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光
第十四章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是不是舍我而去,而不再幫我的忙呢?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但是卻沒有法子打斷依格和羅蒙諾之間的交談,因為我根本听不懂
他們的話。依格和羅蒙諾約摸說了五分鐘的話,依格忽然搖頭,一個字連說了好几遍,看他
的情形,好像是在說“不”字。羅蒙諾的面上,出現了怒容,他向我望來,改用英語,道:
“衛斯理,這人說他曾經答應帶你到大廟的那七間秘密祭室去是么?”
    羅蒙諾教授忽然轉而對付我,而且開門見山,絕不轉圈,態度异常強硬,這确令得我愕
然,我欠了欠身子,道:“正是。”
    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我是要你放棄對他的這個要求。”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沖突是難免的了,但是羅蒙諾竟會采取這樣野蠻的方法,這卻又頗
出于我的意料之外,難道他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么?我腦中迅速地轉著念,聳了片肩,道:
“我看不為什么要放棄。”
    羅蒙諾大聲道::“因為我要,我要帶他到那七間祭室中去,而這頭驢子卻說他已經答
應了你便不能再答應我了。”
    我還沒有說話,依格已經抗議道:“先生,我不是驢子,我是索帕米契勃奧依格!”
    我記得王俊向我解釋過,所謂“索帕米契勃奧依格”,便是索帕族,米契勃奧峰上的雄
鷹之意。
    依格對這個名字,顯然十分自負,他當然不愿意被人稱為“驢子”的。羅蒙諾在侮辱
他,而可以想象,侮辱他的人一定十分多,因為誰也不將他當作是一個民族的酋長。
    而我卻將他當作朋友,這便是我有利的地方。
    我伸手在依格的肩頭上,道:“依格,什么人稱作為驢子的,他本身就是一頭野驢
子!”依格以十分感激的眼光望著我,我望向羅蒙諾,道:“依格是一個十分有信用的人,
他既然答應了我,自然不能再答應你。”
    羅蒙諾冷笑道:“可以的,只要你不要他帶你去,我就可以使他帶我去了。”
    我沉聲道:“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并沒有放棄前往那七間祭室的打算。”
    羅蒙諾教授的聲音,陰沉之极。這:“那么,你可能會后悔的。”我還沒有出聲,王俊
已然忍不住道:“先生,你真是羅蒙諾教授?”
    羅蒙諾眼睛瞪了他一眼,又再次問我:“我再給你最后一個机會。你答應不?”
    我准備站了起來,我的一個“不”字已經說出口,但是我的身子只彎了一下,并沒有站
起來,便重又坐在椅子上了。我一坐下,只覺得王俊緊緊握住我的手,道:“怎么一回
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還不明自么?”
    王俊面上變色,一聲不出。
    眼前的情形、實在是再容易明白也沒有了,羅蒙諾已后退了一步,而在他的手中,有一
柄巨大的德國制軍用手槍。
    那种手槍有著极強的殺傷力,它可以使射中的目標,變成完全沒有目標!
    而從羅蒙諾教授的握槍姿勢來看,他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槍械專家。其熟練程度。是
絕不在勃拉克之下的。我面上也不禁變色。我連忙向那個帶著圓帽的埃及官員看去。只見那
官員微昂著頭,口角流涎,正睡得十分沉熟。當然他不是真的睡熟了,那一定是羅蒙諾在离
座向我們走來的時候,明知一定要動武威脅我們的,所以先將那官員麻醉了過去而已。
    而駕駛室的門是關著的,他在机廂中究竟做過什么事情,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數
學權威的身份,仍不致被人拆穿!
    我一想到這里,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照如今這樣的情形來看,羅蒙諾是一定
會殺死我和王俊兩個人的了!
    王俊也已看出了不妙,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我伸手指了指那柄巨柄的手槍,道:“這
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你不怕惊動飛机師么?”
    羅蒙諾十分陰險地笑了起來,道:“不錯,所以我將盡可能地不使用它,你站起來!”
    我不知道羅蒙諾想要怎樣,但在他手中有著殺傷力如此強大的武器的情形之下,任何人
都沒有法子不服從他的命令的。
    所以我依言站了起來,羅蒙諾又后退了一步,道:“去將机門打開!”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
    羅蒙諾的聲音鐵硬,又重复道:“將机門打開!”
    我無可奈何,走到了机門之旁,將門打了開來。這時,飛机正在几千尺高空飛行,我一
打開了机門,一股旋風,立即扑進机艙來,几乎將我卷了出去,我連忙后退了几步,抓住了
椅背,方始穩住了身子。
    我向王俊和依格兩人看去,只見兩人面無人色。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好,衛斯理,
這是最后的程序了,你和你的朋友,跳下去!”
