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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在這樣說了之后,直視著玫瑰。
  原振俠的神情,是急切地想得到玫瑰的回答。玫瑰經咬著下唇,慢慢地點頭,原振,俠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心口拍了一下--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這种情形,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可以知道這一雙男女是在交流著相互之間的感情,說的話雖然簡單,可是眉梢眼角的情意滿溢,一下淺笑,一下頷首之中,也都飽含著情意!
  李文故意問淑芬:“真好看,是不是?我們也來效尤,噢,淑芬,結婚三年多了,我們總不是陌生人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還一把將淑芬拉了過來,摟在怀中,哈哈大笑起來,淑芬一面掙扎,一面臉已通紅,原振俠和玟瑰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原振俠笑:“這才是典型的打情罵俏!”
  李文和淑芬坐了下來,原振俠開門見山:“李文,令尊來找過我,說是三年來。你沒有任何訊息,他表示很擔心,所以--”李文一揮手:“那是我不對。我已經在九天前,和他通了一個長途電話,講了足足二十分鐘,他很高興,你要不要听錄音?”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和他父親通長途電話,何必把錄音給人家听,是不是他想要證明什么?李文和淑芬的突然出現,疑問實在太多,首先,他們是怎么會在這里的?
  這里不是倫敦、巴黎、羅馬那种熱門的旅行地區,不太可能偶然在這里相遇的!
  原振俠先隨口說:“當然不必了,令尊上了年紀,有可能的話,不單是通信息,多和他相聚一下,也十分必要!”
  李文不置可否地笑,玫瑰把酒遞給他們,原振挾又問:“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你們又怎么會在這里?”
  李文和淑芬互望了一眼,神情變得有點嚴謹,剎那之間,剛才那种老朋友重逢的歡樂气氛,也變得十分僵硬--原振俠更可以感到,剛才的歡笑是刻意制造出來,而不是自然產生的,所以才會消失得那么容易。
  原振俠首先打破了沉默:“你們來找我,總是有點話要說的,是不是,何不全說出來?”
  玫瑰也道:“是啊,我也十分關心,我叫玫瑰。我相信和我關系最親近的兩個人,我的父母,也在你們的……團体之中,他們的名字是--”李文和淑芬一听,都發出了“啊”地一聲。
  他們一面表示惊訝,一面又互望了一眼,淑芬很少講話,可是還是忍不住說:“你母親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可是你的美麗,和她完全不一樣!”
  玫瑰歎了一聲:“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太复雜了,可以寫成好几本小說。”
  李文和淑芬的神情都充滿了好奇,可是他們也沒有再問什么,李文攤了攤手:“我們一群人,大家抱著共同的目的,組成了一個團体,所有的參加者,都認為現在通行的社會組織、結构,都是從人類天性之中,惡劣的一面為基礎而形成的!所以,我們要反其道而行,建立一种根据人性美好一面為基礎的群体社會!”
  李文一開始講話,原振俠和玫瑰就用心听,等他的話告一段落,原振俠點頭:“這是一個极好的理想。”
  淑芬補充:“是,我們若不認為這理想好,就絕不會參加--所有的參加者,都十分有信心,所以,三年了,我們的理想正在逐步實行,成績极好。是真正的人類樂園。”
  原振俠和玫瑰不發表什么意見,李文又道:“我們的行動,世俗不容易理解,所以,我們為了不想被干扰,就盡量保持行動的秘密,看起來,就有點神秘兮兮的味道。”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自然不能滿足于李文這种輕描淡寫的解釋,他問:“你們的樂園在什么地方?”
  李文搖頭:“不能告訴你。”
  原振俠笑了起來:“是不是由于我和玫瑰的調查工作,使你們的所在有再暴露的可能,所以你們才來見我?”
  李文和淑芬又互望了一眼,李文道:“可以這么說!”接著,他和淑芬异口同聲:“請不要打扰我們!”
  原振俠不禁歎了一口气,李文和淑芬的情形看來很好,自己的推測一定有什么出錯之處,他們一群人,根据自己的想法,建立了一個他們認為理想的樂園,因為不想受到外界的干扰而保持秘密,這是他們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原振俠絕不是不講理的人,所以也找不出繼續干涉他們的理由。而且。他受人所托,希望能得到李文的下落,目的也已達到了。
  那么,他還有什么話可說呢?:這時候,玫瑰緩緩道:“請帶我去你們的樂園,我要見我的父母。”
  李文和淑芬都禮貌地笑著:“沒有可能,團体的決定是不接待任何外人,我們不能破坏,要不然,我們就不是依照人類天性的美好面而行事了!”
