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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周穆王与西王母


  蚊子睫毛中的歲月,其實是很不好過的。
  雖然在這樣一個神話世界之中,處處都可以見得到畢生難見的奇异生物,奇特景觀,但是在子恪等人的心里,卻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不僅不想多看看這儿的奇异景觀,反而恨不得能夠立刻脫身,回到自己的時代,將昆侖的災變解決,恢复原來的世界。
  但是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樣事与愿違,眾人越是想要快些找到餘下的“龍子元嬰”,但是接下來的几天,整個大地卻越是無聲無息。
  五個人乘在“地動八方云”之上,已經走了好些天,卻再也不曾見到古代的神話景象。而沒有這些景象的出現,便無法找出“龍子元嬰”的下落。
  子恪也曾經想要試著使用剩下的九龍鏡來找出元嬰的下落,但是那些九龍鏡上的夜明珠,一進了這個微小世界之后,上頭的紅色抹痕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任憑子恪如何祝禱,也不再出現指引元嬰去向的光團。
  因此,這樣飛了几日之后,子恪看著那淨瓶百合上的紅痕越來越長,便忍不住唉聲歎气起來。
  宁小白和游幻北看了他失望的神情,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慰他。而那晴楚儿卻仍然一派天真,整天像是沒有任何心机的小孩一樣快快樂樂,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那來自獸族的易怀沙卻有些消沉,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只靜靜地說,因為他來自山林野外,久未和從小一起長大的獸類交談,反倒有些不習慣起來。
  這一日,五個人乘著地動八方云也不曉得飛了多遠的地方,突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片寬闊至极的森林,看見這一片翠綠,易怀沙的眼睛便陡然亮了起來。
  宁小白与他相處日久,也摸清楚了這個獸族漢子的個性,于是向子恪提議,讓几個人在這山林間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出下一個龍子元嬰的蛛絲馬跡。
  子恪沉吟了一會,知道眾人這几天飛行下來,也已經疲累不堪,也就點點頭答應。
  地動八方云從天空緩緩下降,在云上最高興的當然便是易怀沙了,眾人還未落到地面,易怀沙便聞到了他從小最熟悉的山林气息,离地還有丈許的時候,便一聲歡呼,“刷”的一聲,直直縱入林間,几個跳躍,登時便在林間消失了蹤影。
  子恪和宁小白等人看見他猴急的模樣也不禁失笑,他們几個當然沒有易怀沙的身手,等到地動八方云真正降落在地時,才緩步走下來。
  游幻北好奇地走到最近的一株巨木旁,摸了摸樹皮,又看見滿天繽紛的紅色花瓣,笑道:
  “是桃花林呢!這一大片山上,居然都是上好的桃樹!”
  晴楚儿睜著大眼,看著滿山遍野的紅色桃花,有的樹上已經結了青青的桃子,笑得非常開心。
  子恪環視四周,看見這一地的落英繽紛,雖然心中仍然為著尋找龍子元嬰之事煩憂,但這桃林的景物幽深絕美,卻也稍稍舒解了他心中的煩悶。
  遠遠的山林間,突然響起了易怀沙悠長的呼嘯聲,那聲音中充滿了歡暢,顯見得這獸族男子回到了山林之中,心里有多么的喜悅。
  而宁小白在四下看了看,卻發現在遠遠的桃林間,居然有著馬匹的身影。
  他定睛看了看,确定那是真正的馬群,便拉著另外三人來看。
  “看!真的是馬呢!”
  眾人正在好奇的時候,突然之間,遠方的深林中突然響起了几聲怒叱,還有樹枝折斷的踩踏聲音。
  宁小白好奇地往那怒吃聲的來處走過去,知道那并不是易怀沙的聲音,因為方才易怀沙愉悅的呼喊聲來自東北方,而這怒叱聲卻是從南側傳來的。
  他走了沒几步,便听見一聲急促的馬嘶,跟著更清脆的几聲樹枝折斷聲響,一匹雄駿非常的野馬沖破草木的屏障,向著宁小白的方向奔來。
  宁小白大惊,想要逃開,但是那野馬的來勢好快,轉眼便到,宁小白心想這下必然要被那野馬踢個頭破血流,但是那野馬卻仿佛頗有靈性,一個跳躍,便從宁小白的頭上越了過去,并沒有傷害到他。
  那野馬越過宁小白之后,腳步更加快疾,三兩步便再次沒入林中。
  宁小白惊魂甫定,還沒有回過神來,那野馬破樹而出的地方,此刻卻又鑽出來一個形貌老實的中年獵人。
  那獵人一沖出來便撫著地上野馬的足跡,摸了几下,就唉聲歎气了起來。
  子恪在一旁看見這一幕惊險的場面,也是心有餘悸,看看那中年獵人的動作,心下卻有些好奇。那中年人仿佛沒有見到眼前的這几個人,一心只在那几個馬蹄之上,摸著摸著,又夸張地大聲歎著气。
  “唉啊!這駿馬仿佛是神龍所化,真是只應天上才有,今天讓我見了,卻無緣与它相會,真是哀傷啊哀傷!”