    在打開机門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羅蒙諾一定會有這一手的了,所以我還可以保持相當鎮
定,但是王俊卻已忍受不住,尖叫了起來,道:“跳下去?不!”
    我喝道:“王俊,你住口。”王俊站了起來,張大了口,象是想講什么,但是他終于又
坐了下來。我轉過頭來,道:“羅教授,飛机在沙漠之上,我看不出我們如果跳下去,有任
何生存的机會。”
    羅蒙諾教授道:“對的,你說得不錯,我同意你的見解,而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沉道:“教授,你錯了,一樣是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槍下了。”
    羅蒙諾扣在槍机上的手指,緊了一緊,道:“你以為我不敢放槍么?”我道:“當然
敢,但是槍聲必然會惊動机師的,是不是?机師出來,看出了名聞世界的數學家如今這樣的
情形,那不是你所歡迎的吧!”
    羅蒙諾的面色,十分陰沉,顯然我的話,道中了他的心事。
    我立即又道:“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一起跳下去。”王俊叫道:“衛斯理,你瘋了?”我
又道:“但是你卻要允許我們使用降落傘!”
    在机廂中,有著七具降落傘,那是我早已注意到的,羅蒙諾向降落傘看了一眼,道:
“那樣,你可以生還。”
    我向机門下面指一指,道:“下面是沙漠,我們沒有食水,沒有糧食,生還的机會,只
有百分之五十。”
    羅蒙諾陰森地道:“但你還是有生還的机會!”
    我攤了攤手,道:“不錯,我們如今可以說是在進行一樁買賣,我以百分之五十生還的
机會,換取你不用放槍,這對你來說是占便宜的,就算我們生還,你也已經得到了你所要的
東西了!”
    羅蒙諾給我說動了,的确,當我們在沙漠中掙扎出來時,他還能不得了他所要得的東西
么?他面上浮起了一個令人看到了毛發直豎的獰笑,道:“好,你們兩人,使用降落傘跳下
去!”
    王俊道:“不,衛斯理,我們沒有机會生還的。”
    我沉聲道:“王俊,你看不出如果我們不跳下去,他終于會放槍的么?”
    王俊道:“如果他放槍,便會惊動机師。”
    我道:“他會連机師一齊殺掉,然后自己駕駛飛机,你以為他會在乎多殺几個人么?”
    王俊道:“你怎知他會駕駛飛机?”我歎了一口气,道:“你不明白他是何等樣人,但
是我明白,象他這樣的人,會駕駛飛机,就象普通人駕駛汽車一樣,我甚至可以說,他會駕
駛潛艇!”
    王俊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黃沙,他的面色蒼白得可怜,而我已取過了降落傘,拋了一
具給他,道:“快背上,試試自己的運气吧!”
    然后,我一面背上降落傘,一面向依格道:“依格,好朋友,我會記得你的,你高貴的
品德,證明了你的确不愧是一個民族的領袖,希望我們以后還能夠會面!”
    依格面上的肌肉抽動著,眼中含著淚水。
    這是我的最后一著棋了,我是希望依格會不帶羅蒙諾到大廟的秘密祭室中去!而王俊是
去過那七間秘密祭室的,如果我和他兩人,在沙漠中脫身的話,我們仍可以在羅蒙諾未到秘
密祭室之前,先他一步而發現我所要發現的東西!
    看依格激動的情形,我的話已起了相當的作用。但是依格會不會在羅蒙諾的威脅之下屈
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俊這時,他已將降落傘結束定當,羅蒙諾大聲道:“快跳下去!”
    王俊的面色變白,回頭向我望來。我以冷峻的語調對他道:“不要看我,看看你降落傘
的掣,是不是靈活,跳出之后,見到我張開了傘,你才好拉掣!”
    王俊苦笑著點了點頭,我的背后,已感到了羅蒙諾手中手槍在頂著,我一伸手,几乎是
將王俊推了出去一樣,然后,我自己也涌身向机外跳去。
    我似乎還听得机門關上的“砰”地一聲,我心中在暗自好笑,我被人從飛机中赶了出
來,生死難料,看來并沒有什么可笑,但是因為羅蒙諾教授也上了我的當,我的笑,可以說
是阿Q式的。
    我和王俊兩人,從机艙中跳了出來,除非在駕駛室中的正、副駕駛員全是瞎子,否則,
是万無看不到我們之理的。
    駕駛室的机師,一看到有人從飛机艙中跳了下去,當然會出來看個究竟的。
    那么,机師還可以看到昏迷過去的埃及官員,和握著軍用手槍,凶神惡煞也似的羅蒙諾
教授!