  玫瑰的態度十分祥和,她立時道:“我完全同意。那么,是不是可以帶一個口信給我父母,請他們來見我?我相信,父母子女的血緣關系,是人類關系中富有親情的一面!”
  李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們保證把你的要求告訴他們,但他們是不是肯來,應該全然由他們自己決定--人類應該有完全決定自己行動的自由。可惜這种自由,在現行社會中,被剝奪了絕大部分!”
  原振俠疾聲問:“在你們的樂園中,人人都有絕對的自由?”
  李文和淑芬齊聲:“是!絕對的,任何人,如果不喜歡。可以立即退出,但沒有人會离開一個真正的樂園,沒有人會!”
  玫瑰的神情有點急:“我怎么可以知道他們是不是愿意來見我?”
  李文笑:“他們至少會和你聯絡!”
  原振俠又疾聲問:“樂園是在島上?”他說的時候,伸手向前指了一指。李文笑了起來:“無可奉告!”
  原振俠聳了聳肩:“可是我知道,樂園的建立,另有力量加入,不單是你們這群人!”
  李文和淑芬都保持沉默,玫瑰對原振俠道:“說謊屬于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還是丑惡的一面?”
  原振俠明白玫瑰的意思,所以他故意“嗯”了一聲:“應該是屬于人性丑惡的一面。但如果有人硬要与眾不同,把說謊當作是人性的美好面,別人也無可奈何。”
  淑芬脹紅了臉:“我們還沒有說謊的打算!”
  李文也十分認真:“可是我們也不打算說什么,因為發生的事,超乎一般人的理解能力之外!”
  原振俠立時道:“我自信理解力不弱--”他又指著玫瑰:“她也一樣!”
  李文和淑芳兩人都一起搖著頭,李文用力揮著手,加強他說話的語气:“問題不在于理解力的強弱,而在于你站在哪一個層面上來理解!”
  原振俠想要說几句譏嘲的話,可是看他們的態度十分認真,他也不便過分,只是冷笑了一聲:“越來越偉大了,請問能不能作進一步的解釋?”
  李文激動起來,先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把酒杯重重放了下來,然后。站起身,來回走著,終于在愛神的复制像前停了下來:“問題在于你是出人性的丑惡面作根据來看事情,還是用美好的一面來看!”
  原振俠語意冰冷:“還是不懂!”
  李文道:“用丑惡的一面來看事情,看到的必然是猜忌、沖突、對立、爭斗、不幸、傷害、妒忌、仇視、不信任,所有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向壤的那一方面去想--這是必然的,也是絕大多效人看問題的態度,那也正是我們需要嚴守秘密的原因!”
  李文說得十分激昂,但是卻越說越是心平气和,他向淑芬望了一眼,淑芬接了下去:”如果用人性美好的一面來看,看到的就是和平、互助、坦白、信任、愛護、親近、交流、合作,所有的一切,都美麗而和平,這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所以我們也不准備向普通人解釋,只想我們的存在,不被人發現!”
  原振俠又想了一會,也喝乾了杯中的酒。在理論上來說,李文和淑芬的話,是無可反駁的,不但不必反駁,反倒使人十分同意。
  可是實際上,卻有人看到了极可怕的情形,那种情形的可怕程度,令人發狂,令人自殺,令人感到那是人類的末日。
  難道那也是看到的人的人性層次問題?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這時,玫瑰開了口,她的聲音十分柔和,一點也沒有再查問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答案,她在開口之前,先取出了那塊金屬牌來,放在桌面上,然后才道:”你們就是和這种形狀的怪東西合作?幫助你們建立樂園的力量,來自這种怪東西?”
  李文和淑芬一看到了那塊金屬板,面色就變了一變,在玫瑰發問的時候,他們都抿著嘴。不出聲。
  玫瑰停了一停,才又笑著:“對不起,兩位可能有點誤會了,我說那……是怪東西,僅僅指外形而言,其中絕無猜忌、敵對、不信任、對立、沖突等等由人性丑惡面所產生的情緒在內!”
