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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無藥可救


  這是什么?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細長的閃著銀光的小東西,片刻我才反應過來這玩意儿叫針灸針,以前也有被請來給我看病的中醫對我試過這個,不過沒用。
  拿針的人雙眸如星,和宋明威長得极像,只是多了种与生俱來的洒脫不羈從容安逸。我馬上明白了,說:“想不到世上還有人可以人為讓我醒過來,程神醫。”既然有人給我“銀針刺穴”,我對他說話時難免帶了几分“武俠味儿”,可惜他一身筆挺的西裝,如果白衣飄飄長袍大袖,那一定會是很經典的江湖神醫的形象。想到這儿我不由笑起來。
  他似乎能看透我的心思,也笑了:“我沒來錯,陶泠,你果然与眾不同。”
  唐爍霄和江依嵐就在一旁,听他叫出我的名字臉色都是一變。想必他一來到軍艦上唐爍霄就立刻讓他來給我治病,還沒有向他介紹我。而且,我的身份是個軍事机密,江依嵐接他上軍艦時也不會把我的真實姓名泄露給他,即使他曾通過監視器看到宋明威來這里的情形,也不可能從中得知我的姓名。
  “誰告訴你我的名字?”
  “這位女士。”他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指,剛好不偏不斜對准了江依嵐。后者聞言立時花容失色,因為唐爍霄懾人的目光也隨之落在她臉上。
  程逸毫不介意江依嵐惊愕又憤怒地瞪著他,悠然道:“兩個月來,你們從巴西跟我到澳大利亞,再到法國、俄羅斯、直到加拿大、印度,我非常佩服你們的耐心,我想要是哪個病人在找我,他的病一定不急在一時片刻。”
  (唐爍霄下令不在國外接触程逸帶他來中國,是怕他要見的各國那些身份舉足輕重的病人們早已与他有約,如果他突然消失,會引起其中一些國家的調查,万一有人查到中國軍方,很可能使我的身份曝露。)
  程逸續道:“在新德里的賓館里,我打算請你們喝杯酒表示問候,為防止你們拒絕,我在你們房間周圍的空气里加入了些無害健康的藥物,于是你們五個人十分熱情地和我談論了一個晚上,向我介紹了美麗的武器專家陶泠小姐。可惜第二天你們就都忘記了那次友好的交談。”
  我早知道程逸是不會輕易被請到的,否則這么多年來,不知多少國家領袖、富豪巨賈,甚至黑道邪教的首腦都一心留他在自己身邊,他又怎么可能到現在還逍遙自在?如果他不夠厲害,恐怕也早被那些經他醫治后又怕他泄密要殺他滅口的人弄得連尸首都找不到了。
  江依嵐面如死灰,額頭上滲滿冷汗。不過也不能全怪她不小心,至少她在迷幻中還把我介紹得蠻吸引人,激起了神醫的好奇心,讓他愿意到新加坡后要求胡韜派人引開他的“跟班們”的同時代他先來見我,使他進一步了解我,最終動心來醫治我。
  這次十分難得的是由唐爍霄緩和了气氛,他換了個話題問程逸:“你對她的病有什么看法?”
  “目前,我還沒有把握說什么。”程逸溫和的笑臉變得有些嚴肅。
  我的心向下一沉:如果連他都對治愈我沒有把握,我還能有什么指望?
  他好像總能看出我的想法,柔聲安慰我:“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
  唐爍霄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有遇到過或是知道有像她這樣的病?”假如這句話是問一個普通的醫生,你不妨認為這是在考察那個醫生的見識;可假如對方是程逸這樣高明得帶有傳奇色彩的醫生,就几乎可以這樣理解唐爍霄的問題:這世界上是否還從未發現過類似的病症。
  程逸沉默了几秒,頷首說:“是的。類似的甚至同樣的現象我遇到過,但病因絕不相同。”
  唐爍霄須臾間若有所思,緊接著又追問:“其他和她有相似病情的是什么人?”
