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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因鶴亡國


  到國衛國王宮大殿,几名衛士粗手粗腳地將宁小白、晴楚儿、易怀沙扔在地上,便全數退去。
  空蕩蕩的大殿中,這時只有几名衛士在一旁守候,那逮捕三人的鶴人坐上高椅,大聲說道。
  “你三人可曾知罪?”
  宁小白笑道。
  “倒是不知道我們犯了什么罪。”
  那鶴人連聲冷笑,說道。
  “你們是外族之人,來到我國,不僅沒有奉公守法,還對羽族之人不敬,你知不知罪?”
  宁小白大聲道。“卻不知道什么是對羽族之人的不敬之罪。”
  鶴人森然說道。
  “羽族之人乃是本國棟梁,是國家最出色的种族,平素見著了羽族須加以禮敬,遇事不可違抗,遇有囑咐,也不可拒絕,你現在可知道了嗎?”說到此處,它又嚴厲地望向易怀沙。“這些人是外國之人,不懂也就算了,那易怀沙小儿,你是衛國之人,難道連這事也記不得嗎?”
  听見這前所未有的怪論,宁小白又气又好笑,正想說几句話譏刺,一旁的易怀沙卻大聲說道。
  “羽族之人不事生產,只會享受,又有什么好尊敬的?”他怒道。“那几名羽族人想要欺負這個宁小白,是我看出來它們打不過人家,才出來勸阻,誰知道它們自不量力,還不肯讓我插手,因此才被打暈倒地,這樣又能怪誰?”
  那鶴人大怒,高聲說道。
  “都是你的歪理,羽族尊貴,不論做什么事你就順著它們好了,哪來這么多廢話?我不管你有多了不起,今天不罰你,又如何面對國人?來人!”鶴人高聲叫喚,几名衛士這時應聲走了出來。“給我各打他們五十棍!”
  易怀沙大怒,一聲低吼便要沖上前去,几名衛士連忙將他拉住,但是這獸族壯漢卻力大無比,几個人居然拖他不住,在大殿上拉曳而行。
  那鶴人又气又怕,正要大聲斥喝,卻听見有人不高不低地叫罵出聲。
  “都在搞什么鬼?吵吵鬧鬧!”
  宁小白和易怀沙不約而同,詢聲望過去,卻看見一個王者裝束,臉上略帶病容的男子走了進來,身邊熱熱鬧鬧地簇擁著一群服飾華麗的鶴人。
  這人當然便是衛國的當代國君:愛鶴成痴的衛懿公。
  衛懿公施施然地走進來,一臉的惺忪睡眼,還不住地打著呵欠。
  “想睡著安穩,卻又听見你們吵吵鬧鬧的……有什么事好吵?”他不經心地看看大殿之上,看見了易怀沙不禁一怔,旋即皺起眉來。“又是你這家伙。”
  那鶴人看見衛懿公出來,態度轉為恭敬,連忙伏在地上,膝行到衛懿公的面前,將他牽到大椅之上。
  “主公請坐。”
  衛懿公不耐地問道。
  “你們這些混蛋,又是什么事啊?”
  鶴人陪笑道。
  “沒什么,只因這些外國人冒犯了羽族將軍,我又想,冒犯了羽族,便等于冒犯了陛下,這事怎能善了,便正在處罰他們。”
  衛懿公可有可無地听著他的敘述,斜眼看著易怀沙,抬了抬下巴,指著他問道。
  “那易怀沙呢!他又犯了什么事?”
  “也沒有什么事,只是和外國人沆瀣一气,也得罪了羽族,因此便將他找來問個清楚。”
  衛懿公不耐地歎口長气,指著易怀沙罵道。
  “你啊你啊!我是很不想見到你的,你本是我家最可恥的紀錄,要不是顧著情面,我殺了你都行,還天天找這樣的麻煩!”轉過頭來,問那鶴人道。“你想罰他什么?”
  鶴人愣了愣,才陪笑道。
  “我……小的本想罰他們責打五十……”
  他還沒說完,衛懿公便不耐煩地揮揮手道。
  “我是罵他罵得狗血淋頭,不過那只有我能罵啊!再怎么說他也是個衛族之人,不是你能碰的,你打了他,是不是哪天連我也可以打了啊?”
