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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一只貓做朋友




  我曾經和那頭大黑貓面對著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緊張和充滿刺激的,根本沒有机會好好打量它,只有現在,它在鐵籠之中,是絕對逃不出來的了,我才能對它作仔細的觀察。
  我和白素都盯著它,黑貓在鐵籠中亂撞,撞擊的力量之大,令得鐵籠也為之左右搖擺不定。
  但是,只過了几分鐘,它像是發現自己再掙扎下去,也是沒有用的了,是以它靜了下來,伏著,望著我們,發出一連串“咕咕”的聲音。
  那是一頭极大、給人以极度怪之感的黑貓,尤其當它沒有了那條長尾之后,看來更是怪异。
  白素最先開口:“好怪的貓,你看它的眼睛,充滿了仇恨!”
  那的确是一對充滿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綠色的光芒之中,有一股使人戰栗的力量!
  但是,它已被我關在籠子中了,我自然不會怕它!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會弱,你要記得,它將我們的家破坏得如此之徹底!”講到這里,我忽然一陣沖動,抬起腳來,向鐵籠“砰”地踢了一腳,大聲道:“妖貓,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哈哈!”
  這實在是毫無意義的話和動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在做了之后,還像小孩子那樣,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大黑貓卻是蹲著,發出“咕咕”聲,我對白素道:“怎么處置它?有一位朋友很喜歡吃貓肉,据說老貓的肉,特別好吃!”
  白素皺起了眉,搖著頭道:“別開玩笑了,貓又听不懂你的話,不知道你在恐嚇它!”
  我又掉轉頭,去看鐵籠中的那頭貓。在那一剎那之間,我有一种強烈的感覺,我覺得白素錯了,那頭貓听得懂我的話!
  當我說到有人喜歡吃貓肉的時候,我千真万确地感到,那頭貓的臉上和眼睛中,都現出恐懼的樣子來。
  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我又對著它狠狠地道:“我先用沸水淋它,將它活活淋死!”
  當我這句話出口之際,顯然連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樣的感覺!
  她陡然地叫了起來:“天,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話,知道你在恐嚇它!”
  那頭貓听得懂我的話,實在是沒有什么疑問了,因為當我說及要用沸水淋它之際,它的神情,又惊恐又憤怒,身子也在發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貓或狗,本來就是十分聰明的動物,但是聰明到能听得懂充滿威嚇的語句,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或許是我在講那几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頭老貓才感到惊恐。
  為了要進一步證明這一點,我轉過身去:“我已經決定了,將它淋死,將它的皮剝下來,制成標本,作為我重新布置客廳時的裝飾。”
  我在對白素說那几句話的時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勢,示意她留意那頭貓的反應;另一方面,我是背對著那頭大黑貓的,而且我將語气放將相當平靜。
  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那頭老貓听不懂我所講的每一句話,它是不會有特別反應的。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已經看到白素現出了十分惊訝的神情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那頭老貓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從它的那种神態看來,它顯然是緊張到了极點!
  白素忙道:“它剛才惡狠狠地扑了一下,看來,它是想扑向你的!”
  我蹲下身子,和那頭大黑貓正面相對,我大聲道:“你完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
  大黑貓的毛張得更開,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這時,我倒有點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那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卻不知道它竟然不尋常到了這一個地步,它竟可以听得懂人的交談!
  我向著它笑了一下:“你听得懂我在說什么,那更好了,你是一頭妖貓,但是現在,不論你有什么妖法,都難以施展了,你會被我處死!
  大黑貓仍是弓著身,听著,暗綠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將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說,我不喜歡它的那對眼睛。”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可以肯定,這頭大黑貓,可以听得懂我的話,但是它在叫什么,我卻不懂,暫時,除了將它先關在地下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雙手按在鐵籠的柄上,我一走近鐵籠,那頭貓就直竄了起來,利爪抓住了鐵籠中的孔眼,整個身子挂著,又發出可怕的叫聲來。
  那頭大黑貓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著鐵籠到地下室去的時候,白素要跟在我的后面和我一起去,怕我會有什么意外。
  我們來到地下室,退回到門口,熄了燈,在黑暗中看來,那對貓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頭貓在鐵籠之中,不可能逃出來,但是為了以防万一起見,在离開地下室的時候,我還是小心地將地下室的門上了鎖。
  回到了臥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頭去:“我忽然感到,我們該和那頭貓化敵為友才好。”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對它說?它會領略我們的好意?”
  白素皺起了眉:“或者,我們該將它放出來。”我吃了惊,雙手亂搖,我并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將那頭貓放了出來,老實說,我就忍不住要心惊肉跳。
  我忙道:“別傻了,好不容易將它抓住,怎能將它放出來?經敵為友那一套,對付坏心腸的人也未必有用,何況是如此凶惡的一頭貓!”
  白素望著我:“那你准備怎么辦?”
