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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楊江柱 這給听眾留下的強烈印象,遠遠胜過平常的俏皮話,特別是這句話又是由伯恩教授引述的,人們都公認伯恩教授是“20世紀最博學多才的科學家”啊。群眾來信像潮水一樣涌到,但是伯恩卻不能回信了。他在那年夏天去世,死于他第二次去中亞進行地球物理考察的活動中。 伯恩教授在這次小型考察活動中唯一的伙伴尼邁那工程師后來宣布說: “我們依靠直升飛机,將我們這次考察的基地搬人戈壁沙漠的深處。進行地震研究的炸藥和儀器裝上了直升飛机,教授在第一趟飛行中起飛,我留在后面照看其余的設備。直升飛机正飛离地面,引擎突然發生故障,開始熄火,最后完全不動,直升飛机因此飛快地從离地100米的高度上筆直摔下來。飛机撞擊地面的時候,發生兩次猛烈的爆炸。飛机降落得太猛太陡,突如其來的撞擊必然引起硅藻土——甘油炸藥的爆炸。伯恩教授、直升飛机和飛机上的一切東西部炸成了灰……” 尼邁耶工程師一字不變地向團團圍住他的記者們反复地訴說這個故事,不增添一點,也不漏掉一點。專家們認為他的話是可信的。确實,在群山之中空气炎熱稀薄的沙漠上空,一架直升飛机飛快地筆直摔下來,和地面猛烈撞擊,只可能產生這种悲慘的后果。飛往出事現場去調查這場災難的調查團證實了這一點。只有尼邁耶工程師一個人知道事實真相并非如此。但是,尼邁那哪怕是在臨死前的床上也仍然守口如瓶,始終沒有泄漏伯恩教授的秘密。 伯恩教授前往考察的戈壁沙漠中的那個地方,和周圍環境一模一樣,毫無區別,同樣是高低起伏的沙丘像一片波濤,浪頭朝著最后一次風刮過的方向。腳下同樣是嘎吱嘎吱響的金灰色沙粒。同樣的太陽,白天射出白色的刺眼的光輝,黃昏時候變成血紅——深紫,每天照例在空中划出一道几乎是垂直的弧線。沒有一株樹,沒有一只鳥,沒有一縷云,甚至連沙子里也沒有一顆小得不能再小的卵石。 伯恩教授和尼邁那工程師一到達目的地,找到了上次考察時挖好的那個井穴,伯恩馬上就點火燒掉筆記本中記載著這個确切地點的那一頁。現在,茫茫沙漠中的這個地方和四周的環境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這儿有伯恩和尼邁那兩人。他們躺在帳篷外的折疊式躺椅上。离他們不遠,直升飛机銀色的机身和螺旋槳葉片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就像停留在沙漠里的一只巨大的蜻蜓。夕陽最后的余輝差不多跟地平線一樣平地照射過來,帳篷和直升飛机都在沙丘上投下了長長的奇怪的影子。 “中世紀的一位醫生曾經提出過一個無限延長壽命的簡單方法,”伯恩教授說,“只要你把自己冷凍下來,冷藏在某處的地窖里90年或100年。然后,你使自己的体溫升高,重新活過來。你可以在一個世紀里生活上10年,又把自己冷藏起來,等待更美好的歲月……真的,由于某种原因,中世紀那位醫生倒沒有再多活1000年的愿望,60多歲時享盡天年,离開了人間。”伯恩眯著他那雙快樂地眨動著的眼睛,剔干淨自己的煙嘴,裝上另一支香煙。 呣,中世紀……我們這個令人難以相信的20世紀正在忙著實現中世紀最瘋狂的想法啊。今天的鐳就是把汞和鉛變成黃金的點金石。我們還沒有發明永動机,那是完全違反自然規律的,但我們已經發現了永恒的、自己不斷更新的核能源……還有,這也是中世紀人們的一個想法:差不多全歐洲都以為世界末日在1666年就要來到。