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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世界中的紅發松亞和內霖漢姆

作者:格文麗絲·瓊斯


  這座商隊歇腳的旅館就那么奇奇怪怪地聳立在一片廣袤的平原之上。她讓那匹黑色的駿馬放慢了步子,黃昏的沉寂散發出一种成熟的黑色水果的味道;空气的气味异常刺鼻。遠處靛藍色的天空下是一片鋸齒狀的山峰,積雪在黯淡的星輝下冷冷的閃著光。她從前從未到過這里。但當她策馬奔上這片高坡時,她就知道眼前的景色將會是什么樣了。野營的帳篷就倚牆而立,地面因為無數次的炊火而被烤得黝黑;在篱笆圍就的牲口欄里,旅行者的坐騎和店主的山羊、小雞等混在一起;一束束雜草從歪歪斜斜的走廊的窗格子里伸了進來。總之,她所看到的每件事物都帶有一种她夢境中常到的地方的發光強度。
  她個儿很高,穿著一條短裙,坐在質地柔軟的皮革馬具上,上身是一襲相當簡洁合身的亞麻布襯衣:這顯露出她富于光澤、健美的四肢,也勾畫出胸部和臀部足以令人驕傲的線條。她濃密的紅發盤成的辮子粗如男人的手腕,她把劍斜挂在背上,肩頭露出一段黃銅劍柄。其它客人正聚在露天廚房里,周圍映著橙紅色的火光和烤肉的煙。她冷冷地回應著他們好奇的目光:因為她老早便習慣成為矚目的中心了。但是對她所見到一切她并不喜歡,商隊主人從篝火邊那群人中朝她走了過來。他的態度似乎在奉承巴結她,但他的眼里卻有一种盜賊慣有的邪气在打量她的那把劍的价值和利米亞克身上的馬具的質地。松亞扔給他几枚硬幣,但謝絕了加入他們的邀請。
  她數了一下,他們有十五個人,個個衣衫襤褸卻身怀利器。他們這伙人和他們那些討厭的鳥和馬看上去不象是普通的商隊。盡管有人曾告訴松亞此地十分安全,但現在看來這种說法不再正确了。她本打算繼續騎馬赶路,但在這冬末之際,晚上荒原上常會有狼等野獸出沒。而且,更為危險的還有幽靈惡鬼。雖然松亞既非輕信也不迷信,但在這黑夜里,沒有一個旅行者愿意獨自一人度過。
  松亞松開了利米亞克,每次撫摸著它強壯的軀干,感受著它的熱度以及活力時,都讓她有种感官上的愉悅。在那間敞篷的小間里堆有許多柴火,她拿起一個裝玉米的布兜和一絞繩,便去取飼料了。關在欄里的牲口,好奇地打量著她,而那些鳥儿帶著一股凶猛無情的眼色,對她尤為在意,竟然有點類似于廚房邊那伙人打量她時的貪婪的神色。想到這儿,她不禁感到甚為好笑。那伙強盜——因為她确信他們是——運气還算不錯,他們中沒一個人值得她多看上一眼。
  一個男人從走廊的暗處出來了。他個子很高,短小的緊身皮上衣露出他紅棕色的、碩健的胸肌,他的黑發卷曲著搭在寬寬的肩上。他和她目光相遇后,對她笑了笑,露出一日在黑胡須映襯下的白牙。“我是歐仁瑪帝亞斯,王中之王……看著我的杰作,輝煌而絕望……你知道這几句話的來歷嗎?”他指著一塊瞧不出什么形狀的石頭,旁邊還有几塊上面明顯有雕刻的痕跡,但終因年深月久而模糊不清了。“這儿曾經是一個城市,有繁華的市場,精美的建筑和許多驕傲的市民。現在他們都已歸于塵土,而只有這商隊旅館還在。”
  他站在她面前,一只晒成棕褐色的結實的手輕輕地握在腰間的匕首上。象松亞一樣,他也把大刀背在背上,松亞很高,但他几乎比她高了一個頭,但他卻并不因此而顯得野性十足。他的眉毛寬且明朗,眼睛呈湛藍色,嘴唇飽滿且有些傲慢,但在周圍頭發的襯托下,卻又顯得精巧清秀。他的眉眼和唇齒之間依稀有一种嘲諷的气質,仿佛他為自己健美的体魄而暗自得意。
  兩人都在互相打量著對方。
  “你是個學者,”松亞說。
  “某种程度上可以這么說,我也是一個來自古老國度的旅人——不過那儿的城市至今尚存。看來,只有我倆是這儿的陌生人了。”他一邊朝那伙熱鬧的人群點了點頭,又加了句:“也許很明智的做法是今晚我倆結成朋友。”
  松亞從不愿多費口舌,她考慮了他的提議后點了點頭。