  玫瑰的話十分机智幽默,可是由于一切神秘的事情快到了揭開的階段,原振俠雙手握著拳,心情十分緊張,所以他并沒有笑出來,只是向玫瑰投以十分欽佩的一眼。
  李文和淑芬在靜默了一分鐘之后。才一起點頭,淑芬更道:“事實上,不是合作!使人類在他們的幫助下,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的主意,是他們提出的,許多年來,也由他們影響著几個主要的人在進行。”
  原振俠問:“包括那許多寫給孤儿的信?”
  李文和淑芬一起點頭。原振俠和玫瑰,不由自主緊握著手!到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了!
  他們互望著,原振俠向玫瑰使了一個眼色,讓玫瑰提出問題,玫瑰壓低了聲音:“他們是外星人?”
  再也想不到的是,李文和淑芬的反應,奇特之极--兩人一听,竟不約而同一起笑了起來!原振俠和玫瑰不禁愕然,他們實在想不出那么一個重要的問題,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李文一面笑一面道:“他們不喜歡這個稱呼。”
  原振俠和玫瑰一起作了一個手勢,李文又道:“就像人類在觀念上認定了豬是一种又髒又懶又笨的動物,就不會自稱是豬,也不會喜歡被稱為豬一樣!”
  原振俠和玫瑰一听,剎那之間,臉都紅了起來,原振俠脫口說了一句:“太過分了!”
  真是太過分了!
  李文的話,意思再明白也沒有。他們(那种怪東西)确然是來自外星的一种高級生物,但是他們卻不愛自稱為外星人,也不喜歡被稱為外星人,就像是人不喜歡被人叫作豬一樣!
  自然,那是由于在他們的心目中,“人”這個名詞极其不堪,十分不光采,不配一提,更不配作為他們的稱號之故。
  原振俠和玫瑰在剎那間,脹紅了臉,當然有憤怒的成分在內,因為他們的這种態度,可以說是對人類最大的一個侮辱!
  但是兩人的臉紅,也有許多羞慚知恥的成分在內,因為人類行為之愚蠢丑惡凶殘,豬是万万比不上的,若是人不愿被稱為豬,外星生物不愿被稱為人,那真是天公地道之至,若是有什么要被責怪的,那只能是人自己,人類有那么多丑惡愚昧凶殘的行為,這是事實,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一直在發生著。
  原振俠和玫瑰兩人,都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惘然,原振俠甚至不知道自己那一句“太過分了”是在說什么人--是說那些外星生物的態度太過分了,還是說人類的行為太過分了?還是不滿李文和淑芬,身為人類,可是在面對對人類那么巨大的侮辱之前,還笑得出來?
  過了好一會,玫瑰才道:“對不起,你們是不是已准備脫离人類?”
  李文和淑芬一起搖頭:“不,我們是人類,這一點無可改變,我們努力的,是要擺脫人類惡劣的天性,建立我們理想的樂園,現在人數极少,少得不成比例,但必然會越來越多,据估計,至少有五分之一可以擺脫如今的社會,進入樂園。”
  朱淑芬用充滿了信心的語气補充:“那些根本在天性中充滿了丑惡一面的人,就由得他們在陸地上繼續殘殺、殘斗、欺詐、強迫,把人性的丑惡面發揮到淋漓盡致好了!”
  原振俠和玫瑰兩人一听得淑芬那樣說,心中陡然一動,同時在她的話中,捕捉到了极重要的一點。淑芬說“由得他們在陸地上……”,那使他們同時知道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所以他們一起“啊”地一聲:“原來你們的樂園是在海里!”
  當然,單是淑芬的那句話,他們還不會聯想到那么多,這些日子來,接触到了許多在海中發生的怪事。也是令他們想到了這個關鍵問題的主要原因。
  李文和淑芳都不出聲,他們沒有否認,就等于是默認了,原振俠悶哼一聲:“我們的搜尋行動,還是威脅到了你們的活動!”
  李文搖頭:“其實并不,但由于你是一個……你們都是十分不尋常的人物,所以有偶然發現我們活動的可能。那就會造成誤會。”
  原振俠心頭怦怦亂跳:“你們的活動形式是怎么樣的?為什么有兩個人看到了,就會恐懼到宁愿選擇死亡?”
  李文道:“又繞到老問題上來了,就是因為他們站在不能理解的層次上!”
