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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一個怪夢


  辛尼又開始講他的以歷,以下就是他的經歷。為了使各位更容易接受他所講的,我保留了他的第一人稱,那全然是他講的話、他的經歷。請各位注意,以下引號中的“我”是辛尼,括弧中的是我的反應。
  “我和柏萊,付了不少錢給已因。因為巴因一再宣稱他賣給我們的是真正古物,古老得完全沒有人可以說得出這件東西的來歷和年份,而且,就算在王宮里,也找不出同樣的東西,所以我們才買下來。而當巴因將那東西交給我們之后,他就一溜煙地走了。那東西——你也看到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柏萊和我都知道上了當,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
  “柏萊的脾气很古怪,他几乎沒有別的朋友,除了我。我們和別的人雖在一起住宿在那個古廟之中,但不和別的人來往,只是在其中一問十分破敗的小房間中,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沒有什么可以多說的,我們怎么會用這個箱子當枕頭的,我也記不清了,當我們發覺上當之后,就一直將它放在房間的一角,那天晚上臨睡,柏萊將箱子拖了出來,躺下來之后,我們就將它當枕頭。那箱子你是見過的,我和柏萊,一人睡一邊,談話也很容易,和平常一樣,大麻使我們漸漸進入睡鄉。平時我們很少做夢,可是這一晚的情形卻不同。
  “我再一次強調,以后,接連十晚左右,我每天晚上都做同樣的夢,所做的夢,完全一樣,到了后來,什甚至是在夢境之中,我也可以憑自己的記憶連下去。夢的開始,是我到了一個地方。
  “我說過,這個夢境是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一開始就不能。我只能說,我到了一個地方。可是那很不确切。因為我根本不在那地方,只不過我感到我到了這個地方,我應該怎么說才好呢?這樣你或許比較容易明白一點。就像身一個四面全是銀幕的電影院中,你身子的四面,全是一個地方的影物,你是不是有身在那個地方的感覺呢?而事實上,你并不在那個地方。
  (有點明白,可是不很容易了解。)
  “我到了那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是一間房間,我應該說是一個空間,充滿了柔和光芒,看不到其他什么,不過我感到有人,開始,我只是感到有人,并沒有看到什么,到后來,才依稀有几個人影坐著。
  “我可以听得很清楚,听到人的講話聲。這又极難形容,我听到的那种語言,這种聲音一進入我的感覺之中,我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又或者根本沒有聲音進入我的耳朵,只是忽然有了他人的意念灌入了我腦中的感覺,你明白么?
  (還不很明白,不過就當辛尼听到有入講話就是了,重要的是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我首先听到一個聲音說:‘最后的決定是什么,大家有了結論沒有?’然后是一陣寂靜,又是另一個聲音說——其實所有聲音都是一樣的,而且根本可能沒有聲音,只是我自己的感覺而已。
  “不必那么詳細了!另一個聲音說什么?”
  “另一個聲音說:‘有了最后的決定:將那些人驅逐出去,不能容許他們再留在我們這里,和我們一起生活,將他們遣走,愈遠愈好!’又有人說:‘問題是將他們送到什么地方去好?’那個聲音道:“是的,以前因為找不到适當的地方,所以方案一直耽擱了下來。現在我們找到了一個所在,不算是很理想,他們在那里,勉強可以生活下去。”
  (不明白,那真象是夢吃,不過只好耐心听下去。)
  (第一個聲音像是主持人,他們一定是在開會討論什么,我就稱那一。個聲音為主持人,使你容易明白。(點頭,如果編號,更容易明白。)
  (主持人的聲音道:‘什么地方?’一個聲音道:‘是一顆十七級發光星的衛星,有大气層,由于大气層不夠厚,所以受發光星本体的影響相當大,溫度的差异也很大,最高可能達到超百分之八十二,最低是負超百分之一百零四。”
  (不明白,這是什么溫度計算法?)
  (主持人道:‘那不行,這种溫度,不能适應,會引起大量的死亡。’一個聲音道:‘可以教他們怎樣去适應。讓他們向這個星体上原有的生物學習。那個星体上現存的生物,為了适應星体上的溫度,身上有很厚的毛。,主持人道。‘我們無法令他們的身上長出御寒的厚毛來,那只好教他們用厚毛來加蓋他們的身体,高溫度方面倒勉強可以生存,气層中的需要部分怎么樣,一個聲音道:‘五分之一,少了百分之五十,可以生活,不過會變得遲鈍和生活力不足。相對濕度只有短暫時間和某些地區,才是最适合的,大多數情形下,會感到不舒服!”