  那鶴人大惊,連忙跪倒在地,大聲叫饒。
  “不敢不敢,求主上恕罪!求主上恕罪!”
  衛懿公呵呵一笑,大聲斥道。
  “諒你也不敢造次,衛士,將這几個小子赶出去便是!”他呼斥已畢,又瞪了易怀沙一眼,大聲說道。“還有你,這次沒你的事了,可是我還是一看你就惡心,下次不准你再出現我面前了,知不知道?”
  易怀沙瞪著衛懿公,身上不住發抖,但是卻強忍著怒气,旁邊的衛士過來拉他,他一甩手臂,便昂然走出大殿。
  宁小白吐了吐舌頭,便拉著晴楚儿的手,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在三個人的身后,還可以听見衛懿公的聲音,他的聲量并不大,但是卻恰巧傳得進眾人的耳中。
  “你看看你看看,這家伙真是野人一個,看他多沒禮貌家教,連句謝也不會說,說他是雜种,還真沒冤枉了他……”
  易怀沙鐵青著臉,一直走出城外,腳步仍然不停,宁小白和晴楚儿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和他開口。
  走出城西,又走了几里路,便到了一處小小的山腳,在那儿搭了許多的簡陋草屋,有不少獸人在其中忙碌穿梭。
  原來,這便是獸人的聚居之地。
  看了獸人們的形貌,宁小白更确定了易怀沙和它們長相的不同之處,也約略猜得到,這個沉默的獸族男子心中一定有著不欲人知的傷痛与秘密。
  易怀沙這一走,足足走了十來里,這才像是宣泄了心中的煩悶似的,長長地吐了口气,停下腳步。
  他一轉頭,卻看見了气喘吁吁的宁小白,但是看似嬌弱的晴楚儿卻好像沒事人似地,連汗也沒有流一滴。
  走了這大半天,天色也快黑了,易怀沙靜靜地站在一顆大石上,眺望著遠方的天空,過了許多,才輕輕地說道。
  “你們是什么地方來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好人,以后也會成為我的好朋友,”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淡黃色,眼神深處仿佛閃著奇异的火光。“我易怀沙并不是個純种的獸族,我是獸族和人類生下來的后代。當年我的母親因為遇上了盜賊,被盜賊擄到山上,但是當天晚上盜賊的窩被獸族攻打消滅,我母親在亂軍中被我那獸族戰士的父親救出,兩人因而相戀,才生下了我。
  而我母親卻是衛國的皇族,是衛懿公的親姐姐,因此論起人類的輩份,我還要稱他一聲舅父。“
  宁小白一怔,這才恍然大悟。
  “因此,他才會說你是不能碰的人,但是又對你無禮至极。”
  “我父親和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已經過世,衛國的宗室又不要我,因此我從小是在獸族長大的,”易怀沙說道。“我不在乎人類說我什么,我的家在獸族,所以人類的事与我無關,雖然獸族的人也不認我為同類,但是我不在乎。倒是你們,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又要來這儿?為什么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宁小白想了一下,便決定將整個事情的原委告訴易怀沙。
  易怀沙的形貌雖然粗豪,但是智力卻相當的出色,他仔細地傾听宁小白的敘述,如何昆侖山發生巨變,如何“龍之九子元嬰之精”散入天下四方,三人又如何出現在遠古時代的預言之中,連三人肩負的任務也听得仔細分明。
  听完了之后,他忍不住長長地吁了口气。
  “因此,我的樣子真的早在千年前便刻在了石壁之上,而你們也不是這時代的人,而要等三百年后才會出生?”
  宁小白點點頭。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這卻是事實。”
  易怀沙笑道。
  “我知道這是事實,獸人是最懂得分辨人心,我知道你說的這些話全部都是事實。”
  宁小白大喜,神情充滿期盼。
  “那么,你愿意与我們一起,找出剩下的八個龍子元嬰嗎?”
  易怀沙想了一下,搖搖頭。
  “如果照你所說,元嬰之一就在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這一點我可以幫你們,”他堅定地說道。“但是如果要找出其它的元嬰,我就要与你們一起到三百年后的世界去了,但是我卻不想去。”
  “為什么不想去呢?”宁小白急道。“你不是說,獸族的人也對你不好嗎?而你在人類世界也不快樂,又有什么好留戀的?”