當時,這种想法的根据只不過是666這個數字所含有的神秘意義以及對圣經啟示錄的盲目相信。可是,現在,由于出現了原子彈和氫彈,世界末日到來的想法就有了一個堅實可靠的根据。不過,還是讓我們來談低溫冷凍吧……中世紀那位醫生天真的想法今天已經具有科學意義。你听說過“复蘇回生’嗎?留文賀克1在1701年發現了這种生理現象。那是說,用低溫和失水的方法,使生命的過程變得緩慢。你知道,寒冷和嚴重缺水使得一切化學和生物過程的速度降低。很久以前,科學家們就做到了使魚和蝙蝠复蘇回生。寒冷并沒有奪去魚和蝙蝠的生命,反而保全了它們。當然囉,是适度的寒冷。再說,還有另一种狀態——臨床死亡。臨床死亡的意義是:當動物或人的呼吸中斷或心髒停止跳動的時候,并沒有立刻死亡,完全沒有死。第二次世界大戰給醫生們提供了認真研究臨床死亡的好机會。人們發現,有些受重傷的人哪怕心髒已經停跳几分鐘還可以复活。請注意,那還是受了致命重傷的人呀!你是物理學家,也許不知道……” 1日文賀克:荷蘭顯微鏡學家。 “我听說過一點。”尼邁耶點點頭說。 “把醫學標簽——‘臨床’加上去,‘死亡’這個詞就喪失了它的某些恐怖色彩,是嗎?實際上,在生命与死亡之間,有几种中間狀態:睡眠,昏睡,复蘇回生等等,人体組織的机能活動這時比醒著的時候要緩慢得多。最近几年,我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最大限度地減弱人体組織的活動,必須使复蘇回生達到它的极限,也就是達到臨床死亡的狀態,我做到了這一點。為了獲得這种成功,有一批青蛙、兔子和豚鼠在我的實驗中付出了生命。后來,當冷凍的規則和過程已經搞得十分清楚的時候,我冒險使我的黑猩猩米米‘死了’一段時候。” “哦,對啦,我見過米米,”尼邁耶叫喊著說。“一只快樂的小動物,從這把椅子跳到那把椅子,向人討糖吃。” “是的,”伯恩神態嚴肅地繼續說,“一連四個月,我使米米躺在一口小棺材里,周圍放置著許多控制儀表,米米冷凍到接近冰點。” 伯恩伸出抖動不安的指頭,又擇了一支香煙。 “最重要也最必要的試驗最后來到了,”他繼續說,“我在自己身上做實驗,經歷了完全徹底的复蘇回生過程,那是去年。你也許記得當時盛傳伯恩教授病情嚴重。實際上,何嘗只是病情嚴重,我簡直‘死了’整整六個月。我可以告訴你,尼邁耶,那是一种异常特殊的感覺,如果我們可以把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也叫做感覺的話。在通常的睡眠中,我們仍然感覺到時間的節奏,只是比較遲鈍而已。然而,我的那次實驗卻跟睡眠不一樣,那有點類似麻醉中失去知覺的狀態,完全是一片沉默和一團漆黑。然后,就是复活,順便說說,在复活之前的那一邊,什么也沒有……” 伯恩教授隨隨便便地坐在那儿,兩腿伸開,一雙瘦削的被太陽晒得黑黑的手兜住后腦,眼鏡后面的眸子流露出沉思的眼神。 “太陽……一個發光的天体,微弱地照亮無邊無際的漆黑的宇宙空間的一角。圍繞著太陽的其他天体,比太陽小,沒有熱。在它們上面的生命都依賴唯一的太陽……于是,人類,一群能夠思考的動物,在其中的一個天体上出現了。人類是怎樣起源的呢?關于這個問題,有數不清的傳說和假設。 然而,這一點是肯定的:人類的誕生需要某种惊人的災變——地球的地質隆起改變了高等動物類人猿的生活條件,普遍一致的意見認為冰川侵蝕就是這种災變。北半球迅速冷下來,植物性的食物非常缺乏,這樣就迫使發展程度較高的類人猿拿起石頭和棍子去獵取飛禽走獸,迫使他們适應勞動,喜愛火。” “這一切都很可能發生。”尼邁耶表示同意。 “然而為什么會出現冰川呢?