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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

作者:阿蘭·斯梅爾

  貝思在為杰克的來訪打掃客廳時發現了第一只“翅膀”。
  它停落在凸窗下的灰色地毯上,翅膀薄如絹紗,能清晰地看見白色紋理。
  她將它拾起來,在手掌上擺弄著。它就像一個微型心髒的兩半一樣,外緣翼梢曲線柔和平滑,而內邊緣錢卻恰恰相反。
  蟑螂、蝗虫、虫蛾——沒有哪一种她認識的虫子能与這种拇指般大的“翅膀”相媲美。
  她的這所房子一直是虫子的樂園。春天,成群的老鼠涌進地下室打洞,偷食草仔,留下鼠屎。后來杰克“將軍”搬來了惡魔般的“火藥庫”,并用木屑划了一道線——彈簧老鼠夾,只有進口沒有出口的塑料隧道,還有紫色的毒藥瓶。
  貝思有些憂慮。也許又該去買大噴霧器了。
  已經四點半了,貝思回到現實中來。六點鐘杰克進門時,應該讓他看見房間干干淨淨,女主人清爽怡人,飯菜也准備妥當。她沒有時間對這些虫子大惊小怪,胡思亂想。想到這里她合上手掌,拿著抹布去擦窗架、這時這只小虫子扇動翅膀發出辟叭的聲音。
  杰克准時到達。一進門他就將貝思摟在怀里,熱切地注視著她,“你好嗎,我的小女孩?”她嗅到一股干淨的羊毛与香料混合的味道。
  “我很好”,她气喘吁吁地說,隨手把前門關上。貝思腰身很粗,眼角外的皺紋增多,下顎肉增厚。她這樣的身材外
  貌如果讓鄰居們听見有人叫她“小女孩”,她將感到無地自容。
  他松開手,“我也很好。”他目光越過咖啡桌和黑色的畫框搜尋灰塵。似乎有∼群東西剛才經過這個房間。因為他接著說:“只是我現在餓得能吞下一匹馬。”
  “我恐怕要騎馬跑一趟。我一直想去尋找駝鳥。”貝思邊說邊將杰克領去吃雞宴。
  由于杰克的到來。她房間顯得更小,更破舊。他將叉子舉到燈下擦試。“帕特里克今天從房頂摔下來了,”他說。
  貝思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杰克每天都在戶外干活。
  他的工作就是為鎮上的新房子安裝絕緣材料,舖瓦与被連板。
  准确地說杰克工作的情景她只見過一次。看見他在三層樓高的屋頂斜坡上來回走動,她感到頭暈目眩,甚至惡心。一想到杰克危險的工作,貝思就消除了饑餓感。雖然她一再排除頭腦中反复出現的杰克從高空摔下來的慘狀,但她仍然將杰克的工作作為她減肥計划的一部分。
  “發生了什么事?”杰克聳聳肩。“我不知道。我想當時他正修理煙囪。我拿著射釘槍站在他下面的梯子上。突然我听見撞擊聲,然后看見他從我頭頂摔了下去,手里還拿著一扇天窗。他們可能還要從他的工資中扣除天窗的損失費。”
  她應該怎么反應呢?是不是應該表露出她的沮喪或者對此說些俏皮話來應合他的冷漠呢?無論怎樣做,杰克都可能失望。既然知道貝思為他擔憂,為什么還要將此事告訴她呢?
  “他死了嗎?”
  “救護車來時,他還活著呢。估計我們明天就能知道准确消息了。這只雞做得不錯。”
  至少杰克在冬日的陽光下擺脫廣恐懼并勇于面對它。而貝思的恐懼卻無法言表。那些狡猾的時隱時現的小生靈沒有顯現出其本性。
  也許他只是想說帕特里克受傷了;不是我。我不會那么不小心。
  貝思弄亂了他的頭發,“你永遠也不會出事,是嗎?”