  我勉強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真的用沸水去淋它,我想,它被我們捉住了之后,那位張老先生,一定十分著急,我在報上登一個啟事,叫他來和我們相會,大家商量一下。”
  白素歎了一聲:“那張老頭,可能比大黑貓更難應付。”
  我道:“也許,但是他總是人,至少我們可以講得通,而且,張老頭也沒有銳利的爪。”
  白素道:“別冤枉了貓,人有刀、有槍、有炸彈,何必還要靠利爪?”
  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怎么啦,忘了那頭貓還來了這樣徹底的破坏!”
  白素白了我一眼:“你也別忘了,是你先使它失了一條尾巴。”
  我攤開了手:“手了,這頭妖貓,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辯護者,不知道會怎么感激你!”
  白素歎了一聲,不再說什么。
  連日來的緊張已經過去,我已經捉到了那頭貓,我覺得十分輕松,自然也覺得狠疲倦,是以打了一個呵欠,躺了下來,不及全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白素不在床上,我大聲叫了兩下,也沒有人應我。
  我嚇了一跳,因為有一頭妖貓在家里,任何事都可以發生,我一面叫著,一面下了樓,到了樓下,才听到白素的聲音,自地下室傳了出來:“我在這里!”
  我沖進了地下室,看到白素坐在那只鐵籠之前,鐵籠中有兩條魚,那只貓,天保佑,還在籠中,縮在一角。
  白素一看到我進來,就道:“你看,它不肯吃東西,可能因為被困在籠中的緣故。”
  我冷笑著:“那怎么樣,還在餐桌上插上鮮花,請它吃飯?”
  白素不以為然地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刻薄,它只不過是一頭貓!”
  我悻然道:“幸而它是一頭貓,如果它是一個人,我們早就不知怎樣了!”
  白素笑了起來:“看,你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承認,人比貓可怕得多了,這頭貓,我可以和它做朋友的。你信不信?”
  我吃惊地道:“不信!”
  白素張了張口,可是她還沒有出聲,我已經知道她要說什么了,我立時又道:“想要將它放出來,那更是万万不行!”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只是道:“你說登報紙去找它原來的主人,什么時候去?”
  我不愿在那頭貓的面前,多討論什么,是以我作了一個手勢,等白素和我一起走了出來,才道:“我吃了早點就去,希望晚報登出來之后,今天晚上,就可以會見張老頭了。”
  當我講完那几句話之后,我又特別叮囑道:“你千万別做傻事,要是將那頭貓放了出采,你會后悔的!”
  白素笑道:“你放心!”
  我吃了早點,出門,臨出門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點精神恍惚,好像白素留在家里,會有什么意外。但是我想到,只要那頭貓仍然在鐵籠中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生。
  而且,我至多离開一兩小時,立即就要回來的,所以我除了再叮囑一遍,著白素不能將貓放出來之外,也沒有采取什么別的行動。
  一小時后,我從報館回來。
  當我在歸途的時候,我那种精神不安的感覺更甚了,所以我一進門,就大聲叫著白素。
  白素沒有應我,屋子中靜得出奇,我心中怦怦跳了起來,直沖到了樓上,仍然不見白素,我一面不斷大聲叫著,在樓上轉了一轉,立時又奔了下來。
  被破坏的客廳仍然沒有恢复,看來更令人心煩意亂,我又大聲叫了几下,才看到白素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一看到了她,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你在什么地方”?”
  我的神態如此焦急,但是白素看來,卻是十分优閒,她道:“我在地下室。”
  如果不是看到白素好好地在我的面前,一听得她自地下室出來,我一定會嚇上一大跳了,我急忙道:“你到地下室去干什么?”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我說了,你可別怪我!”
  我皺著眉,白素那樣說法,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可以知道,她那樣說,一定和被囚在地下室的那只老黑貓有關。
  我歎了一聲:“白素,別去惹那頭貓,不然你會后悔的。”
  白素調皮地笑了一下:“我已經惹過那只貓了,但是沒有后悔。”
  一听得她那樣說,我不禁緊張了起來,立時握住了她的手:“你做了些什么?”
  白素道:“別緊張,我始終覺得那頭貓,不是一頭平常的貓,我們也不應該用對付平常惡貓的態度去對付它,所以,我想和它做朋友。”
  我歎了一聲:“你別忘記,它簡直是一個凶手!”
  白素拉著我,走得离開廚房些,像是怕那頭在地下室的老貓听到我和她的交談。
  她拉著我到了樓梯口,才道:“不錯,我們知道它殺過一條狗,但是你要明白,當一頭獵犬扑向一只貓的時候,除非這只貓根本沒有自衛的力量,不然,你怎能怪那頭貓是凶手?”
  我瞪大了眼,不說話,白素又道:“它和老布的情形,也是一樣,你想想,不論它怎樣凶,它總是一頭貓,而你竟出動了一只可以和野牛作斗的大狗去對付它,它怎能不盡力對抗?”
  我仍然沒有出聲。
  在這時候,我并不是在想如何才能將白素的話駁回去,我所想的是,白素的話,多少有一點道理。
  自我一見到那頭大黑貓開始,我就對它有极深刻的印象,也可以說是极坏的印象,是以我對付它的方法,一直是敵對的。
  那么,是不是我的方法錯誤了,以致我和它之間的仇恨愈來愈深了呢?