為什么這片沙漠,甚至還有撒哈拉沙漠,有一個時期根本不是沙漠,其中布滿了有生命的植物和動物呢?只有一個合乎邏輯的假說——把冰期和地球軸的歲差1聯系起來,正像每一個不完整的旋轉陀螺一樣,地球的旋轉軸按歲差向前運行,作出緩慢的轉動,非常緩慢的轉動,26000年一轉,請看這,”伯恩教授用一根火柴在沙子上畫了一個橢圓,在橢圓的焦點上畫了個小太陽,又畫了一個地球,地球的軸微微向前傾斜。他說:“你知道,地球的軸傾斜于黃道的軸,相交成23°27′的角。地球的軸在宇宙空間中畫出一個有中心角的錐体,像這樣……我知道,你會原諒我向你嘮叨這些人們老早就知道的東西。可是,對我來說,這卻非常重要,尼邁耶。這實際上不是什么軸的問題,不管怎么說,地球其實也沒有軸。重要的在于:地球和太陽的相對位置在1000年中發生了變化啊! 1歲差:太陽經過赤道時,白天和夜晚的時間相等,晝夜平分。一年有兩個這樣的時間,春分和秋分。晝夜平分的二分點每年都略微提早一點,這樣引起的變化就是歲差。 嗯,40000年前,南半球轉向太陽,北方的冰開始移動。在不同的地方——很可能是在中亞——出現了一群群類人猿,嚴酷的地球物理條件迫使他們聚居在一起。在這一周期的歲差中,出現了最早的文化。13000年后,北半球和南半球改變了相對于太陽的位置,南半球也出現了一群群類人猿。 北半球的下一次冰期將在12000年或13000年后開始。人類現在已無比強大,能夠對付冰期的危險——如果人類到那時還存在的話。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時已沒有人類。我們依靠現代科學,正在以有增無已的速度走向我們自己的末日……我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第一次大戰中當兵,第二次在馬伊達內克1的集中營內,我親自參加了原子彈試驗和氫彈試驗,完全能夠想象到第三次世界大戰將是一場什么樣的情景。想起來真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些人竟帶著科學的精确性,宣稱戰爭將在多少月后爆發。密集的原子彈傾瀉在敵人的工業中心。巨大的放射性沙漠。有些科學家就是甩這种腔調在談話!這還不夠,他們還在計算怎樣才能通過核輻射,保證最有效地毒化土壤、水和空气。我最近讀了一本美國科學著作,其中竟极力證明一顆原子彈穿進地面應不少于50英尺,以便掀起最大量的放射性土壤,這真是科學的噩夢!” 1馬伊達內克也譯作梅丹涅克,波蘭地名,納粹德國在此設立集中營。 伯恩教授跳了起來,雙手抓住自己的腦袋。 太陽已經沉沒,炎熱的夜晚開始了。深藍色的天宇迅速變成漆黑,懸挂著几顆靜靜的光線微弱的星星,沙漠本身也是黑沉沉的,只有星星才使天空和沙漠區別開來。 教授冷靜下來,帶著深思的几乎不流露感情的音調繼續談下去。盡管沙漠中的初夜那么炎熱,尼邁耶听了教授用單調的聲音談出來的那些話,仍然不寒而粟。 “核炸彈也許不會把整個地球化為灰燼。那不必要,但是核炸彈會使空气中充滿過多的放射性。你知道核輻射對生小孩所產生的后果。一連好几代,劫余的人類會生出退化的畸形儿,根本不能應付新的無比复雜的生活條件。人們也許還會發明更完善、更有力的集体自殺武器。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得越晚,就越可怕,我這一生還從來沒有看到人們能避免戰爭。因此,到了下一個歲差周期,我們這個星球上不會再留下一個有理性的動物。 