  “是的,我運气好。”
  你沒有特別幫助帕特里克,是嗎?“杰克輕蔑地哼了一聲,”帕特里克是朝鮮人。他的真名叫“Pa Moo Phun 什么的。”
  那么說危險是有選擇的。
  “我今天發現了長翅膀的虫子”,她說,想改變話題。“這座房子可能有虫子了。”
  此后杰克仔細盤問那些“翅膀”的型狀及大小。然而她發現那些細節有意躲避她。“翅膀”們也從她眼前溜走了。
  飯后,杰克幫忙把盤子送進廚房。然后他們并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杰克的手不停地撫摸她的大腿。貝思感覺胃里的食物還沒有消化。而且听說那個朝鮮工人從房頂掉下來后竟然還能吃那么飽,她心里有一种犯罪感。然而她仍然微笑著拉著杰克的手走進樓上臥室。
  床舖好了,梳妝台也擦得干干淨淨。但是敞開的衣柜門露出半籃子髒衣物。他退縮了一下,隨手關上柜門,然后才開始解皮帶。杰克身体強健,极易沖動。他一把拽下她的襯衫,親吻她的前胸。
  他的欲望使得他行動很笨拙,還沒等地扯開貝思的裙子,
  她就拉開了裙子的拉鎖。她重新坐在床上,親吻他那繃緊的腹部肌肉,聞著他身上發出的特殊的香味儿,期待著上來情緒的那一刻。然而,杰克今晚卻不容等待。
  貝思經不住他的催促。她盡力地把雙腿收緊一點,以阻止他靠得太近,可是他的力量太大,不容她收腿。于是她便气喘吁吁地把頭轉向一邊,深深地喘著气,緊緊地摟住地,進而想到丹尼爾。露維斯,直到她達到了几乎要自衛的程度。
  杰克滾向一邊,“舒服嗎?”
  “還好,”她回答說。因為這是唯一的答案。因為在杰克之前沒有哪一個男人曾經等待她高潮來臨。這就是杰克的优點。
  “啊,小女孩,今天的甜點很好吃。”他微笑看撫弄她的頭發,而后走進浴室。過了片刻,貝思听見嘩嘩的水聲。
  貝思的淚水悄悄地流下來。她把床單拽到脖子下面,閉上雙眼。
  十分鐘后,水聲停了。杰克走出浴室,坐到床的一側。他身上裹著白浴巾,頭發直立著。像平時一樣,看見貝思仍然躺在床上,他有些煩躁不安。
  “今晚我想談談我們的事。”
  他打算和我分手了,貝思想。我又胖又邋遢,他已經對我厭倦了。
  他拍拍她的臀部。“別擔心,不是坏事。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們應該搬到一起住,使我們的關系更正式,就像普通人一樣。”
  貝思既高興又害怕,身上一陣熱一陣冷。“我不知道……,
  你能忍受每天都見到我嗎?“
  “嗯,有些事我們要了解,還要商量。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善待你,貝思,你知道我會的。我甘愿為你做一切。”
  “我知道你會對我好。”
  “那么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四周一片寂靜,牆壁、家具、地毯都在注視她,期待她的回答。一种不安的感覺籠罩了她。
  “你以前說過永遠也不住鎮上的房子,因為你了解它們的質量很差。”
  他笑了。“為了你,我甘愿忍受。”
  “讓我考慮一下,我能想想嗎?給我几天時間。這對我是很重要的一步。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和別人一起生活過。”
  “我也是,”杰克說。“那好,你就想想吧。”
  杰克好像愛了傷害。貝思連忙說:“今晚你愿意留下嗎?
  你從來沒在這里住過一整夜。也許我們應該實踐一下。她微笑的望著他,竭力做出迷人的樣子以彌補剛才說的話。
  杰克心不在焉地摸著床單。她一周沒換床單了。“明天早晨我必須起早,确實不能在這里過夜,石則——我會感覺累的。”
  貝思伸出雙臂,“當然,我不該太自私,你必須去睡覺。”
  杰克換上他帶來的干淨衣服,把待洗的髒衣服疊整齊。
  “那你就想想吧,明天見!”
  說完他就离開了。房間安靜了,但并沒有空。
  貝思試圖想象杰克的表情,躺在她身邊睡夢中平靜的神態。但她怎么也想不起來。
  貝思進入了夢鄉。
  小“翅膀”弄髒了室內的地板。貝思將杰克的衣服和床單扔在一旁,跪下查看。二十,也許三十支小“翅膀”散落在門和洗衣机之間。她抬了一把。
  其中一些軟如棉紙;其余的既干又脆。翅膀上的彩色肥皂泡在六十瓦日光燈照射下翩翩起舞。它們大小不一。小的如指甲,大的長兩英寸多。盡管它們散落在各個角落,但貝思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它們按大小顏色配對成雙。
  干燥机的小門敞開著。一些棉毛絨垂落下來,就如醉漢吐出的粘痰。貝思發現了小虫子猛扑的地方。
  問題有些嚴重了。
  其實她并不孤單,某种生靈早就与她生活在一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物正蛻落翅膀,也許正經歷生命的循環。它們在筑巢嗎?
