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十部:大家全是地球人




  飛艇在高空中停了約莫八分鐘,從冰層中露出來的金屬圓頂,一點動靜也沒有。它沒有露出什么武器來對付我們的飛艇,也看不到有人打開圓頂,向外走出來。
  革大鵬咬著牙,飛艇又向下降去,終于,在那圓形金屬之旁,停了下來。
  飛艇停下來之后,革大鵬又去按動另一個鈕掣。
  但是他還未曾將那個鈕掣按下去,格革便搶著道:“領航員,你要將它毀滅?”
  革大鵬點了點頭。
  要毀滅那個地下金屬体,我當然也沒有什么意見,可是就那一剎那間,我們每一個人都听到,在那金屬圓頂之下,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我連忙道:“慢,這可能是白素!”
  革大鵬不回答我,他的手已向另一個按鈕伸去,我看到飛艇的一旁伸出了一根金屬軟管,那根金屬軟管的一端,附有一個吸盤也似的東西,迅速地吸到了金屬圓頂之上。
  格勒則調整著另一個裝置,我看到一個人在熒光屏中,不斷地出現變換的聲波形狀,然后,我們听到了白素的聲音。
  那絕對是白素的聲音,誰也不會怀疑那不是她在說話,她的聲音十分急切,听來是惊訝多過恐慌,她道:“什么地方,這是什么所在,啊,那么多的儀表,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死了?”
  接著,我們又听到了那人的聲音,那人的話,我們當然仍然听不懂。白素又在叫嚷,看來好是處在一個极度怪异的環境之中,所以才在不斷地惊歎。
  她所講的,几乎全是問話:“這是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等。
  我們听了兩分鐘,革大鵬便轉過頭來:“她在里面,我想,你可以和她講話的,我們既然能由這金屬穹頂上取得她講話的聲波,而加以擴大還原,你的聲音,當然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傳進里面去!”
  我不等革大鵬講完,便已經叫道:“素!素!你听得到我的聲音么?”
  白素的回答,立即傳了過來,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喜悅,這使我放心不少。她道:“當然听得到,你在什么地方?”
  我急急問道:“你呢?你怎么樣?那家伙,他將你怎么了?”
  白素笑道:“我不知道,他拚命在對我講話,我想你也听到他的聲音,只是我不知道他在講些什么,他在弄一具象電腦一樣的机器,咦,他的語音變了,你可听到了沒有!他的語言在通過了那具電腦之后就變了,我相信那是一具傳譯机。”
  我看不到那圓形的金屬体內的情形,但是听得白素那樣說法,我也放下心來,因為那人雖然將白素擄了去,但是卻并沒有對她不利。
  而且,我們也听到,那人的聲音不變,但是他所講的語言,卻在不斷地變著,一會儿音節快,一會儿音節慢,一會儿听來卷舌頭。
  我們可以猜想得到,那家伙一定是想通過一具傳譯机,找到和我們講的相同的話,以便和我們對答。當然那是好事,如果能和他交談,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
  他用的語言似乎越來越怪,有一种,竟全象是鼓聲一樣,有的竟象是喇叭聲,這家伙,一定將我們當作不知是什么星球的怪物了,在那具電腦的記錄之中,難道竟沒有地球人以前所講的語言么?
  白素顯然也和我們同樣地著急,她不斷地道:“不對,不對,我仍然不懂,唉,越來越离譜了,什么叫咚咚咚?是在打鼓么?”
  足足過了十五分鐘,我們突然听到了一句听得懂的話,仍是那個人聲音,高吭而急促,听來十分之刺耳。
  但是這句話,卻是我們听得懂的,那是發音正确得象只在念對白的英語,他道:“你們是什么?”
  白素立即叫道:“是了,我們可以談話了。”
  那家伙又問道:“你們是什么?”
  這個人我對他的印象,始終不好,他竟不問“你們是什么人?”(WHATAREYOU),顯然他以為我們是別的星球上來的怪物,而不是和他一樣的人!
  白素也夠幽默,她立即反問:“你是什么?”
  那人道:“我是人,是這個星球高級生物,你們是哪里來的?”
  白素道:“我們是從地球來的,我相信你是地球人,和我們完全一樣,是不是?”
  那人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們同是地球人--”
  那人講到了這里略停了一停,在他略一停頓之間,我們的心都向下一沉。因為從那人的這句話中,革大鵬的推測被證實了。我們正是在地球上,而不是在別的星球上。
  但是,我們的地球,怎會變成這樣子的呢?
