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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黑色描金漆的箱子


  第二天,我有另外的事要做,決定把星相學一事,拋諸腦后。忙碌了一天回來,看到書桌上堆了很多新的、有關星相方面的書,而白素正埋首于那些書堆之中,我向白素作了一個鬼臉,自顧自去听音樂。
  第三天,又是個大陰天,下午開始就下大雨,雨勢极大,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在那時候,電話來了,我拿起來一听,是孔振源打來的,結結巴巴地道:“衛先生,家兄叫我提醒你,今晚午夜,他和你有約。”
  我望著窗外,雨勢大得惊人,雨水在窗上匯成水花,一片一片的濺著。
  我有點嘲弄似地道:“孔老先生是約我今晚來看星象的,不過我想非改期不可了,府上附近,也在下雨?”
  孔振源立時回答:“雨很快會停,午夜時分,就可以看到明淨的星系。”
  我怔了一怔:“你去查詢過天文台?”
  孔振源笑了一下:“天文台?多年來,我可以确知的是,家兄對于天文的預測,比起天文台來,准确不知多少,百分之一百准。”
  我不想和他爭:“好,只要天能放晴,我准時到。”
  我放下了電話,听著雨聲,對白素道:“老頭子在發什么神經,下了一下午雨,會立刻放晴,好讓他夜觀天象?”
  白素微笑了一下:“你倒因為果了,是由于天會晴,他才約我們去觀察天象。
  我不表示什么,打了几個電話,處理了一些事,已經十一時三十分了,雨還是一樣大。
  我打了一個呵欠,可以不必到孔家去了,我想,可是我卻看到白素在作出去的准備,我瞪了她足有五分鐘之久,她平靜地道:“雨停了。”
  我突然呆了一呆,是的,雨停了,已听不到雨聲,我來到陽台的門前,推開門,走到陽台上。不但雨停了,而且,天上的烏云正在迅速地散去,下弦月被云層掩遮著,若隱若現,在三分鐘之內,云層散盡,星月皎洁,雨后,空气清朗澄澈,看起來星月更是明洁,一切和孔振源在電話中所說的一樣。我忙看了看時間,若是動作快,還可以准時赴會,總算我行動很快,我駕車疾駛,有點不服气,問:“你對那老頭子的預測,怎么那樣有信心?”
  白素道:“一個人若是觀察天象七八十年,連什么時候放晴,什么時候該雨都不知道,那么,這七八十年,他在干什么?預測天气,老農的本領,有時比天文台還要大。”
  我還有點不服,可是事實放在眼前,那也令我無話可說。白素又道:“在你忙著穿鞋襪的時候,我通知了陳長青。”
  我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不出聲。
  車子在孔宅大門前停下,孔振源在門口迎接:“真准時,家兄在等著。”說著,陳長青也來了,孔振源怔了一怔,滿面疑惑,我忙道:“這位陳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對星相學有高深的研究,令兄一定會喜歡見他。”
  孔振源沒有說什么,當他轉身向內走去的時候,陳長青過來低聲道:“謝謝你。”
  我笑道:“希望等一會老頭子看到你,不至于因為吃惊而昏死過去。”
  陳長青吐了吐舌頭。
  我們走進孔振泉那間寬大得异乎尋常的臥室,我先向床頭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只黑漆描金的柜子在。上次我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那是我的疏忽。
  孔老頭子的精神极好,半躺在床上,抬頭向上,透過天花板上的巨大玻璃屋頂,看著天空。我們進來,他連頭都不回,只是道:“有故人來,真好,長青,好久不見了啊。”
  陳長青現出了欽佩莫名的神情來,趨前道:“大老爺這樣小事,你都觀察都出來?”
  孔老頭子指著上面:“天市垣貫索近天紀,主有客來,且是不速之熟客,除了你之外,當然不會有別人。”
  陳長青循著孔老頭子的手指,抬頭向天,聚精會神地看著,可是他卻是一片迷惑的神色,顯然他并沒有看出什么來。我也听得傻了,只知道貫索、天紀全是星的名字。
  孔老頭子又道:“快子時了,衛斯理,你快過來,我指給你看。”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招著手,我不由自主,被他話中的那股神秘气氛所吸引,走了過去,同時看了看表,离午夜還有六分鐘。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白素也跟了過來。
  我們一起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何以孔振泉的精神那么好,這時,他看來不像是一個超過了九十歲的老人,他抬頭,透過屋頂上的那一大幅玻璃,望向星空,他的精神,簡直就像是初戀的小男孩,望著他心愛的小女孩。
  我望著繁星點點的星空,那是每一個人,在每一個晴朗的晚上,一抬頭就可以看得到的星空,觀察星空,不必付任何代价,人人都有這個權利,而星星在天上,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比任何人類的祖先,早了不知多少倍。在我的一生之中,我也不知道看過星空多少次,這時看到的星空,和我以前看到過的,也沒有什么不同,我辨認著我可以認出來的星星,順口問:“老先生,剛才你說什么天市垣貫索近天紀,它們在哪里?”
