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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人体潛能無窮無盡


  我并沒有羡慕妒嫉的意念,老實說,從凡人變為神仙,不論我多么能接受不可思議的事,似乎還不在我接受的范圍內,我這時所想到的只是要知道他再變化下去,會變成甚么樣。所以,我倒真是希望他能參透那兩片玉簡上的玄机。
  賈玉珍緊握著那兩片玉簡,希望我從速离去,反正他答應了還會來看我,我道:”你要讓胡士中校容易找到你才好,要不然,這种人亡命起來,甚么都做得出來的。”
  賈玉珍“哦”地一聲:“他要找我,只怕不容易,我把支票交給你,我想他會來找你。”
  我道:“也好。”
  賈玉珍把玉簡貼身放好,取出了支票簿。我一直有滑稽的感覺,想發笑,這不能怪我。想想看:神仙開支票,這是一种甚么樣的“組合”?
  賈玉珍望著我:“你是不是需要——”
  我搖頭道:“不要,等你成了仙之后,教我點鐵成金的方法就是。倒是魯爾那里,應該給他多少。”
  賈玉珍又瞪了我一眼,咕噥了一句,把支票給了我,我和他握了握手想說甚么,但實在不知道說甚么才好,就揮了揮手,和他告別。
  我一點也無法想像他如何從那兩片玉簡上,悟到甚么玄机。整件事,怪得叫人像是回到了三千年前,但就算是兩三千年前,這种“仙遇”,也夠怪异了。
  我沒有在瑞士多逗留,就啟程回家,等我到了家里,把一切經過,詳細對白素講了一遍。白素道:“從昨天開始,就有一個德國口音的人打電話給你,我猜就是胡士中校。”
  她正說著,電話又叫了起來,我拿起來一听,果然是胡士,他听到了我的聲音,就問:“怎樣了?”
  我道:“錢在我那里,你甚么時候方便,可以來拿。”
  胡士道:“五分鐘之內,我可以來到。”
  我放下了電話:“胡士這個人,十分精明能干,你對發生在賈玉珍身上的變化。有甚么看法?”
  白素沉吟不語,看來她像是在等待著甚么。不一會,門鈴響,老蔡帶著胡士上來,等胡士坐下,我把支票交給了他,白素才道:“我的想法,和胡士中校——”
  胡士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別再提銜頭了,叫我胡士吧。”
  白素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和胡士先生很接近,賈玉珍如果不是接受過抗衰老素的藥療,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
  胡士震動了一下,怔怔地望著白素。
  我道:“這种結論——”
  白素揮了一下手,示意我別插言,她道:“分析一件事,邏輯上來說,可以有正反兩途,一個人,若是接受了抗衰老素的藥療,他可以變年輕,反過來說——”
  我大聲道:“你不會以為我連反推論都不知道吧?”
  白素道:“你既然知道,為甚么還要怀疑他曾接受過抗衰老素的藥療?”
  我一想起來,又忍不住想發笑:“他說的過程,你相信嗎?”
  胡士緊張起來:“甚么過程?”
  這個過程,要向胡士解釋,十分困難,我還沒有想應該怎么說,白素已經用胡士可以了解的語言,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胡士“啊”地一聲:“中國本來就充滿了神秘,古代的中國人,有了抗衰老的秘方,可以了解。”
  我冷笑一聲:“還不止啦,他還可以進一步成為神仙!你知道嗎?中國人對神仙的解釋,和西方人不同。”
  胡士瞪著我,雖然現在我和他已完全不必再敵對了,可是還是不免和他針鋒相對一番,他立時問:“怎么不同?”
  我道:“中國人所謂神仙,能超脫生死,變幻莫測。法力無邊,呼風喚雨,點石成金,上天下地,游戲人間,一下子去參加西王母的宴會,一下子又可以躺在街邊當乞丐,來懲惡獎善。”
  胡士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來:“神仙,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我瞪眼道:“你認為真有這樣的一种……生物?”