  原振俠簡直有點聲色俱厲:“別說不著邊際的話,在海水中,你們這一群人和外星生物,究竟在進行什么活動,快照實說!”
  李文和淑芬互望了一眼,神情難過,各自低歎了一聲,李文道:“看你,一提到外星生物,就緊張成這樣子,這是--”玫瑰用十分平靜的聲音接下去:“那是基于人性丑惡面產生的猜忌和仇視!”
  原振俠用力揮著手:“那應該怎樣?見到外星生物,就熱烈擁抱?”
  淑芬安靜地道:“有何不可?那只是觀念問題,有一個時期,在一大片土地上。數以億計的人,都認為所有的外國人全是敵人。現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地球人,都認為外星生物是敵人,和那种心理是一樣的!由于地球人自己有侵略、奴役這种行為。所以也以為外星生物一樣會有!”
  原振俠悶哼一聲:“那么多外星生物,你們也絕不能肯定他們沒有侵略性!”
  李文和淑芬又互相望了一眼,用一种十分悲憫的神情望著原振俠,原振俠有點焦躁起來:“別望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玫瑰道:“原,他們已經回答了,那是你的猜忌,他們的意思是,所有的外星人--對不起,都對地球人沒有惡意。”
  淑芬笑了起來:“玫瑰小姐比較了解!”
  玫瑰歎了一聲:“我只是了解,可是我仍然無法接受,既然是生物,必然有生物的侵略性--”李文接了下去:“唯有克服了生物的侵略性之后,這种高級生物的科學水平才能突飛猛進,才有資格作宇宙的星際航行。像地球人把時間、人力、資源的九成以上,放在互相爭斗上,若不終止這种局面,那就永遠沒有可能出得了太陽系。”
  淑芬歎了一聲:“在海里的樂園中生活的人,和陸地上的人將會不大相同。我們可以成為在宇宙中的邀游者,和其他星球的高級生物一樣!”
  他們兩人侃侃而談,原振俠雙手握著拳:“還是請你們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李文搖頭:“我們一個字也不會說,因為你無法理解!”
  玫瑰疾聲道:“那么,讓我們也看看你們在海中活動的情形。像卓克和豪特所看到的一樣--他們兩人,已相繼自殺了!”
  李文和淑芳仍然搖頭:“何必去看你們不理解的事?”
  玫瑰道:“看了之后會自殺?”
  李文歎了一聲:“或許不至于。但一定無法接受。”
  原振俠也站了起來:“你們其實大可不必來看我,因為你們應該知道,這种話不能令我心服,也不會使我放棄繼續追索!”
  李文笑得很無可奈何:“人家早告訴過我,但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找才非來和你說一聲不可,我的話已說完了,信不信由你,哦,還有,你不必再追尋,我們決定搬走,搬到南冰洋的冰層下面去,那里,陸地上的人類,冉在互相爭斗中浪費時間的話,再過一万年也到不了,我們可以在平靜的環境之中,把我們的生命形式。作完善的改進,成為真正的高級生物!”
  原振俠望了李文半晌,緩緩搖著頭:“我看你的思想。已經被來自外星的生物控制了,卓竟在海底著到的情形,是地球人的末日,是地球人被奴役,足以令他非自殺不可!”
  李文和淑芬都發出“呵呵”的笑聲,淑芬道:“文,不必向他們多解釋了,他們不懂!”
  李文長歎一聲:“真可惜,我以為原振俠應該懂的,唉,他那樣見多識廣,而且不止一次地接触過异星生物,怎么也會淪落到這种田地!”
  淑芬也歎了一聲,兩人在這樣說的時候,向原振俠望來,眼神之中竟變得充滿了同情和悲憫,這真使得原振俠啼笑皆非,可是又不知說什么才好。玫瑰沉聲道:“原醫生是不了解,我倒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接受!”
  李文和淑芬一齊向她望去,玫瑰想了一想,才緩緩地道:“譬如一個原始人,忽然有机會看到外科醫生在同病人進行心髒手術,那原始人會有什么感受?”
  原振俠陡然一震:“玫瑰,你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是什么意思?”
  李文和淑芬卻一副情不自禁的神態。竟然用力鼓起掌來,齊聲道:“回答她的問題,原醫生!”