在漫長的歲月里,地球仍然在太陽下轉動,它會像這片沙漠一樣空虛寂靜,”教授一邊把雙手伸向這塊不毛之地,一邊繼續說,“鋼鐵會銹爛掉,建筑物會灰飛煙滅。然后,新的冰期將會出現,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冰塊會從地球表面上把我們這個不幸的文明最后的遺跡清除干淨。地球打掃一新,准備迎接新人類的誕生。今天,我們人類抑制了一切動物的發展。我們獵捕它們,屠殺它們,毀滅稀有的珍貴品种。人類一旦消失,被解放了的動物世界在數量和質量上會開始一個生气勃勃的發展時期。到了新的冰河期,發展程度較高的人猿已經成熟到可以開始思維了。這樣,新的人類將要崛起——但愿那一代人類會比我們今天的人類更幸運。” “可是,等一等,教授!”尼邁耶叫喊起來,“我們并不都是自殺狂的瘋子啊!” “你說得對,”伯恩苦笑著表示同意,“但是一個瘋子可以造成哪怕1000個清醒的人也不能挽救的損害啊,我決心親眼看看新的人類出現在世界上。我的儀器裝置中的時間繼電器有碳元素的放射性同位素,半周期是8000年左右。”伯恩朝井穴那儿點點頭,“時間繼電器預定在18000年后消耗完。到那時,同位素的放射作用將減弱到這种程度,驗電器的极板就會分開,接通電路。到那時,這一片死寂的沙漠會重新變成繁花似錦的亞熱帶,最适合新的類人猿生存的有利條件就在這儿。” 尼邁耶跳了起來。 “對,戰爭販子是狂人。但是,你和你的計划又怎么樣呢?”他激動地說,“你要把自己冷凍18000年啊!” “難道僅僅是‘冷凍’嗎?”伯恩冷靜地反對說,“我們有一整套可以顛倒過來的死亡過程:体溫降低下來,靜靜地入睡,還有抗菌素……” “這是自殺,是不折不扣的自殺!”尼邁耶吼叫著,“你怎么也說服不了我!得啦,得啦,現在還來得及。” “不,這比任何其他复雜的實驗并不更冒險。你自己也知道,40年前,在西伯利亞凍土地帶的永久冰凍層中取出一具猛□尸体。猛□在肉保存得那么好,狗儿們非常喜歡吃。如果猛□的尸体在偶然的自然條件下經過若干万年仍然新鮮,那么,在經過科學的計算和試驗的條件下,我為什么就不能將自己保存下來呢!何況你發明的最新的半導体熱電偶能夠簡單而又可靠地將熱轉化成電流,同時產生降溫效果。我相信你的熱電偶經過18000年后不會誤我的事,是嗎?” 尼邁耶聳聳肩膀。 “當然吶,熱電偶不會誤你的事。它們的結构非常簡單,這個井穴又為它們提供了最好的條件:溫度的波動很有限,沒有濕气……它們保險可以像那頭猛碼一樣安然度過18000年。可是其余的儀器會怎么樣呢?如果其中有一件在18000年中坏了的話……” 伯恩教授挺起腰杆,在星星閃爍的夜空背景下伸直身子。 “其余的儀器設備不必熬這么長的時間,它們只要開動兩次:一次是明天早上,另一次是18000年后,在地球下一次生命周期開始的時候。其他時間,它們跟我一起保存在地窖里。” “跟我說真話,教授,你真的相信人類會毀滅嗎?” “相信這樣的事,真是可怕,”伯恩憂郁地說,“我是科學家,同時也是人呀,我想親眼看到。好啦,好啦,該上床睡啦。我們明天還有一大堆工作呢。” 盡管非常疲倦,尼邁耶一整夜仍然轉側不安。也許是由于天气太熱,也許是由于教授的一席話造成的印象,他的大腦過度興奮,怎么也睡不著。第一道晨曦射向帳篷的時候,他正巴不得起床,躺在他旁邊的伯恩教授,立刻睜開了眼睛。 “我們就動手,好嗎?” 在井穴底部涼爽的深處可以看到一角藍得出奇的天空,狹窄的井穴在地下逐漸變得寬廣起來。尼邁耶和伯恩過去几天安裝的設備豎立在一個壁龕里。熱電偶的強大電纜從井穴四周的沙壁上向那儿延伸。 伯恩最后一次檢查了井穴內全部儀器設備的工作情況。