  我們的飛船,究竟是經過了什么樣宇宙震蕩,究竟超越了時間多少年,來到了多少年之后的地球上面呢?剎那間,我們都感到一股莫名的茫然!
  那人停頓了短的時間,便又問道:“不可能,為什么我們同是地球上的,但我和你們講的話,卻完全不同,為什么?”
  白素道:“我相信那是時間不同的關系,難道那具傳譯机上沒有注明如今傳出來,是什么星球上的語言么,嗯?”
  那人又停了片刻,我們才听得他以一种近乎呻吟的聲音:“公元二000年以前,地球上通用的一种語言,稱之為英文,你們果然……是地球人。”
  白素道:“對的,我們對你絕無惡意,而且你本來早就死了,我們將你救活的。”
  那人喘著气,道:“胡說,我怎么會死?我緊守工作崗位--”他的聲音,又變得充滿迷惘:“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哪里去了?為什么只是冰層,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白素苦笑道:“那正是我們要問你的事。”
  那人又半晌不說話,白素道:“我們的朋友正在外面,你將這個建筑升上去再說,我想我們可以找出一個答案來的。”
  那人“嗯”地一聲,我們已看到圓球形的建筑物,慢慢地向上升了起來。
  等到它完全從中升起之后,我們看到,那是一個大半圓形的球体。同時,球体上看來絕沒有門的地方,打開了一扇門來。那門厚達四尺!
  那球形的建筑雖大,但如果它全部都有四尺厚的話,里面的空洞,也不會有多大了。那扇門打開之后,白素首先沖了出來!
  她真的是“沖”出來的,因為她發動了個人飛行器,人是從門中飛出來的,她一到我們的面前,便興奮地道:“那人找到和我們通話的辦法了,你們快來,除了他之外,里面還有几個人,但他們都死了。”
  革大鵬按下掣,那根金屬管子縮了回來,我們四個人出了飛艇,一齊向那球形建筑走去。到了門前,革大鵬停了一停,低聲道:“白小姐,你肯定他沒有惡意?”
  白素道:“肯定!你看,這建筑物的厚度可以經受得起一場原子爆炸,你怕也難以攻得破它,是不是?”
  革大鵬點了點頭,又喃喃地重复著白素所講的那句話:“經得起一場原子爆炸。”
  我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因為在一到達這里的時候,革大鵬便說,這里曾經經過一場劇烈的原子爆炸,那球形的建筑物,當然是已經過了那一場劇烈原子爆炸,而殘剩下來的東西。
  白素的話,使得我們都放心了許多,我們跟著她,一齊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是向下的金屬層,那种金屬,看來象是鋁--鋁本來就是地球上蘊藏量最丰富的東西,地球上的人類,會越來越多使用鋁來替代其它金屬,那是必然的事。
  走下了三級鋁層,又是一扇門,不等白素伸手去推,門便自動打開來,我們抬頭向前看去,看到一間十五尺見方的屋子。
  這間屋子的三面牆上,都是各种各樣的儀表,有四張椅子,每個椅子上都坐著一個人,其中的兩個,頭上還戴著一個耳机。
  他們這四個都已經死了,死亡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因為他們的臉上,十分平靜,一點惊惶也沒有。
  在另一張椅子之上,坐著那個人,那個人的前面,有一具方形的儀器,他的頭部几乎整個地套在那個方形的儀器之中。
  我們走進來之后,他身子縮了一下,將頭從那具儀器中縮了出來,向我們看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將頭伸了進去。接著,便從那具儀器上傳出那人的聲音,說的是標准得听來十分怪异的英語:“你們來了,你們靠左首的牆站定,不能動任何儀器的按鈕。”
  那人的口气,使我們听了,覺得十分不舒服。
  但是白素覺得我們應該听他的話,所以她連連向我們做手勢,要我們站過去。可是革大鵬卻不買帳,他來到了一張椅子之前,一伸手,將一個死人推了下來,自己坐了上去。
  我們則站在革大鵬的周圍,革大鵬還未開口,便看到那扇門關了起來。
  同時,我們也有在向下沉去的感覺。革大鵬怒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不希望有人來打攪。”
  革大鵬冷笑道:“你以為還會有什么人來打攪?”
  那人并不出聲,不過半分鐘,那种下沉的感覺,便已經停止了。
  那人才再度開口,他的聲音听來相當庄嚴:“各位,你們是在第七號天際軌道的探測站之中。”
  什么叫做“第七號天際軌道探測站”,不要說我莫名其妙,連革大鵬也莫名其妙!