    當然,在手槍的指逼下,机師會繼續工作,但著陸之后,羅蒙諾如何善后呢?這可以說
是我手中的第一張“王牌”。
    而我手中的第二張“王牌”,則是依格可能根本不肯為稱他作“驢子”的人帶路!
    我手中有著兩張“王牌”,然而必須我能夠生還才有用,所以我立即收起了胡思亂想,
凝神向下面看去,我跳傘的經驗并不多,每一次跳傘,我都有這樣的感覺:事實上是我的身
子在迅速地下降,但是卻象是整幅大地,旋轉著、彎曲著,向我迎了上來一樣!
    我估計著我离開沙漠的高度,六百尺、五百尺、到達四百尺的高度時,我拉動了降落傘
的掣,謝地謝地,降落傘張了開來。
    我立即向前看去,王俊的降落傘,也順利地張了開來,我又抬頭向半空中看去,只見那
架飛机在作十分危險的傾側,但立即恢复了平穩,繼續向前飛去。這證明我的料斷不錯,机
師已經發現了羅蒙諾的本來面目,但他已屈服在那枝德國制的軍用手槍之下了!
    降落傘一張開來,剛才那种天旋地轉的感覺,便立即消失了,那天并沒有風,那是從高
空降落的最好天气,使人有騰云駕霧的感覺。
    在半空中飄蕩了約摸十來分鐘,我和王俊兩人,相繼地在沙漠之中,落了下來,我們在
沙上打了几個滾,站了起來,扯脫了降落傘的綁帶,王俊向我奔了過來,哭喪著臉,道:
“你看,我們离沙漠的邊緣,可能有好几百里遠!”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的,你不要灰心,只要我們不被毒蝎咬死的活,我們可以有充
份的机會,离開沙漠,到達你工作地點。”
    王俊叫道:“我要先回到開羅去!”
    我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大酒店中,躺在柔軟的床上,手中握著冰凍的威士忌,耳中
听著銳耳的音樂,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等等,是不是?”
    王俊點頭不已,道:“是的,是的。”
    我兩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肩上,道:“听著。
    王俊,在沙漠中,你最好別想這些,如果你只管想那些的話,將使你失去步出沙漠的力
量,你將會死在沙漠之中,變為一堆白骨!”
    因為我的話,王俊吃惊地睜大了眼睛。
    我放開了手,道,“你看看,從開羅到工地,大約有六百哩,飛机是采取直飛途徑的,
我們飛了大約四百哩,若是回開羅,要多走兩百哩路程。”我一面說,一面在沙上畫出簡單
地圖來:“如果我們向前去,到工地,只要走兩百哩就夠了!”
    王俊呻吟了一聲,道:“兩百哩!”
    我鼓勵他,道:“或許不到兩百哩,只有一百七八十哩。”
    王俊苦笑道:“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仍有三千在!”他念完這首古
詩,便怔怔地望著我。
    我給他弄得啼笑皆非,王俊念這四句古詩,當然是在諷刺我,他以為一百八十哩和兩百
哩是差不多的,那自然是他的錯誤。
    在沙漠中,兩百哩就是兩百哩,和一百九十九哩半都不同,你可以支撐了一百九十九哩
半,但是到最后半哩時,你會以為自己仍在沙漠的中心,而喪失了繼續堅持下去的意志,而
倒斃在沙漠的邊緣上。任何曾在大沙漠中旅行過,歷過險的人都可以證明這一點的。
    這時候,我當然不及去向王俊解釋這些,因為我根本不想多開口。在接下來的兩三天
中,我們可能一滴水也得不到,多講話有什么用處?
    我們開始行走,向著工地的方向,也就是我要去的大廟的方向。
    開始的時候,王俊還十分多話,他不斷地埋怨,不斷地詢問羅蒙諾教授究竟是怎樣的一
個人,但是我全不回答池,只是叫他住口。
    大色黑了下來,我無法計算我究竟走了多遠,我所唯一知道的,便是方向不錯,只要向
前走去,我們可以在后天,便到達工地了。而在這兩大中,我們還有其他的希望,我們有希
望被飛机發現,有希望遇上運輸卒隊,有希望被騎駱駝的阿拉伯人發現。
    至少,我們還可以有希望發現一小片綠洲,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王俊早就要休息了,是我拖著他,一直步行到半夜,才停了下來。到了晚上,沙漠的晚
上冷得令人發抖,我們又找不到東西來生火,王俊的臉色灰白得簡直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我坐著,也是一籌莫展的。周圍的死寂,沙漠上的半夜,更是恐怖。更不說對于王俊和
我,是毫無辦法的等著天明。
    ------------------
  黃金屋  掃校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