  兩人在松亞選定的小間里生了一堆火,利米亞克和那人的坐騎都松了韁繩,兩匹馬呆在棚屋后,相安無事。松亞和那人把香腸串在烤肉叉上就著紅紅的碳火烤著,一邊吃著面包和干果,一邊從各人的革制水袋中喝水。在那最開始的那几句塞暄之后,兩人很少說話,只是偶爾簡短談談防衛的策略,如果防衛對他們來說是必要的話。
  果然半夜里有人襲擊他們。剛听到動靜,松亞便持劍一躍而起,從余燼中抓起一根還在燃燒的木頭。剛才躡手躡腳地向她爬過來准備趁她在夢中時干掉她的那人,此刻摸索著站了起來。“拿你的武器”,松亞叫道,因為她不屑殺手無寸鐵之徒。頓時,那人手持一把利劍向她沖來。雙手握劍使勁的一擊會把她攔腰截成兩半。但松亞敏捷地避開這一下,刺向那人的脖子和肩膀處,几乎一下讓他身首异處。襲擊者的沖過來,又在一陣血腥味中尖叫著,与此同時,那個學者赤手空拳和另一個偷襲者格斗,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人勒死了……棚屋里滿是尸体,而他們的敵人正從四面八方沖過來。
  松亞絲毫不感到恐懼。她一劍一劍地出擊,暗夜里血花四濺……后來這場戰斗就象它發生時那般突然就結束了。
  那群強盜也消失了。
  “我們干掉了五個”,那個學者喘息著,“你三個,我兩個。”
  她把剩下的木炭踢到一塊,然后蹲下來把炭火吹亮。借著火光,他們把那五具尸体拖到屋外空地上。那“學者”的上臂受傷了,血正淚淚流出。松亞也受了几處應外傷,但慶幸的是無傷大礙。最糟糕的損失是他們的木柴,被踩踏粉碎且沾滿了血污,不能再用來生火了。
  “也許那伙賊不會再來了”,女勇士說道,“我們還能有什么東西价值不只是五條人命呢?”
  他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我們輪流守夜。”
  兩人屏住气站在那儿,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但卻因為這种剛剛經過錘煉的同盟情誼相互微笑了。強盜沒有再來騷扰他們。天亮時分,松亞從小憩中醒來,坐起來杭整著她那濃密的紅發。
  “你真美”,他一邊凝視著她,一邊說道。
  “你也是,”她答道。
  商隊旅館里現在只剩下几具尸体,那伙強盜的坐騎也不見了。店主一家早就躲進了不知在哪儿的安全地方了。
  “我准備翻過那座山。”當他們收拾東西時,他說:“到札米亞維亞去。”
  “我也是。”
  “那我們可結伴而行了。”
  他還穿著同樣的那件軟皮緊身上衣,下面是一條在膝蓋以上的寬松的紫色絲質馬褲。松亞看著綁在他的上臂的傷口處的亞麻布條。“你什么時候把傷口包起來的?”
  “你替我包扎的,謝謝你。”
  “我什么時候做的?”
  他聳聳肩,“噢,有個時候。”
  松亞騎上了利米亞克,微微皺著眉頭。他們一起騎馬前行,一直到了黃昏。松亞并不健談,他也很快接受了她的沉默。但是當夜晚來臨時,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宿營,又無法生火:所以,在幽靈四下出沒時,雙方都因為對方的陪伴而感到慶幸。第二天一早,遠山似乎還是离他們一樣地遙遠。這一天,他們一路上還是未碰見一個有生命的動物。兩人還是很少交談,同樣在野地里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夜里沒有月光,但星星的亮光卻剛好可以投射出影子來;周圍嚴寒刺骨。盡管睡覺是不可能的,但兩人都不打算再繼續赶路。很少有旅人取道這片高原到扎米亞維亞去,折回來的人都是一見這种環境便望而卻步的。有一些則在這個荒野里迷失了方向,最終葬身于此。活下來的是那些未敢對抗黑夜里的恐懼的人。他們兩個人各自裹著一條毯子,肩靠肩緊挨著取暖,在這片大地和由此產生出的幻象中,仿佛這片死气沉沉的高原上漫著一股邪惡之气。冰在松亞的臉頰上融化時,她流出的害怕的汗水也冰冷冰冷的,她腦子里滿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懼。
  “還有多久,”她低聲說道,“我們才不用忍受這些?”