  胡士也反瞪著我:“這個問題已逸出我們剛才在討論的問題,我們是在討論抗衰老素是否存在,和抗衰老素是否曾在賈玉珍的身上,起了作用。”
  我道:“如果相信了賈玉珍的第一部分的話,那就要進一步相信他第二部分的話。“
  白素道:“中國古代,關于神仙的記載,尤其是凡人變成神仙的記載很多,《神仙傳》、《列仙傳》是其中著名的。其他,像《淮南子》中,也有不少記載,不過,好像在漢唐以前,成仙的人比較多,漢唐以后,就少有實例。”
  我“哼”地一聲:“到了二十世紀,又有一個可以成仙的賈玉珍。”
  白素笑了一下:“賈玉珍是一個特殊的例子,因為他得到了一本仙和九枚仙丹,所以可以脫去凡骨——”
  我大聲叫了起來:“素!”
  白素道:“脫去凡骨,是修仙過程中的一個名詞,听來很玄,但如果解釋為通過某种藥物的作用,把人体內對生命有害的質素排除,使人体的內分泌結构、細胞組織,甚至思想程序,都得到徹底的改變,可以接受?”
  我說不出話來,白素道:“中國語言實在很精煉,你看,我詳細解釋了一大串,還不如脫去凡骨,或脫胎換骨等四個字,來得傳神。”
  白素的話,很難反駁,我道:“如果根据傳說,這种『藥物』的功效,簡直其大無比,《神仙傳》中就記著淮南王劉安服了丹藥升天,餘下來的藥,給他養的雞和狗吃了,雞和狗也跟著升天了,『雞犬升天』這句成語,就是這樣來的。”
  白素點了點頭:“回到老問題來:為甚么漢唐以前,特別多這樣的事呢?”
  我忙道:“等一等,你這樣問,是首先承認了這些記載是事實。”
  白素竟然和胡士异口同聲道:“先假定這些記載是事實。”胡士補充了一句:“如果根本認為這些記載是虛构的,也不必討論下去。”
  我的想法和他們不同,但我倒想听听,白素為甚么要假定這种記載是真的,所以我沒有再說甚么。
  白素望了我一眼之后:“這是一個相當有趣的現象,這种現象說明在漢唐以前的那個時代,有某种力量存在,這种力量,特別容易使人有變幻莫測、超脫生死的能力!”
  我眨著眼,胡士也眨著眼。白素道:“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在那時候,有外來的力量,使某些地球上的人,能夠有超凡的力量?”
  我立時道:“你所謂『外來的力量』的意思是——”
  白素吸了一口气:“『外來的力量』,就像是賈玉珍所說,他服食的藥物的主要成分是『天露』,來自九天以外!”
  我用力令自己的手揮著圈,究竟想表示甚么,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胡士已叫了起來:“衛夫人,多么奇妙的解釋。來自外太空的某种物質,可以徹底地改變地球人的身体生理結构,使地球人的身体潛能,得到充分的發揮。”
  我繼續眨著眼,心中在不斷問:有這個可能么?“仙丹”來自天外,是外星高級生物留下來的,或是根据外星高級生物傳授的辦法制造出來?
  我答不上來。
  白素繼續道:“當時,那种外來的力量,可能很具体,譬如說,來了几個外星人,逗留在地球上,傳授著使地球人本身潛能可以充分發揮的方法。”
  我大聲道:“人体的潛能,可以使人來去無蹤,變幻莫測,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白素道:“能夠突破空間限制的人,在普通人看來,就是來去無蹤的。如果再突破了時間的限制,那就是超脫生死了。”
  胡士立時道:“是啊,地球人無法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但外星人或者早已掌握了這种方法。”
  我有點無可奈何:“漢唐以后,神通廣大的外星人离去了,所以地球人變神仙,也就少了?”
  白素望著我:“你是真心這樣說,還是在諷刺我?”
