千條毛虫在身上爬行。
  卓齒又道:“就算一切順利,到了此間,也不過認為發現了一處地下坑室而已,不會想到和整個地下皇城有關,是秘密出入孔道之一。”
  我四面打量了一下:“既然到了這里,要發現通道,應該不是什么難事了。”
  卓齒一听得我這樣說,笑了一下:“試找一找。”
  我連忙搖手,這個人,他已經活了兩千多年,看起來還一直可以活下去,悠悠歲月,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是什么,我卻浪費不起時間,所以我立時道:“請卓先生帶路,我只是說說。”
  卓齒又笑了一下,走向那個巨大的石臼,雙臂環抱,向上一舉。
  我一看到他這樣的動作,就呆住了。
  就算知道机關是在這個石臼上,任何人都只會去推它,轉它,再也不會想到去把它舉起來的,因為這個石臼,看來足有上万斤重,就算石臼只是看來是石頭,其實不是,里面的油,也至少有上千斤了,什么人會想到把它往上提?而卓齒去提它的時候,我也認為他一定提不起。
  可是,看起來,卓齒根本沒有用什么力,就將石臼提了起來,提高了約有五十公分。石臼被他提起,本來大半滿的油,變成了只有小半滿,同時,面對管道的石牆上,一塊大石向后縮去,現出了甬道來。
  看到了這里,對于古代工匠的匠心,真是無法不佩服。這是什么樣的設計,又何等不易為人發覺。
  大半滿的油,看來在石臼之中,可是只有石臼一向上升起,油就會漏下去,漏下去的油,自然會触及机括,使得暗門打開。
  問題就是,那么重的石臼,如何提得起來?這時,卓齒已然松開了手,石臼仍然維持在被提起的位置,下面有一個石座升了起來,承住了石臼。
  卓齒轉過身來,看著我盯著石臼,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呵呵”笑了起來:“這里,可說是兵行險厄,石臼看來极重,但下有活動底托,只要有兩石之力,就可以提起來了,不明就里,自然不會去提它。”
  白素道:“其實也不甚險,要有兩石之力,不是勇士,哪里能夠呢?”
  卓齒听了,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在那一霎間,我想笑又不敢笑,真是好話人人要听,兩千年前的古人,和現代人的心態,完全一樣。
  (事后,我對白素說:“看不出你這個滑頭,連古人的馬屁都會拍。”)
  (白素道:“我才不是故意阿諛他,兩石之力,就是雙手一提,要有一百二十公斤的力道,這又豈是常人能做到的?”“石”這個度量單位,在當時有明文規定,漢書律歷志: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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