  原振俠已經強烈地感到玫瑰在暗示著什么,他當然不會同意玫瑰的暗示,但是他處事的態度十分公平,所以他還是道:“原始人在他的狩獵經驗之中,知道身体被剖開的結果是死亡,而在他的知識范圈內,絕沒有外科手術這回事,所以,原始人一看到了這种情形,他會以為外科醫生正在殺人!”
  李文用力點頭:“譬喻得好,答得也好,情形就是那樣!”
  原振俠在那樣回答的時候,早就有了准備。他隨即冷笑了一聲:“就算現在地球人真是那么愚昧。你們的行為一定也可怕之极,鮮血淋漓!”
  李文搖頭:“我認為玫瑰小姐的譬喻已經夠明白的了;沒有知識基礎。又站在人性丑惡面看我們的行為,真會嚇死!”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胡亂地揮著手,思緒紊亂之极,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出了一句:“讓我去看一看,后果我自己負責!”
  李文和淑芬毫無商量余地地搖著頭,玫瑰在這時忽然道:“兩位,我不是要去看,我要參加!”
  原振俠惊愕得圓睜雙眼,尖叫起來:“你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玫瑰的神態十分冷靜:“我知道!”
  原振俠有點狂亂:“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
  玫瑰略皺了皺眉,望著原振俠的神情,如同望著一個胡鬧的孩子--有責備的意思,但是卻又原諒他:“我知道,其實,你也應該知道,他們兩位已說得很明白了!”
  原振俠悶哼一聲:“是!在海底建立一個樂園,在那里,人只有美好的天性,那是人類發展的新方向,只有朝這個方向發展。人類才會成為宇宙星際的高級生物!”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又激動地道:“可是他們的行為,卻恐怖到了叫人認為那是世界末日!”
  李文喃喃地道:“原始人看到外科手術的進行!”
  原振俠脹紅了臉,真想過去給上李文一拳,玫瑰在這時來到了他的身前,用溫柔的眼光望著他:“或許是我体內的遺傳基因起了作用,我強烈地感到,我父母在做的事一定不會錯。所以我要和他們在一起!”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玫瑰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意念,他有點粗暴地指了指玫瑰的身子:”什么遺傳基因,你現在的身体,根本不是你父母給的!”
  玫瑰淡然:“也是你自己說的,我的思想、性格,全來自基因密碼。身体算是什么!我想,人類要能在海水中生活,身体的外形應該也要起一定的變化。”
  玫瑰在說到最后的時候,轉向李文和淑芬望去,像是在問他們。兩人的神情惊喜交迸:“真是,玫瑰小姐,你的領悟力真高。人類的形体,在陸地上生活,也不是很實用,到了海里,簡直舉步維艱,非經徹底的改變不可!你一下子就想到了,慚愧。我們之中有許多人想不通,我們兩人--”李文和淑芬說到這里,互望了一眼,握住了手,淑芬道:“本來我們還不是怎么下得了決心--明知那樣做有好處,總拋不開什么,听了你的話,我們才大徹大悟,你真了不起!我們再也沒有顧忌了!”
  玫瑰笑道:“我也是偶然想到的--連你們也存在這個顧忌,可知經過情形,一定十分可怕。”
  原振俠見他們三人談得十分歡暢,可是所說的話,他又似懂非懂,他大喝一聲:“你們在說些什么?”
  三人都不理會他,李文作了一個鬼臉:“當然可怕,簡直可怕到了极點,能令看到的人想死!連我們深知內情的,也不免猶豫不決!”
  玫瑰有點不解:“總有大智大勇的人,毅然先赴,他們應該可以把情形告訴你們。其余人听了,就不應該再有顧慮了!”
  淑芬听了,歎了一口气:“可是我們多少都還保留著一點人類的劣根天性,對于他人的話,都有保留、怀疑,現在我們自然知道,一切顧忌皆不必有,說來還要多謝你一語惊醒夢中人!”
  玫瑰笑著:“我自然一起去了?”
  李文用力一揮手:“可以--事實上,當你提及你的父母時,我們著實吃了一惊,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体型的改變,自然不能來看你,只有你去看他們,難得你的認識那么清楚,那還有什么問題!”
  原振俠在一旁,一直在听著三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漸漸地,他從三個人的對話中,得到了一個概念,那令他心頭大是震動,他陡然叫了起來:“等一等,你們別再說下去!”
