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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百年后超人”




  他正在我的面前,絕非是一個幻影,由此可知,法拉齊和格勒也是實在的,并不是我的幻覺。我望著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他饒有興趣地向我屋中的陳設打量著,從咖啡几上取起一具噴气式的打火机,“拍”地打著了火,又“哈哈”地笑了起來:“我們的會面,十分難得!如果不是宇宙忽然神經病發作,我們怎么有可能相會?要知道我們之間,足足相差了一百年!”
  足足相差了一百年!
  那就是說,革大鵬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自己回到了一百年之前。(在這里,用‘回到’這個動詞,實在是不十分妥切的,因為他所在的地點不變,只不過時間卻倒流了,他實在沒有動過,但是除了‘回到’這個動詞之外,又想不出別的詞句。)
  他對自己的處境,知道得十分清楚,那么,他又為什么不像法拉齊和格勒那樣,大惊失色?何以他還顯得如此高興呢?
  我語音干澀,勉強開了口,問道:“那你高興這樣?”
  我也不知道何以我什么都不問,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的。人在极度的惊慌之中,講的話有時不免會可笑。但革大鵬卻得意地點了點頭。
  我緩緩地道:“你……你和他們兩人不同。”
  革大鵬道:“不錯,我和他們不同,你可知道,我們的飛行,對他們兩人來說,是一种榮耀,但對我來說,卻是一种懲罰!”
  我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揮著手,神情顯得相當激動:“我是一個最偉大的科學家,我要研究太陽,利用太陽中無窮無盡的能量來供我們使用,但是另一班昏庸的所謂科學家卻不准我去碰太陽,他們將我貶到火星上去建立基地,這對我來說,不是懲罰么?”
  我有點明白,即使過了一百年,科學已進步到了我們這一代人,根本難以想像的地步,但是人性和如今一樣。
  革大鵬自然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我不信他所說的事情是那么簡單,但是他不容于群,那卻是事實,而且我可以肯定他在那次向火星的飛行中,弄了什么把戲,要不然,也不會回到我們這一時代來。
  我平靜地問他:“我明白了,你在飛行中玩了花樣,是不是?”
  革大鵬走近几步,俯身看我,目光炯炯:“是的,我准備了一套假的飛行儀表,使法拉齊和格勒兩個傻瓜,以為在向火星飛行,實際上,我們是在飛向太陽,我要堅持我的主張!”
  我攤了攤手:“可是,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們怎么會忽然又……又回到了你們祖先的的時代來了呢?這不是你故意的么?”
  革大鵬呵呵地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既來之則安之,你說是不是?”我在革大鵬得意的神態之中,突然感到了一陣异樣的恐懼。
  這個人,他和法拉齊和格勒不同,他們兩人發現自己到了一百年之前,便面色蒼白,心情慌亂,然而革大鵬卻興高采烈。
  那是為了什么?
  答案實在簡單之极:因為他在我們這個時代中,是一個真正的超人。
  那情形,就像我忽然帶了一個坦克師團回到了一百年之前,有誰能抵擋得我?如今革大鵬一定想到了這一點!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如何才好。革大鵬一直在笑著:“當突然之間,我發覺飛船又回到了地球的上空之際,我也不禁呆了一呆,還以為他們在太陽的附近布下了障礙,不讓我去利用太陽的能量--”
  當革大鵬又道:“我降低飛船,這才發現我的處境,那時,法拉齊和格勒兩人,因為那一下突如其來的振蕩,而還在昏迷狀態之中,我看到了那架古老的飛机,于是--”我陡地跳了起來:“那架飛机,你將那架飛机怎樣了?你說,你將飛机上的人怎樣了?”
  我雙手按在他的肩頭之上,他目光嚴厲地望著我:“坐下,听我說!”
  老實說,我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革大鵬的目光,令得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并不是懾于他的目光,而是想到他是一個一百年之后的人,心中起了一种十分怪异而難以形容的感覺的結果。
  但是,我立即又興起了一种可以說十分可笑的感覺:不錯,他是一百年之后的人,但是那有什么了不起?算起來,我無論如何是他的祖先!
  我重又踏前一步:“你將飛机上的人怎么了?”
  革大鵬又厲聲斥道:“坐下,你給我坐下!”
  我冷冷地道:“革先生,你是一百年之后的人,怎能對老前輩這樣無禮!”