  我作了一個鬼臉:“白素,你的假設,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一派人說,中國傳說中的那些神話人物,造型全都非常古怪,甚么人首蛇身、牛頭獅身等等,那些人物,全是外星來到地球上的,甚至黃帝和蚩尤大戰,也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戰爭,還有戰敗的急于逃走,引致核子大爆炸,女媧要補的天,就是要消除核子云。”
  白素道:“為甚么沒有可能?”
  我歎了一口气:“要假設起來,甚么都是可能的。”
  我無意和白素繼續爭論下去,所以才下了這樣的結論,意思是:單憑想像,甚么事都可能,無法爭論。
  誰知道,白素明白了我的意思,胡士卻不明白,兩眼一瞪:“本來,世界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甚么事都可能。”
  我狠狠瞪了胡士一眼,道:“當然,你硬要這樣說,誰也沒有法子反駁你。”胡士彈著手中的那支票:“謝謝你,有了這筆錢,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到瑞士去進行整容外科手術,改變自己的外形,唉,給人家追得東躲西藏,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我忍不住諷刺他:“要是有甚么仙丹。吞一顆下去,就可使你整個樣貌變化,這就更方便了。”
  胡士歎了一聲,樣子反倒是很同情我,他指著白素:“衛先生,尊夫人比你明智得多。”
  我“哦哦”了兩聲:“一點也不新鮮,你并不是第一個說這种話的人。”
  胡士揮著手:“我的意思是,你的主觀太強,這就使你比較不容易接受新的觀念。“
  我還不容易接受新的觀念?我真想給他一拳,可是他立時又道:“你一再諷刺『仙丹』,『仙丹』這回事,你不容易接受,可是如果把名詞換一換,換成了『來歷不明的某种有特殊效能的藥物』,你就可以接受,這是你這种主觀上認定了自己有科學頭腦的人的致命傷。”
  我給他這一番話,說得張大了口,答不上來。同類的話,賈玉珍也說過。
  的确,“仙丹”和“仙”這种名詞,很難接受,但如果像胡士和賈玉珍所說那樣,換成了“外星的一种對人体可以造成异常的生命活力的物質”或是“一种特异的方法,刺激人体的活動,使人体的潛能得到充分發揮”之類,我就可以接受。
  這是一個觀念上的問題,東西放在那里,事實發生著,用甚么名詞去解釋,事實始終不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別大發議論了,快到瑞士去切割你的臉部吧。”
  胡士笑了一下,臨走時:“再有賈玉珍的消息,我倒真想知道。”
  胡士离去了之后,我又想了好一會,才道:“先可以肯定一點,令得賈玉珍的生理狀況發生了巨大變化的,是某种藥物,和某种方法。”
  白素淡然道:“是,仙丹和仙。”
  我停了片刻,接受了“仙丹”和“仙”這兩個名詞。雖然在感覺上仍然很別扭,但總比“某种藥物”之類的叫法,順口得多。
  所以我接下來道:“仙丹或仙,不一定是外星人傳下來的,或許是古人自己的發明。”
  白素道:“有可能。”
  我再停了一會,道:“通過服食仙丹,和修習仙,究竟在人体內,會引起甚么變化呢?何以這种變化會使人有返老還童的效果?”
  白素這次,并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我對這個問題,一定有著自己的答案。我過了片刻,又道:“我想,那一定是突破了人体細胞衰老的必然過程。”
  白素道:“這是唯一的解釋,現代科學對人体結构,所知不多,例如內分泌系統,理論上早已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可是所知也极少。對腦部的研究,也只能說是才開始,腦電波,腦部所分泌的化學物質甚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實在太复雜了。”
  我點頭,表示同意,白素又道:“有一件事,你我都熟悉,中國武術中的練气方法,的确可以使人的生理狀況長期保持极佳狀態,使得各种疾病遠离。由細菌引致的疾病,怎么能夠由虛無縹緲的意志所克服呢?”
