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三章 外科醫生突然失常


  原振俠已經是一個正式的醫生了。
  他曾經一度退學,但是又重新申請入學,由于他成績一向优良,申請很快得到批准,使他能繼續最后一年的醫學院課程。他在醫學院畢業之后,留在日本充當了一年的實習醫生,然后,离開了日本,選擇了亞洲的一個大城市定居,參加了當地的一所規模宏大的醫院工作。
  過去發生在原振俠身上的事,他盡量不使自己去多想,(那些事,在“天人”這個故事中,已有詳細的敘述)他只把那些事當成是一場夢。然而,不可避免地,有時,他會想起黃絹。
  這個長發及腰,有著充滿野性的美麗和過份倔強眼神的女郎的确很令人怀念。
  原振俠很可以克制自己的這种怀念,因為他知道,他自己雖然已經不再是一個跳跳蹦蹦的大學生,是一個正式的醫生,然而,如今和黃絹在一起的,是一個國家的首領,卡爾斯將軍!
  卡爾斯將軍在國際上的聲眷极坏,大多數政治評論家,都稱他是一個“狂人”,他也是全世界恐怖活動的主要支持者。或許,黃絹体內所流的是充滿野性的血液,和卡爾斯將軍有相同之處,所以他們兩個人,才會結合在一起,臭味相投,繼續著他們的“事業”。
  原振俠盡量不去想這些,他只是堅守自己的崗位,要做一個好醫生。
  醫院醫生的工作,是相當刻板的,固定的工作時問,偶然有一兩天,需要參加會議,也偶然有一兩天,會有急症需要治理。更多的時間,化在續續進修上。
  這种刻板的生活,對于個性活潑好動的原振俠來說,實在是不很适合的。他勉力要求自己去适應,以致他選擇了住在醫院的單身醫生的宿舍中。
  醫院的單身醫生宿舍,設備相當好,提供了現代化生活的一切便利,唯一的缺點是太冷清。年輕的,住在宿舍中的單身醫生,在非工作的時間中,很少留在宿舍中,而總是在外面參加各种各樣的社交活動。原振俠卻是例外,他把大多數時間,化在宿舍中,看書、听音樂。正由于這個原因,他和一些喜歡音樂的醫生成了好朋友。原振俠把他的收入,化了一半在他的音響設備上。愛好音樂的人,經常在他的宿舍,一听音樂,就是一兩小時,大家都陶醉在迷人的旋律之中。
  其中有一個經常在原振俠宿舍中留戀不去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外科醫生,他的名字是陳維如。
  陳維如是原振俠最歡迎的客人,他沉默寡言,熱愛音樂,音樂一起,他整個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樣,不必主人化气力去照顧。
  陳維如的音樂修養很高,喜愛馬勒的交響樂,認為馬勒的交響樂有著和神秘世界溝通的力量。
  那一天晚上,原振俠照例在休息之前,要听一段音樂,他正在選擇唱片,未決定是欣賞柴可夫斯基的A小調鋼琴三重奏,還是舒伯特的“鱒魚”鋼琴五重奏時,門鈴響了。原振俠走過去,打開門,看到陳維如,他道:“你來得正好,是听『鱒魚』,還是『紀念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后,才注意到陳維如的神情,顯得十分异樣。
  陳維如是一個相當沉默的人,樣子也很老實,臉上的表情,平時不是很多,可是這時,他緊蹙著眉!像是滿怀心事一樣,口唇在微微顫動著,在原振俠開了門之后,他已經走了進來,可是雙眼的眼神,极度茫然,給人的感覺,像是他正在夢游一樣。
  原振俠和陳維如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相當熟稔的朋友了,看到了他這种情形,原振俠怔了一怔,將手中揀好了的兩張唱片,在他的面前,煽動著,開玩笑地道:“喂,你是睡著,還是醒著?”
  陳維如陡然一震,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真的從睡夢中被惊醒了一樣,“啊”地一聲,顯得有點失魂落魂。
  原振俠在這時,可以肯定,事情真的有些不對頭了,陳維如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他是一個极有前途的外科醫生。外科醫生必須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十分專心一致的人。這种專心一致,甚至需要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動作之中,養成習慣,這才不致于在外科手術的進行之中,因為精神不集中而發生錯誤。
  一個外科醫生,在對人体進行外科手術的過程之中,要面對著千百條血管,千百條神經,稍有差錯,就會造成极嚴重的可怕結果。
  而陳維如現在的情形,可以看出他心神恍憾,已達到了嚴重的程度。
  原振俠皺了皺眉,道:“甚么事?”
