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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古九非“死得難看”


  白素本來,自然想說“那批照片”的,被我一暗示,她立即改口,自然之至,可是眼前這四個小鬼頭,何等机靈,也立時覺出有事情瞞著他們,四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我先發制人:“能讓你們知道的事,不必問,不能讓你們知道的,問也沒用。”
  溫寶裕一笑:“誰說要問什么了?我決定到檳城去!”
  我怔了一怔:“去把那玻璃交還給阿加酋長?”
  溫寶裕點頭:“是,他能去找古九非,一定會記得我曾和古九非在一起,与其讓他來找我,不如我去找他,反正他的目的是要得回那塊玻璃。”
  良辰美景齊聲支持:“是啊,說不定,還可以和酋長不打不成相識,知道那玻璃,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哦哦”兩聲,斜睨著她們:“你們自然也要一起去了?”
  胡說搖頭:“可惜我沒有假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小寶倒是自由的。”
  溫寶裕得意洋洋:“自由真可愛,可以說走就走,愛到哪里就到哪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覺得溫寶裕就這樣去找酋長,十分不安,可是卻也想不出阻止的理由,溫寶裕趁机問:“有我們不能去的理由嗎——嗯,若有什么秘密,應該共享的,此際公布正合适。”
  我悶哼一聲,不去理他,只是道:“祝你順風。”
  溫寶裕把小盒子的蓋合上,在手中拋了几下:“至少,酋長給的花紅,可以供我們旅途所需了。而且,還可以請朋友一起去。”
  我又悶哼了一聲:“我沒有興趣。”
  溫寶裕看來還想攝弄我和他一起去,而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听了一下,就交給了白素,白素只听了一句,就神色一變,按下了一個掣,使大家都可以听到電話中傳來的聲音。
  那邊是一個听來相當蒼老的聲音:“古九非的家里出了事,我赶去的時候,已經有許多警察在,他被害了,据說現場十分可怖。”
  我“啊”地一聲,溫寶裕立時向良辰美景瞪眼,良辰美景不甘示弱,壓低聲音:“阿加酋長還在飛机上,凶手不會是他。”
  溫寶裕道:“可以是他派去的人。”
  我听到古九非遇害,心中十分難過,隱隱感到,那是由于我的疏忽,听得他們還在爭論不休,更是煩躁,大喝一聲:“別吵了!”
  電話那邊正在報告事態的人倒吃了一惊,問:“什么事?”
  白素忙道:“沒什么,听到了坏消息吃惊,你沒見到……尸体?”那聲音道:“沒有,有一個警官說,屋中被抄得天翻地覆,而古九非……說是死得很……難看。
  我們自然都可以想像得出“死得很難看”的意思,一時之間,人人臉色蒼白,溫寶格更是緊握著拳頭。
  白素在要求:“你可多探听點消息——”
  我道:“不必了,我這就去。”
  白素向我瞪了一眼:“你去有什么用?當地警方的調查,你能插手?”
  電話那頭道:“警方便是十分重視,派了好多人,封鎖屋子,不讓人接近,還有好多高級警官,甚至有軍方人員在內。”
  白素道:“謝謝你,如果有進一步消息,請你再和我們聯絡。”
  白素放下電話,神色凝重,我苦笑:“我們既然知道他被利用,參与了間諜活動的竊取,就應該知道他必然會有危險。”
  古九非被利用的經過,溫寶裕他們,還不知道,所以听得只是眨眼。我又歎了一聲:“我看,他主要的死因是被人滅口。”
  白素側著頭:“如果他的住所,曾遭到徹底破坏,他又在死前受過虐待,那就不單是滅口——”
  溫寶裕雖然吃惊、悲憤,但不論他處于什么樣的情緒之中,要他有意見不發表,還是万万不能,所以他立時用听來比平時干啞許多的聲音說:“凶徒想在他口中套出什么話,或是想找什么東西。”
  良辰美景齊聲叫:“酋長根本還在飛机上。”
  她們一再強調酋長還在飛机上,是因為她們歸還玻璃不成,要是酋長為了追回玻璃而下毒手,她們多少要負一些責任。
  我道:“不會是酋長下手,我看……是那卷軟片。”
  四個人齊聲問:“什么軟片?”