  他在她身邊挺直了肩膀,“我想,一直到我們相處很好時。”
  她轉向他,綠色的眼睛里閃著吃惊的憤怒。

  “松亞”正和一位治療專家在討論這一組的人的罪行。他叫漢密爾頓——但喜歡別人稱他吉姆,但松亞總認為監控發生在虛擬環境中的每一個細節是不太可能的。漢密爾頓醫生從不出現在那里面,因此每個人都只能在單獨會診時和他見面,而有些虛擬環境——治療迷則干脆稱之為“身体會議。”
  “他不應該那么做,”坐在醫療室里的泡沫沙發上,她反駁道。他坐在她旁邊,膝上放著本筆記本。“他破坏了我的經歷。”
  漢密爾頓醫生點了點頭,“好吧,我們退一步設想一下。暫時不考慮傳染病或者怀孕的危險:因為只要你愿意,我們可以永遠不理會這种危險。這樣,你同意性本身是一种無邪和有趣的社會行為嗎?——是一种在一個理想的世界中你可以從朋友那儿索取,也可以奉獻的東西,就象食物和飲料那么簡單?”
  “松亞”正在回憶她的一些夢境——肉体的夢境,但卻不是有電腦協助的那种。她頓時面紅耳赤,漢密爾頓畢竟是個醫生。“我的确是這么感覺的,”她同意,“這就是我到你這儿來的原因。我想找回那种純粹的快樂,而無須有任何負擔。”
  “我們在网絡上可以提供摸擬治療的性經歷,這點你肯定知道。同時,你也可以找到一個代理机构,為你檢審你的同伴。你愿意加入這一組是因為你需要感覺你在服藥,因此,你不必感到羞愧。此外,是因為你得有這种感覺:你交往的同伴就和你一樣,在性方面感覺有些問題。”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吧?”
  “你和你的同伴開始了你們自己的私人世界,這一點很好。而且也是應該發生的。我告訴你,還不總是會這樣。這里的軟件程序協助你進入一個多感覺的圖書館,在那儿,有各种各樣的性幻想。但是,你和你的同伴或同伴們,必須定制并運用這些信息,達到實現并維持一個我們所稱之為‘共同感性充實’的境界。能成功的維持共享同一個幻想世界也是一种技巧。這取決于一种人們還未充分分析出的神經中樞构造。有的人有,有的人卻沒有。而你們兩個倒很湊巧,都同時具有。”
  “這正是我所抱怨的——”
  “你認為他是在破坏你倆共同營造的方寸天地,但他實際上并不是這樣,從他的性格的角度看不是這樣。這是內森漢姆的一個特點,就是意識到他是在一個幻想的世界里。”
  她吃了一惊,責怪地說,“我并不想知道他姓甚名誰。”
  “別擔心,我不會告訴你。‘內森漢姆’只是他這個虛擬角色的名字。我很吃惊你居然沒認出這一點。他是E.R·艾迪森的經典幻想小說系列中的一個人物……在艾迪森的生花妙筆下,內森漢姆是一個极具天賦的英國紳士,但作為神志清醒的夢想家曾造訪了一個個极富男子特色的幻想王國:盡管他只是劇中的一個演員,但他卻部份意識到了另一個存在,和他相比,他周圍的那些人物卻只是夢中的傀儡而已……”
  听起來他似乎正從參考書上引錄著什么,他很可能正是根据那副醫用角質邊的眼鏡中出現的自動提示在讀著什么。松亞知道,那些老式的服飾是來消除她的疑慮的。她卻對這一切相當地蔑視:但這卻象虛擬環境本身。只要一按鍵,這個机制就會作出反應。她的疑慮就完全消除了。