  我們都無回答起,那人又道:“看來你們不明白,第七號天際,就是七万万光年距离之外的天際,這個探測站是負責觀察第七號天際的一切的。我是探測站的負責人,迪安。”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說你是地球人?”
  迪安道:“是,我們生活的星球,我們稱之為地球,你們也生活在地球上?看來我們對‘地球’這兩個字有著誤解,我生存的地球,是太陽系的行星之一,它的近鄰是火星--”
  他還未曾講完,革大鵬已大聲地道:“你以為我們所稱的地球,是在太陽系之外?告訴你,我們同是地球人,而且,我們如今,同在地球上!”
  我也忙道:“可是我們不明白,地球何以變成了這個模樣?何以什么也沒有了?何以它根本脫离了太陽系,甚至脫离了一切星空?何以它竟孤零零地一個,懸在外太空之中?”
  格勒則急聲道:“發生了什么事?發生了什么事?”
  法拉齊則尖聲叫道:“惡夢,這是一個惡夢!”
  看來五個人中,還是白素最鎮定,她揮手道:“你們別急,讓迪安先生一個一個問題來回答我們。我們最急切要知道的是:地球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我們都點了頭,表示同意。
  白素向迪安望去,可是迪安卻答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革大鵬怒道:“那你知道什么?”
  迪安道:“我在离探測站不遠的地方,利用儀器,在檢查第七號天際發射來的微弱無線電波。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便我突然失去了知覺,而等我再有知時,一切全變了,我看到了你們,你們怎來問我?應該我問你們,才是道理。”
  我們又七嘴八舌地問起來,白素揮著手:“靜一靜,我來問他,我相信我的問題,一定是大家都想問的。”
  我們靜了下來,白素才緩緩地道:“你在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是什么時候?”
  迪安道:“是下午三時零五分。”
  白素忙道:“那是什么年代,什么年份?”
  迪安的頭,從那具儀器之中,縮了出來,望了我們半晌,嘰哩咕嚕地講了几句話。但是他立即想到,他講的話我們是听不懂的,必須通過那具電子傳譯机,他才能講出我們听得懂的話,和听懂我們的話。
  所以,他的頭又縮了回去:“問這個是什么意思?那是公元--你們懂得公元么?那是公元二四六四年。”
  法拉齊最先對迪安的話有了反應,他尖聲叫了起來,道:“天啊,二四六四年,天啊,我們……我們……又遇上了這种震蕩,我們在退后了一百年之后又……超越了五百年!”
  格勒的臉色蒼白,但是他總算鎮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
  革大鵬則冷冷地道:“我們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們究竟超越了多少年,無法知道,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覺的,誰知道他在那冰層之中,被埋了多少時候?或許是一千年,或許是一万年!”
  我和白素則根本無話可說。我們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鵬他們,已經有了一百年的距离,更何況是和迪安?在這場討論中,我們沒有插嘴的余地。
  迪安顯然也听不懂革大鵬等三人在講些什么,他連聲發問。
  革大鵬道:“你先得准備接受你從來也想不到的怪事,我們三個人,是一艘太空遠航船的成員,當我們從地球上出發時,是公元二0六四年。”迪安尖叫道:“不!”革大鵬道:“你听著,我們本來是飛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卻將太空船的航行方向改變,使之飛往太陽去,所以出事了--”革大鵬才講到這里,迪安便喘起气來,他連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我知道你是誰了!”
  革大鵬奇道:“你怎么知道?”
  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鵬,你那時是杰出太空飛行家,是不是?”
  革大鵬呆了好一會,才道:“是,歷史對我們的記載怎樣?”
  迪安道:“你是那一個時期唯一失蹤的太空船,据調查的結果,你們太空船擅自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陽時失蹤,可能是毀于太陽黑子爆炸時的巨大輻射波之下,而一點都沒有殘余。”
  革大鵬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當然,如果是我,也不會推測到別的方面去的。但事實上,我們并沒有毀滅,而且被一种震幅奇异的宇宙震蕩,帶到了一百年之前!”
  迪安的頭部,再度從那具傳譯机之中,探了出來,但是他立即又縮回頭去:“一百年?”
  革大鵬道:“是的,由于那种‘震蕩’,我們‘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們遇到了這位衛先生和這位白小姐。我們繼續飛行,可是突如其來的‘震蕩’又發生了,在震蕩停止之后,我們發現太空船的一切儀器,几乎都損坏!”