  我這時,感到一陣軟弱無力,疲倦莫名,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按了一下:“軟片放大了的相片,在書房的一個書架后面,誰想看,只管去拿。”
  白素立時補充:“我的忠告是:最好能克服好奇心,別去看那些照片。”
  在這四個人面前,白素的忠告,無疑是火上加油,他們怎肯不看?溫寶裕才跨出一步,見紅影一閃,良辰美景早已上了樓,而且,又立即飄然而下,手中已多了那只大文件夾。
  我和白素,都不想再看那批照片,所以不約而同走了開去,同時警告:“不得大呼小叫。”
  他們四人,在看那批照片之際,果然沒有大呼小叫,但是吸气聲之響亮,也听得人心煩意亂。
  白素以手支額在出神,大約二十分鐘,他們四人看完照片,也至少有七八分鐘了,還是胡說先打破沉寂:“看來,像是一批……可怕的疾病患者。”
  溫寶裕道:“可怕极了……那是什么病?”
  胡說道:“很多种病,有的病像大麻瘋,有的病,像后期的癌症。”
  我向他們看去,看到良辰美景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摟作一團,胡說和溫寶裕的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到哪里。
  溫寶裕問:“這批照片……是古九非致死的原因?”
  我清了清喉嚨:“推測。”
  我把古九非得到批軟片的經過,說了一遍,溫寶裕頓足:“這人,真是!唉,那人自然就是安排圈套的主腦,是一個特務頭子,這批照片——”
  溫寶裕的思路和我相當近似,他立時想到了我們的曾想到過的可能:“照片上的人,是某种行為所造成的結果,那絕不能給別人知道,不然,會受到全世界的攻擊。”
  胡說也想到了,他又吸了一口气:“拿活人……來做試驗。”
  良辰美景掩著口,眼珠亂轉。
  我用力一揮手:“事情雖然可能极可怕,但一批照片,不至于會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吧,想想那個木乃伊布包著的人形物体,不見得不恐怖。”
  胡說和溫寶裕都苦笑,那件事,已記述在《密碼》這個故事中,那個“人形物体”結果會變成什么樣,哥登醫生是不是還繼續在勒曼醫院中致力培養那怪東酉,一直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這時,我這樣一說,雖然勾起了他們對那“人形物体”的可怖的記憶,但的确,比較之下,照片也就不那么令人惡心了——當然,照片中的那些人,任何一個,如果出現在眼前,那可怕和惡心的程度,和那“人形物体”,也就不遑多讓。
  白素最鎮定:“看來是古九非在無意之中,盜走了一個大秘密,所以才招致殺身之禍。”
  溫寶裕伸手指向我:“要是被他們知道東西在你這里的話——”
  我冷然;“看過照片的,也要滅口,你不是要到檳城去嗎?正好送上門去。”
  溫寶裕口唇掀動,沒有說什么,顯然沒有剛才想到可以愛上哪儿就上哪儿那么高興。我望向白素:“相識一場,又只有我們才知道一些他的死因,我倒真的要走一遭,如果酋長恰好也在,由我把那塊玻璃還給他。”
  溫寶裕怯生生問:“帶我一起去?”
  我大喝:“當然不,免得礙手礙腳。”
  喝得溫寶裕縮了縮頭,不敢出聲。
  白素皺著眉,正在這時,門鈴聲忽然又大作,我立時向那文件夾望了一眼,良辰美景會意,拿起它來,一溜煙上了樓。
  溫寶裕過去開門,我和白素互望一眼——這是我們間的習慣,有人按門鈴,我們會先猜來人是誰,十之七八,都可以猜得到,但這時,卻一點概念也沒有,門打開,我們都怔了一怔。
  門外是熟人,但平時絕少來往,他一來,必然有事,其人非別,正是警方特別工作組的黃堂。黃堂一面向我和白素打招呼,一面走了進來,望著我,神情十分為難,我本就心煩,不耐得很,歎了一聲:“有話請說,有屁請放,別吞吞吐吐。”
  黃堂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我也是受人所托,并不是我自己來求你。馬來西亞檳城警方,想請你去協助調查一件凶殺案。”
  黃堂一開口,羅里囉嗦,我几乎要大喝他住口,可是接著,他竟然說出那樣的話來,我就呆住了。
  我當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絕非巧合,我忙道:“請說下去,請說。”
  大抵是我的神態,太前倨后恭了,黃堂怔了一怔:“死者是一個身份相當神密,又很富有的中國人。”
  那當然就是古九非,我忙問:“為什么會找我去調查?”