  他一叫,三人都向他望來,原振俠急速地喘了口气,思緒极亂,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他把自己所想到的,迅速整理一下。
  那一群人,在异星高級生物的幫助之下,以人類美好天性為根本,建立了一個樂園,這個樂園,由于要遠离人間,所以建立在海底。
  而為了要長期适應在海底的生活,人的原來形体需要改變--那改變過程,可怕之极,不但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要自殺(卓克和豪特就是),連他們自己,也由于過程的可怕,而遲遲下不了決心(像李文和淑芬,已經三年了,直到現在才“大徹大悟”)。
  那是一种什么樣的情形,實在無法想像,而玫瑰卻對這個樂園向往之至,決定參加!
  忽然之間,事態發展成這樣,雖然原振俠久歷怪异,這時也不知如何才好,他只是望著玫瑰,語不成句:“你,你……何必……”
  玫瑰的聲調十分誠懇:“原,你知道我一直想逃,愛神幫助我自組織中逃了出來,甚至于換去了原來的形体--正由于我有這樣的經歷,所以找對于轉換形体,并不恐懼但是我仍然有逃不出來的感覺,我感到只有到樂園去,才能真正体會到快樂,請別阻止我!”
  原振俠自然听得出她聲音中的堅決,剎那之間,他不禁惶然莫名,顯得有點失魂落魄:“那……我怎么辦?”
  玫瑰微笑,她的笑容不但動人。而且有近乎圣洁的光輝:“你也可以加入樂園!”
  原振俠陡然一愣,搖頭:“我無法想像听命于异星生物的結果會美好。”
  玫瑰歎了一聲:“那也不要緊,在人間,你有黃絹,有瑪仙,說不定,還會繼續有你喜歡的女伴出現,何必在乎我?”
  原振俠欲語又止,他心中真的有千言万語,可是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玫瑰看到他脹紅了臉,青筋暴綻的樣子。斟了一大杯酒,來到了他的面前,愛怜地望著他。原振俠接過杯來,一口喝乾,他想伸手去握玫瑰的手臂,玫瑰卻己自然地退了開去。
  他抹著自口角流下來的酒,望向李文:“你的形体會改變,要是你父親日后又來問我,我怎么回答?說你變成了什么樣?”
  李文皺著眉,答不上來,淑芬忽然道:“原醫生,你雖然不參加樂園,但我認為你是一個有信用的人,你能不能不把看到的情形到處亂說?”
  原振俠心中一動:“說不定我看了之后,也要自殺,你們還怕什么秘密泄露?”
  淑芬道:“自殺不會,可是理解卻也難,總要讓你看一看,不然你一直窮追猛打,對我們也是個大麻煩。”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淑芬已來到了玫瑰的身前:“我們這就走?”
  原振俠在和他們一起走進電梯時,問了一句:“李太太,你在樂園中地位很高?”
  椒芬長歎一聲:“沒有地位,在樂園,人人都有地位,人人都沒有地位。每一個人所做的事,大家都相信他對樂園有利,就算不同意,也會盡量幫他完成。原醫生,這种情形,你可以想像,但無法理解!”
  電梯向下降,原振俠喃喃地道:“這樣說來,那倒是真正的理想樂園。”
  李文和淑芬一起笑:“本來就是!”
  原振俠不禁苦笑,玫瑰在這時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對他的安慰。
  离開了酒店,不多久就到了碼頭。登上了一艘看來很平凡的船,极快地向外駛去,駛過了豪特的漁場,原振俠估計,已到了那塊平整的大石之上,當時四個人都在船艙原振俠陡然感到船向下沉去,沉得极快,那看來平凡的船,竟有這种潛水性能!
  李文道:“那种异星生物給我們极高的智慧,使我們可以利用海底的資源,得到一切--不過,單是傳授智慧的過程,看了之后也會嚇坏人!”
  原振俠冷冷地道:“不至于那么膽小!”
  李文“哦”地一聲,伸手向外一指:“那么,請看!”
  船艙有窗子,船已下沉,本來看出去是一片漆黑,這時,忽然有了光亮。原振俠看到的,正是那塊极大的平整巨石,在巨石之上,有一個半球形的透明罩,透明罩中有許多人,至少有六、七十個,每一個人的頭上,又罩著一個球形的透明罩,像是潛水銅人的氧气罩一樣,功效也只怕相同。
  在海底乍一見到了這种情景,本來已怪异絕倫,而再一看仔細,原振俠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摻叫聲--他自己一叫,耳際便轟然作響,由于所受到的惊恐實在太甚。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霎間,直向頭上沖,是以玫瑰是不是也發出了惊呼聲,他根本不知道,他雙手順手緊抓住了什么,也不去看清抓到的是什么,再也不肯放,全身發麻,頭皮發脹,在叫了一聲之后,張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除了順喉際發出了一陣怪异的“格格”聲之外,半個字也講不出來!