  迪安的苦笑聲,听來十分异樣。
  革大鵬舐舐口唇:“我們更發現是在一個沒有任何星体的空際飛行--其實不是飛行,而是因為某一個星体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著,我們就降落在這里了--降落在地球上了,但這場震蕩,卻使我們超越了時間,至少達五百年,因為你失去知覺的時候,已經是二四六四年了。”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這可能么?”
  革大鵬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負責一個科學工作站,當然也是一個科學家,告訴我,二四六四年,人們仍然未曾發現宇宙中有這种震蕩?”
  迪安道:“沒有,從來也未曾听說過這种震蕩,而且我們也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可以超越時間,因為沒有一种速度比光更快的。”
  革大鵬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种震蕩,你明白么?震蕩發生的時間,或者只需要百万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卻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种震蕩的話,那么,便等于在百万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前進或倒退了一百年!”
  迪安道:“我不明白。”
  看革大鵬的情形,似乎想發怒,但是他卻終于忍了下,只听得他歎了一口气:“這也難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陰如此之多,可是老實說,我也不怎么明白。”
  直到這時候,我才有開口的机會,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經比較明朗化了,我們這里一共是六個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卻屬于三個不同的時代:一九六四、二0六四和二四六四。我們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什么年代,卻已無法知道。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沒有生存的人,你們可同意我的這一項總結?”
  旁人都不出聲,迪安卻叫道:“只有我一個人?不,那……不可能。”
  我歎了口气:“迪安先生,這是事實,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實。”
  迪安不再出聲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們自然不能再在這樣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們要到在太陽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0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
  我一口气講完,迪安道:“那么我呢?”
  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當然應該回到他的年代中去。
  但是,他的年代,卻在地球毀滅,世界末日的年代,難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經歷一次突如其來的知覺喪失,被凍結在冰層之中么?
  呆了好一會,革大鵬才道:“迪安先生,你對于這場浩劫,當真一點……線索都不知道么?”
  迪安道:“在我喪失知覺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陽的表面,有五分之一,被一場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蓋。”
  我忍不住失聲道:“太陽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蓋,那不是天下大亂了么?”
  迪安道:“在我記憶的日子里,日子极其和平,人類致力于探索太空,雖然有不同意見的爭執,但是卻從來也未曾形成過過火的斗爭,可是一到了非常時期人類的弱點便暴露無遺了,人本是野獸進化而來的,不論他披上了怎樣文明的外衣,遺傳因子使人体內深藏有獸性,總有一天會發作出來。”
  我們都覺得迪安的話,十分刺耳,但是卻又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他。
  只有白素,蹙起了雙眉:“這是什么話?難道你否認人有著善良、高貴,全然不同于野獸的一面么?”
  迪安慢慢地轉過頭來,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將頭伸進了傳譯机中:“你說得對,我也承認獸性在人身上,已漸漸地泯滅,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實,你不得不承認。”
  我和白素,异口同聲地問道:“什么可悲的事實?”
  迪安講出來的話,是我們所意料不到的,因為他已經說過,他是在一個极其和平、沒有紛爭、人類全心全意地致力于科學研究的環境之中長大的。
  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人,是很難講出如此深刻的話來的--除非是在太陽大黑斑出現之后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惊人的變化,才會使他的觀念,起了徹底的改變。
  他道:“獸性在絕大多數人的身上,已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這絕大多數的人,正因為太高貴、太善良了,所以就不可避免地,被另一撮极少數獸性存在他們身上的人所統治!”
  我們都不說話,革大鵬、格勒和法拉齊等三人,面上略現出迷惘的神色來。
  人統治人,在他們這個時代中,大約已經成了一個歷史名詞了,所以他們听得迪安這樣講法,便不免現出疑惑的神色來。
  但是,人統治人,對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卻是太使人痛心的感受。小部分的野心家,發著囈語,用种种卑劣的手段,要絕大多數人听從他們的統治,這一种事,在我們這個時代中的人,有誰沒有經歷過?
  迪安停了片刻,才繼續講了下去,他的話,几乎和我所要講的話,完全一樣!
  他苦笑道:“獸性的狡猾、無恥、狂妄、凶殘,使得這一小撮人成為成功的統治者,而善良高貴的人,則只有默默地被統治著,當善良的人被統治得太久了,他們也會起來反抗,在劇烈的斗爭中,已經泯滅了的獸性再次被激發出來,你們說,人能夠擺脫獸性的影響么?”