  黃堂攤手:“那邊語焉不詳,好像是在死者的住所,發現了什么線索,和你有關,所以才想到要你去,一切費用,他們會負責。”
  我道:“那是小問題,死者的名字是——”
  那是明知故問,但問一問總沒錯,要是弄錯,那是笑話一樁。黃堂道:“叫古九非。”
  我立時道:“好,我去。”
  黃堂絕未想到他的事會辦得如此順利,一時之間,像看著什么怪物似地望著我。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是為了什么,但也不能使他太過怀疑,所以我道:“剛好近來沒有事,而我也想知道究竟因為什么,檳城的警方會找我。”
  黃堂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說的托詞,但他絕想不到古九非的死,內容會如此复雜,所以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我又道:“我會盡快動身,明天一早。”
  黃堂告辭离去,不到半小時,他又來了電話:“檳城警方感謝之极,你一下机,和你聯絡的,會是曾原警官。”
  我本來就要到檳城去,而且發愁去了之后,不知如何對古九非的死展開調查,現在有那么好的机會,總算在极不愉快的遭遇中,使人感到快樂。
  溫寶裕還用哀求的眼光望著我,我根本不理他,伸手把那小盒子接了過來,他居然咕噥著抗議:“那是我的,古九非給我的。”
  我睬也不睬他:“小心門窗,別睡得太死,古九非也算是老骨頭了,都會著了道儿。”
  我說著,逕自上了樓,在書房里,把那塊玻璃取出來,翻來覆去看著,看不出什么名堂來。
  這時,我已經感到,古九非被利用,古九非死亡,和古九非在酋長身上偷東酉,三者之間,看起來,絕無關連,但實際上,可能有极密切的關系。但是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究竟有什么關系,我全然說不上來。
  而使我有這种感覺的原因,自然是由于事情都發生在古九非的身上,而且,都和古九非超卓的扒竊術有關——古九非一死,扒手這門偷竊藝術,只怕再也出不了像他那种水准的高人了。
  白素在不一會之后上來,也察看了那塊玻璃半晌,才道:“我看小寶會自己去。”
  我笑:“一定會,他父母不在,他還有不趁机會造反的?檳城是度假好去處,就讓他去去——我不會讓他去參加有危險的事。”
  白素想了一想:“古九非死了,事情又牽涉到這樣极度危險的人物,我隱隱感到,有一個世界性的大陰謀,正在暗中進行。”
  白素的話,令得我興致勃勃:“我正是揭發陰謀的高手,那是我的看家本領。”
  白素扁了肩嘴,我趁机親了她一下,她握住了我的手,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天早班机,我上了机,好像感到在我一到机場之后,一直有人跟蹤我,可是以我反跟蹤的能力,竟然未能找出跟蹤者來,到飛机起飛,這种感覺仍然未能消除,而艙中搭客連我只有八個人,那七個人都被我一再過濾,不可能是跟蹤者,而机上的職員,又沒有理由是。所以我只好當作自己感覺過敏。飛行時間不長,檳城的机場很大,下了机,就有一個身形高大.膚色黝黑,蓄著上髭的青年警官,來到我身前,和我熱烈握手:“衛先生,久仰大名,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我叫曾原。”
  我也不和他多客套,只是道:“我想知道你們找我的原因。”
  曾原警官苦笑:“死者在被發現時,奇跡似的,竟然沒有死,說了一句話:去找衛斯理,他知道誰是凶手,叫他替我報仇。”
  我陡地一怔,心中暗暗叫苦。我只知道古九非的死,定然和重大的特務活動有關,可是連利用他的特務,來自何方勢力都不清楚,怎能知凶手是誰?這個人,像是生活在古代,就算我知道了凶手是誰,我也不能“替他報仇”,難道要我把凶手殺掉?
  我想了一想,一面仍然和曾原并肩走著:“不很可能吧,發現古九非的是什么人?”