  她當然知道艾迪森的小說,她還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內森漢姆”這個人:高大魁伍,英俊瀟洒,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百万富翁。曾神奇地拜訪過另一個世界,在那里他依然高大魁梧,英俊瀟洒,穿著伊麗莎白時代的服裝且文質彬彬,背上背著一把劍。她想,整個故事都帶著一种典型的男性陽剛之气的幻想色彩,但卻不那么令人生厭。‘幻想就意味著你永遠不必說抱歉’。她記起來了,那些書中的女人,盡管個個充滿女性的魅力,但卻沒有人一試禁果。她們象公主般地呆在家中,只是偶爾和這個百万富翁上床。她可以理解為什么“內森漢姆”對松亞感興趣……換換口味罷了。
  “你認為他瞧不起你,但你究竟期望什么呢?你不可能打扮成‘松亞’的模樣,而同時指望他象女皇般尊重你。”
  漢密爾頓醫生只是在例行公事,他本該多帶一點挑畔性,那樣病人才好對他作出反應。不管怎樣,這只是他的借口了……但她卻想到了另一面,“松亞象那樣穿著,是因為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松亞”沒必要期望別人的尊重,而且她也無需要求這樣。她完全懂得這一點。“這是一种支配的体現”,她一邊說,一邊高興于自己套用了他的這句行話。“你知道,女人通常也這樣做。‘松亞’的衣著并不是一种吸引,而是一种警告。或許對那些符合標准的人來說,是一种挑戰。”
  漢密爾頓醫生笑了,但笑聲里有种腦怒:“坦白地講,看到你倆在一塊儿我很惊訝。我本以為‘內森漢姆’會更适合一個极富女性特色的……”
  “我……‘松亞’就极富女性特色,她是只雌老虎嗎?”
  “好吧,不過,我想你一定已經發現了他的弱點。他喜歡稍微地處于支配地位,在幻想世界中他很不拘禮節的時候也是如此。”
  她記起了那雙藍眼睛后那种神秘的嘲諷神色。“這就是問題所在。這也正是我不想要的,我不希望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處于控制地位。”
  “我不可能干預他的角色,因此,這只有靠你自己努力了。你還想繼續嗎?”
  “有些東西還是行得通”,她低聲說道,她不愿承認在這一組里的相交處,她還沒有發現有另一個人對她依稀有點吸引力。就是“內森漢姆”,要不然就退出重新開始。“我只是不希望他又把事情弄糟。”
  “你也不希望你們手淫式的幻想會完全吻合吧。這是有關超越單純的性的問題。接受這點吧:這對你并沒有什么坏處。有一天,在現實生活中你會想面對一個性伙伴,那時你就會痊愈了。同時,你可能和‘內森漢姆’在接待室里擦肩而過——他也是在你的時間左右來參加他的身体會議——只是不知道而已。那就是安全,而你也永遠不需要突破它。你們倆已經證明了你們可以一起維持一個想象的世界:這一切几乎就象是沐浴在愛河。我能說明,這种身處幻想世界而并非屬于其中的清醒的迷夢,是下一步更高的境界了。你考慮一下吧。”
  診室的牆上裝滿了鏡子,這簡直是一种更為有意的刺激。你能看見多少個現實呢?鏡中的影像在問。但她只是對鏡中她看見的女人感到一种模糊的厭惡,——那個臉頰凹陷又有些發胖,躺在醫生的泡沫沙發中的女人。他正在例覽筆記本電腦上她的資料:這意味著這次會診快結束了。
  “你還是不想有一次明顯的性接触嗎?”
  “我還沒准備好……”她似乎有點煩燥不安:“和男的還是女的?”