  孔振泉揮著手:“那是兩顆很小的小星,普通人看不見。”
  我不禁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同時,也看了一下他那張大床的附近,我想找望遠鏡之類,用以觀察星象的工具,可是卻沒有發現。我有點不服气:“你目力比別人好?為什么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小星星?"孔振泉顯得十分不耐煩:“當然我可以看到--我告訴你:那些星星,要讓我看到,讓我感到它們的變化,總要有人知道它們想干什么的,是不是?這個人就是我。”
  我皺著眉,這一番話,我又不是十分明白。
  我再向他望了一眼,他仍然專注著,凝視著星空。可是他卻可以感到我是在回頭看他,吼叫起來:“看著天,別看我。”
  孔老頭子突然叫了起來,我倒還好,把在一旁的他的弟弟,嚇了一大跳,因為老頭子的身体,虛弱得很,上次我來看他的時候,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風中殘燭,現在居然叫聲宏亮,這實在是一种反常的情形。所以孔振源忙道:“大哥,你……”
  他只講了二個字,孔老大一揮手,他就立時住口,不再講下去。
  老頭子的雙眼,十分有神,當他望向星空,更在他的雙眼之中,有一股看起來像是在不斷流動的、十分難以形容的异樣光采。
  我一面望向天空,一面仍然在討論剛才的那個問題:“老先生,你說……”
  我只講了半句,孔振源陡然發出了一下惊呼聲一樣的呻吟,伸手向上,他的手在劇烈地發著抖、聲音也在發顫:“看,看,快出現了,快出現了。”
  我和陳長青都手足無措,滿天都是星,看來一點异樣也沒有,真不知他要我們看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語气,又像是机會稍縱即逝,一下子錯過了,就再也看不到他要我們看的异象。
  還是白素夠鎮定忙問:“老爺子,你要我們看哪一部分?”
  孔振泉劇烈地喘起气來:“青龍。青龍,你們看,看,快看。”
  他叫到后來,簡直聲嘶力竭,整個人都在發抖,努力要把聲音自他的身体之中擠出來,孔振源過來想搓他的胸口,卻被他一下子推了開去。
  孔振泉這樣一叫,气氛頓時緊張了起來,我一時之間,還未曾會過意來,因為平時就算我接触星象,用的也全是現代天文學上的名詞,對于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名詞,不是十分熟稔,看孔振泉的樣子這樣急促,可能是星象上的變异稍縱即逝,那使得我十分緊張,一時之間,更想不起他要我看哪一部分,向陳長青看去,看到他的神情十分專注,但是也充滿了怀疑的神色。
  白素在我身際用极低的聲音道:“東方七宿。”
  我"啊"地一聲,立時抬頭向東望去。
  青龍是古代天文學名詞。中國古代的天文學家,把能觀察到的星座分為二十八宿,每七宿組成一种動物的形象,把東方的若干星,想像成一條龍,稱為青龍。四象之中的另外三組星星,則是朱鳥、白虎、玄武。
  青龍,就是東方七宿: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加起來,肉眼可見的星星,有三十余顆,包括了現代天文學上星座划分的處女座、天蝎座、天秤座、人馬座中的許多星星,排列在浩瀚星空的東南方。
  一經白素提醒,我的視線,立時專注在東方七宿的那些星星上,我才找到了角宿中最高的一顆星,那是象形中的"青龍"的龍頭部分,這顆星,古代天文學家稱之為角宿一,但在近代天文學上,它屬于處女座,是一顆亮度一等的一等星,編號是一
  (聲明:在這篇故事之中,以后,將會提到不少星的名字,中國古代的名字是沒有問題,而現代天文學上,星的名字卻是用希腊字母來代表的,排字房中未必排得出來,而且排出來了,也不好讀,所以,一律將之改為相應的數字。希腊字母一共二十四個,第一個字母,就當作"一",余此類推)
  處女一相當容易找到,它和牧夫座的一號星、獅子座的二號星,在天空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最南方的一顆就是處女一。
  我找到了那顆星,一點也未曾發現有什么异樣,我正想再去找亢宿、氐宿的那些星星,忽然听得孔振源叫:“醫生,快來,快來。”
  孔振源叫得那么急促,逼得我暫時放棄了觀察天象,低下頭來。
  每個人都抬頭專注于星空,孔振源一直在注意著他的大哥,孔老大這時的神情,可怕之极,他雙手揮舞,額上青筋突起老高,雙眼直盯著星空,在他的臉上,汗珠一顆一顆迸出來,匯成一股一股的汗水,向下淌。
  我沒有看出星空有什么异樣,我也承認孔振源這時叫醫生進來,是明智之舉,因為這個老人,已油枯燈盡了!
  門打開,几個人擁了進來,可是,孔振泉這老頭子卻突然用极其凄厲的聲音叫了起來:“閒雜人等統統滾出去,衛斯理,我要你看,你快看。”
  他發抖的手指向上,我剛想說什么,白素已經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忙迭答應著:“是,老爺子,他在看,他在看。”
  我瞪了白素一眼,白素回望了我一下,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實在也沒覺察到星空上的"青龍",有什么异象。
  孔振泉這樣一叫,孔振源手足無措,進來的醫生護士也不知怎么才好,孔振源叫道:“大哥,你……”
  孔振泉的聲音,凄厲到了令人毛發直豎:“你也滾出去,你根本就不懂……快看,注意箕宿四,箕宿四……”
  他講到這里,已急速地喘息起來,他的聲調和神態,實在太駭人,我忙去尋找箕宿四,那是人馬座的第七號星,人馬座的彌漫星云M8,是肉眼可見的星云,而箕宿四就在附近,要找起來,并不困難,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實在沒有多少分別,一顆星,就是一顆星,看起來一點异樣也沒有,它在黑暗的天空上,和其他星星一起閃著光,除非是光度特別強的星,不然,每顆星,看起來都一樣。我盯著箕宿四,有點頭眩和眼花撩亂,只听得陳長青問:“老爺,箕宿四怎么了?”