  這是個很無禮的提問。好的醫生是會為病人保守秘密的,更何況程逸又是最為特殊的醫生,他的病人更是需要他守口如瓶。所以他根本不做回答,只是用他深邃的目光饒有興味地打量了唐爍霄一下,似乎在研究以他的身份地位怎會如此冒失。這种情況下,唐爍霄自不便再多言。
  其實我最想問的只有一句話: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恰巧我焦慮的目光正對上他的雙眸,他告訴我:“我還無法判斷。”
  “你學過讀心術?”我惊笑著問。他笑而不答。
  “你准備采取什么措施?”唐爍霄問他,“你需要任何儀器設備以及任何輔助設施都盡管開口。”
  程逸注視了他一會儿,又望向我,說道:“我希望能帶你到我那里進行醫治。”
  從南海回北京一下飛机便覺周身被寒气裹住,我難以馬上适應這儿的嚴寒,好在自己還算爭气沒有感冒,否則住進程逸的醫學研究中心卻要先治感冒,可讓程大神醫太沒面子了。
  程逸那里占地面積遼闊,規模宏大,十分融洽地融合了東西方的建筑藝術,風格典雅悠逸。只是地處郊外少有人煙處,几乎不為人知。除了帶我來的此間主人,陪我同行的只有江依嵐上尉。
  住下不久后,我發現這里會集了數十位神秘的醫學家,其中包括各科的權威。這儿的病人大多是和我一樣患上了稀奇古怪的病症,被這里的醫學家們從各地帶回來研究醫治。
  數日間,他們為我動用了不知多少先進的儀器,几乎每一位專家都來給我會診,但大都是充滿信心地來見我,最后帶著莫名其妙的神色离開──瞧,我難倒了醫壇各領域的頂尖高手,假如病人不是我,我真會覺得十分有趣的。
  一天早上醒來,窗外在飄雪,雪落得很緩,悠閒地從空中降下,天地間万物早已裹入銀裝。我想起,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過踏雪尋梅的閒情逸致了。漫步雪中,在滿樹銀花下不知走了多久,我進入了一片竹梅掩映的古朴院落,閒逸的亭,風雅的榭,徜徉的廊,此刻皆如玉砌。幽靜的水域因有溫泉并未結冰,清淡的霧气籠著一泓清水,透出神秘。我走過橫于其上的廊橋,恰見前面軒堂的門被人打開,想不到他在這里,我向他打招呼:“程醫生。”
  他見了我微微一怔:“江上尉打電話給我說你失蹤了,我正要去找你。”
  “她太緊張了。”我輕輕搖搖頭。這几天她負責我的安全几乎和我形影不离,她不放心程逸這個人,首先她自己就被他算計過;更重要的是,他多年來在國際上東奔西走,身世背景卻始終是個謎,究竟是否有何“特殊”身份,誰也說不准。即使在他這里求醫,像我這樣的人自然也該小心些──這是來之前唐爍霄不厭其煩對我叮囑的事。但說實話,數日來和程逸相處,我已經把這個問題忘到腦后了。
  他隨意地笑著,手向廳內一引,“進來坐吧。”
  我隨他走進去,里面滿室書香,是他的書房,他招呼我坐下,給我斟上一杯茶。好久,我倆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同坐。窗外飛雪飄零,室內茶香淡淡。我低吟:“‘茗杯瞑起味,書卷靜中緣’。在這种地方休養,有什么病養不好呢?”
  “你從沒問過我你的病。”
  “你認為有必要讓我知道,自然會告訴我。”事實上我才沒有表現的那么超然,我不問他,是怕他親口宣判我的死刑,那么我最后的一絲希望都會破滅。
  “有人傳說我能夠起死回生,你知道為什么?”他雙眉微鎖。
  “据我所知,你不會讓你的任何病人死亡,即使無法令他痊愈,也至少可以延長他的壽命。”
  他點點頭:“沒有人能夠醫治所有的疾病。但是,万不得已,可以想辦法避開──只要那是身体上的疾病。”
  “怎么避開?”
  “复制。复制他的軀体,以及他的記憶。當然,不是單純的复制,有些人的病是由于天生存在不良基因,复制的過程中需要改造。這非常复雜,我也只運用過兩次。”
  “難道你可以給病人另制一個健康的軀体,再把他的靈魂‘轉移’到新的軀体里,從而使他徹底擺脫疾病?”這就他的起死回生之術,我隱隱明白了什么,“你……也要對我采取這個方法?”