  “噢!”漢密爾頓醫生笑了起來,一邊用手指著她:“真是調皮——”
  他一邊嘲笑她,一邊在暗示——“內森漢姆”也許就在附近。她有些恨自己問了這么一個坦率的問題。她的准則是不想讓他進入她的真實思想。但吉姆醫生卻知道一切,沒必要告訴他:她的大腦的化學組成的每個變化,對她身体的每個影響:汗濕的手,劇跳的心,儒濕的內衣……他討厭的自動提示上的指示器几乎不讓她保留那么一點珍貴的自尊。“我為什么要服從這個呢?”她厭惡地想著,但一到了虛擬環境中,她就徹底忘掉了這位吉姆醫生。她不在乎誰在看著她。她有她那把利劍,她有高原上的黃昏和山頂上的雪光;有健美,光滑如綢緞般的四肢和肌膚。她感到一种与“內森漢姆”之間的同謀關系。她深信吉姆醫生并不青睞誰,他蔑視他所有的病人……你得到你的報酬,醫生,但我們有幻想世界的自由。

  在診所外那條小街上,“松亞”正在瀏覽電話亭和櫥窗里的海報,“在一豪華房間里,一個胡須刮得干淨悅人的小伙子幫你按摩放松……”你不能希望你們的幻想完全吻合,醫生如是說。但當兩個人“控制与屈服”這樣重要的問題上立場迥异的話,他們在一起怎么還可能快樂呢?和她疏遠的丈夫過去就總是說:“為什么你還把它當作只是幫我個忙,為我而做呢?這對你絕無傷害,不過是象給別人沖杯咖啡那么簡單……”捧著杯熱气騰騰的咖啡,轉過身,撩起裙子,脫下我的內衣,期待著,他拉開褲子前的拉鏈,伸過手來撫摸我……我能從中獲得樂趣,“松亞”這樣想道,記起了她的夢境中的縱情快樂。如果沒有任何不涉及性的后果,我真不知道我會有多享受這种關系……但是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便是讓她感到她再也不想成為一個人,男人,女人,或是孩子,或是那么一杯咖啡……我所想要的,正是這么一個舒适的環境中,享受性而無須承擔任何責任,快樂而沒有任何后果。這一定可以辦得到。
  她注視著那些卡片,同時不安地想,她得改掉這個習慣了。她過去總是喜歡一路看著過去,現在她則愿走走停停地瀏覽了。她變得有些絕望了。幸運的是有這么一种醫學監督的虛擬性環境。她可能會成為网絡世界里無助的獵物,但她決不會冒險嘗試那些人中的一個交往。她也不想再回到她丈夫身邊,她不會以為那就是相處愉悅。她轉過身來,正好遇上身旁站著的一位衣著漂亮的年青女子的目光。兩人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每個人都在追尋自己的夢境……

  山腳下一片蔥綠,美麗恬人。他們沿著一條小河前行。小河時而起伏,遇到狹窄山谷處便濺起一朵朵白色水花;時而彎曲環繞,流過一塊塊光滑而多彩的卵石。小河兩岸長滿了鮮花,鳥儿在大片的野玫瑰和忍冬屬叢中跳來蹦去。他們從馬上下來四處悠閒地走著:很少交談。有時,她的手肘會擦著他的身邊;有時他則象是無意地靠了過來,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然后,他們又會很快地分得遠遠的,但是會互相微笑著。很快,但不是……
  他們得隨時保持警惕,通往幸運的扎米亞維亞的通道守衛森嚴,此行一定不可能太順利。夜幕依舊降臨了,他們在河床的一塊平坦處搭起了帳篷。山崖和峽谷被遠遠地拋在后面,他們能看到山谷前后很遠的地方。北方高聳的山峰卻依然是那樣晶瑩与靚藍。他們用芳香木生起的火燒得旺旺的,這時白色的星星,又開始放出光彩。
  “沒人知道這种長期效果,”她說道,“它不可能安全。至少,我們在冒不可逆沉溺的危險,正如他們警告你的那樣。我可不想我的后半生就是一個計算机空間的沙發土豆。”
  “沒有人說它安全,如果它安全的話,就不會有這么緊張了。”
  兩人目光相遇,“松亞”那种野性的單純居然令人吃惊地和他更精心制作的服飾那么協調。“共同感性充實”是一個完美無暇的現實:河流的潺潺水聲,山谷里黎明前的靜寂……他們兩人完美的身体。她轉過頭凝視著那散發著清香的火苗。她的血管里跳動著一种活力。火苗保持著它自己的世界,流動的熔爐:墨丘利朝著太陽方向的外表。
  “在現實生活中你曾到過這樣的地方嗎?”