  (這是說什么地方?那個“十六級發光星的衛星”是什么地方?)
  “主持人道:‘那也無法可施,這是最仁慈的辦法了,他們絕不能留在這里!那地方的食物怎樣?”一個聲音道:‘很足夠,當然要看他們怎樣去利用。’主持人像是舒了一口气,又隔了會,才又道:‘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是不是保留他們的頭發?’
  “我已經講過,我其實并不是真正听到有人講話,只是感覺到了有聲音進入,就有意念在我腦中產生。所有的意念都根据感到的聲音而來,我可以充分明白,唯有‘頭發’這個詞,我感到很模糊。當我和柏萊討論的時候,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我們又找不到其他的意念。那些人在討論的,一定是關于頭發的問題,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
  (我相信,可是我真不懂,頭發有什么重要?听辛尼講到這里,我已經隱隱有了一個概念,那是一個會議,會議在討論的是如何將一群不受歡迎的人送到另一個地方去。然而我不知道那是何時何地的一個會議。是十六世紀英國將罪犯送到澳洲去呢?還是十九世紀俄國將罪犯送到西伯利亞去?還是二十世紀中國將罪犯送往黑龍江?)
  (另一個聲音道,‘我們的形態由遺傳因子決定,外表無法改變,他們的外形,只好維持和我們一樣。或許在很長久以后,會因為他們那個生活環境而在外形上有輕微的改變,但是決不會改變得完全不一樣,他們將仍然有頭發長出來。不過,我們可以使頭發的功用,完全消失,這一點是做得到的。’主持人道:‘好,就這樣。’
  (頭發的功用?頭發有什么特殊的功用?真是愈來愈莫名其妙了!”
  “到這時候,我看到了人影,大約有七個,七個朦朧的人影,和我們常見的人是一樣的,有著很長的頭發。
  “在我看到人影的同時,又看到在這個空間的一個特定范圍之內,看到了一大批人,很多很多,我簡直不能說出究竟有多少。至少有上万人聚集在一起,才能給人以有那么多人的感覺。
  (大規模的罪犯遣徙,那是在何時發生的事?歷史上好像并沒有這樣的記載!)
  “主持人繼續道:“頭發的功能消失,他們的智力,會降低到接近白痴!’其余的人沉默了片刻,一個聲音才道:‘情形大抵是這樣,但是遺傳因子不可能全部消滅,一代一代傳下去,遺傳因子有突變的机會,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們也無法估計,而且,遺傳因子的記憶部分,也無法完全消除。’主持人象是有點吃惊:‘他們會記得這里?’一個聲音道:‘不是記得,而是一种极其模糊的印象。’
  “主持人歎了一聲:‘這是另一個難題,如果他們有印象,就一定想回來,而我們的目的是不讓他們再回來,除非他們之中有人忽然變得能适應我們這里的生活,這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一個聲音道:‘其實不要緊,那地方,那十六級發光星球的光線中,有過度的輻射,使生命變得短促。而且他們的頭發又沒有了原來的功能,他們就無法突破時空的限制,盡他們用旁的方法好了,都無法達到目的。
  (又是“頭發的功能”,頭發有什么功能?頭發長在頭殼之上,有什么屁功能?任何人將頭發剃得精光或是將頭發留得三尺長,對這個人的生活都不會有任何影響,頭發有什么用?)
  “到這時候,有一個在這以前未曾發過言的聲音道:‘照各位的意思是,將他送走,就完全不管了?’這個人講了這句話之后,是一個長時期的沉默,然后是主持人間:‘你有什么提議?’那個聲音道:‘我提議,經過若干時間之后,我們這時,可以派人去察看一下。正像剛才所說,如果他們的后代,一代一代傳下來,其中有可以适合我們生活的,就應該讓他們回來!’
  “又是一陣沉寂,主持人道:‘這相當困難,他們全經過詳細檢查,證明有极強烈的罪惡因子,你想什么人能擔當這樣的工作?’那個聲音道:‘我們可能訓練几個人,我心目中已經有了几個人,可以擔當這個工作。’主持人道:‘這是一項极艱難的工作,那几個人是志愿者?必須知道,將他們送到那地方去,在那些人的中間生活,是一件极危險的事!根所我們的估計,智力逐步恢复之后,罪惡的意識,絕對會在善良的意識之上!’