  “這個世界的确對我不是很友善,”易怀沙微微一笑,露出達觀的神情。“但是我在母親臨過世之前答應過她,要好好地守護衛國,也要好好保護她衛國娘家的人,不要讓他們受到傷害。”
  “就為了這樣?”宁小白奇道。“即使他們那樣侮辱你,你還是要保護他們?”
  “我對衛國人的确沒有好感,特別是懿公,我最討厭他,他也非常討厭我,”易怀沙的臉上露出一絲絲的感傷之情。“但是我母親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很疼我,因此只要她交待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
  听見他的堅決語气,宁小白也有點發愣,他知道這個獸族男子是個极度血性重義之人,如果當年他母親這樣交待于他,那么要說動他前往別的世界追尋其他的龍子元嬰,果然是相當困難的事。
  易怀沙看見宁小白失望的神情,微微一笑,還想說些什么,卻冷不防听見“轟隆”一聲巨響,跟著在衛國城都的方向,此時居然燃起了熊熊的巨大火光。
  此時已經是黑夜,那火光看來勢极大,將東方的天空燒得灼亮似血。
  易怀沙一轉念,不禁惊叫出聲。
  “衛城有變!”
  在黑夜中,易怀沙的腳步好快,領著几個相熟的獸族同伴,便和宁小白、晴楚儿一起狂奔到衛城去。
  行了數里,道路上便已經陸陸續續出現逃難的人群,大家惶惶然地四下奔逃,都說是北方的蠻狄突然攻城,北狄的軍力极強,行軍速度快如鬼魅,當年西周王朝的鎬京便是被他們所破,現在北狄食髓知味,便又重新來犯中原。
  而衛國因為國君懿公好鶴,早已經民怨四起,北狄來攻的消息一傳出,全國人民一哄而散,連軍隊也無法成軍。
  而問那些逃散的軍民,大家對衛國的命運居然漠不關心,問他們為什么不幫國君守城,逃民异口同聲地說道。
  “用鶴族去抵抗北狄啊!國君平素奉養鶴族那樣的盡心,現在要鶴族來抵抗敵人,也屬應該。”
  也有人說。
  “那鶴族是天下最無用之物,要打仗也不會打,要耕田也耕不來,只會唱歌跳舞,這等無用之人,國君卻以有用的俸祿供養,百姓們當然不服,當然國家有難便跑!”
  易怀沙等人一邊赶路,一邊听著沿途這些絕對真心的怨憤嗟歎,心下不禁黯然。
  到了衛城,已經是半夜時分,白天熱鬧的都城,此刻已經烽火連天,街道上哀聲四起,有的士兵被砍死在地上,有的小民則是受著重傷哀哀哭泣。
  好容易問得了衛懿公的行蹤,有人見國君和几個重臣逃出城向南方而去,而北狄的部隊也緊追不舍,算算已經离去了大半夜。
  而那些衛懿公最寵幸的羽族鶴族,早在城破的時候,便已經四散奔逃,沒有任何一個羽族之人跟在衛懿公的身邊。
  易怀沙問明了方向,便和宁小白等人循著衛懿公逃去的方向急行而去。在易怀沙的心中,對衛懿公并無极深的情感,但是他母親生前的交待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因此縱然北狄的部隊殘忍可怖,但他還是奮力追了上去。
  便在這個時候,宁小白怀中的“陳寶”突然又亮了起來。
  原先,宁小白正忙著追上易怀沙的步伐,無暇注意,倒是一旁的晴楚儿眼睛一亮,便悄然地拍拍宁小白的肩頭。
  “你的法寶在与你說話。”
  宁小白又惊又喜,將“陳寶”取在手上,錦囊口這時閃爍黃色光芒,漸漸現出一條尺許寬的錦帕。
  在錦帕之上,以典雅的古字繡上“天云追風帕”。
  易怀沙也看見了這奇异的光芒,正在惊疑之間,“天云追風帕”緩緩變大變寬,像是一張大毯,輕輕一抖,便將宁小白、晴楚儿、易怀沙兜在帕上,“呼”的一聲驟然騰空。
  這法寶竟是一樣可以乘坐的飛天器具!