  他做了個鬼臉:“別開玩笑了。在現實生活中,我不是一個行使魔法的百万富翁。”
  遠處有什么東西在咆哮,山谷里不時回蕩著令人膽寒的叫聲。一陣令人作嘔的污穢之物飛過他們身旁。兩人都顫抖了一下,靠得更緊了一些,“松亞”知道如何科學解釋傳奇似的虛擬——妄想狂,那是你為虛擬世界的超現實和夢境般的丰富多彩所付出的代价。它會到達一种加強的神經遞質階段,一种積极的反饋效果和精神上的過分激動。但恐懼畢竟還是恐懼。
  “醫生說如果我們能夠象這樣交談的話,就說明我們逐漸好轉了。”
  他搖了搖頭。“我自己倒沒什么障礙。就象你所說的,沉溺于虛擬世界,而我正是個對此著迷的人。我很安全地服用精選的藥物,根据處方。這就是我怎樣想象出幻想世界的辦法。”

  “松亞”一直呆在她的公寓里,頭戴面甲躺在泡沫沙發上,面甲發出了一陣壓縮的刺激到視覺皮質;其宮的感官知覺又在視覺之上,激發了神經原組織的整個复合,促使她的大腦意識開始相信幻想的世界的确存在。大腦就象一台電腦一樣工作。只有等到你的系統從記憶中想起“河馬”的模型,然后在內存中檢查到你才可能看到一匹“河馬”。但這個“真實”究竟在哪儿呢?在某种程度上說,這個夢境世界就如同其他世界一般真實……但一想到那個“內森漢姆”的未知身体,卻讓她煩燥不安。如果他無力租借好的設備,也許他現在正躺在診所中那破舊的公用小室里也被插上了導管等等:總之是那种肮髒的零件。
  她從未嘗試過虛擬的性生活,單獨的這种形式似乎讓人感覺有點那么沮喪。人們把那种有配偶的那种形式稱之為不用解拉鏈的性交。他听起來相當有經驗;她擔心他會由此而斷定她的外行。但這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這种虛擬環境治方小組并不象是安排約會的机构,重要的是,她永遠不會在真實世界里与他相遇。因此,她不需要去考慮那個陌生人的身体,也無需去在意這個真實的“內森漢姆”對她的看法。她在火光中拿定了主意,“松亞”應該是個處女,這是毫無疑問的。當那一刻真正到來時,她的屈服應該是更确定的。
  在白天,他一直保持常態。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權衡。只要他在余下的時間里不提及,在夜晚的黃火邊,她也會接納那個夢境。于是,在這個美麗的五月,文質彬彬的學者騎士內森漢姆和宁靜沉默的紅發女勇士松亞便一同上路了:時而目光纏綿,“偶爾”無意地接触對方身体……但依然什么事也沒發生。“松亞”注意到“內森漢姆”和她一樣,都在約束自己,不越雷池半步。她為此而感到溫怒。但她想,兩人都在期待那种夢幻的產生,讓完美的那一刻自然地降臨。它應該是這樣。除此之外,沒有其它更好的存在的理由。
  轉過山坡,他們來到一個洞穴。兩棟開滿了花的歐洲花揪樹長在河的上方。在那一片花海中,挂著一條小小的水瀑,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奇觀。瀑布從一個有兩人般高的石縫中瀉下,落入一個多石的潭中。潭中的水很清例很幽深,不時有气泡冒出。河岸兩邊是天鵝絨般光滑的草坡,岩石上長滿了綠寶石般的苔蘚和小巧的花朵。
  “我真想住在這儿”,內森漢姆柔聲說著,他的手松開了韁繩。“我想在這處仙境蓋幢房子,讓我的心永遠停留在這儿。”
  松亞也松開了黑馬的韁繩,兩匹馬一起悠悠地走著,一邊吃著沿途肥美的綠草和春天的樹枝。
  “我想到潭里去游泳,”她說道。
  “為什么不呢?”他笑了。“我可以站在一旁為你放哨。”
  她脫下了馬服,慢慢松開了那一把長發。在一片橙紅色的柔光里,她的胭体似乎散發一种炫麗的光輝。她极為嚴肅地凝視著自己完美的身体,在他眼里的敬意中反射出來。他的呼吸加快了,她看見他的喉頭激動地動了一下。她則沉浸于他的純粹的确确實實的庄嚴中……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這一刻了,但總得有些什么來打破這种奇怪的勉強的咒語。“小姐——”他低聲說道。
  松亞呼吸急促,“赶快,背靠著背,”她大叫著,“否則就來不及了!”