  “不。”他沉聲道,“我說過,這只适用于身体上的疾病,而你的身体完全健康。”
  “我……倒是沒想過要去看心理醫生……”能被他斷定“身体完全健康”,我心里塌實了不少,可他凝重的神色卻令我絲毫輕松不起來。
  我的無知讓他感到好笑,他微一莞爾:“這不是心理醫生能夠解決的。你的問題其實出在……”他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下意識地瞥了眼桌上的電腦。
  剎那,我腦袋里靈光一閃,接口道:“軟件!”
  我明白了!這完全可以用計算机作比:一台計算机坏了,即使修不好,你另買一台一樣的,把從前复制的備份軟件在上面運行,效果可以和從前一樣;但如果軟件出了問題再難修复,而它又沒有完整的備份,那么想要一切如初,任誰也無能為力了。莫非出問題的是我的記憶我的“靈魂”?我不可能完全弄懂,但我意識得到這有多嚴重。
  我的心頃刻間如墜冰窟,我想使自己平靜,可努力都是白費,模樣一定是十分凄凄慘慘的,程逸上前輕輕拍拍我的肩,安慰我:“不要失去信心,我會繼續研究你的病情,我們總會了解它,想到解決它的辦法的。”
  我勉強笑了笑,起身走向窗前,我面向窗外,不想讓他看我流淚。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漸漸平靜,他已來到我身邊。我想岔開這個話題,恰見桌上有盆盆景,正要和他隨便談談這盆景,卻見它的假山上落著一個小虫。我本能地覺得那小虫有點特別,他順著我的目光也觀察到了,隨即若有所思地一笑,見我想要碰它,便輕輕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別把手弄髒。”我心中一動,默默地任他握住雙手,想說話,卻又不知要說什么。
  假山上那小家伙,須臾就被我忘得干干淨淨。
  雪連著下了几天,直到北風驟來,才把天空吹晴。在离我住的地方不遠處,有座透明的玻璃屋,在里面可隨意看到外面的景致。今夜點點星光隨心所欲地散落于夜空,月在枝頭,風過處,四周蕩起陣陣松濤。
  一睜眼,我發現自己正倚在程逸怀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是來這里等他──他說過喜歡在晴空下到這儿觀星,可我卻到了片刻后就又昏了過去,好在他果真來了,及時把我救醒。我想大概只暈倒五分鐘,音響里我放的CD還只播到第二首曲子。
  “你一個人到處走,暈倒在沒人的地方很危險的。”他只說了我一句,不忍再過重責備我。我靠在他身上沒有開口,不想打破這片宁謐。他也不再說什么,擁著我觀望星海。而我,心亂如麻地等待著CD中的第四首曲子。
  終于,我等的音樂傳了出來,它并不動听,甚至有些怪异。他畢竟醫術出神入化,聲音入耳立刻有所覺察,他惊异地看著我:“陶泠?”
  “對不起。”我喃喃地道歉。
  “你……為什么……”他無法繼續問了,他惊怒的目光中一瞬間似乎閃出一絲理解,但立刻變得呆滯,他的神智已經完全被我控制了。
  我用的是一种微小的,可以暗中判斷人的諸如体內顱腔、胸腔、腹腔內空气震動的波長、壓力及空气流動量等等身体狀況,設計出只針對他個人的奇妙音樂,使他听到后神智渙散、為人所制的武器。被制的人會對你有問必答,而他醒來后絕不會記得說了什么,現場更留不下任何痕跡。這本是我設計來給諜報人員用的,想不到卻要先用在程逸身上,這真是冥冥中對我最大的諷刺。
  可是,不這樣,他是不會忍心讓我知道真相的。
  “告訴我,我的病究竟有多嚴重,你現在有沒有辦法治好我?”我急切地問他。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气僵硬:“沒有。”
  明知會是這個答案,我卻還是難以接受:“我被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
  “我的病繼續發展下去會是什么樣?”
  “永遠昏迷,救不醒了。”那和死有什么區別?
  “那……”我鼓足勇气顫聲問,“我最多還有多長時間就要永遠昏迷?”
  “兩個月。”
  我的心徹底涼了。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很久,我終于下決心离開了,時日無多,我卻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再在這里消磨了。有人推門而入,我知道是江依嵐。我問她:“准備好了?”
  她“嗯”了一聲:“你真的打算离開這里,放棄治療?”
  我點點頭,最后含著眼淚對程逸輕聲低喃:“再見了,原諒我……”
  我們就此匆匆遠去。我想,此生再也無緣回到這片閒适的世外桃源,再也無緣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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