  孔振泉尖聲答:“芒,你們看箕宿四的星芒,直指東方,尾宿七又有芒与之呼應……”
  他講到這里,整個人,突然一躍而起,站到了那張大床上。
  他忽然之間有這樣的舉動,將每一個人都嚇了老大一跳。床褥上并不是很容易站得穩,老人家身子搖擺著,孔振源先是嚇得呆了,接著大叫了一聲:“大哥。”
  他一面叫,一面扑上去,雙臂還抱住了老頭子的雙腿,好讓他站穩。孔振泉一直抬頭向著上面,不住喘著气,神情怪异到极,雙手伸向上,手掌向后翻著,令得掌心向上,而且,作出十分用力的神情。看他的這种情形,活脫像是上面有什么東西壓了下來,而他正盡力用雙手將之頂住。
  我、白素和陳長青三人,看到了這种情形,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怎樣才好,而孔振源則抱住了他大哥的雙腿,也嚇得講不出話,于是整間房間之中,就只有孔振泉濃重的喘息聲。這种情形并沒有維持了多久,我剛想有所行動之際,孔振泉已經叫了起來:“你們看到了沒有?東方七宿,每一宿之中,都有一顆星在射著星芒。”
  我看到白素緊蹙著眉,陳長青則像是傻瓜一樣地張大了口。他們都抬頭看著天空。我也抬頭向上看去。我不明白孔振泉所說的"星芒"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指星星的閃耀不定的光芒而言,那么,每一顆星都有,除非這顆星的光度十分微弱。如果是另有所指,那么,我看不出東方七宿的那么多星星中,有什么异樣的光芒。
  孔振泉卻還在叫著:“看,七股星芒,糟了,糟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七色星亡,聯成一气的日子已來到,不得了,不得了,大災大難……”
  他叫到這里,聲嘶力竭,孔振源被他大哥的這种怪异行為,嚇得几乎哭了起來: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說,大哥,你先躺下來再說。
  孔振泉這老頭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气力,陡然大叫一聲,一振腿,竟然把抱住他雙腿的孔振源,踢得一個筋斗,向后翻了出去。
  而看他的樣子,雙手像是更吃力地向上頂著,一面仍然在叫:“別讓他們進行,別……讓他們進行……”
  我大聲問了一句:“他們想干什么?他們是誰?”
  老人家的聲音變得十分嘶啞:“他們想降災,在東方降災……這個災難……衛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一共有過三次……有史以來……一共只有過三次七宿現异色星芒,……這是第三次了,衛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你……”
  老人家講到這里,突然停止,剎那之間,房間之中,靜得出奇。
  我還想等他繼續說下去,看他還有什么怪异的話要說出來,可是卻听不到任何聲音。就這時候,我和白素兩人,同時發出了"啊"的一下呼叫聲來。我們同時感到,房間中太靜了!即使孔振泉不叫嚷,他也應該發出濃重的喘息聲,可是這時卻根本听不到任何聲音。
  我在"啊"了一聲之后,立時向孔振泉看去,只見他仍然維持著那樣的姿勢,雙手仍然撐向天上,雙眼睜得老大,口半張著,一動也不動。
  一接触到他的雙眼,我就吃了一惊,以前,不論他多衰老,他的雙眼有著一种异樣的炯炯光采,可是這時候,他盡管睜大著眼,眼中卻已沒有了這樣的光采,看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蜡。
  我立即知道:孔振泉死了。可是,孔振源顯然還不知道,還緊抱著他的雙腿,我長長歎了一口气,過去拍了拍孔振源的肩頭,說道:“扶他躺下來,他已經過世了。”
  孔振源一听得我這樣說,陡然一震,松開了雙臂,他雙臂才一松開,孔振泉高舉著的雙臂,陡然垂下,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來,仰天躺著,雙眼仍然睜得极大。
  孔振源胡亂地揮著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看來他對他這位兄長的感情十分深。
  這時,他兄長雖然以九十余歲的高齡去世,但是對他來說,還是一個极嚴重的打擊。
  我向早已走進來的醫護人員招了招手,讓他們走近床,兩個醫生一個抓起了孔振泉的手腕,一個側頭去听孔振泉的心髒是不是還在跳動。我和白素知道這全是多余的事,這個老人已經死了。
  孔振源直到這時,才哭出聲來,一面哭,一面向那几個醫生道:“快救他,快救他……他昏了過去……快打針,快!”
  我忍不住大聲道:“孔先生,令兄死了。”
  誰知道孔振源陡然跳了起來,樣子又急又凶,指著我叫了起來:“出去,出去。誰說他死了?你根本就不該來,你……你……出去!”
  我心中雖然生气,自然也不會去和一個才受了嚴重打擊的人計較什么,白素還怕我會有什么行動,拉著我:“我們該走了。”
  我轉身向外就走,陳長青跟在后面,到了門口,我憋了一肚子气,向白素道:真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來听一個老瘋子的胡言亂語,受了气,還沒地方出。
  陳長青卻一點也不識趣,一本正經地說道:“大老爺說的話,是天机,他泄漏了天机,所以立時死了。”
  我瞅著陳長青:“你放什么屁?什么天机!”