在他的指示下,尼邁耶在井穴頂部挖了一個小洞,裝上炸藥,將電線引向井穴內。一切准備就緒之后,他們爬上洞外的地面。教授點燃一支香煙,看了看四周的情況。 “今天,這片沙漠看起來妙极啦,是嗎?嗯,我親愛的同事,看來就這樣囉。几小時后,我將切斷我自己的生命,你把我的這种做法稱之為自殺,這是陳舊的論調,請把事情看得簡單一點。生命是一個謎,人們一直在努力弄清生命的意義。生命只不過是無窮無盡的時間帶子上短短的一划。就讓我的生命有這么兩‘划’吧……好啦,跟我說點告別的話吧,我們一直都很少有机會聊天啊。” 尼邁耶咬住嘴唇,有一會儿什么也不說。 “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還是不相信你真正會把這件事做到底。要相信你會這樣做,這种想法都使我感到害怕。” “呣!你使我冷靜了一點,”伯恩微笑著說。“只要還有人在為你擔心,事情就不是那么可怕了。我們不必拖長分子的時間,弄得大家都感到憂愁。你回去后,請按照我們而人同意的辦法,制造直升飛机失事的事故。用不著我說,你自己也知道,保守秘密是這次實驗必不可少的條件。兩個星期內,沙漠中的秋季風暴就會開始。再見,別像這樣望著我,我比你們所有的人都會活得長哩!” 教授跟尼邁耶握手。 “我看這地窖只能容納一個人吧,”尼邁耶突如其來地說。 “是的,只能容納一個人,”伯恩說話的時候,臉上流露出暖人心怀的同情,“我覺得我現在開始有點后悔,不該沒有早些勸你跟我一樣做。”這時,他的一只腳踏上台階,繼續說:“請你在五分鐘之內离開井穴!”他的灰白色的腦袋在井穴下消失了。 伯恩拴緊身后的地窖入口的門,換上一身像潛水服那樣的衣服,上面裝著很多管子。然后,他在一張塑料床墊上躺下來,那床墊按照他的身体輪廓塑造了一個空模子,睡進去剛剛合适。他稍微移動了一下身体,很好,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沒有壓住。對面的控制板上的指示燈表明所有的儀表設備都已作好准備。 他摸了摸引爆火線的按鈕,遲疑了一秒鐘,然后按下按鈕。有一陣輕微的震動,但沒有聲音穿透地穴。現在,井穴已經被蓋住了。伯恩最后動了一下,打開冷卻泵和麻醉劑噴入器,再把手擱進床墊上合适的空穴里,眼睛緊緊盯著頭頂上的一個閃光的小球,開始數數…… 尼邁耶在地面上听到一聲被悶住了的爆炸,看到沙柱和灰塵沖向天空。伯恩的地窖現在已經埋在地下45英尺深的地方。尼邁耶看了看周圍,突然沉默下來的沙漠顯得奇怪可怕。于是,他慢慢走向直升飛机。 他故意炸掉了直升飛机,大約五天后,到達了一個小小的蒙古居民點。 剛剛過了一個星期,秋風開始把沙漠上的沙丘從這儿吹到那儿,消除了井穴的蹤影。像時間本身一樣算不清的沙粒,舖平了伯恩這次考察活動的最后宿營地,什么也沒有留下來,根本看不出這個地點和四周有一星半點區別。 閃爍的向四面彌漫開來的綠光,慢慢地在黑暗中出現。綠光穩定下來的時候,伯恩教授意識到這是放射性繼電器的指示燈。那么說,它一直在工作啦! 他清醒過來的頭腦漸漸變得明澈清楚。在左邊,他看到永恒鐘的驗電器极板已經垂下,永恒鐘上的數字標志在“19”与“20”之間。“是在第20個1000年當中啦。”1他的大腦准确地工作著,全身充滿了极力抑制的激動不安的感覺。 1譯者注:即19000多年。 “現在試一試身体吧。”他小心翼翼地移動手臂、腿和脖子,把嘴巴張開又閉上。全身正在作出反應,只有右腿仍然麻木。右腿還沒有睡醒呢,也許是体溫升高得太快了吧。他做了几下猛烈的動作:讓自己暖和過來,然后站起身。他看看所有的儀器設備,發現電壓表的指針下落。