  如果是我錯了的話,那么,白素試圖用比較溫和的辦法來對付那頭老貓,就是正确的了。
  只不過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還是很不放心,我想了片刻,才道:“剛才,你有了什么成績?”
  白素看到我并沒有責備它,反倒問她剛才有什么成績,她顯得很高興:“有了一點成績,我和它講了許多話,它對我很好。”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個不明究竟的人,一定不知道我們所談的是一頭貓!
  白素繼續道:“我進去的時候,它顯得很不安,在鐵籠之中,跳來跳去,發出可怕的吼叫聲,我一直來到鐵籠邊,對它說,我知道它不是一頭普通的貓,同時,也明白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很正常,可以改善,它听了之后,就靜了下來。”
  我苦笑了一下:“這听來有點像神話了,一頭貓,竟能听得這樣深奧的話。”
  白素一本正經地道:“它真是懂的!”
  我揮著手:“好,算它真懂,你又向它,講了一些什么?”
  白素道:“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可以不當它是一只貓,而當它是和我們有同等智慧的動物。”
  我仍然不免有多少恨意,“哼”地一聲:“它可能比我們要聰明。”
  白素道:“是啊,所以我們更要用別的方法對付它。我又對它說,我們不記著它破坏我們客廳的事,也希望它不要記得它斷尾的事。”
  我皺著眉:“它怎么回答你?”
  白素笑了起來:“它當然不會回答我,但是它表示得很安靜,只是望著我,好像在十分認真考慮我所提出來的問題。”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道:“就在這時候,你回來了,你大聲叫我,它一听到你的聲音,又開始不安起來,所以,我想你也應該對它有所表示!”
  我有點惱怒:“叫我去向它道歉?”
  白素道:“你怎么了?像小孩子一樣,現在重要的,不是誰向誰道歉,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這頭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現在已發現愈來愈多的神秘問題,再加上你所發現的那些,你不認為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去弄明白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這頭貓怪异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果不弄個明白的話,就算真的將它用沸水淋死,也不過使我出了一口惡气,這個疑團,一定要橫在我的胸口,塞上好几年。
  我考慮了半晌:“照你所說,他听到了我的聲音之后,就表現了如此不安,如果我去見它——”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道:“那要看你了,如果你真有和它化敵為友的決心,我想它是會接受的,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我又想了片刻,才道:“好,我去試試。”
  白素看到我同意了她的辦法,興高采烈,陪著我一起走向地下室。
  我才走進地下室,那頭大黑貓在鐵籠中,就立時躬起了背來。
  一看到它那樣邪惡凶猛的神態,我要竭力克制著自己,才繼續向前走去。
  而在我繼續向前走去的時候,老黑貓的毛,開始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我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要照白素的辦法試一試,那么,就不應該將它當作是一頭貓,而將它當作是一個人,一個脾气古怪、凶暴、十分難以對付的人。
  來到了鐵籠之前,我裝出輕松的樣子來,攤了攤手:“好了,我想,我們之間的事情,應該算過去了,你吃了虧,我也吃了虧。”
  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可怕的怪叫聲來,我繼續道:“你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已經知道,如果你真是不尋常的話,你就應該知道,我和你繼續作對下去,吃虧的只是你,絕不是我!”
  老黑貓的腹中,發出“咕咕”聲,躬起的背,已經平了下來,豎起來的黑毛,也緩緩落了下來。
  如果不是我會錯意的話,那么,老黑貓的确已經接受了我的提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這時候,我們都知道,我們都到了一個最難決定的關頭了
  因為我們如果要和那頭老黑貓做朋友,消除敵對關系,那么,我們就應該將它從鐵籠之中放出來。
  可是,將那么可怕的一頭貓從鐵籠中放出來,這是一件一想起來就叫人不寒而栗的事,我和白素心中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气,對著鐵籠道:“你能不与我們為敵?我們要將你放出來了!”
  那頭黑貓在鐵籠中,人立了起來,在那時候,它的態度是十分柔順的,看來像是一頭馬戲班中久經訓練的貓儿一樣。
  一看到這等情形,我心中陡地一動:“如果你真的不再和我們為敵,那么,你點三下頭”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頭老貓一面叫著,一面果然點了三下頭。在那一剎那間,我心中只感到,這頭貓除了不能講話之外,簡直和人沒有什么差別!
  我知道它的骨骼鈣化組織,已經超過三千年,如果它真是活了三千歲的話,它自然應該懂得人語,但是,真有活了三千歲的貓么?
  我走近鐵籠,先將手放在籠上。
  本來,那樣做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事,因為那頭老貓可能以將它的利爪,從籠中伸出來抓我,可是那時候,那頭貓沒有什么异動。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下定了決心,既然,我們和那頭老貓一直處在敵對情形之下,沒有解決的辦法,那么,就只有冒除試一試了。
  我手按在鐵籠上好一會,才拔開了鐵籠的栓,同時,后退了一步,鐵籠的門,“拍”地一聲,跌了下來,籠門大開,那頭老黑貓,已經可以自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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