  陳長青伸手指著天空:“孔振泉在星象的變异上,看出了東方將有大災降臨,枉他那么相信你,認為世界上只有你衛斯理一個人,才能阻擋這個災禍,你卻連他講的話都不相信,還稱他為老瘋子。”
  我"哈哈"大笑起來:“對。對。我是蒙他抬舉了,他應該找你去,去阻止這場大災難。”
  陳長青向我翻著眼睛,一副"我為什么不能"的神態,我又道:“我建議你去弄一枚強力的太空火箭,把自己綁在火箭上,射上天去,去把什么箕宿四、心宿三、房宿二的那种异樣星芒弄掉,那么,天上星象既然沒有异象,災難自然也消解了。”
  陳長青被我的話,說得滿面通紅,怒道:“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高舉雙手:“是,我承認。”
  白素歎了一聲:“現在說這种說,有什么意義,上車吧。”
  我們來的時候,是三個人一起坐我的車子來的,白素請陳長青上車,陳長青卻犯了牛脾气,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大聲道:“我不和什么也不懂的人同車。”
  我立時道:“小心,半夜三更一個人走路,小心遇上了七個穿青衣服的人。”
  陳長青呆了一呆,轉過身來:“什么七個穿青衣服的人?”
  我忍不住又大笑:“東方七宿的代身啊,東方七宿又稱青龍,當然穿衣服,說不定,臉也是綠顏色的。”
  陳長青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叫聲,向前走去。我一面笑著,一面上了車,坐在駕駛位上,白素也上了車,坐在我的身邊,默然不語。
  我并不立即開車,白素也不催我,她知道我不開車的原因:先讓陳長青去走一段路,然后再追上去,兜他上車。
  我等了沒有多久,就听到警號聲,一輛救護車疾駛而至,在門口停下。看來孔振源還是不死心,認為他的兄長只是昏了過去,沒有死。
  我發動了車子,緩緩向前駛去,白素直到這時才說了一句:“我看陳長青不見得肯上車。”
  我歎了一聲:“這個人其實十分有趣,只是太古怪了,而且,也沒有幽默感。”
  白素不說話,只是發出了一下輕微的悶哼聲,我道:“有反對的意見?”
  白素道:“當然,你這种幽默,若是由旁人加在你的身上,你會怎樣?”
  我揮了揮手:“我根本不會給人家這樣諷刺我的机會,所以不必去想會怎樣。”
  白素低歎了一聲:“孔老的話,未必是瘋言瘋語,他觀察星象那么久,有獨到之秘。”
  我沒有再說什么,如果這時,和我說話的對象是別人而不是白素,那我一定會說:“"就算他說的全是真的,星象顯示了有大災難,我們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有什么辦法可以改變?”
  但由于那是白素,所以我只是悶哼了一聲算數,誰知道白素立時問:“有反對的意見?”
  我不禁笑了起來,正想回答,突然看到陳長青,站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抬頭向天,雙手伸向上,手掌翻向天,直挺挺地站著,就是孔振泉臨死之前的怪姿勢。我呆了一呆,立時停車,按下了車窗。
  車窗一打開,就听到陳長青還在大聲叫著:“別讓他們進行。別讓他們進行。”
  那也正是孔振泉臨死之前叫的話。
  我伸頭出窗,叫道:“陳長青,別裝神弄鬼了,快上車吧。”
  陳長青震動了一下:“衛斯理,我有什么事求過你沒有?”
  我"哼"地一聲:“太多了。”
  陳長青急急地道:“是,我求過你很多事,可是你從來也沒有答應過我,現在我求你下車,站到我身邊來,求求你。”
  陳長青在這樣講的時候,姿勢仍然沒有變過,而他的聲音,又是這樣焦切。一個這樣的要求,如果再不答應,就未免太不夠意思了,所以,盡管我心中還是十分不愿意,還是一面搖著頭,一面向白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打開車門,躍上了那塊大石,到了陳長青的身邊。
  陳長青仍然維持著那個怪姿勢,他道:“你知道我現在在干什么?我是在試驗,孔振泉是不是因為泄漏了天机,所以被一种神秘力量殺死了,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那么,這時,我也應該可以感覺到這种力量。”
  我長歎了一聲--那是一下真正的長歎,然后我道:“我勸你還是快停止吧,如果你的試驗成功,你豈不是會被來自東方七宿的神秘力量殺死?”
  我勸他停止這种"試驗"的理由,可以說再充分也沒有。可是陳長青卻极是嚴肅:我死了有什么關系?至少可以使你相信,天机真是這樣,那你就會盡你一切力量,去阻止這場大災難。”
  我啼笑皆非,我倒絕不怀疑陳長青真有這樣偉大的胸怀,這個人,若是偉大起來,絕對可以到這种地步。我只是對他把孔振泉的話看得那么重,有點不能接受。
  我忙道:“那你准備這樣站多久?”