  陳維如仍然神情茫然,走前了几步,向著一張沙發,坐了下來,沙發上,由于剛才原振俠正在揀唱片的原故,有兩張唱片在,陳維如竟然沒有看到,一屁股就待坐了下去。
  原振俠又是一呆,對一個音樂愛好者來說,沙發上有唱片而看不見,仍然要坐下去,這种事,也是近乎不可思議的。
  他忙一伸手,抓住了陳維如的手臂,不讓他坐下去。陳維如看來,也不明白人家是為甚么拉住了他,他仍然維持著向下坐的姿勢,用一种近乎哭喪的聲音,道:“玉音,玉音她……她……”
  他只是斷斷續續地說著,一句話也沒有說完,說得并不完整。原振俠一听得他這樣說,心中反倒釋然了。因為他知道,徐玉音,是陳維如的妻子,他們結婚已將近三年。徐玉音是一個標准的時代女性,在一個大企業机构中擔任著一個相當重要的職位。陳維如這樣講,那當然是他們夫妻之間有了點誤會,吵架了!
  年輕夫妻吵架,那自然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原振俠當時就笑了赶來,一面伸手將沙發上的兩張唱片取起來讓陳維如坐了下去,然后道:“怎么?兩夫妻吵架了?”
  陳維如一听,反應十分奇特,先是陡然震動了一下,然后,抬起頭來,望著原振俠,像是根本不知道原振俠在說些什么似的。
  原振俠拍了拍他的肩,道:“別放在心上,少年夫妻,吵嘴是難免的!”
  陳維如現出了十分訝异的神情來,道:“吵架?哦……吵架,玉音她……她……”
  原振俠對于人家夫妻間的事,不是很有興趣,他打斷了對方的話頭,道:“別說了,我們听音樂!”
  陳維如卻站起來,道:“我不听了,今晚上不想听。”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振俠,如果我告訴你,玉音──你是認識他的,如果我告訴你,在我的感覺上,她忽然成了一個陌生人,你有什么意見?”
  原振俠皺起了眉,心中感到這不是一個很愉快的話題。夫妻間起了誤會,兩個人就會以為互相間不了解,看來陳維如目前的情形就是這樣,他竟感到了自己的妻子是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歎了一聲,道:“嚴重到這一地步?”
  陳維如看來是在自言自語,道:“真的陌生,她……玉音她……自己好像也同樣陌生!“
  原振俠听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心中自顧自在想:這一段婚姻,只怕已面臨結束了。
  雖然如今社會中婚姻發生變化的例子太多,但原振俠總算是這一雙夫婦的朋友,心中也不免有點感慨。
  但是關于這樣的事,勸也無從勸起,他只好無可奈何地看著。陳維如又向他望著,像想講些什么,但終于未曾講出口,就揮著手,走向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
  原振俠有點不放心,在陳維如走出了宿舍的大門,上了停在門口的車子,車子駛走,他才算放了心。
  原振俠并沒有多想陳維如的事,他獨自听完了四十五分鐘動人的鋼琴三重奏,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他照常到醫院工作,大約是在上午十一時左右,他正在醫院的走廊上走著,忽然,緊急的鐘聲,急驟地響了起來。這种緊急的警號,是表示手術室中,有了意外,极嚴重的意外,需要在手術室附近的醫生,立即赶到手術室去。
  鐘聲才一響起,原振俠就立即向手術室所在的方向奔去,當他奔進了那條兩旁全是手術室的走廊中的時候,另外還有三個醫生也奔了過來。原振俠也看到,第七號手術室門口的紅燈,一閃一閃地亮著,那表示發生了嚴重事件的手術室,是第七號手術室了。
  這時,鐘聲已經停止,擴音器開始傳出召喚,指名要兩位醫生,立即到第七號手術室去。
  原振俠和另外三位醫生才到了第七號手術室門口,就看到手術室門打開,兩個實習醫生,几乎是拖著一個醫生,走了出來。三個人還都穿著手術進行時的醫生袍,戴著帽子和口罩,所以一時之間,也看不見他們的臉面。
  三個人出來,一個實習醫生一看到原振俠他們几個人,就叫道:“快,抉!陳醫生錯切了病人的一條主血管,病人──”