  我立時道:“克服或消滅了細菌的,當然不是意志本身。而是意志刺激了腦部的活動,使得身体本身,分泌出一种物質來,克服或消滅了細菌。”
  白素“嗯”地一聲:“這情形,和針灸有點相同。針灸術,現在舉世公認。針灸術的原理是,刺激人体某些特定的部位——穴道,就可以使人的健康情況改善,自然也是接受了刺激,人体會分泌出某种物質。用針、灸去刺激,和利用意志去產生,實際上一樣。”
  我長長地吁著气:“這些事實,只說明了一點,我們對于自己的身体太不了解了。一盞電燈所消耗的電能,用在發光上不過百分之五,百分之九十五浪費掉了。我相信人体的能力,我們一般日常活動中所用到的,只怕還不到百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九被浪費掉了。”
  白素遲疑了一下:“或者,還不到千分之一,還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沒有發揮出來,這些潛能,如果通過一定的方法,能夠發揮,那么,這個人的能力可以達到甚么程度,實在無法想像。”
  我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也不是全然不能想像,我們還不知道人体潛能的比例是多少,如果是一千比一,甚至是一万比一,那么,全部潛能可以發揮的人,他就是神仙了。”
  白素閉上眼一會,有點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始終只不過是想像。”
  我道:“賈玉珍已經走了第一步,我真希望他找到玉真仙的下冊。神仙,太奇妙了,甚么樣的人全見過,可真還沒有見過神仙,就算是設想吧,神仙可以點鐵成金,你怎么設想?”
  白素笑了起來道:“我們現在這樣的對話,有點像是痴人說夢。”
  我道:“反正是假設,你假設那是一种怎樣的現象?”
  白素仍然笑著,過了一會,她才道:“我的設想是,到了潛力完全能發揮的時候,人腦的力量,自然也大大加強,腦電波強烈到了可以使充塞在空間中的能量聚集起來,而聚集的能量,可以改變元素的原子排列程序,改變元素的性質,于是他伸手一指——“
  我“哈哈”大笑著,接了上去:“黑漆漆的一塊鐵,就變成黃澄澄的金子了。”
  白素也隨之笑了起來。
  這自然只是設想。要聚集可以使元素的原子排列方式改變的能量,在實驗室中可以做得到的,但是那不知要通過多少裝備,才能達到目的,人腦有這樣的力量嗎?
  但是,又為甚么不能呢?人腦的組織,不是比任何實驗室更复雜嗎?
  白素一面笑著,一面反問我:“你又有甚么不同的假設,說來听听。”
  我叫了起來:“這不公平,你把最有可能的假設說了,要我另外想一個,那可難多了。”
  白素作了一個不屑的神情:“神通廣大的衛斯理,不見得連想多一個可能,都想不出來吧。”
  我一挺胸:“當然想得出,點鐵成金,就是把一樣東西變成另一樣東西,潛能全部發揮,可以隨意突破空間和時間的限制,一伸手之間,他的手已到了另一個空間,那空間之中,全是金子,他抓一塊過來就行了。哼,不單是點鐵成金,所有的神仙法術,說穿了,全是空間的轉換。”
  白素笑著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們之間,對于“神仙”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人体潛能徹底發揮說”,只不過是假設。真要是有人可以成為“神仙”,那究竟是一种甚么樣的變化,全然不得而知。
  我和白素都相當忙,有著各种各樣雜七雜八的事,有許多事,同時發生,交叉著來處理,我所記載出來的事,絕不是發生了一件,接著又一件的,而是許多件同時發生的。只不過為了記載上的方便,所以看起來,才像是各自獨立。
  譬如說,我從東柏林回來,只不過停留了一天,又离開家里,到瑞士去了。
  我到瑞士去,不是為了去找胡士,而是另外一件事,那件事,已記載在名為《后備》的故事中。
  在忙碌之中,我一直在留意,是不是有賈玉珍的消息,可是卻音訊全無。
  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一次几個熟朋友聚會,我提起了這件事。那些熟朋友,全十分出色,有科學家、藝術家、考古家、探險家,以及一些全然身分不明、不知道他們是干甚么的古怪人物。事實上,我也被人家列為這种人。
  我提到了賈玉珍得到了仙丹和仙,禿頂生發,返老還童,几乎所有的人,都嘻哈絕倒,轟笑了起來。有几個,一面笑,一面還指著我,在怪聲叫著。有的道:“衛斯理,你這人,真富娛樂性。”
  有的則大力拍著我的肩頭:“衛斯理,你遇到過的外太空生物還不夠多?怎么又遇仙了?”