很顯然,在解凍升溫的過程中,蓄電池已經消耗了一點。伯恩打開所有的熱電池,電壓表的指針立刻顫動著,向上移動。伯恩馬上想到了尼邁耶,尼邁耶的熱電偶畢竟沒有誤自己的事啊。這回憶引起了奇怪而又痛苦的另一個想法:“可是尼邁那已經死了1 多年啊,沒有誰還活著……” 他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金屬球,球還是黑暗的,沒有射出一點光輝。伯恩開始耐不住了。他又看看電壓表:蓄電池沒有充足電。不過,如果所有的熱電池都接通了電路,應當會有足夠的動力,可以升到地面上去。他換了衣服,穿過臥室天花板的活動天窗,走向地窖的蓋子。 他把電路接通,電動机嗡嗡響著,開始轉動。地窖蓋子的螺杆開始鑽進上面的上層。臥室的地板徽微移動著。伯恩教授察覺到蓋子正在慢慢向上移動,心情輕松起來…… 最后,石頭撞擊金屬的那种枯燥的嘎吱嘎吱聲不響了,蓋子已經升到了地面,伯恩試著用一把特殊的銷子去旋開門上的螺母,那可不容易,他擦傷了手指頭。黃昏時候藍幽幽的光從一條裂縫里透過來,又加了几把勁,伯恩教授終于脫蓋而出。 在空气清新的薄暮中,四周是一片黑沉沉、靜悄悄的森林。錐形的蓋子鑽穿了一株樹旁邊的土壤,那株樹高大的樹干把茂密的枝葉高高撐起在逐漸變暗的天空中。伯恩一想到剛才僥幸逃過的危險就覺得可怕:要是那株樹生長的地方往左邊移動半碼,那多危險呀!他走到樹跟前,摸摸樹身,多孔的樹皮濕漉漉的。這是一棵什么樣的樹呢?他只有等到明天天亮才能看清楚。 伯恩教授回到地窖蓋子那儿,檢查自己的物資儲備:罐頭食物,水,指南針,左輪手槍。他點燃一支香煙。“到現在為止,我原來的設想都是正确的,”這是他心中涌現的最主要的思想。“原來的沙漠已經布滿森林,我一定得看看原子鐘是不是走得准,可是怎樣才能弄清楚這一點呢?” 森林中的樹并不是緊緊地挨在一起的,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天上閃耀著光輝的星星。伯恩仰望夜空,一個念頭在心中閃現:織女星現在應當成了“北极星”啦。 他拿起指南針,在黑暗中去尋找一株樹枝低垂的樹,笨拙地攀援上去。樹枝刮著他的臉,枝葉的沙沙聲把栖息在枝頭的一只鳥惊得哇地大叫一聲飛去,在伯恩臉上重重地扇了一翅膀,扇得很有點痛。鳥的怪叫聲在森林中回響了一會儿。伯恩教授吁吁地喘著气,在高處的樹枝上坐定,仰望天穹。 此刻,夜色已經很濃。頭上展開了完全不熟悉的天空,滿布燦爛的繁星。他的眼睛尋找熟悉的星座,大熊星座和仙后星座在哪儿呢?不在原來的地方了,是的,它們怎么可能還停留在老地方呢?經過1 多年漫長的歲月,星星都已移動,原來的星圖早已面目全非。但是,銀河仍然用星塵的霧靄朦朧的一條長帶跨越天空。伯恩教授把指南針湊近眼睛跟前,注視著那發出微弱夜光的針指向北方。他把視線轉向北方。在群星燦爛的天盡頭,靠近漆黑的地平線,織女星就在那儿閃射著綠幽幽的几乎是靜止不動的光!附近還閃耀著一些比織女星小的星星,那是變了樣的天琴星座啊。 一切怀疑都煙消云散,伯恩現在确實正碰上歲差新周期的開始——正處于第20個1000年之中。 他在回憶中度過那個夜晚。他睡不著,急不可耐地等待著破曉。星星最后終于變得黯淡模糊,消失不見,灰色透明的薄霧在林中升起。伯恩看著腳下又厚又深的草,發現那原來是巨大的苔蘚。正像他原來預料的那樣,冰期過后,最原始、最頑強的蕨類植物發展起來了。 伯恩的興致越來越高,大步走進森林。他的腳被苔蘚長長的柔韌的枝莖纏住,濃露迅速浸濕了他的鞋子,季節顯然已是秋天。樹上的葉子色彩斑斕絢麗,深綠之中渲染著火紅、橙紅和金黃。