  原振俠和那三個醫生不等听完,就沖進了手術室,原振俠在沖進去之際,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听來凄厲和充滿了悲哀,原振俠也沒有留意。一個外科醫生,如果在手術的進行之中,錯誤地切斷了病人的主要血管,那是极其嚴重的手術錯誤!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也沒有想到,實習醫生口中的“陳醫生”是什么人。
            X      X      X
  陳醫生是陳維如。
  手術,是十分簡單的闌尾切除手術。錯誤几乎是不可原諒的,在手術才開始不久,他竟然切斷了一條通向大腿的主要血管。
  而更不可原諒的是,當血管被切斷之后,陳維如竟然手足無措,不立即將血管的斷口箝住止血,以致病人大量失血。當原振俠沖進手術室之際,手術床上的鮮血,令得身為醫生的原振俠也感到了一陣震栗。
  病人幸而沒有生命意外,但是陳維如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當天下午,就有一個會議,檢討這件事,院長主持了這個會議,陳維如依例,坐在長會議桌的一端,需要對他的錯誤行為,進行解釋。原振俠也參加了這個會,他一直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望著陳維如,但是陳維如卻一直在避免看任何人的目光。他只是道:“我不想為自己辯護,我……認為我自己……不再适宜當一個外科醫生!”
  陳維如的話,令在接所有人震動。一個外科醫生的誕生,需要經很多年的嚴格訓練,而他竟放棄了!
  原振俠的性格沖動,當時就大聲問道:“為什么?你的專業訓陳,證明你是一個好外科醫生,為什么會犯這樣的錯誤?為什么要放棄你多年來所受的訓練?”
  陳維如神情茫然,道:“我不适宜再做外科醫生,因為我不能保證我不犯同樣的錯誤,我……我……”
  他沒有再講下去,會議進行到這里,也無法進行下去了。院長只好宣布:“陳維如醫生,由于不可原諒的疏忽,造成錯誤,醫院方面,決定暫時停止他的職務,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陳維如在院長一宣布之后,就沖出了會議室。原振俠想叫住他,而沒有成功。原振俠在這時,也想起了一點:當他沖進手術室之際,曾听到有人叫他,聲音凄厲,那一定是被兩個實習醫生拉出來的陳維如當時在叫他的。所以他決定要找陳維如談一談。
  陳維如的家,是一幢高級大度中的一層。原振俠是在醫院下班之后才去的,當他到達那幢大直的門口之際,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大廈矗立在一個山坡上,高而丑陋,看起來像是一個碩大無朋,有著無數怪眼的怪物一樣。原振俠每當看到同類型的大廈之際,心中總會想到:在這樣的大廈的每一個窗子里面,都有著一個不同的故事。
  發生在陳維如身上,又是什么故事呢?為什么一個一同負責的年輕醫生,忽然會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在這對他人眼中看來,恩愛逾恒的年輕夫婦之間,又發生了什么事?
  當他走進大廈的電梯之際,原振俠由于心中的感慨,不禁連歎了几口气。人的一生之中,充滿了不可測的各种變幻,看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電梯到達了陳維如所住的那一層,原振俠跨出電梯,在川堂中,种著一大盆室內綠葉植物,在柔和的燈光下,綠葉閃著光芒,可見得种植者曾悉心照顧過。
  原振俠知道陳維如的妻子徐玉音是一個十分能干的女性,不但在事業上有成就,而且把家庭也整理得井井有條。門口的那盆熱帶蕉葉藤,就給人以一种十分光洁明亮的感覺。原振俠按了門鈴,不一會,門就打開,他看到了女主人徐玉音,女主人可能是才從大公司的繁雜業務問題中走出來,看來帶著几分倦容,但依然明麗可喜,當她看到來客時,神情感到十分意外。
  原振俠對女主人的那极意外神情,感到有點訝异,因為看起來,女主人的神情,像是面對著一個陌生的訪客一樣。但是事實上,他們曾見過好几次面,雙方應該相當熟悉的了。
  原振俠笑了一下,道:“維如在么?”