  對于他們的這些反應,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當初,我也笑得腹部肌肉發痛,几乎閉過气去。
  我由得他們去笑,只是准備向其中一位專研究人体潛能的,徵詢他的意見。在眾人的轟笑聲中,我把他拉到了一角,提出了我的問題。他望著我,先是不斷吸著他的煙斗,然后,當我們的周圍已開始有不少并不發笑的人,而其餘人的笑聲,也漸漸停下來之后,他才道:“衛斯理提出來,有關人体潛能這個說法,其實并不好笑,相反,還极其可哀,那是人類的悲劇。”
  那位朋友一開口,所有的人全靜了下來。
  那位朋友又吸了一口煙,才道:“人与人之間,才能相去之遠,簡直不成比例,為甚么有的人,像富蘭克林,像羅蒙諾索夫,他們可以懂得那么多,腦中能積聚那么多的知識?把愛迪生的腦子,和一個普通人的腦子來比較,只怕沒有甚么不同,可是愛迪生多么不同,這是人体潛能無窮無盡的最佳例證!”
  有一個聲音叫了起來:“別拿思想上的事來作例證!衛斯理剛才所說的,是生理上的事。”
  那位朋友吸了一會煙:“前年,我曾隨著一個探險隊,到喜馬拉雅山去找『雪人』。結果,沒有找到雪人,可是卻在一些終年積雪,气溫常在零下十度的小山洞之中,見到了好几個印度隱士,在那里修行。這些隱士身上只有最簡單的御寒衣物,而且,几乎沒有食物,他們在那种情形下,可以長年累月生存,現代醫學無法解釋,證明人体的潛能,如果發揮出來——”
  一個人又笑了起來:“可以不吃東西?”
  那位朋友神情嚴肅:“人,吃東西,是為了讓身体有營養,營養是甚么呢?是一些元素,一些物質,為維持生命所必需。我們可以分兩方面來看,一方面是:潛能未得到充分發揮的生命形式,必須依靠營養來維持,反之,人体就可以不需要營養。另一方面,潛能未充分發揮,要靠大量的食物,來攝取營養,如果潛能發揮,可以直接從空气之中,得到生命所要的元素,那也就可以不需要食物。”
  雖然不少人仍然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但是沒有人再說甚么。
  那位朋友向我望來:“剛才你提到的,中國傳說中的神仙,須要進食么?”
  我道:“可以進食,也可以不進食,在不少情形下,不進食是一种手段,或是到達某一階段之后的成果,有一個專門名詞,叫作『辟谷』,反而可以長生不老。”
  那位朋友“嗯”地一聲:“我們對人体的体能,所知實在太少。去年,在日本,我參加了一個『意念攝影』的試驗——”
  這句話一出口,引起了一陣交頭接耳聲來。我知道,大多數發笑的人,和我其實是患了同一個主觀先入的毛病。他們對于一切奇妙的事,本來都极有興趣,可以接受的,但是在觀念上,他們愿意接受新名詞,而不愿意接受傳統的名詞。
  像“辟谷”,他們無法接受,但“直接自空气之中,攝取人体所需的物質”,他們就可以接受,但實際上,那全然是同一回事。
  那位朋友提出了“意念攝影”這件事來,大家就不笑,而且极有興趣。那位朋友道:“意念攝影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教授福來友吉博士首先發現,他發現,某些人的超能力,即人体潛能,容易發揮,這一類人,當他們集中意念去想一件物体的時候,竟然可以令得感光材料發生作用,使得他想的東西,成為影像,被拍攝下來。”他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那次我參加試驗,對象是一位日本女性,試驗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十,那已經是极其惊人的了,其中有一幅東京鐵塔的意念攝影照片,簡直比霧天對著實物拍攝的還要清晰。這證明人腦的活動,可以放射出感光材料起感光作用的一种能量。這种能量,和眾所周知的生物電在理論上來說,全是人体的潛能。”
  我問:“你的意思,人体潛能是無限量的?”