樹和紅銅色的樹皮吸引了伯恩的注意。在別的鮮綠色襯托之下,樹葉顯得鮮明耀眼。伯恩走攏去。那些樹像松樹,但是長著蓬蓬松松的像蓑衣草一樣尖的葉子,跟松樹的松針不一樣,卻也有松香味。 森林漸漸蘇醒過來。一陣沙沙響的輕柔的微風吹散了殘霧。太陽在樹頂上高高升起,還是那個熟悉的老太陽,燦爛奪目的光芒一如往昔,一點也沒有變老。經過了180個世紀,太陽卻沒有變一點樣子。 伯恩教授向前走去,樹根絆得他跌跌撞撞。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把眼鏡推上鼻梁,那眼鏡在他東倒西歪的時候老是往下滑。突然,前面傳來嫩樹枝折斷的聲音和野獸的哼聲。樹叢中露出一頭褐色的野獸,長著錐形的腦袋。“一頭公野豬,”伯恩作出了這樣的判斷,但是野豬卻不像18000年前的樣子,豬嘴上長著角。那頭野豬見到伯恩就紋絲不動地站了一秒鐘,然后在樹叢中逃走,嗚嗚地叫著。“啊哈!怕人哩,”伯恩教授一邊惊奇地注視著野豬,一邊這樣想。但是,他的心髒突然停跳一下——啊,在灰色的苔蘚上留有潤濕的黑色足跡,一路清晰可見地穿過林中空地,那分明是打赤腳的人留下的足跡。 伯恩教授在一個腳印旁俯身察看,看來腳掌平展,大腳趾跟別的腳趾截然分開。難道他自己就預見得這么准嗎?這是不久前經過這儿的人的腳印嗎?他忘記了別的一切,開始跟蹤這些足跡,一邊彎著腰察看,想看得更清楚。“那么說,這儿有人呀,從野豬害怕他們的情況看來,這些人一定既強壯,又靈巧。” 雙方出乎意料之外地相遇了,那些足跡通向林中的一片空地。伯恩教授最初听到空地上傳來尖銳的叫喊聲,接著瞥見几個全身長著灰黃色毛的動物。他們彎著腰,站在几株樹旁邊,雙手攀附著樹枝,朝伯恩教授走過來的方向張望。伯恩停住腳,嗅著空气中的气味,站在那儿凝視著這些兩足動物。毫無疑問,他們正是類人猿:有五個指頭的手,低低的前額向后傾斜,顯眼的眉骨高高隆起,突出在小小的鼻子和下巴之上。他注意到其中有兩頭人猿的肩膀上披著獸皮衣。 啊!原來設想的事果然真正發生了!伯恩突然体驗到一种憤怒的、怀舊的孤獨感。“到頭來,整整轉了一圈,回到了老地方,千万年前存在過的東西在千万年后又重新出現……” 這時,一頭人猿向伯恩走來,發出一聲叫喊,喊聲中帶著命令的意味。伯恩教授注意到這頭人猿手里拿著一根粗木棍。他顯然是個領頭的,其余的人猿都跟著他走來。到了這時候,伯恩教授才意識到危險。人猿們越來越近,他們半彎著的腿走起路來蹣跚笨拙,但速度卻十分快。伯恩教授朝空中開槍,打完了左輪手槍中的全部子彈,向森林中逃去。 這一著可錯啦,要是他跑進空闊地帶,人猿們很可能迫不上他,因為他們的一雙腳還非常不适應直立行走。但是,在森林里,他們卻占了上風。他們從一株樹的樹枝蕩到另一株樹上,發出尖銳的胜利的叫喊,有的還大步向前跳躍,領頭的那個手拿粗木棍,跑在最前面。 人猿們從后面追來的時候,教授听到一陣陣狂喜的野蠻的叫喊。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中忽然飛快地掠過這樣的想法:這個場面很有點像私刑追捕。他逃不脫的,逃跑的人總是跑不掉。他的心跳得厲害,汗流滿面,一雙腿就像塞滿了棉花和羊毛。突然,他的恐懼感消失了,促使他不再害怕的是這樣一种冷靜的無情的想法——“為什么要跑開?有什么需要逃避的呢?這就是這次試驗的結局嘛。”他不再奔跑,雙手抱住一株樹的樹干,回轉身來,面對著追赶他的人猿。 領頭的人猿在追逐中一直跑在前面。他一直舉著棍子在頭上揮舞。伯恩教授看見了他的一雙凶狠而又膽怯的小眼睛,通紅的長著毛的眼瞼,露出來的牙齒。這頭人猿右肩上的毛燒焦了。