  宁小白本是個好刺激愛玩耍的個性,此刻騰空而起更是興高采烈,在空中大笑大嚷。
  那“天云追風帕”极為平穩,在呼呼的天風之中,不一會儿便已經飛离衛城。
  一路上,尸首器械殘骸滿布道上,顯見這場追逐有多么令人惊心動魄,三人在空中追了一會,那“天云追風帕”慢慢降低,顯是找到了什么蛛絲馬跡。
  在著地之處,地上散落著几具肢体不全的尸首,還有個小內侍捧著折斷的手臂哀哀哭泣。
  易怀沙急忙向他問明衛懿公的去處,小內侍一方面疼痛難忍,一方面年幼又受了惊嚇,問了好一會儿才指出魏懿公逃去的方向。
  易怀沙等人快步跟去,卻早已不見任何北狄部隊的蹤影,只看見衛懿公的大車傾倒在月光下的大道上,走過去看時,有好几具尸体被殘酷地砍得亂七八糟,仔細一認,其中一具便是那因為愛鶴而亡國的衛懿公。
  那北狄部隊果然殘忍似猛獸,此刻衛懿公的尸身被砍得支离破碎,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倒是腹部處很奇怪的,露出一截完好無缺的肝髒。
  易怀沙看見這位親人慘死的模樣,心中百感交集,但是說悲傷,也沒有什么掉淚之感,要說是卸下了一個重擔,卻也沒有什么欣喜之情。
  這時候,在一旁的晴楚儿突然走過去,蹲在衛懿公尸身的旁邊。
  然后,在眾人惊詫的眼神之中,她居然探手一伸,將纖纖的小手伸進了衛懿公的肝髒之中!
  易怀沙眉毛一揚,便要喝斥出聲。他雖然与衛懿公沒有什么直接的感情,卻也不愿他的尸身再受任何騷扰。
  “住手!你……”
  話聲未歇,卻戛然而止。
  因為,每個人都眼睜睜地看見,雖然晴楚儿將手伸進了那血淋淋的肝髒之中,手上卻沒有沾上任何血跡。
  而隨著她的手抓出來的,卻是一個閃亮的光團。
  看見這個光團,宁小白的眼睛不禁興奮地睜大起來。
  那個光團不是別的,便是第二個龍子元嬰,龍之八子:“金吾”!
  這時代的“龍子元嬰”,居然便藏身在衛懿公的腹中!
  便在此時,三人的身后傳來悲切的嚎啕大哭,狂奔赶來的是一群衛國的大夫,為首之人叫做弘演,他也是得了小內侍的指引,前來認衛懿公之尸。
  看見衛懿公肢体不全的模樣,弘演更是放聲大哭,跟著便向從人囑咐之后,便舉刀切腹,在斷气之前,將衛懿公的肝納入自己的腹中,然后气絕而死。
  而后,從人再將弘演的尸身埋葬,這便是衛國奇特的喪葬風俗,名為“肉棺”。
  這樣折騰了一夜,天色也已經快要亮了,宁小白和晴楚儿取得了“金吾”,遠遠的山林間便已出現了藍色的淡淡光芒,顯示回到子恪時代的通道已經出現。
  宁小白看了易怀沙一眼,看見這豪邁的獸族男子仍然望著衛懿公的墳墓出神,也不想打扰他,便和晴楚儿快步奔向那藍色光芒閃爍的樹林。
  奔了一會,后面卻傳來易怀沙雄長悠遠的呼喚聲。
  宁小白好奇地回頭,卻看見易怀沙大踏步向兩人的方向走過來,臉上卻是安詳不已的神情。
  “我想通了,”他爽朗地笑道。“你說的沒錯,在這個時代我已沒有什么留戀之處,既然秦國的預言將我列入尋找‘龍子元嬰’的行列,就一定有它的用意,”他笑著拍拍宁小白的肩,又摸了摸晴楚儿的頭。“在這儿,我已經沒有了最后一個親人,但是和你們一起,我卻多了兩個朋友,是不是?我決定和你們一起去你們的時代!”
  宁小白大笑,那笑容也感染了晴楚儿,年輕女孩也很難得地開怀而笑。
  “沒有錯,朋友!”宁小白笑道。“從此以后,我們三個就是最要好的朋友!”
  春秋初年,靜靜的衛國夜空下,三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那片淡淡的藍光之中,將衛國的巨變災難,那場因鶴亡國的鬧劇留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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