  那位朋友道:“也不能這樣講,但我們對于人体潛能究竟可以達到甚么程度,卻一點概念也沒有,或許真是無限量,或許十分小,不知道,一切還全在未知的領域之中,無法估計。”
  他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提及你認識的那個人,得到了一本有文字記載的冊子,可以令得他的生理狀況發生改變?”
  我說道:“是的,還有一些藥物。”
  那位朋友道:“我想,這個人的生理狀況改變,主要也是由于潛在能力得到了發揮。還有,那記載著的文字,會……消失?”
  我皺了皺眉,關于這一點,我也不十分相信,而認為是賈玉珍在弄狡獪、所以我道:“他是這樣說。只要他記熟了句子,文字就消失了。不過我不是很相信。”
  那位朋友考慮了半天:“也有可能,這就是我剛才為甚么提出『意念攝影』來的原因,你想,人的意念,可以具体地令感光材料發生作用,現出影像。那么,自然也可以令得某些影像消失。那本小冊子,不知道用甚么材料制成,上面的文字會消失,我想原理也和意念攝影差不多——當他熟記了文字之后,腦部活動就產生了一种力量,這种力量,可以使得影像消失。”
  我用心听著,這位朋友的解釋,听來很有道理,我道:“這樣說來,人体的潛能,主要還是蘊藏在人的腦子中?”
  大家靜了一會,有一個道:“我想,人類文明的飛速進步,大抵也和人体潛能在逐步得到解放有關。以前的人,腦部能力發揮得有限,由于腦部能力的逐步發揮,所以才有了各种各樣的發明,使得文明迅速朝前進展。”
  這個說法,得到了大多數次的認同,我道:“照這樣看來,潛能真是無限量的,因為人類文明,必然不斷向前進展,不會有停止。”
  大家紛紛討論著,這時,對于我提出來的賈玉珍的遭遇,沒有甚么人發笑,几個對人体生理有著深刻認識的醫生,紛紛發表他們對于人体衰老程序,和抗衰老素的可能性的意見,但是由于并沒有甚么新意,所以不詳細記載。
  后來,大家又熱烈地談到了人是否能克服地心吸力,有人認為可以,理論上來說,潛能可以發揮到無限量的話,地心吸力為甚么不能克服?
  這個問題,引起了一陣爭論,一個持可能說的,脹紅了臉,大聲道:“世界一流的跳遠選手,可以創出八公尺以上的跳遠紀錄,普通人做得到嗎?這就是他的体能克服了地心吸力的例子。”
  這位先生,可能還是一位武俠小說迷,他又道:“近年來的跳遠姿勢,是在一躍而起之后,身在空中,雙腿作跑步的動作,而這時,他的雙腳是完全不點地的,人在半空之中,藉這樣的動作,就可以使他跳得更遠,哼哼,衛斯理,這是輕功中的甚么?”