  革大鵬怔了一怔,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他陡地揚起手,向我的臉上摑來。
  我早已看出他不怀好意,不等他的手揚起,五指一翻,便向他的手腕抓去,那是“外擒拿法”中的一式“反刁金龍”,自然十拿九穩。
  我五指一緊,已將他的手腕抓住。然而也就在我五指一緊之際,一陣触電似的震動,傳入了我的体內,不但使我的五指彈了開來,而且令得我整個地彈了起來,跌在沙發中。
  我這個“祖先”,終于坐了下來。
  倒在沙發中,全身如同被麻醉了一樣,好一會,才勉強牽了牽身,革大鵬冷冷地道:“你肯坐下,那就好得多了。”
  我翻著眼,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革大鵬道:“飛机上的人都還在。”
  他只講了一句話,我已經舒了一口气。
  革大鵬又道:“我使飛机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將机上的人全部接下,然后,使飛机的前一半,壓縮成一小塊,再令半只飛机撞向一個小島。這是我初次示威,向你們這群老古董示威。”
  我的耳際“嗡嗡嗡”作響,因為我的猜測,已經證實。
  革大鵬道:“在飛船上,每個人都很合作,只有一個女子,卻給我麻煩,她叫白素。”
  我再度跳了起來,狂吼道:“你將她怎么了?你……你若是虐待了她,我絕不會放過你!”我的面色鐵青,聲音也變得出奇的尖銳。
  白素的性格,我自然知道,革大鵬可以使任何人屈服(包括我在內),但是他若是想令得白素也屈服的話,那絕無可能。
  那么,他將白素怎樣了呢?我一想到這里,自然而然,聲音就變得尖銳起來。
  可惡的革大鵬卻只是望著我,并不出聲,我俯身前去,又待將他抓住,但是他卻冷冷地道:“小心些,高頻率的電波,會令你喪生!”
  我想起了剛才抓住他的時候所起的那种如触電也似的感覺,不由自主地縮回手來。
  革大鵬奸笑了一下--一百年后,人類在科學上的進步,顯然已到了我們這一代人所無法想像的地步,但是人心卻依然一樣險惡,革大鵬的那种奸笑,令得我為之毛發直豎。
  他一面奸笑,一面道:“別緊張,她沒有什么,我只不過給了她一點小小的懲戒。”
  我听到這里,已經忍無可忍了。
  但是我卻反而鎮定了下來,我坐了下來。我所坐的那張安樂椅,是我最常坐的一張,這几年來的冒險生活,使我要應付各种各樣的不速之客,所以在這張椅子上,我也有一些小小的机關。
  我的手伸到了椅墊之下,在椅墊的一個暗格中,握住了一柄手槍,然后,我陡地揚起手來,槍口對准了還在奸笑的革大鵬。
  革大鵬在我舉槍對住了他之后,仍然在笑著,他反倒伸手向我手中的手槍指了指:“這是什么,喔,這就是你們所謂致命的武器,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不錯,這武器在你來說,或者落伍,但不信你的身子能擋得起它的一擊,那就像我的身子,甚至不能擋得起羅馬時代的武器一樣。”
  革大鵬向我笑了一下,忽然他的手臂振了一振,手又在胸口上按了一按,他的衣領突然向上伸起,形成一個半透明的頭罩。
  而自他的衣領之中,也伸出兩個圓形的罩來,將他的雙手罩住。
  透過半透明的頭罩,我依稀可以看到革大鵬的面上,現出十分得意的神情。
  他的聲音,听來仍是十分清楚:“我這套裝備,可以抵御太空中流星群的襲擊,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擋得起你手中那种古老的武器,你不妨試試。”老實說,本來我拔槍在手,并不想將他打死,因為將他打死之后,我怎樣和白素會面呢?
  我的目的,只是想他知道,他雖然來自科學已發展到如此惊人的一百年之后,但是仍不能橫行無忌。因為武器總是武器,小刀子是几千年之前的武器,直到如今一樣可以殺人!
  可是我錯了。
  我錯在未能正确地估計未來一百年科學進步的幅度!
  試想,我們這時代的人,在太空飛行中,為了防止流星群的襲擊,要將太空船的外殼,作复雜的加固處理,還不能确保安全。
  然而革大鵬身上那一身看來和普通衣服一樣的衣服,和那樣的一個頭罩,便使得他可以防御太空的流星群!
  流星群襲擊的力量多么惊人,手槍的子彈射上去只不過如同一塊紙片飄在他的身上而已!