  女主人“啊”地一聲,道:“維如還沒回來。你是維如的朋友吧,請進來坐!”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剛才,他還只不過感到了一點訝异,但這時侯,他卻有點不知所措了。女主人的話,表示她完全不認識他;這怎么可能呢?原振俠不由自主,同對方多看了一下。一點也不錯,那是陳維如的妻子,徐玉音。原振俠對她所知并不很多,只知道地出身于一個大家庭,受過高等教有,和陳維如是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等等。徐玉音明麗可人,少婦的風韻,看來极動人,這時她穿著顏色淡雅的便服,臉上的化妝很淡,在她那一雙發出柔和眼光的大眼睛中,似乎也有著一种疑惑的神采。那毫無疑問,就是徐玉音。
  原振俠只好自嘲似地笑了一下,道:“陳太太不記得我了?我叫原振俠,是維如醫院中的同事。”
  徐玉音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容雖然是突如其來的,但一樣十分自然,她一面笑,一面道:“你在跟我開玩笑?我怎么會不記得你?上次聚會,你拚命喝酒,我就曾經問你,是不是想忘記心中記挂著的什么事。”
  原振俠笑著,道:“真的,叫你見笑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跟徐玉音進了她那布置得极其高雅的客廳,踏在象牙色的長毛地毯上,在白色的天鵝絨沙發上,坐了下來。
  陳維如還沒有回家,這使原振俠有點坦心,因為手術出錯,會議上不作解釋,陳維如的情緒看來十分不穩定,所以他一坐下來之后立時問:“維如應該回家了,他會在什么地方?”徐玉音正在整理咖啡,她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道:“不知道,我們互相之間,很少過問對方的行動!”
  原振俠不安地換了一個位置,徐玉音的一切,看來是极正常的,但是卻令得原振俠感到,在正常之下,卻又有著极度可疑惑之處,然而,又是那樣不可捉摸,難以捕捉到可疑的中心點。
  他吸了一口气,道:“維如今天在進行一項手術時,出了一點意外──”
  他話還未講完,徐玉音就陡地震動了一下。
  徐玉音的震動,相當劇烈,以致她手中已斟好了的咖啡,由于她的震動而濺了出來。剎那之間,她看出來有點手忙腳亂。原振俠忙走了過去,在她的手中接過咖啡杯來,徐玉音抓起了一塊布,抹著濺出來的咖啡,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在她面前,有著濺出來的咖啡,她并不去抹,而在根本是十分光洁的地方,不斷地抹著。
  原振俠歎了一聲,放下了杯子,道:“陳太太,這或許我不該問,但是,維如是我的朋友,嗯……是不是你們夫婦之間,有了什么爭執?”
  徐玉音睜大了眼睛,道:“誰說的?我們之間──”
  她講到這里,陡然頓了一頓,聲調變得相當憂郁,道:“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么?”
  原振俠忙道:“沒有,他沒有說什么!”
  陳維如其實是對原振俠說過些什么的,但是原振俠卻不想說出來。在那一剎間,他只感到十分無聊:就算他們夫妻之間有了什么事,那也是很普通的事,外人是加不進任何主意的。他也不想再理下去了。
  當然,在這時侯,原振俠絕想不到,陳維如和徐玉音之間的事,會是一件詫异莫名事情的開端。
  當下,他站了起來,道:“維如不在,我也不等他了。請你轉告他,如果他想找人談談的話,我會在宿舍里等他!”
  徐玉音并沒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陪著原振俠來到了門口,替他打開了門。當原振俠在電梯中的時候,他仍然十分疑惑,而且,捕捉到了兩個疑點。一個是當徐玉音打開門,看到他的時候,像是完全不認識他。另一個是他提到陳維如出了意外,徐玉音雖然震動了一下,但竟然不曾問一問那是什么意外。
  原振俠跨出電梯,經過寂靜的大堂,走出了大廈,他才一出來,就看到有一個人,依在一根路燈柱的旁邊,木然而立,抬頭向上望著。濃黃色的路燈光芒。映在那個人的臉上,正是陳維如!
  原振俠忙向他走了過去,陳維如只是呆若木雞地向上望著。原振俠看到他這樣出神,循他所看的方同,也抬頭向上望,發現陳維如所望的,正是他自己所住的那個單位的陽台。原振俠不禁苦笑:望著自己的家,這是什么毛病?他忍不住大聲叫了一聲,陳維如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道:“你才下來?看到她了!”