  “主持人說:‘那時候在那個地方會有多少人?你只派几個人去,是不是太危險了?’那聲音道:‘當然危險,可是我們應該這樣做,讓有資格回來的人口來。我已經在訓練四個人,其中一個,是我的獨生儿子。’
  “然后,又是一陣沉默,才又是主持人的聲音:‘好,你的方案被接受了!到底將他們放出去是不得已的,那地方并不适宜生活,我也相信若干年后,總會有一部分人有資格回來的!’然后是一陣腳步聲,又是那主持人的聲音:‘讓我們去看看這些人的情形。’”
  辛尼講到這里,停了下來。
  各位一定記得,辛尼向我將他的夢境,敘述了兩次,每一次,他都是講到這里停下來的,而且,兩次停下來之際,臉上都現出极怪异的神色。
  當他第一次敘述到這里而停下來之際,我并沒有去催他,因為我需要時間去“消化”他所講的一切。辛尼所講的一切,我几乎是一字不易地記錄下來了,各位自然也可以看得出,他的“夢”,的确是很難“消化”的。
  這算是什么樣的夢呢?在他停頓下來之前,他甚至什么也沒有看到,“只見到了一些人影”,而他的夢中卻听到了許多對話(那是一個會議正在進行)。會議的內容是要將一批人(多半是罪犯),送到另一個地方去,那是一种遣戍。被遣戍者要去的地方,并不适宜生活,只是勉強可生存。而且,罪犯(假定是罪犯)在被遣戍之前,還好像要經過某种手術,使他們的智力減低,以變得類似白痴。而這些會議的參加者之中,意見也很不同。他們肯定在若干代之后,被遣戍者的智力會漸漸恢复——但無論如何不能恢复到原來的程度。
  于是,在會議的參加者之中,有一個人特別仁慈,考慮到了若干年之后,遣戍者的后代之中,有若干人可能完全和他們祖先不一樣,罪惡的遺傳減少到了零,他就主張這些人應該可以回來,而不是完全放任不管。所以他主張派人到遺戍地去,擇善使歸,這個人甚至已決定了派四個人去做這件危險的工作,而這四個人是志愿工作者,其中的一個是提出這個主張的人的獨生儿子。
  當我將辛尼的敘述,好好想一遍之后,我得出的印象就是這樣。而在那一剎間,我突然起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我模模糊糊地覺得,辛尼講給我听的那個“會議”中的對話,我好像十分熟悉,并不陌生。尤其是提這個主張的人的獨生儿子這一節,我更不陌生,但在當時,我完全想不起我這种熟悉的印象是從哪里來的。當時,我想了大約有十分鐘,辛尼也停了有十分鐘,直到我已經有了一點概念,我才問道:“夢完了么?”
  辛尼道:“沒有。”
  我沒有再催他,于是,隔了一分鐘左右,他又開始講述他的夢境。
  “當那主持人說了要去看看那些人的情形之后,我也看到了那些人。那些人,至少有上万人,從一個球形的白色建筑物中列隊走出來。那座白色的建筑物,一共有七道門,每一道門中都有人走出來,這些人的行動,很有次序,排著隊,走向前,他們各自走向一個……一個十分奇怪的東西,那東西,像是一枚橄攬,放大了一億倍,這些人就陸續走去。
  “我看得很清楚。你想那些人的樣子是怎么樣的?和我們一樣,就像是你和我,身形比較高大。令我最難忘的是他們的神情,几乎每一個人全一樣,雙眼發直,一點表情也沒有,那种神情,當我和柏萊討論的時候,一致認為那是白痴的神情。而上万個白痴,一齊列隊在向前進,這……這實在十分駭人。
  (那真是很駭人!)
  “更奇怪的是,這么多神情呆板的人,完全是自己列隊在向前走,我沒有看到其他的人,可是在空地的遠處,卻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在游蕩。什么樣的動物?我完全說不上來,有的像牛和馬的混合——一半是牛,一半是馬,有的是狗和馬的混合,總之大奇怪了!
  (一定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了超乎辛尼知識范圍之外的程度,所以他才無法确切他講出來。)
  “然后,最怪异的事情來了,那些像是极大的橄欖一樣的東西——至少有五百公尺長,在所有的人全登上去之后,突然發出极其惊人的巨響,發出耀
  “在這种震耳欲聾的聲響和火光之中漸漸消失之際,我又听到了主持人的怪聲,他象是對另一個人在說話:‘你准備什么時候實行你的計划?’那人道:‘十二個循環之后。’主持人道:‘你估計那時候,他們的變化已經傳了多少代了?’