  他看到的情景。太可怖了!
  他看到,在大石上的那些人,不論是坐是站,頭上都有透明的球形罩,而在罩中,各有一個怪東西--就是金屬板上刻著的那怪東西:一個圓球,有三根触須,触須尖又有三股分岔,那怪東西就停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是一种可怕的紫醬色,而它的触須分岔,卻直插進人的眼耳口鼻,插得极深,拔出來又插進去,每當人的七竅全被那种怪异東西的触須插進去時,那人的整個頭臉,就也變成了那种可怕的紫醬色!
  原振俠一生之中,再也未曾見過那么可怕的情景,所以,他再也不曾那么慌亂過,任他轟然作響似已爆裂的腦中,只想到了一點:那在干什么?在干什么?怪東西,异星生物在這樣對付地球人,地球人完了,地球人的末日來到了!
  他全身發抖,剎那之間,冷汗在他的背脊上縱橫交流,直到他的頭部像是挨了重重的一擊,他才看到,玫瑰的俏臉發白,就在他的面前,而李文的聲音也進入了耳中:“情形看來實在可怕,是不是?和原始人看到外科手術,沒有什么分別!”
  原振俠張大了口,總算可以大口喘气了,但是他仍然感到連眼珠的轉動,都几乎僵硬得會發出“格格”聲。淑芬的聲音在說:“他們絕無保留地在傳授知識,我和李文在這三年來,通過這种傳授方法,我們所得的知識,在人間,二百年也學不到!”
  原振俠用盡了生平气力,陡然轉回身,并且閉上了眼睛,可是那种可怖的形象,竟仍然揮之不去,他又睜開眼睛,只見艙門打開,又有兩個怪物移動著身子進來。
  那兩個怪物和那种异星生物又不相同,大得多,和成人差不多高,一只橢圓形的大頭連著身体,應該是手背和腿的地方,是四根粗大的,看來強有力的,章魚一般可以彎曲自如的触須,雙眼也大得惊人。
  原振俠整個人連血都為之僵凝,要不是那种東西的雙眼之中,充滿了和平智慧的神采,原振俠絕對無法支持下去,不發瘋,也會昏倒!
  在那一霎間,原振俠的思緒居然還保持了清醒,他知道,那怪東西,一定就是為了适應海中生活而改變了体型的人!
  他勉力想支撐下去,可是當他看到那兩個章魚一樣的怪東西來到玫瑰的身前,玫瑰和他們緊擁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昏了過去!
  在迷迷糊糊之中,原振俠听到了几個人向他說話的聲音,首先是玫瑰在說:“原,你見到我父母了,他們的樣子你一定覺得很怪--你竟嚇昏了!我也會變成那樣,你一定會奇怪我怎會放棄現在的美麗,可是地球人的形体再美麗,在外星人看來,一樣怪异莫名。身体只不過是軀殼,有什么重要?再美麗,也不過是外觀。內在的心靈才重要。我慶幸我找到了樂園!”
  接著是李文的聲音:“我們一直在海中活動,你看到的那塊大石,由無數微生物組成,是活的,我們住在它中間,它能自由移動,隨意變形,很快就會移到南极冰層之下,不受任何干扰。你看到的現象,希望有一天你會理解。那塊金屬牌,象征我們和异星生物衷誠的合作,我們有一些廢置的儀器,不小心和養殖場的木架子上的牡蠣連結在一起,卓克和豪特看到了你見到的情形,由于太無法理解而速求死亡,我們感到很遺憾!”
  他也恍惚听到了淑芬的輕笑聲。
  等到他由于陽光刺目而醒過來時,發現他自己正躺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几只海鷗在他身邊,側著頭,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將一切發生過的事想了一遍。望著茫茫大海。他知道有一個樂園在海中,可是一切是那么怪异,他無法肯定那种存在不是不是真正的樂園,如果是,那么這是不是代表了他心靈的迷失--他沒有答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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