  原振俠點頭,陳維如又道:“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皺了皺眉,陳維如的話,他實在沒有法子听得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可是陳維如在問了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后,卻緊盯著原振俠,神情十分嚴肅地等著原振俠的回答。
  原振俠只好反問道:“我不懂你的話──”
  他才說了半句,陳維如陡然之間,激動了起來,雙手用力抓住了原振俠胸前的衣服,甚至,還用力搖看他的身子,聲音發啞,道:“你怎么不懂?我問你,她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也不禁有點冒火,這算是什么混蛋問題,只怕把這個問題去問愛因斯坦,也一樣會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俠也提高了聲音,道:“我不懂,不懂就是不懂,什么叫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用力掙脫了陳維如的手,陳維如忽然又沮喪了起來,喘著气。原振俠歎了一聲,道:“你鎮定一下。”
  陳維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來神態鎮定了不少,指著上面,他自己家的陽台,道:“你見到玉音了?”
  原振俠道:“是的,你為什么不回去?”
  陳維如道:“別打岔!”他停了片刻,又問道:“她是不是她?”
  這一次,原振俠總算有點明白陳維如是在問什么了。
  “她是不是她”的意思,應該是在問,原振俠看到的徐玉音,是不是徐玉音本人。雖然原振俠已經明白了陳維如的意思,但是“她是不是她”這個問題,仍然是怪誕到了极點的。
  原振俠心中在想,應該如何回答才好,這時,他又陡然想起,陳維如曾向他的訴說,說他的妻子“看起來是那么陌生”,這令得原振俠感到事情一定相當嚴重。他先不出聲,只是伸手按住了陳維如的肩頭,陳維如望向他,眼神是一片极度的迷惘和求助。
  原振俠一字一頓,緩緩地道:“我想我還不致于認錯人,她,當然是她!”
  陳維如歎了一聲,顯然對原振俠的回答,十分不滿。他想說什么,但是口唇顫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接著,又惘然而痛苦地搖著頭,道:“不,她已經不是她了!”
  原振俠皺著眉。陳維如的精神狀況不正常,有著极大的負坦,這是已經可以肯定的事,不然,他不會在一項簡單的外科手術中出錯。
  任何人,都可能有因為情緒上的變化而精神不穩定的時刻,這是絕對值得原諒的。但是,陳維如的精神困扰,卻來自他一再認為自己的妻子已不再是她本人,這一點,原振俠卻絕對無法接受。他想責備陳維如,可是看到陳維如的精神之中,實實在在帶著极度深切的痛苦,他又不忍開口。
  他只好把气氛弄得輕松一點,道:“我還是不明白,要是她已經不是她了,那么,她又是什么人?”
  這本來是一個開玩笑式的問題,可是陳維如听了之后,卻陡然震動了一下,盯著原振俠,一本正經地道:“她是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盯著陳維如,歎了一下,道:“我看你應該好好去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
  原振俠沒有講完,陳維如就憤怒起來,在路燈昏黃的光芒之下,可以看到他雙頰紅了起來,額上也綻出了青筋,聲音也粗了,道:“你以為我的神經不正常?”
  原振俠也同樣生气,他老實不客气地道:“是,我看你不正常到了极點。多半你在幻想自己是國家元首!”
  陳維如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原振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原振俠立時又道:“所以,你才會感到自己的妻子是一個陌生人,那一定是敵對國家的特務机构,訓練了一個和妻子一樣的女人,把你的妻子換走了,這是一篇奇情小說的情節!”
  陳維如陡然轉過身去,從他的背影看來,他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動,過了一會,他才直了直身子,直視著路燈,道:“你可以盡情取笑我,但是,你真的不明白,真正不明白!”
  他這几句話,又講得十分沉痛,原振俠吸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該回家去了!”
  陳維如沒有再說什么,慢慢轉過身,向大廈的門口走去。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像是有什么話要說,但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后,終于沒有說出任何話來,就走了進去。
  原振俠一直看到他走進了電梯,才走回自己的車子。這時侯,原振俠絕未曾想到,會有什么可怕的事會發生,雖然后來,原振俠曾极度后悔,當時沒有進一步再听陳維如講述他心中的困惑。以后所發生的事,是不會有人可以預知的。
  原振俠在當時,感到自己已經盡了朋友的責任,而且他也根本不了解陳維如在“胡說八道”些什么,當然只好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分手了。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