  那人歎了一口气:‘至少一万代以上了!那里的時間和這里不同,而他又無法克服最后的一關。是你下的命令,他們的頭發的功用已經永遠消失!’
  “主持人的聲音也有點無可奈何:‘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是會議決定的。其實,我們已也已經算是夠仁慈的了!’那人沉默了半晌,象是并不表示同意,然后才又道:‘志愿前去做這危險工作的四個人,去的時候,會照我們在這里同樣再生的方式進行。’
  “衛先生,請你注意,以后發生在我和柏萊身上的事,和這句話有极重大的關系,這個人提到了‘再生’這兩個字。當時,主持人又道:‘愿他們成功!我們克服了死亡這一個難關,算來也有二十個循環了!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我們的科學家對那批人的解釋。那批人死亡之后,就什么都沒有了?’那人道:‘不是什么都沒有了,死亡之后,和我們未曾找到再生方法前一樣,是在一种虛無縹緲的境界,無法重新找到生命。’主持人沒有出聲,只是‘嗯嗯’兩聲,從此就沒有了聲音,而在那時,我也醒了!”
  辛尼后一段的敘述,听來更令人難懂,我想了一會,發現他的敘述,和柏萊的死,并沒有直接的關系。
  在暗淡的燈光下,我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他。辛尼歎了一口气:“衛先生,我連七八晚,都做同樣的夢,但是柏萊卻和我不同。”
  我有點惱怒:“你不是說,柏萊的夢,和你的一模一樣么?”
  辛尼道:“是,開始有了那個夢之后,我們每次在夢醒來之后,就詳細討論這個夢的內容。那是一個极其异樣的夢。你只是听我說,可能還感覺不了親歷這個夢境時的那种震懾的感覺。在連接七八天之后,那天,我出去買食物,柏萊一個人留在古廟中。那時我們對這件古物,已經十分重視,所以才留下一個人看守。”
  我吸了一口气,辛尼繼續道:“等我回來的時候,我看到柏萊緊緊地抱住那東西,臉上現出了一种极其難以形容的光彩來。我從來也沒有看到他那樣高興過,他一見我回來就叫道:‘辛尼,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我有點莫名其妙:‘你明白了什么?,柏萊用力在我頭上拍了一下,道:‘辛尼,很對不起,在你离去的時候,我又使我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夢。’”
  我悶哼了一聲:“辛尼,你的意思是,柏萊對你不忠?他使用了那東西,使他自己獲得了一個新的夢,而這個夢的內容,你不知道。”
  辛尼并不理會我話中的暗示,因為我一直認定辛尼為某种原因而殺了柏萊,如果柏菜的行為,惹得他生气,這正是原因之一!
  辛尼搖著頭:“我并沒有怪他的意思,至少我當時是這樣想,我只是問:‘又有什么新的夢了?’柏萊的神情和語气,興奮到了极點,他反問我:‘你可知道那批被赶走的是什么人?’我搖著頭,柏萊几乎是狂叫出來的:‘是我們的祖先,我們就是他們的后代!”接著,他抓住了我,用力搖撼我身子:‘辛尼,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幫我一下”奇怪得很,當時我突然也有了一种強烈的感覺,道:‘為什么我們不一起回去?’柏萊說道:‘不行,只能一個去。’我接連說了三次我要先去,可是沒有用,我是一直爭不過柏萊的,只好讓他。”
  我皺著眉,柏萊說“我們就是那些人的后代”,“我們”,當然不僅指他和辛尼。因為那些人,照辛尼夢中所見,至少已有上万人,后代怎么會只有兩個,但是,這“我們”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著,辛尼又道:“柏萊原來早有了准備,他取出了一柄刀來,指著自己的心口:‘你是學過解剖學的,在我這里刺一刀,愈深愈好。’衛先生,當時我的反應和你一樣,我叫了起來:‘你叫我殺你?’柏萊卻哈哈大笑了起來:‘辛尼傻小子,你怎么還不明白,我不會死,我已經知道怎么回去,回去了之后,我就不會死,你忘了我們在夢中听到的,再生!生命一直延續,死亡早被克服!’我握著柏萊硬塞在我手里的利刀,還是遲疑著下不了手。”
  我心中极亂:“后來你終于下手了!”