  我呆了半晌,手一松,“啪”地一聲,手槍落到了地上。革大鵬“格格”地笑著,踏前兩步,將手槍拾了起來,他的手上的那种半透明的套子,竟极其柔軟,絕不妨礙他雙手的行動,道:“你是你們慣用的武器么,請你看看,它在我的身上,可以起什么作用!”
  革大鵬一講完,便扳動了槍机。
  他連續不斷地扳著,一連七下,將槍中的子彈,完全射完。
  七顆子彈,每一顆都射中了他的身子。子彈一射中他的身子,便發出刺耳的“滋”地一聲,化成了一團气。那种白气,給人以固体的感覺,那是金屬在极度的高熱,或是高壓之下所化成气体。
  最后一顆子彈,他是射在頭罩上的,我看到子彈嵌著不動,當然射不穿他的頭罩,然后,革大鵬用槍柄在頭罩上輕輕一敲,那粒子彈便落了下來,革大鵬伸手接住,向我丟來,嘲弄地道:“這是你們時代致命的武器。”
  我木然地伸出手,按過了那枚子彈,可是我的手才一碰到那顆子彈,“滋”地一聲,便被烙去了層皮,子彈還是灼熱無比的!
  我其實是應該料到這一點,才從槍膛中射出來的子彈,當然是灼熱的!
  革大鵬冷笑著:“由于你和你的未婚妻都那樣不知死活,所以我有必要更好地介紹一下我自己,你同意么?”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實在連講話的余地也沒有了。
  革大鵬拍著他自己的心口:“我,革大鵬,是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所絕不能抗拒的,你們這個時代最厲害的武器是氫彈,是核子武器,你們可想得到,有一种新的元素,是水星的中心部分來的,我們將它叫作‘維納斯--十五’,這种元素如果發生核子分裂,你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效果?”
  我仍是不出聲。
  革大鵬道:“它的效果加以控制,你剛才已經看到過了,那是一种地球上絕未曾出現過的高熱,在万分之一秒內,產生高熱,可以令得任何物事,都化為气体。而如果用來制成武器,那么,以月球為基地,放射一次,便可以令得地球變成半個圓形--它的另一半溶掉了,成了宇宙塵。而地球在成了半圓形之后,由于相互引力的改變,半圓形的地球,將成為一顆流星!”
  革大鵬滔滔地嚷著,我絕不怀疑他所講的話的真實性,我只是無力地問道:“不見得這种武器你帶在身邊吧?”
  革大鵬笑了起來:“當然不帶在身邊,那是一种巨大的裝置,而且實際上,人類是無法使用這种武器的,我剛才說以月球為基地,你難道未曾听出什么破綻來么?嗯?”
  我腦中一片混亂,哪里還顧得上去理會什么他的話中的破綻,我只是搖了搖頭。
  革大鵬得意地笑道:“當地球毀滅的時候,月球在突然之間消失了地球對它的引力,當然也要飛逸得不知去向了,除非有人想自殺,否則是無法毀滅地球的,因為地球一毀滅,所有的天体,都要受到影響。”
  革大鵬的話,令得我莫名其妙,我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么,你講了半天‘維納斯--十五’所制成的武器,目的是什么?”
  革大鵬道:“很快就要說到正題了,不能以任何星球作基地來使用這种武器,但是,以我的飛船--有著抵抗星際之間的万有引力設備的飛船作基地,就可以使用這种武器。”
  我厲聲道:“毀去了地球,對你有什么好處?”
  革大鵬聳了聳肩:“我當然不會將地球毀去,地球是我權力的根源,我只不過告訴你,我不可抗拒。”
  我苦笑道:“你就算使我明白了這一點,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革大鵬道:“我可以使你明白這一點,也就可以使每一個人明白這一點,讓我們再將話題回到你的未婚妻身上來,她所受到的懲戒,只不過是單獨囚禁,我不想我所擄獲的少數人中,居然有著對我不屈服的人,說服她,這是你的工作。我喜歡堅強的人,但是我不喜歡頑石,你明白了?”
  我心中不禁高興了一下。
  他要我去說服白素,那么我自然可以和白素見面。和她分別了那么久,使我更渴望見她,即使是俘擄,也在所不計了。
  革大鵬的一切,我已經弄得很清楚了。
  他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在他的時代中,也是一個被放逐的人。在他被放逐到火星的途中,想玩弄花樣,使飛船飛向太陽。可是在他飛向太陽的途中,突然發生了變化。
  那是原因不明的一种變化,這個變化,令他未能飛近太陽,而又到了地球的大气層中。只不過在那個原因不明的變化中,一定產生了一种比光的進行還要快上許多許多倍的速度。所以,當革大鵬操縱的飛船,重回地球的大气層之際,時間相差了一百年!