  陳長青歎了一聲:“我不知道,我已經站了一會,可是一點感應也沒有。”
  他停了一停,突然又叫一聲:“衛斯理。”
  我嚇了一跳,忙道:“別叫我和你一樣有這种怪姿勢來做你的試驗。”
  陳長青又歎了一聲,我慶幸自己早料中了他要我干什么,拒絕在先,好令他不敢開口。他在歎了一聲之后:“衛斯理,在星相學中,有很多屬于星相學自己的語言,你當然知道。”
  我笑道:“我可以和你詳細這個討論這個問題,上車再說吧。”
  我知道要勸阻陳長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想只要把他弄上車,送他回家去,就算他在他家的花園中,用這樣的怪姿勢站上三天三夜,也不關我的事,他就這樣站在路邊,我總不能就此舍他而去。
  誰知陳長青听了,一面仰著頭,一面又搖著頭,看起來十分滑稽:“不,現在先說說,屬于星相學的語言,有時很玄,但是也可以用別的語言來替代。譬如說,上應天命,就可以解釋說,星群中某一顆星的活動,對某一個人產生獨特的影響。”
  我"嗯"地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在盤算著,是不是要把他打昏過去,弄上車子。
  白素這時,也下了車,來到了大石之旁,看著我們。
  陳長青又道:“當然你必須相信在地球上生活的人,一切行動、思想,都受到宇宙中無數其他星球影響,就是說,必須先承認星相學的根本說法,不然,不必討論下去。”
  我趁机道:“我不承認,我們不必討論下去。”
  陳長青的樣子,看來十足是一個殉道者:“不,衛斯理,其實你相信星相學的原則,宇宙中那么多星体,几乎每一個都有它獨特的能量,射向地球,使得許多對這种能量有獨特感應的人,受到這個星体的影響。”
  我再歎了一聲,沒有說什么,白素卻在幫著陳長青作解釋:“這個受了某個星体獨特影響的人,在古代的語言或是星相學的語言上,就是某某星宿下凡。”
  陳長青大是高興:“對啊,一個受了星体能量影響、文才特別高超的人,會被認為是文曲星下凡,一個受了某种星体影響、作惡多端的人,就是惡星下凡。”
  我除了歎气之外,實在不能做什么,連我說話的語調,也無精打彩,一點也不像陳長青那樣,興致勃勃,我道:“是啊,梁山好漢一百零八條,都上應天象。”
  陳長青十分認真地道:“我認為世上特出的人物,都應天象,受到某一顆星影響,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始終只能做普通人,不能成為大人物,就是因為受不到星体的影響之故。”
  一听到陳長青的這番話,我倒不禁肅然起敬,佩服他相像力的丰富。
  他把傳說中的"什么星下凡"這种現象,解釋為是地球上的某一個人在一出世之后,就受宇宙某一個星体所發射的一种不可測的力量的影響,真是聞所未聞。雖然恐怕他一輩子也無法證明,但是這种大膽假設,倒也足以令人敬佩。
  我點頭道:“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設想。”
  陳長青极高興,連聲道:“謝謝。”
  他道了謝之后,反倒又不開口了,我問:“你轉彎抹角告訴了我這些,究竟想對我說什么?”
  陳長青又停了一會,才道:“我用這樣的姿勢,講這樣的話,一點感應也沒有,你,孔振泉一直在指定要你去對付星象上的异象,一定是他知道,你是……”
  我大聲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宿下凡,或許是倒霉星。”
  我說自己是倒霉星,是指認識了陳長青這种朋友而言,可是陳長青卻立時一本正經道:“這話怎么說?嫂夫人還配不上你么?你要自認倒霉。"我真是啼笑綿非。陳長青又道:“你是一個非常人,我想你一定是受了天体之中某一顆星的影響。”
  我已經跨下石去,不准備再理他了。
  我一面跨下大石,一面道:“希望你能告訴我,是哪一顆星,那么,當你看到這顆星掉下來時,就可以知道我死了。”
  陳長青道:“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只有极少數的例外,才能知道影響他的是什么星,例如皇帝,一般來說,都受到紫微星的影響。”
  我跳下了大石,陳長青十分苦惱:“我本來想,由你來采取同樣的姿勢,講同樣的話,或者,你可以有感應,會感到來自星空的神秘力量,正要在東方造成一場嚴重的災難。”
  我不由自主,又歎了一聲:“謝謝你看得起我,可是我卻不認為我會是什么星下凡,我也不會像你那樣,去祈求星星給我感應,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我沒有看到什么變异。”
  陳長青的聲音非常沮喪:“老實說,我也沒有看到有什么异象,可是孔振泉他說,東方七宿之中,有七色星芒聯成一气的現象。”
  我道:“孔振泉也曾說過,他睡著的時候也睜著眼,這樣可以由心靈感應到星象。”
  我這樣說,意思是孔振泉這老頭子的話,實際不上可信,不必再照他的話去做傻事。
  可是陳長青真是死心眼得可以,他立時道:“是啊,如果星体對人的影響,來自一种神秘的放射能,那么,用心靈來感應,确實比用眼來觀察更有效。”
  我真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聲:“陳長青,你到底上不上車?”
  陳長青仍然仰著頭,搖著,白素向我施了一個眼色,示意我順從一下陳長青的意思,我很少對白素生气,但這時,我卻禁不住用十分發怒的聲音道:“你要我像他一樣發神經?”
  白素低歎了一聲:“不是,我只是覺得,孔振泉這個老人,他所說的話,雖然不可理解,但是卻有他一定的道理。他觀察了一种星象,主大災大禍,而听他的語气,這种大災禍像是可以消弭,而能夠消災去禍的人,又只有你。”
  我苦笑,白素也相信我有通天徹地之能?我有什么力量可以和天上的星象去對抗?東方七宿的星星,全是仙女座、天蝎座的,与他球之間的距离,全都以光年計,集中全世界的科技力量,也無法使我接近這些星座,這簡直不是開玩笑,而是痴人的夢囈了。
  白素卻還在道:“陳先生堅持得很有道理,反正你不會有什么損失,你不試一試?”