  辛尼道:“是的,我下了手。當時,柏萊的神情焦急而興奮:‘你刺我一刀,使我能夠盡快地脫离自己的肉体。肉体沒用,只不過像是房舍!一個人搬出了一間舊屋子,才能夠搬進新屋子中,你明白嗎?唉,你不明白,我已經明白了!赶快,小子,赶快,再遲,這東西只怕會失去作用了。’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指著巴因賣給我們的那東西。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之急迫,而且他的話又是這樣的懇切——”
  我不等辛尼講完,就道:“這不成理由,他如果要拋棄……肉体,大可以自殺。”
  辛尼道:“是的,我也拿同樣的話問過他,柏萊的回答是:‘當然我可以自殺,可是如果有人幫助我,用最快疾的方法拋棄我不要的東西,何必再找麻煩而慢的方法?辛尼,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回來告訴你一切,而且和你一同回去,這真是大有趣了,我們竟然一直未曾想到過,人的頭發有什么用處,哈哈!,他一面笑著,一面催我下手,于是我就……我就——”
  我道:“你終于就一刀刺進了他的心髒!”
  辛尼望著燈光,哺哺地道:“是的,我還照他的吩咐,將那東西埋在他的身体下面,這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是他沒有回來,我……我……”
  他說到這里,用一种十分傷感的眼神望著我:“一直到現在,我甚至連人的頭發有什么用處也不知道。”
  我這時,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神情之中,一定充滿了悲哀。因為辛尼的這個問題是如此之幼稚。這可以證明他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正常,他所說的一切,可能也全是胡說八道!
  我沒有好气地道:“頭發有什么用?頭發,是用來保護頭部的,小學生都知道!”
  辛尼忽然笑了起來:“小學生可以滿足于這樣的答案。不過我相信以你的知識程度而論,不會滿足于這樣的答案,你知道人的頭骨有多厚?”
  我仍然沒有好气地道:“將近一寸,而且极硬而結實!”
  辛尼道:“是啊,人的思想集中在腦部,腦是人体极重要的組成部分,保護腦的責任,由厚而堅硬的頭骨來擔任。人類一直到十八世紀,才找到鑿開頭骨的方法。既有了那么穩固的保護者,還要那樣柔軟的頭發來干什么?你”難道沒有想過這一點?”
  我無法回答辛尼的這一個問題。的确,我以前絕未想過這一問題,頭發用來保護頭部,這是自受教育以來就根深蒂固的一個印象。而事實還在于,頭發除了保護頭部之外,的确是什么用處也沒有了,一個人,有沒有頭發,完全無關緊要。
  在我沉默期間,辛尼又問道:“難道你也沒有留意到頭發的長度,和它所謂‘保護頭部’的責任不怎么相稱么?人的頭發,從出生到成年,可以長達八十公分。几乎等于一個人体体高的三分之二!任它披下來,不單可以保護頭部,而且可以保護背部和臀部了,哈哈!”
  我被辛尼笑得有點气惱,大聲反問道:“那么你說頭發有什么用處吧!”
  辛尼搖頭,道:“我現在不知道,柏萊一定知道了,不過他還沒有回來告訴我。衛先生,在我的夢中,我听到夢中人的對話,也不止一次提到頭發、頭發的功用,它們一定有用處。我是學醫的,深知人体結构之精密,決不容許有無用的東西存在,可是頭發,部么長的頭發,一點用也沒有,于是只好卻硬加給它一個用處,保護頭部。”
  我沒有再出聲,辛尼的話,听來倒也不無道理。頭發有什么用處呢?為什么人的頭上,要長出那么多、那么長的頭發來呢?一般人對于頭發的概念,不容易想到頭發有將近一公尺長,那是因為人一直在將它剪短的緣故。如果任由頭發生長,除非是由于病態,不然,人的頭發,就可以長到將近一公尺!
  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的思緒也被辛尼弄亂了,我用力搖了一下頭,決定不再去想這個無聊的問題。而辛尼在這時,卻又充滿了神秘的俯過身來:“你一定更未曾注意到另一個怪异的現象!”