  曾原道:“有人打電話通知警方,說那地方出了事,恰好我和一小組警員正在附近,首先赶到的是我,听到他那樣說的,也是我,恰好我知道衛先生的大名,所以,我立即在他耳際說:知道了,一定會通知衛斯理,他不知道有沒有听到這句話。”
  我歎了一聲:“你可以點頭,表示你會那樣做。”
  曾原警官望向我,欲語又止,這時,我們已來到一架警車前,他替我拉開了車門,我一面跨進車,一面道:“應該什么都對我直說。”
  他忙道:“不是想隱瞞,而是事實十分殘酷,真難說得出口。”
  我悶哼一口气。
  “我點頭也沒有用,他看不見——他兩只眼睛,都被剜了出來。”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雖然早想到古九非是被折磨致死的,但是想不到竟然到了這一地步。那真是令人發指,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雙件緊握著拳,令得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
  曾原年輕的臉上,也有著异常的激動:“衛先生和他很熟?”
  我緩緩搖著頭:“不熟,才認識,他是一個极可愛的人,而且,是一個极出色的人物,應該受到絕對的尊重,他……的樣子……”
  曾原歎了一聲:“我那一組警員,都很有資格,可是看到他的時候,卻有一半昏了過去,我……老實說,也是雙腿發軟,站不穩,跌倒在他的身邊,這才听到了他所說的最后一句話的。”
  我默言不語,曾原又道:“如果衛先生不想看他的遺体,可以不必看,他反正已經死了。”
  我道:“不,我要看——現在到哪里去?到案發的現場?”
  曾原道:“不要先到酒店去?”
  我搖頭:“不必了,听說現場遭到嚴重的破坏。”
  曾原歎了一聲:“是,破坏,至少由五到十個人造成,而對死者的傷害,也至少兩個人,也就是說,參加行事的,多至十人,這是大規模、有組織的犯罪,我們并未向公眾公布真相,怕引起恐慌。而上頭對之重視之极,國際警方對你有极佳的推荐,所以全國警察總監同意你參加此案。”
  原來還有那么多過程,我想,如果是特務組織一定要找回什么,出動十個八個人,那不算什么衡。曾原又試探著問:“凶徒是哪一方面的人?”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屬于某一勢力的特務。”
  曾原抿著嘴,默然不語,他這种反應,使人覺得相當奇怪,過了片刻,他才道:“難怪軍方立即派出了一個高級情報官來參与——”
  他頓了一頓,然后,我和他几乎异口同聲地問:“軍方怎知凶徒屬于特務組織?”
  我心頭疑云大起——這其中,一定還有极度的曲折在,牽涉的范圍,可能廣到難以想像。
  我這樣想的根据是:一般來說,軍方對于凶殺案,決不會有興趣。而古九非死了不多久,就有高級情報軍官出現,這說明軍方知道古九非牽涉在特務行動之中——是怎么知道的?
  這其中,又有什么內幕,是我們不知道的?
  我和曾原互望,他也神情疑惑,我道:“我想,我會有机會見到那們情報官?”
  曾原點了點頭,又問:“古九非也是特務?”
  我歎了一聲,曾原很坦率,有青年人的熱誠,我又要和他合作,自然要對他說說古九非的遭遇,所以揀重要的,說了一個梗概。
  曾原听到一半,就想說話,可是當我停下來時,他又示意我說下去。等我說完,他才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先吸了一口气,才道:“衛先生,那次宴會,我也參加了的。”
  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向他,他年輕,官階不會很高,照說,沒有資格參加鄰國的國宴,他忙解釋:“家叔是大使,他帶我去見識一下的。”
  我“哦”地一聲:“你當然沒有發現宴會有什么异樣之處?”
  曾原神情仍然疑惑:“那次國宴的主賓是誰,你是知道的了?”
  我點頭——雖然古九非糊里糊涂,連主賓是誰都不知道,只知把他身上的東西全扒了來,但那次國宴是大新聞,一查資料就可以查得出來:“主賓是一個算是大國的將軍,几年前才發動軍事政變,奪了政權的。”
  曾原點頭:“是,那位斐將軍,在整個宴會中,和一個阿拉伯酋長交談最多,當時我在想,那酋長是著名的軍火販子——”
  我打斷他的話頭:“阿加酋長?”
  曾原道:“就是他。”
  我咕噥了一句:“世界真小。”
  曾原當然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什么意思,繼續道:“當時我想,斐將軍難道又想擴充軍備?”
  我再問:“還有什么异常?”
  曾原搖頭:“沒有什么异樣——嗯,對了,曾有一個人,忽忽离去,以警務人員的眼光來看,這個人行跡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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