  我笑了起來:“由此可知,你也根本不相信,要是你相信我真能接受什么上天感應,或者說,能接受什么星体的神秘放射能,你就不會叫我試,要是我也因為泄露天机而被弄了,那怎么辦?”
  白素神情迷惘:“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事實上,我的……想法也很矛盾,但是我認為,不妨試一下。”
  她這樣說的時候,瞪大了眼睛望著,流露出了懇求的眼色。
  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我堅持那樣做,她平時不是喜歡做無意義的事情的人,或許正如她所說,她對于一連串的事,想法也很矛盾,所以想要進一步的證實一下自己的一种模糊的、不成熟的想法。
  就算陳長青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答應去做這种事的,但是在白素柔和動人的眼光下,我卻長歎一聲,終于放棄了自己的主意。
  我又跨上了大石,搖著頭,大概從三歲之后,就沒有做過這种怪事。我學著陳長青,雙手撐向天空,瞪大眼睛望著星空。然后,我大叫:“別讓他們進行,別讓他們進行。”
  當我這樣叫的時候,陳長青也跟著叫,要是有什么人經過,看到了我和陳長青的這种神態,不認為神經病院發生了大逃亡事件才怪。
  我叫了三四遍,心想白素應該滿足,准備跳下那塊大石,突然之間,我呆住了,張大了口,一點聲都發不出來。
  近南方的星空,也就是東方七宿所在處,有几顆自東到西,距离相當遠的星星,突然發出了一种异樣的光芒,那种光芒又細又長,攸然射出七股光芒的顏色不同,細得像蛛絲,但是在那一霎之間,光彩不但奪目,簡直惊心動魄。
  七股星芒,射向同一個目標,也就是說,七股星芒從不同位置的星球射出,但是七根直線卻射向一點,在這一點上交匯。
  那七股星芒交匯的一點,是黑暗的星空,看不出有什么星星。然而,就在星芒交匯那一剎那間,我又清楚地看到,在那交匯點上,迸出了一個星花,猩紅色,紅得如此鮮艷,如此奪目,所以當這一點紅光一閃,連同那七股星芒一起消失,我的視网膜上,還留下了十五分之一秒的印象,就像是有一滴鮮血,在漆黑的黑空上,忽然滴了下來,這种景象,真令人心頭震動,駭异莫名。
  這一切,我用文字形容,相當多形容詞,才能說出一個梗概,可是實際上,這一切發生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
  當那鮮血也似的一滴,在我視線中消失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轉頭向陳長青看過去,陳長青還是傻瓜一樣地仰著頭,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在剛才那一霎間,根本沒有看到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星空异象?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看到?真的是因為我有一种特异的能力?還是那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這真是怪异之极,星空的异象已然完全消失了,我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除了轉頭看了一下陳長青之外,沒有動過。白素十分急切地問:“你看到了什么?”
  我怔了一怔,用十分嘶啞的聲音答:“沒有,沒有看到什么。”
  當我這樣答白素的時候,我知道,多少年的夫妻,白素一听就可以知道我在說謊,所以我連看也不敢看她,隨即放下手來:“陳長青!試驗做完,上車回去吧。
  陳長青失望之极,也放下手來,歎了一聲,喃喃道:“真沒有道理,孔振泉的話,我相信是真的,我跟了他一年,他用觀察星象的結果來預言一些事,從來沒有不准。”
  我“哦”地一聲:“例子呢?”
  陳長青道:“那次他告訴我,畢宿五星,天潢星官大暗,主西方有要人當遇巨災,第二天,就有美國總統被刺,中了兩槍的消息傳來。還有一次,北斗七星之中天璇被异星所犯,主地動,結果,是一場惊人的大地震。”
  我皺著眉,這時,我和他討論問題,態度已嚴肅。我道:“如果你指的地震,是那場著名的大地震,那么時間不對,那時你不應該在孔家。”
  陳長青道:“是的,那天,孔老頭子精神好,我又答對了他的几個問題,他興致起來,就給我看他觀察星象的一份記錄,他早已經知道,必有地動,后來,果然如此,死了几十万人。”
  我沒有再說什么,下了那塊大石,陳長青跟了下來,還在喃喃自語,我也不去理會他,上了車,誰也沒有說話,我思緒极紊亂,也不想說話。陳長青本來還想跟我們回去再討論,可是看到我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沒有再提出來,只是在分手的時候道:“我們保持聯絡,誰有了發現,就先通知對方,嗯?
  我又答應了一聲,在陳長青走了之后,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這樣,對陳長青不公平。”
  我歎了一聲,用手撫著臉:“我知道,但是事情十分怪异,先讓我定下神來。
  白素沒有再問我看到什么,我又伸手撫著她的頭發,在車到家門口之際,我道:“進去我就講給你听。”
  白素點著頭,但是她指著門口:“看,我們家里有客人在。”
  我也看到了,在我住所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大房車,有著穿制服的司机,車座上,有著雪白的白布椅套。
  這輛大房車,我絕不陌生,那天晚上,從歌劇院出來,大雨之中,我就是登上了這輛車子,才見到了孔振泉的,那是孔振源的車子。
  我一面下車,一面道:“孔振源?不會吧,他大哥才死,他怎么會到我這里來?”