  身后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視她。她抬起頭。一群飛行物嗡嗡叫著飛過她頭頂。她一把抓住一只紅色的,清晰地听見翅膀的扇動聲。
  貝思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貝思決定不將這些小精靈告訴杰克。
  每星期三貝思從中午到晚八點一直在林蔭路上的Sears 干活。因此,杰克通常在地鐵上吃晚飯,大約九點鐘才到貝思家,以便貝思有時間洗浴、換衣服。
  她八點十五走進家門,發現他在廚房正忙活呢。他的手泡在泡沫里,刷洗那些已經很干淨的碗盤。所有的碗柜門都打開著,瓶瓶罐罐擺放整齊,平底鍋按大小一字排列。一堆
  毛絨放在報紙上。這一切向她表明她在生活中是個失敗者。而洗衣机正在客廳里呢哪恍哪地轉著呢。
  “你是怎么進來的?”
  他体貼大度沒有介意她的語調。“昨晚我借用了你的備用鑰匙。人們一般都把備用鑰匙放在餐具盒或調味品柜里。如果你想要,我就還給你。但我真希望你讓我也保存一把。你看,我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我想讓你知道我是多么認真地想幫助你。我原以為你會高興的。”
  “翅膀”精靈從毛絨難中鑽出來。貝思把它們一只只拾起來放在報紙上排列起來。
  “我看見那些虫子了。你這樣處理是正确的。周末我要檢查整座房子。明天我再去買些殺虫劑。那些老鼠怎么樣了?”
  “老鼠們還活著呢。你不能在這里住下去,杰克。”
  “你說什么?”
  今晚貝思覺得這所房子太小,令人窒息。這里的一切都不再屬于她了。“你不能打掃房子。而且我還想要回鑰匙。我想說的是我喜歡房子原來的樣子。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她連忙說:”不是你的錯,不要生气,是因為我自己。“
  杰克深深地歎了口气,坐到餐桌旁,看她煩躁地擺弄那些小“翅膀”。她知道對杰克來說她是個謎。他急于解開這個謎。
  他緩緩地說:“今晚咱們徹底談談,把自己的打算都說出來吧。我也有不足之處,有些急于求成,有點心急,我知道。
  人家說我對灰塵与污垢過于敏感。別以為我沒听到過。“貝思張嘴,但他揮揮手阻止她講話。”我肯定還有別的缺點。但我
  卻關心你,貝思,我真的在乎你。我想證明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為這個家盡一份力。咱們講和吧。“
  “杰克,你是個好男人,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你使我覺得我很……髒。你怎么能忍受呢?”
  他想了片刻,她認為時間有點長。但他的回答卻值得等待。他站起來,雙臂環繞她。“因為我認為你是正常人而我生性怪癖。”
  這是他曾經講過的最動人,最富哲理的語言。
  貝思被他的語言打動了,眼里飽含淚水。杰克含關注視她。“不是每天都有一個男人主動提出為你清掃房間嗎?得到這种幫助大多數女人都會樂得蹦起來。你看,怎么樣?”
  “杰克,你說過要給我几天時間的。我不知道是否……”
  還沒等貝思說完,杰克就像抱嬰儿一樣將她抱在怀里,朝樓上走去。“我真的喜歡你,貝思。我們已經認識五六個月了。
  我們也不是倉促行動。“
  他們走進臥室,貝思大腦還是一片空白。他仍然抱著她。
  在他充滿愛意的目光凝視下,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困住的蝴蝶。她曾考慮應該誠實,但很快就放棄了這种想法。只有一种辦法可以贏得時間。
  “杰克,愛我吧。”
  他把她放到床上,咧開嘴笑著脫下牛仔褲。他知道自己長于此道。這樣做也許她會被說服。
  “想想你以前從沒有主動要求過。今晚我就感覺特別沖動。”他將她的裙子撩起來,又去拽她的短褲。
  貝思知道他又像往常一樣正在控制著自己,以他特有的方式盡力做一個好情人,她知道只有等她達到了高潮他才會罷休。
  然而,在這种不舒服的感覺下,高潮似乎是不可想象的,沒有可能。她不得假冒高潮,而偽裝使她覺得比下流還要糟糕。她的雙眼流下了淚水。
  剎那間,她感到更加孤單了。她在一片茫然中認定,他們正在被監視。這所房子在注視著他們,雙雙眼睛在注視著她和他的肉体。她感覺到了這种窘境,仿佛覺得她的身体是完美的漂亮的,像二十几歲的少女一樣。五十個、一千個小巧玲政、完美無暇、長著雙翼的男男女女睜著雙眼欣賞著她。