  呆了好一會,我才首先開口:“迪安先生,在你這個時代中,應該絕不會有這种情形出現的了,何以你竟會講那种痛切的話來呢?”迪安道:“在太陽表面被大黑子覆蓋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地球上出現极大的混亂。在混亂中,有人控制了月球的基地,向全球的人提出了一种新的宗教;有的人將所有的太空船一齊升上天空,率先逃難;有的人在短短的時間內,發明了殺人的武器,建立了小型的軍隊,橫掃直沖;有的人……”
  迪安講到這里,痛苦地抽搐了起來。
  我們絕對難以想象在這些天之中的混亂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因為我們距离迪安這個時代,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但是我們卻可以在迪安這時候的神態中,約略猜想到當時天翻地覆的情形。
  迪安呆了片刻,才又道:“組織軍隊的人越來越多,形成了無數壁壘,搶奪遠程太空船,搶奪有關太陽黑斑變化的情報,人們全然不顧及几千年的文明,他們成了瘋子、野獸!”
  迪安聲嘶力竭地叫著,他又揚起頭來,緊握著雙拳,叫了許多我們所听不懂的話。
  當然那些話也是激烈的詛咒了。白素冷靜地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數在混亂中保持清醒的人之一?”
  迪安呆了一呆,套進了傳譯机:“你說什么,請你再說一遍。”
  白素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數能在混亂中保持鎮靜的人之一?”
  迪安道:“可以這樣說,但是這也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全地球上,只有我在探測站中,裝有一組特殊的探測儀器,這种儀器在事變的第二天,便已測到,太陽表面,放射出一种极其有害的放射性物質,它行進的速度比光慢得多,但是在三天之內,可以到達地球,當我想將這項緊急發現向全世界報告時,我發現我已經沒有法子做到這一點了。”
  我們都不出聲,但是我們的眼光,卻都充滿了“為什么”這三個字的疑問。
  迪安道:“所有的廣播系統,都被野心家占据了,那些人,無日無夜地利用廣播系統重复著同樣的几句話,使得听久了的人,几乎要變成瘋子。而的上級机關,也不存在,我只好自謀打算,我設計了一种抵抗這种放射線的東西,但是我的几個同事卻拒絕使用,你看,他們已經死了,由于探測站陷在地底,所以他們的尸体才會得以保存,我總算還活著,可是……可是……”
  他講到這里,便再也講不下去了。
  我們也不去催他,也不去惊攪他,任由他神經質地哭著,過了好一會,他才以一种悲觀之极的語調道:“我怎么辦呢?”
  革大鵬道:“對于地球上以后發生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我認為在這樣情形下,再向迪安去追問當日的情形,那簡直是一件一分殘酷的事情。但是革大鵬已經問出來了,我也無法阻止。
  迪安道:“我還是堅持我們對第七空際的探測,正如剛才我告訴你,突然之間失了知覺。”
  革大鵬進一步追問:“那么,你對地球忽然孤零零地系在外太空中,而且地球表面上,覆滿了冰層,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看法?”
  迪安呆了半晌,才道:“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太陽黑斑越來越擴大,一种在太陽表面產生的,空前未有的磁性風暴,使得太陽的表面冷卻了。”
  白素首先叫了起來:“太陽表面……冷卻!”
  迪安道:“在太陽黑斑出現的第一天,地球上的人就測到在黑斑中,太陽表面的溫度,是零下二百七十度,這是引起人恐慌的主要原因,而且大黑斑在不斷地擴大,不必等到它掩蓋太陽表面的全部,就可以使太陽再也沒有熱度了。而且,溫度的變化,使得引力也起了變化,地球可能脫离太陽系的軌道,這個假定,可以成立。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几個各自成為一派的人,自相殘殺,向對方使用不能在地球上使用的武器,以至地球自我毀滅了。”
  我們苦笑著,這當然更有可能。
  但不管怎樣,擺在我們眼前事實是:在二四六四年之后的若干年,地球不再是太陽系的行星之一(或許這時連太陽也沒有了),它只是一個覆滿了冰層,孤系在外太空,沒有生物的一個可怜的星球。
  而我們這几個,曾經經歷過地球上無比繁華的地球人,如今卻在這里,原來是這樣繁華的地球,而如今是死气沉沉,一無生物。我們本來是絕不可能來到這樣的地球之上的,因為那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但我們竟然來到了,宇宙間的一切太神奇!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