  白素也大惑不解,我急步來到門口,打開了門,就听到老蔡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不知道衛先生什么時候回來,你等得了就等,等不了就帶著那箱子走。”
  老蔡是我們家的老仆人,這時他在發脾气,由此可知,來客一定有更不客气的言行,所以令得老蔡生气。
  我大踏步走進客廳去:“我回來了……"一進客廳,我就一怔,因為在客廳中,漲紅了臉、神情又急又怒的,不是別人,正是孔振源。
  我离開孔家,是被他赶走的,我無意報复,但也感到十分奇怪,他來干什么?孔振源看到了我,他狠狠瞪了老蔡一眼,老蔡犯了僵脾气,轉過頭去,睬也不睬他。孔振源指著地上放著的一口黑漆描金箱子,气呼呼道:“家兄遺命,要把這口箱子,由我親手交給你,不能借旁人之手,現在送到,我告辭了。”
  他說著,已經向外走去。
  我看到了那口箱子,認出就是放在孔振泉床頭的那一口,上面的九子連環鎖也還在,這時,我只覺得事情十分突兀,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我所想到的第一點是,現在距孔振泉之死,大約還不到一小時,孔振源怎么那么快就去看孔振泉的遺書?我一想到這一點,就道:“你倒真性急,那么快就去看你哥哥的遺書。”
  孔振源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我指著那口箱子:“你說是孔先生的遺命,你不看遺書,怎么知道?”
  我理直气壯地,孔振源更是憤怒,脫口道:“放你的……"孔振源只罵了半句,就突然想起他是有身份,所以將下半句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卻直視著他,等著他的回答,他吞了一口口水,大聲道:“家兄臨死時說的。”
  我一听得他這樣說法,眼睜得更大,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這樣睜著眼說瞎話的人,他兄長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老人在最后叫了一句“衛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就咽了气。
  當時的情形雖然很混亂,但是也決計沒有混亂到我听不到他吩咐孔振源要把那口黑漆描金的箱子親手送給我的地步。
  我立時道:“你在放什么屁?孔先生死的時候,我也在,他說過什么,我清楚。”
  孔振源一下子沖到了我的面前,看來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所以他終于把那下半句話也罵了出來:“你才在放屁,你說他死,他根本沒有死,只是老人家閉過了气去。”
  我陡地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不知怎樣反應才好,白素也急急說道:“孔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們走了之后,孔先生他……。他……"孔振源悶哼了一聲:“我真懶得跟你多說,可是我大哥真還看得起你,他醒過來,坐直身,就吩咐我,一定要把這口箱子給你。”
  我听到這里,也真呆住了。我又不是沒見過死人,要是連活人和死人也不能一眼看出來,那真可以弄一塊豆腐來撞死算了。
  可是孔振源又沒有道理騙我,我忙道:“孔先生,你再赶時間,也不急在一時,把情形詳細向我說說。”
  白素也道:“是啊,只耽擱你几分鐘,孔先先生要他去做事,他一定要了解每一個細節,以免辜負了孔老先生的遺志。”
  或許是白素最后一句話感動了孔振源,他悶哼了一聲,怒意稍斂:“你們走了之后,那几個渾蛋醫生,也說他死了……"我想插一句口:“他本來就死了。”但是我口唇動了動,沒說出來。
  孔振源續道:“我打電話叫急救車,一再搖著他,要讓他醒過來。”
  孔振源講到這里,聲音哽咽,我想像著那時的情景,孔振源對這個年紀比他大了三十歲的兄長,感情极濃,猝然受到打擊,有點反常的行動,場面倒很感人。
  可是,死人是搖不活的,死人要是搖得活,天下還會有死人嗎?
  孔振源聲音哽塞:“我搖了几下,他就陡然坐了起來,身子坐得筆直,那些渾蛋,看到他醒過來,居然害怕,連跌帶爬,真不要臉。”
  我勉強笑了一下,一個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忽然又坐直了身子,這使人聯想到“尸變”,在場的人,自然害怕,尤其是那兩個确知孔老頭子已經死亡的醫生,孔振源一再罵他們渾蛋,實在沒有道理。
  我不作任何反應,孔振源又道:“他一坐直,就轉頭,指著那只箱子:‘振源,這箱子,你立刻送給衛斯理,要親自去,親手交到他手上,看他收妥了才能走,一刻也不能耽擱。’我看到他醒過來,高興极了,連忙答應。這時,急救車的人也到了,可是他在講了那几句話之后,又倒了下去,這次……。真的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孔振源講到這里,神情极難過,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一想到他最后的話,明知我走不開,也只好先把這口箱子給你送來,但偏偏你又不在,我心急,貴管家又……"我忙道:“對不起,對不起。”孔振源唉聲歎气:“我要走了,唉,家兄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辦。”
  他向門口走去,我和白素忙送了出去,到了門口,我才問了一句:“這箱子里,有什么東西?”
  孔振源搖頭道:“我一點也不知道,既然他遺命送給你,不論里面是什么,全是你的,你有處理的全權。”
  他說著,急急上車,一定是他催促司机快開車,所以車子在快速轉過街角的時候,發出了一陣陣“吱吱”的聲響。
  等到看不到他的車子了,我才道:“當時,老人家不是昏過去,而是死了。”
  白素點頭道:“是,當他還站著的時候,已經死了。”
  我攤著手:“這就怪了,死人怎么還會复活,吩咐把那口箱子給我?”