  六個從頭到腳穿著紅黑相間盔甲的士兵把他倆團團圍住了。他們可能屬于人類進化過程中的低級產物,個個長得獠牙巨齒,狀甚凶猛的凸眼,胸骨和肚子間還多長著一雙手臂。他們事先毫無預示地便把他倆包圍了。
  松亞像往常一般作戰勇猛,她長劍直指那伙人的盔甲。但這次不知為什么她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而她的手臂也不象往常那樣揮舞有力。很快,她的武器就被打落了。那伙人抓住了她,這時有個令人恐怖的腦袋湊了過來,他帶著惡臭的呼吸頓時使她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被鐵鏈綁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手和腳被皮條捆著。身上搭著她那件已被撕成碎片的襯衣。內森漢姆倚著他那把刀站著。“我最終把他們赶跑了,”他說,說罷,他扔下刀,取出匕首,砍開她手足上的皮繩,把她放下來。
  她就那么躺在他怀里,“你真美”,他低語道。她認為他會吻她,但他卻埋下頭,吮啄著她的乳頭。她震惊得喘不過气來,同時覺得肌膚的一陣劇痛。他們要那些柔情款款的親吻有什么用呢?他們都是武士。松亞控制不住一聲快樂的呻吟。他贏得了她。而屈從于這种原始的而又如神般的獸性又是多么地令人愉快。
  內森漢姆把她放了下來。
  “把我捆起來。”
  他正拿著一把浸著血跡的皮帶。
  “什么?”
  “把我綁在岩石上,騎著我,——這正是我想要的。”
  “那些邪惡的武士把你捆住——?”
  “然后你赶來救了我。”他作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不管怎么樣,請相信我,這也會對你有好處。”他用力扯著他那條滿是血跡的馬褲。“你看他們撕碎了我的衣服。當你看到這一幕時,你非常痛苦,忍不住……就在你的支配中。快把我捆起來!”
  “松亞”以前听說過百分之八十的施虐一受虐狂中順從的人都是男性。但實際上他仍占支配地位:是他在說“把我捆緊點,用點力抽我,你可以停手了……”她想著。為什么突然都是舞台的說明。我究竟是怎么了?行了,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再吃什么后悔藥了……兩人的角色很快來了個對調,內森漢姆被捆在了岩石上,她叉開腿騎在他身上。他低聲呻吟著,“別這樣對我。”他面朝著她,又低聲哼著,“你這個野蠻的家伙……”松亞抓住他的手腕,毫不容情控制著他。他是對的,這樣也很好。他半閉著眼睛,在他眼睫毛下的藍光中,還顫動著一絲嘲諷的神色……突然,她听到了一陣笑聲,然后發現自己的手不再抓著內森海姆的手腕了。他已經掙開了她的繩索,正沖她得意地笑著。他把她摔倒在地上。
  “不!”她叫了起來,這次是真正的憤怒了。但他的勁儿更大。

  夜幕降臨時,這一切才結束。當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翻過身在一邊睡著了。她主要在想,虛擬的性并未使兩人完全融為一体。她記起別人告訴過她的了,“這一切就象發生在夢中,”他們如是說。也許,虛擬的性和情欲亢進并沒有什么關系,更不用說帶來更多的丰富体會了。她在想,他是否也會有种被騙的感覺。
  她就那么躺在她的勇士身旁,思忖著:“我到底哪儿做錯了?為什么他一定要那樣對我?”在她旁邊,“內森漢姆”正緊抱著那截扯破了的絲質馬褲熟睡,睡夢中他啜泣著,用鼻子蹭著柔軟的布料……”

  她告訴漢密爾頓醫生,“內森漢姆”強奸了她。
  “那不是你所期待的嗎?”
  她躺在四處都是鏡子的診所的沙發里,醫生坐在她旁邊,膝上擱著本智能筆記本。她就象宇航員被宇間生命線和地面控制中心聯系起來似的,身体的一切反應都被沙發盡收于其中;而吉姆醫生則透過那消除疑慮的角質鏡閱讀著這些信息。她記起了當“內森漢姆”對她采取舉動之前的那一刻,她在他眼里看見的閃爍著的狡黠神色。她怎么才能說清其中的不同呢?“他并沒有投入其中。在紀想中,一個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是他并沒有投身其中,他只是置身局外嘲笑我而已。”
  “我警告過你,他有處于控制地位的趨向。”
  “但實際上根本沒必要!我希望他處于控制地位。那他為什么非要偷走我總會給他的東西呢?