  這种感覺根深蒂固,撞擊著她那脆弱的內心深處,直到綻放出一簇簇熾熱的紅花。她錘打著牆壁,高聲叫喊。她一下子癱倒在枕頭上。
  “謝謝你們,”她向小精靈們說,“謝謝。”
  “為你效勞非常榮興。”杰克歡叫著跑進洗浴室。
  貝思雙膝抱在胸前,看著面前的白牆。她的小精靈并沒停落在地板上,而是像灰塵似的在房間里亂飛。它們是屬于他的,她感到很榮興。
  浴室的水聲停止了,很快杰克就要出來了。
  她起身悄悄溜進客房洗澡間。在洗澡之前她必須清理一下浴缸孔,將那些小“翅膀”赶跑。衛生間的手紙頭也被他們撕碎了。
  她坐到浴缸里,擰開水龍頭。
  貝思洗干淨了,床單清爽,杰克躺在那里。他很快就睡
  著了。但今晚他沒有打鼾。窗外射進昏黃的燈光,他躺在床上,面部很平靜。貝思意識到她之所以愛他就是因為他性情溫和、平靜。
  房間里發出吱吱嘎嘎親密而熟悉的噪音,而后陷入夜暮之中。
  她想起以前的男友曾對她的鞋柜极其迷戀。最終發展到除非她在床上穿靴子,否則他就軟弱無力。而在他之前的那個男友,每天晚上都來看很長時間的電視節目,其間禁止她講話。与那兩個男友及最近接触的几個男子相比,杰克還算不錯。他愛干淨,但從不苛刻。他只是以他的方式要求。畢竟他是個男子漢。
  但是与他共同生活的想法驅走了她的睡意。她溜下床,穿上睡衣。
  在樓梯上,黑暗中,某种飛行物嗡嗡地向她飛來。她揮著手臂把它們赶開。
  她光著腳又朝下走了几步。腳下有什么東西發出嘎吱吱的聲響。
  她費了很大勁才听到极輕微的劈啪聲,就像隧道盡頭被打開包裝的禮物一樣。客廳的鐘敲了一下,時間的腳步在她這里放慢了。要想移動也是很難的,因為空气變成糖漿粘在她腳上。
  客廳中的閾下活在黑暗中熱熱鬧鬧地進行著。
  一只小虫子停落在她手臂上,須毛直立。貝思拾起另一只手剛要去拍,它早已逃之妖妖了。
  鐘又打點了。
  房間里到處都是嗡嗡聲。
  她看到一幅畫面,就象對好焦距的照片,或是滑落的面紗。
  黑暗中有微弱的光線,那些小精靈密布在黑色天鵝絨上。
  小精靈有兩類。一類是較大的,有三英寸高,全身羽毛,翅膀縮在背后。它們的下齒凸出能裹住上唇。頭頂戴著紅帽子,就像光榮勳章。
  另外一類是較小的,軟弱、瘦小、呈綠色,身著鮮艷的樹葉服,翅膀又高又寬,半透明的須發正好蓋住頭頂。它們的臉尖尖的,但并不難看。貝思認出了這些“翅膀”。
  她的客廳變成了屠殺場。
  四只紅帽子拉著一根從貝思針線盒里偷出來的絲線,要奉獻給國王。絲線有整間屋子那么長。絲線上綁著六只綠色精靈。它們的翅膀被別住,腿和手臂被用黑色的綿線捆住。
  就在它們前面,有一個士兵方隊,兩人一排,抬著一只綠精靈在行進。它們薄薄的翅膀几乎要被撕碎了。
  俘虜們手被捆在背后或身前,腳也被玻璃珠釘上。
  紅帽子國王站在前排等待著。它手里拿著一把短刀,朝綠精靈的翅膀砍去。當翅膀就要砍下來時,它腳踩綠精靈的肚子,一使勁就將翅膀撕下來了。鮮血一下子從綠精靈身体一側涌出來。那些紅帽子蜂擁上來,將嘴浸在血泊中。
  綠精靈疼得暈了過去,嘴張著,下巴靠在胸前。它們又撕下另一只翅膀。當它們放開它時,它跌跌撞撞扒到地板上。
  不論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屠殺場。綠精靈被釘在一起,
  一動不能動,或躺在桌布上、地毯上,或成群擠在沙發旁。甚至有的看上去已死亡的綠精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其中有一只翅膀殘缺,現在剛剛開始長出來。貝思看見上次的傷口剛剛愈合。
  紅帽子們又強行拽出一只綠精靈奉獻給國王。國王的短刀一閃。
  紅帽子國王注意到她了。它傲慢地扔掉短刀,雙手插腰,繃緊嘴,然后展開翅膀,飛向空中,手上還泊著鮮血,嘴里發出冷笑聲。
  鐘又打點了。貝思的手終于摸到了開關。她啪地一下打開燈。強烈的光線使她睜不開眼睛。屋里一片嗡嗡聲,小精靈都飛走了。其中一只撞到她臉上,又飛了。
  等她鼓起勇气睜開眼睛,她看到……
  她的客廳空空的,和平常一樣。
  空中散落著如灰塵似的小翅膀。
  當她坐到床頭時,杰克醒來了。她手中茶杯冒出的熱气填滿了黑暗的角落和神秘的地方。
  “啊,你都穿好了。”他搓了一把臉,似乎要擦去滿眼的睡意。“万能的上帝呀,貝思,現在才凌晨兩點,出什么事了?”