  白素沒有立時回答,轉進了屋內,站在那箱子之旁,用手撫摸著箱子,沉思著。
  那是一口十分美麗的箱子。這种箱子,現在大多數被仿制來作為出售給西方人作裝飾用,但是在古老的中國家庭之中,它卻确然曾是實用的家具。黑漆歷久而依然錚亮,描金的花紋,顏色十分鮮明。
  金漆描的是北斗七星圖,配以圖案形的云彩,看起來十分別致。
  白素沉吟不語,我把鎖著箱子的九子連環鎖撥弄得發出聲響,白素道:“人死了之后,再忽然活回來的例子,倒并不罕見。”
  我承認:“不錯,有的因之還記錄下了死亡之后的情形,有一本書,是一個美國醫生寫的,就記錄了許多這樣的實例。”
  白素道:“所以,孔老的情形,不算太怪异,只不過這口箱子,他為什么這樣重視呢?”
  我說道:“打開來一看就知道了。”
  我一面說,一面抓住了鎖,就待向外拉。這种九子連環鎖的构造,十分复雜,要打開它,需要經過极其繁复的手續。
  而且,我知道,陳長青曾打開過它,打開了之后,里面是另一只較小的箱子,也鎖著一柄較小的同樣构造的鎖。
  箱子的鎖扣,看起來并不是太結實,我已經決定把鎖一下子拉下來算了,那是最直接的辦法。
  白素卻陡然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之上,向我搖了搖頭。我忙道:“這是最快打開箱子的辦法。”
  白素道:“是,我同意,可是用這种法子弄開箱子,孔老頭對你一定失望。”
  我笑了起來:“他已經死了,雖然他复活過一次,可是再也不會活了。”
  白素道:“我不想任何人認為我們連打開這种鎖的能力都沒有。”
  我忙道:“誰說打不開?只不過太費時間!”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或許正要浪費那些時間,孔老先生十分精于占算,他一定算到--"我笑得更大聲:“他一定應該自到我不會花這种冤枉功夫,而采取最直接的方法。”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也有道理,反正該發生什么,他應該早已預知的。”
  她說著,將手縮了回去,我大是高興,用力一拉,就已經連鎖帶扣,一起拉了下來,打開箱子蓋,果然如陳長青所言,里面是一口較小的箱子,形狀和花紋,一樣模一樣,也加著一把九子連環鎖,鎖也小了一號。
  我把那較小的箱子提了出來,分量不是很重,一只手可以輕而易舉提起來。然后,依樣畫葫蘆,又把鎖連鎖扣一起拉掉,再打開箱蓋,看到里面,又是一口箱子,一模一樣,不過又小了一號。
  我悶哼了一聲:“老頭子喜歡開玩笑,東西再重要,也不能這樣收藏法,這樣收藏,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人家只要把整個箱子抬走就行了。”
  白素沒有說什么,于是我又把那箱子提了出來。
  把鎖連扣拔掉,打開箱蓋,這樣的動作,一共重复了七次。
  也就是說,箱子之中還是箱子,已經一共有八只箱子了,每只箱子小了一號,到了第八只,已經不是箱子。
  這是一只約有四十公分長的盒子了。可是花紋圖案,一模一樣。而最精妙的,是箱子上的九子連環鎖,一號比一號小,小到了第八號,還是同樣的鎖。這种鎖,有許多一個套一個的小圓圈,互相之間,在解的時候,要穿來穿去好多次,才能解開一環,這時鎖已這樣小,圓圈更小,如果要解的話,已無法用手指來掌握它們,而非用鑷子不可。
  所有的鎖,都用上佳的云南白銅鑄造,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么精致的鎖,在第八號箱子上的鎖,由于体積小了,看起來更是精致,我先輕輕拉了拉,望向白素,白素道:“現在,再想來慢慢解開它,太遲了!”
  我笑道:“我是怕把鎖拉坏了。”
  說著,取出了一柄小刀,撬著鎖扣,不多久,便把鎖扣撬了下來。
  我用手向上一掀,將盒子蓋打開,我和白素兩人,同時發出了“啊”地一下呼叫聲。
  箱子中的東西再奇怪,我們兩人也不會惊呼,可是這時,我們一起惊呼,是因為第八號箱子打開之后,里面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沒有。
  我在一時之間,還有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進去,在空盒子里摸了一下,我發覺自己這樣的行動十分傻,縮回手來,不由自主紅了紅臉。
  那時,我實在有點老羞成怒:“孔老頭子不是在開玩笑嗎?里面什么也沒有,死了之后再活過來,要他弟弟送來給我干什么?”
  白素也呆著,出不了聲,過了一會,她才道:“實在也不能說箱子中什么也沒有。”
  我道:“有什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有箱子。”
  我又罵了兩句,才道:“是啊,箱子里有箱子,到最后一只箱子里面是空的,這叫作有東西?”
  我一面說著,一面將八只箱子蓋會打開,一只一只照原樣扔進去,最后,把八把鎖也拋進箱子去,蓋上蓋子道:“放到地下室去吧,什么東西!”
  白素遲疑地道:“或許是你開箱子的方式不對頭?”
  我大聲道:“空箱子就是空箱子,不論用什么方法打開它,都是空箱子。”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我又道:“孔老頭子活得太久了,沒事拿人來消遣,胡說八道,至于极點。”
  白素道:“這樣說,不太公平吧,你剛才明明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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