  我相信,當革大鵬乍一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一定也大吃一惊。
  然而,革大鵬卻立即想到,在他的時代中,他的野心受到遏制,被放逐到火星去,然而在一百年前,卻沒有什么可以阻攔他野心的發展。
  革大鵬于是毀滅了那架飛机,擄走了机上的人員,下一步,他自然要向全世界宣布他是人類的主宰。可是偏偏在他擄去的人中,有一個白素,白素絕不向他屈服,這令得他十分掃興,連几十個人中,也有人不屈服,全世界三十億人,該有多少人不屈服呢?所以他必須使白素低頭。
  這也是他為什么來找我的原因。
  我略想了片刻:“好,將我帶到你的飛船上去?”
  革大鵬點頭道:“是,我也要向你展示,我的飛船,實際上是一艘……嘿嘿,是一艘可以到達任何星球的堡壘!”
  他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拉向門口:“我按動飛行帶的掣紐之后,巨大的噴射力,將會產生一個將我們兩人包住的气囊,這個气囊帶著我們以极高的速度上升,你或許不會習慣這樣的飛行,但卻是絕對安全,一點也不必害怕。”
  他的話才一講完,突然之間,我的身子震了一下。
  只不過是一震,沒有任何別的感覺。在一震之際,我本能閉了下眼睛,然后,我立即又睜開了眼來。
  我可以保證,我閉上眼睛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
  但是就在這十分之一秒內,眼前的一切全都變了,看不到街道和其他的房子,只看到絮絮的白云,因為包圍著我們的气囊的沖擊,而翻翻滾滾,四下散去。
  我們向上升去的速度,快到了极點,然而卻一點也沒有逼迫的感覺。
  革大鵬甚至還在和我講話:“你知道么?我們如今上升的速度,是每秒鐘七點九公里,凡是達到這個速度的任何物体,包括人在內,都可以飛出地心吸引力。”
  我當然也可以開口說話,但是我卻講不出什么來。
  突然之間,我看到了那艘飛船。
  我的天啊!我一直以為那艘飛船,是一艘圓形的,或是橢圓形的太空船,但如今我看到了它,我才知道我完全料錯了。
  它是球形的,但是卻像多層停車場似的分好几層,它的全部体積,像是一座球形的七八層高的大廈,在其中一層中,我看到有許多閃著亮光,好像眼睛一樣的物事。我們其實早已停下來了,但因為眼前的奇景,我竟懵然不知!
  革大鵬向前指了一指:“你看怎樣?”
  我竟傻气地問了一句:“那么大的飛船中,只有你們三個人?”
  革大鵬道:“足夠了,我們的時代,電腦代替了人的工作,要那么多的人作什么?電腦永遠不會有不一致的意見,可是人呢?只要有兩個人,就會有兩种不同的意見!”
  他取出了一根金屬棒,在球形大飛船的中間部分,指了一指,一扇門無聲地打了開來,革大鵬伸手一推,我已到了那艘球形太空飛船的里面了。
  里面的空气,十分清新,令得人精神為之一振,我一走進去,再轉過身,革大鵬卻已不見,而我走進來的那扇門,也已關上。
  我連忙向前走了几步,去查看那扇門,在我的面前,只是一整塊的灰白色的金屬,根本沒有門!
  門,當然是有的,沒有門,我又是從什么地方進來的?但是由于制作的工藝太精巧了,所以門縫便看不出來。然而,革大鵬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正在猶豫著,身后已響起了革大鵬的聲音。
  我陡地轉身,我面前一人也沒有,革大鵬顯然已到了另一個所在,而他的聲音,自然是通過傳音設備過來的了。
  只听得他發著奸笑,道:“你向前走,在你的右手邊通道處,第三扇門,門上有一個紅色的‘3’字的,就是你要進去的房間。你不要亂闖,執行守衛責任的電子儀器,反應靈敏,絕不是你所對付得了的。你未婚妻在里面,你可以見到她。”
  我的心狂跳起來,連忙向前奔了過去,這艘龐大的球形飛船之中,不但空气清新,而且處處光線都十分柔和。我奔到了革大鵬所說的房間前面,房門無聲無息地移去。房間中的陳設十分簡單,但也很舒适,我看到一個女子,背對著我,支頤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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