  我立時答道:“凌空步虛。”
  那位先生十分高興:“就是這玩儿。”
  在場有些不看武俠小說的人,當然不知道“凌空步虛”是啥東西,于是我又解釋了一番。
  聚會一直到凌晨一時許才散,各人紛紛离開,我駕著車,在駛回家的途中,感到相當高興,因為人体潛能發揮論,似乎得到了承認。
  我停好了車,下車,心情輕松,准備吵醒白素,把我們討論的經過講給她听。我一面轉著鑰匙,一面走向門口,就在我要去開門的時候,忽然听得有人叫我:“衛斯理。“
  我立時回頭看去,看到在牆角處,有人向我走來。
  牆角處有著街燈,光線雖然不十分明亮,但也足以使我看清楚,向我走過來的是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看起來有點臉熟,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見過他。由于那青年連名帶姓叫我,相當不禮貌,所以我只是冷冷地應了一聲:“是。”
  那青年來到我面前:“你家里沒有人,我等了很久了,你們兩夫妻都習慣那么晚回家?”
  這兩句話,真听得我冒火,我冷笑道:“我們遲回家早回家,關你甚么事,你是甚么人?有甚么事?”
  那青年听得我這樣問,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來,接著,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說道:“你不認識我了?”
  我瞪著眼:“你是誰?”
  當我在這樣問的時候,我心中也竭力在想:這人真是臉熟,可是卻又記不起甚么時候認識這樣一個青年人。
  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那青年伸手,向他自己的頭上,摸了一下。
  在那一霎間,我像是遭到了電殛,整個人都僵呆了,我伸手出來,指著他,可是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眼前的青年,一點也沒有恐怖之處,但是我卻震懾得講不出話來!
  我認出他是甚么人來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目瞪口呆,舌頭不听使喚。
  那是賈玉珍。我眼前的那個年輕人,是賈玉珍!
  我一把抓住了他,生怕他忽然跑掉,在那一霎間,我的思緒,真是亂到了不可再亂。
  上次我和他見面的時候,他已經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足以令人詫异了,七十歲左右的人,若是保養得好,看起來像是五十歲,這种情形,可以接受。
  然而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實實在在,是一個二十歲才出頭的小伙子。這時,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以清楚地感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強而有力。而且,我和他之間的距离,如此之近,我盯著他,他臉上的肌肉,充滿了青春的活力,一點皺紋也沒有,雖然眼神掩不住他有著丰富的人生經驗,但實實在在,這是一個年輕人。
  我不斷地想著:他是賈玉珍,他不是賈玉珍,他究竟是甚么人?不,他一定是賈玉珍。
  我的思緒紊亂之极,除了抓住他之外,我只能說:“你……你……你……”
  那年輕人道:“我是賈玉珍啊。”我“”地一聲,吞下了一口口水,仍然講不出話。賈玉珍神情有點苦澀:“我……看起來……樣子有點變了……是不是?”
  直到這時,我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能講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天!你返老還童了。”
  賈玉珍的樣子,倒未見得十分高興,又苦笑了一下:“是的,我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變成這樣子,也嚇了一大跳。”
  我仍然緊抓著他,把他拉向門口:“來,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當我用鑰匙去開門的時候,我迅速地在思索著:返老還童,一直只是想像中才有的事,但如今,竟然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我眼前。
  我的思緒還是十分亂,我忽然又想到,如果現在,賈玉珍落在蘇聯、東德的特務手中,那只怕會把他切成千百万塊來作研究。
  一個七十歲的老人,變成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是甚么力量使他變成這樣的?他一定已經找到了“玉真仙”的下卷,難道他現在已經是神仙了?
  可是看他的樣子,他好像心事重重,難道他還有事來求我?如果他一直再年輕下去,會變成甚么樣子?
  我腦中陡然閃過了“顏如童子”、“童顏鶴發”這一類的詞句,這一類的詞句,在古代傳說中,形容到有關神仙的容顏時,都會用得到。那么,在他身上發生的變化,如果持續下去,他看起來,會變得像小孩子。他真的有了“童顏”的話,又是怎樣的一种情形?大人的身体,老年人的舉止言行,可是有一張小孩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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