  听到“怪异的現象”我精神一振,以為他有什么惊人的話要說出來!誰知道他說的,仍然是有關頭發!他道:“地球上的生物有多少种?几十万种,几百万种,可是只有人有頭發,只有人在頭部生有可達体高三分之二的毛!而且這种毛的組織是如此之奇妙,每一根頭發都是中間空心的,有极其精密的組織!它本來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功能,只不過功能被停止了!”
  我只好不斷地眨著眼,辛尼卻愈說愈起動:“雖然柏萊沒有回來告訴我一切洋情,但是我也可以料到一點,衛先生,那十六等發光星的衛星,就是地球!”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什么緣故來,我竟自然而然地順著他的語气道:“你夢中所見的那個地方——”
  辛尼的神態更詭异神秘,聲音也壓低了許多:“那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回去的地方。我不知道那地方原來的名稱是什么,但是在地球上,盡管人類的語言有所不同,對那個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天堂!”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辛尼仰了仰身子:“而且,多少年來,地球上的人,一直想上天堂,什么方法都用盡了,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順著這座塔爬到天堂去!”
  一听到辛尼講到“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順著塔爬到天堂去”,我心中恍然了!
  我恍然明白了何以在听辛尼的敘述之際,會有“熟悉”的感覺。那是宗教上的故事!
  當我想到這一點之際,我不禁啞然失笑。在我腦中涌起更多名詞來:“罪惡”、“拯救”、“唯一的儿子”等等。
  我登時覺得心情輕松,而且絕對肯定辛尼是個神經失常的人。嬉皮士常和宗教發生關系,喜歡“冥想”,他一定是宗教的狂熱者,而在腦中夾纏著混淆不清的許多概念,所以才有這樣的“怪夢”,而生活在混亂的幻想之中。
  在隔了相當時日之后,我對于當時會下這樣草率的決定,覺得很奇怪。因為至少巴因出售的那個“古物”,我就不能解釋是什么東西。但當時我這樣決定,當然有理由。我給辛尼的話,弄得頭昏腦脹,好不容易有了可解釋的理由,當然不會放棄。就像一個在大海飄浮的人忽然見到了有船駛來一樣,第一反應一定是爬上這艘船去,誰還會去研究這艘船屬于什么國家!
  當時我順著這條路想下去,對于辛尼對我說過的那些東西,自然不再放在心上,我心中已有了打算,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也該睡了!”
  辛尼眨著眼,好像還有根想和我討論他講的一切,我卻已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
  辛尼神情很失望,“真可惜,那東西跌坏了!不然你一定會做同樣夢!你既然對一切全那么好奇,一定可以找出點道理來的!”我隨口敷衍著、裝出倦极欲睡的樣子,睡了下去。辛尼已躺了下來。但是他在躺下之后,似在哺哺自語:“不知道巴因是不是還有這樣的東西?我本來想向他再買一具的,他卻不知害怕些什么?”
  我竭力忍著笑,巴因為什么要害怕?這道理很簡單,巴因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一個不知什么東西,放在一雙舊鐵盒之中,騙西方游客說是“真正的古物”。騙子突然之間遇上了被騙人,哪還有不害怕的?
  辛尼又喃喃自語了許久,但是我沒有留意他在說什么,而我卻沒有睡著,只是在維持极度警覺的狀態下盡量爭取休息,因為我怕他逃走。
  天亮之后,辛尼睡醒,我和他一起离開了那家尼泊爾人家,騙他道:“我們再去找找巴因看,看他是不是還有這樣的古物!”
  辛尼顯得十分高興,一步不离地跟著我。我先帶著他兜了几個圈子,然后在一家酒店的大堂中,吩咐他暫時等著,我找到了酒店的職員,向他要了電話簿,查到了一間精神病院的電話。
  我昨晚就已經決定,我不將辛尼送給當地的警方,最好是將他送進精神病院去。辛尼有時很清醒,他會講出他家人的地址,醫院方面和他家人聯絡,接他回去。
  我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告訴他們有這樣的一個病人,我會送他來接受檢查。醫院方面支吾了半天,一個電話至少有十個人听過,最后才轉到了一位負責醫生的手上。我只是將我自己的論斷,大致講給那位醫听。我并沒有說出辛尼曾經一刀刺進另一個人心髒這件事,只是告訴那醫生,當辛尼的幻想太丰富時,他可能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
  那個醫生總算接納了我的要求,我放下電話,和辛尼找了一個地方,吃了一餐飽,然后和他信步走向那家精神病院。
  可怜的辛尼,即使來到了醫院的門口,仍然完全不曾覺察我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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