“看來他們已經知道火了,”伯恩教授迅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領頭的人猿沖上前來,發出一聲長嗥,照准伯恩的腦袋就是一棍。這可怕的一棍把科學家打翻在地,臉上流滿鮮血。伯恩在一瞬間失去知覺,但馬上清醒過來,恰巧看到別的人猿都朝他沖來,那領頭的人猿又揚起手臂,給他最后的一擊。他還看見有一樣銀色的東西在藍藍的天空背景上閃閃發光。 “那一模一樣的人類又在重新發展,”人猿給他的最后一棍還沒有落到頭上,他還沒有喪失思維能力的那一秒鐘內,伯恩教授就是這樣想的。 几天后,“世界科學院”的公告中發表了下述聲明: 自由人年代1879年9月12日,在前戈壁沙漠地區的亞洲保留地內,發現了一具傷殘的人体。此人在失去知覺的狀態下由急救离子飛机送住距离最近的生命复活站。此人尚未恢复知覺,但生命己脫离危險。 此人的頭蓋骨与神經系統結构以及殘留下來的衣服,表明他屬于自由人年代初期的人。鑒于當時科學技術發展水平之低,此人為何能保持生命達18000多年,這一問題目前尚未弄清。現在,科學院特別考察團正在該保留地內進行緊張的考察活動。 眾所周知,在戈壁保留地內,生物學家已進行持續數代之久的實驗,以檢驗關于人類起源的假說的正确性。生物學家已成功地培育出一种人猿,其發展水平介乎類人猿与猿人之間,曾存在于若干万年前。一群這樣的人猿栖息于發現‘古代人’的地點的鄰近地區內。可能是由于雙方相遇,‘古代人’因而不幸受傷。 科學院古生物學部建議,今后應對這一保留地進行密切監視。應特別注意,必須使人猿不把他們的勞動工具用作殺人武器,否則就會對人猿智力的發展產生有害影響。 世界科學院主席團 這篇科幻小說,涉及范圍很廣。筆触所及,探索了天体運行、地球運行的歲差、地球的冰川期、人類起源以及在低溫條件下保全人的生命等問題。作者從當代的科學知識水平出發,將嚴謹的推理和大膽的想象結合起來,神游宇宙,在無限的時間、空間內飛翔,從一個側面表現了永生之夢。 這個永生之夢和長生不老的妄想并不相同。這不是那种想“与天地同壽、与日月齊光”的狂想。這只是把人的一生分割成若干部分,想活的時候就活,不想活的時候就冷凍若干年,不是延長“絕對壽命”,而是延長“相對壽命”。這是有科學根据的。 歷史文獻和當代的科學資料中已有不少記載,說明動物在低溫條件下休眠,可以長期保存生命。18世紀中,巴黎郊區的采石工人從100多万年前形成的石灰岩中劈出了四只活蛤蟆。近年,北美新墨西哥的一個油礦中也曾發現体眠200多万年的青蛙,挖出后兩天才死去。印度瑜伽術者斯瓦米·薩蒂亞穆曾要他的弟子把他埋入地下,他用“自我禁閉”的方法進入休眠,机体活動几乎完全停止,八天后挖出來又复蘇,不少報刊介紹了這一惊人事件。已有的經驗表明,進行低溫麻醉,使机体的活動減少到最低程度,在低溫無菌的條件下是可能保全人的生命的。這篇作品以此為依据,大膽地進行想象,對我們是有啟發的。 有生必有死,絕對地延長壽命到無限久是根本不可能的。相對地延長壽命是可能的,但是否就能因此獲得幸福呢?這很值得研究。脫离了眼前的現實,把幸福寄托在遙遠的“未來”,人為地冷凍自己的生命去等待“未來”,結局不僅渺茫不可測,甚至也可能是危險的。幸福,只能在現實中去創造!否則,縱使你沒有遇到人猿的當頭一棒,也可能演出別的悲劇。讓我們熱情地擁抱現實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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