  茶的味道不能去掉卡在她喉嚨里的血腥味。“你得走了。”
  “我以為我們達成協議了。”
  “那是你自己同意的,杰克。你從來沒問過我的意見。你知道你從來沒問過我。”
  床單纏在他腿上,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貝思覺得他看起來像一個极可愛的小女孩。
  那也無濟于事,根本不行。
  她轉開身,一种陌生的感覺彌漫在他們之間。他一定也感覺到了。因為那只伸過來要触摸她肩膀的手停在半空中,縮回去了。
  “你現在就想讓我离開嗎?”
  “是的,請你馬上走。”
  “我明天,應該是今天,干活時會累的。”
  他不會再躺下了,她知道。
  一些小精靈在他頭頂上方盯視著他。
  “我要和它們生活在一起”,她說。
  “我明白了。”他又揉揉眼睛。“那你就和它們一起住吧。”
  “嗯,多謝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
  “對不起,杰克。”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搖頭。而她則無奈地瞧著他結實的身体被一層層衣服遮住。她的心靈之門關閉了。
  “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鞋整洁地擺在梳妝台旁。他取來鞋。“算了吧,”他說。“我們本來能處得更好。我也會盡力。你知道我會的。但是,既然你不同意,我們就把它忘了吧。”
  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滴落。該死的!該死的!
  他碰碰她的手臂,“你在顫抖。”
  “杰克,求求你,就讓我顫抖,你馬上离開吧。”
  杰克現在完全清醒了。“我會走的。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為什么讓我离開。”
  “因為你漸漸地占据了我的內心世界。我必須阻止你。否則我就失去了自我。”
  “胡說,貝思,我尊敬你,這是你知道的。為了你,我會做任何事情。”
  他提高了嗓音。他從來沒這樣大聲對她說話。
  “那么,就按我說的去做,馬上离開吧。今晚在床上你傷害了我。你總是那樣,你喜歡。”
  貝思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找出這种借口。可是她又能想出別的理由嗎?你的小精靈正在撕掉我的小精靈的翅膀,如果繼續下去,我的小精靈就都被吃光了。她能對他這樣說嗎?
  杰克的下顎垂下來。但是你喜歡那种方式。“
  他不了解,他确實不了解。不知為什么那种做法使得他們的關系更糟。
  “貝思,今天真的太晚了。我們能不能……”
  “杰克,求求你,現在就回家吧。”
  他不再勉強了。
  當杰克走到門口与她吻別時,貝思就像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反應。他說,“你什么時候改變了主意,就打電話給我。”
  然后,他出去了。
  備用鑰匙放回到餐具盒里。前門啪嗒一聲關上了。
  杰克走了。
  她傾听著,但戶外万籟俱寂。
  她知道紅帽子也要离開了,從這座房子的各個角落消失。
  而在一些秘密角落,綠精靈們正在舔拭自己的傷口,等待翅膀再長出來。
  她疲憊地坐到餐桌前,感到頭暈目眩。忽然她看見一只紅帽子從地下室飛速掠上樓梯,低低地飛過地毯,消失在前門下。
  不管她喝下多少熱茶,她的手腳還是冰冷。
  “你們在這里嗎?我很高興你們還在這里。”當然,她的綠精靈不能回答,但貝思知道它們听到了。
  腳下的地板發出嘎吱吱的聲音。窗外,一只小鳥在歌唱。
  太陽升起來了,桔黃色的陽光毫無怜憫之心地從她臉上掠過,射進客廳。
  無情地。
  貝思靜靜等待著,直到溫暖的陽光將她冰冷的心融化。
  然后,她取來畚箕和吸塵器開始清掃整個房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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