  “你得明白,‘松亞’,對許多男人來說,女人似乎更強大一些。你們女人總是感到被支配而想獲得一种‘平等”。但男人們并不象這樣看待這個問題,他們在非常地害怕你們:而且任何事情,只是他們為了處于上風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象是有正當理由的自衛了。”
  她本該沮喪地大哭,“我知道!但這正是我所竭力想避開的。我以為我們應該把這种負擔拋得遠遠的,我想要一些純粹生理上的東西……一些很無邪的東西。”
  “性并不是一件很無邪的東西,‘松亞’。我知道你相信它是,或者‘應該是’。但現在是你面對事實的時候了。和任何一個人打交道都會涉及到運用手段,謀取權利或者操縱別人。性也不例外。這一點是最根本的,你即使在幻境中也不可能逃避這一規律的作用。因為,一切的關系都是發生在我們的意識里,當然,虛擬環境也是存在于我們的意識中。”他歎了口气,開始看一下有關她的筆記。“我希望你能把這看作是你面對現實的另一步。你并沒什么毛病,‘松亞’,你只是不快而已。這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許多成年人都或多或少地會有這种憂郁——”
  “或者他們自己不承認。”
  他那种譏諷的神色又顯露無遺了。“好吧,至少在一段時間里,那地方還不錯。我們所想要達到的——如果我們的确還努力想要做到什么的話——便是把你痛苦的臨界值提高到接近一般水平。我希望你在治療后把期望降低一些:我想那就是一种成功。”
  “很好”,她說,很凄涼的,“主意不錯。”
  醫生突然笑了起來,“你們這些人啊!真是太古怪了。你們的經歷几乎總是一樣:和那人見不得也离不得……你知道,你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這种作法非常可笑。‘松亞’,你想听听一點忠告嗎?回家去,改變你自己的態度,和你的那個丈夫平心靜气地談談。”
  “我并不想改變我自己,”她冷冷地說,有些厭惡地盯著醫生扁平的五官輪廓和那雙纖細柔弱的手,他憑什么說她不正常?“我的性行為是什么樣的就讓它怎么樣好了,我喜歡這樣。”
  漢密爾頓醫生和她對望著,在他素來保持醫生的安慰神色中居然有一种恐嚇:“听著,我將免費告訴你一些東西。”她体內忽然升上一种很奇特的感覺,在那一刻,她感到一陣刺痛;一只手舉起來,摸到了她的雙腿間。她控制住沒有震惊地大叫,他卻咧嘴一笑,“我一直尋找了許久,我知道。沒有那個又高又黑的男人存在……”
  他又看著有關她的記錄。“你說你被‘強奸”了,”他繼續說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似的。“但你又愿意繼續虛擬環境体驗。對此,你又如何解釋呢?”
  她想起了那漫長的黑夜,想起吹在她赤裸的身子上的冷風,想起了那些傷口的痛楚,和情欲的潮起潮落。躺在那儿是什么感覺:充滿活力,盡情地享樂,卻被拒在這片幸運土地的大門之外。幻想世界中,即便是背叛也蘊有那么深的含義而且充滿魅力。而她則可盡情享受這一切,因為這一切沒有什么關系。
  “你不會明白的。”

  大廳外人來人往,正是午飯時間,電梯十分擁擠。“松亞”注意到一個寬肩的矮個男人正朝診所門口走去,她無聊地猜想,也許那人就是“內森漢姆”。
  她打算离開那伙人,和“內森漢姆”的冒險經歷算是結束了,而她仍是孤身一人。她還是要從頭來過。那醫生一定知道她不會再來了,所以今天才對她那樣坦率。肯定也在猜測,她會很快改投別的治療中心。這些咨詢是多么地無用和虛假啊!他再也不敢對她玩性別變化這個把戲了,除非他知道,他知道她沉迷于此。她不可能去控告他違反職業道德行為。噢,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他的輕蔑卻絲毫未讓她有所不安。
  因此,她也加入了內圈。她能相信漢密爾頓醫生的判斷,他有那些記錄:他也會知道的。她有些惊訝地發覺自己已成為社會焦點問題的一個數据了:赶時髦地進入幻想,以及殘缺的人性;不能處理好現實中正常的性關系……但這一切都是愚蠢的,她想道。“我并不恨男人,我也不相信‘內森漢姆”恨女人。我們所作的一切并非由于精神變態。我們只是在做一個消費者的選擇。虛擬的性更容易一些,就是這樣,它就是一种方便食品,含的糖分太多,有些平淡無奇。但是當一种產品出現,它比原食物更便宜,更方便,讓人感覺更有趣味,當然人們會去買它。
  電梯里擠滿了人。她站在里面,周圍是一群毫無生气的人,她呼吸著沉悶的空气。每一張臉都是一副無奈忍受的面具。她閉上了眼睛:這座商隊歇腳的旅館就那么奇奇怪怪地聳立在一片廣袤的平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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