  子恪看見他的行止,心念一動,便走了過去,對那中年獵人拱手笑道:
  “這馬果然是天下難見的神駒,卻不知道閣下對馬可有研究?”
  那中年人瞪了他一眼,冷笑道:
  “普天之下,若有比我更懂馬之人,那便是有鬼了。我不懂馬,又有誰是懂馬的?我如果不懂馬,又怎能為周王管那天下駿馬?”
  子恪听見他這樣說,心下更是明白了几分,繼續笑道:
  “很是很是,閣下相馬御馬之術,果然名聞千古。”
  那中年獵人仍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冷笑說道:
  “我懂馬,你卻是個馬屁精。我与你素昧平生,你若是知道我是誰,那才真是見了鬼,又何來‘閣下果然名聞千古’?”
  子恪笑道:“我雖然与你素昧平生,卻真的知道你的名號,可否讓我猜上一猜?”
  中年獵人翻了翻白眼,啐了一聲說道:
  “隨你去猜,你若知道我是誰,我就叫你一聲爹。”
  子恪朗聲大笑。
  “那倒也不必,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事便可,”說到此處,他的眼神明亮,仿佛胸有成竹:“你的名字叫做造父,乃是周穆王御下第一相馬高人,今番來到桃林,便是要找到八匹世間罕見的駿馬,是也不是?”
  那中年人果然便叫做造父,此刻他圓睜雙眼,像是白日見鬼一般,嚇得說不出話來。子悟看了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的推測果然沒錯,不禁歡暢地哈哈大笑。
  原來周穆王也是個神話中著名的帝王,据說還曾經乘著八駿馬前往拜訪天神西王母。
  而幫周穆王找到八駿馬的,便是著名的神話御者:造父。根据傳說,當年造父尋得八駿馬的地方,果然便是在一處桃林之中。
  從過去几次的經驗里,子恪知道這几個流落在微小時空中的龍子元嬰都化身為遠古傳說,而眼前這人如果是古代神話中的傳奇御者:造父,那么龍子元嬰的下落便一定和他有關。
  造父睜著大眼,看著眼前這個形貌華貴的年輕公子,心下惊疑不定,也不知道他是人是鬼,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才喃喃地說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在這深林之中,你又想做什么?”
  子恪溫和地笑道:“我名叫嬴子恪,秦國人,我沒有什么惡意,只是想請你代為引見周穆王。”
  造父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良久,才喃喃地說道:
  “帶你去見穆王……我自己都不曉得有沒有命去回覆他了,還說什么帶你去見他……”
  子恪奇道:“卻不知道這是什么道理?”
  造父搖搖頭,有些頹喪地說道:“我奉我王之命,前來夸父之山的桃林尋找天下良馬,找是找到了一些,但是最好的三匹卻怎么找也找不到,眼見得限期將至,我卻一籌莫展,你說我是不是連命都快沒了?”
  “你要找的三匹駿馬,以你御馬之能,難道沒有法子馴服嗎?”
  造父苦著臉道:“要馴馬,也要有馬才行啊!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沒有辦法接近它們,只要我一接近,它們就跑,又叫我如何馴服呢?”
  “難道別無它法嗎?”子恪奇道。
  “极難极難,”造父長歎道:“只因這盜驪、驊琉、綠耳三馬靈秀非常,已經近屬于龍种一類,所以它們的靈性极高,不能輕易降服于人,因為它們本就是神駿的龍馬之屬,奔跑起來速度极快,又与人的意志感應相通,只要你動念想要接近,它們便能夠立即察覺,根本連碰也碰不著……”
  說到此處,他的語聲戛然而止,瞪著眼睛,嘴巴張得极大,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咯咯”的怪聲。
  子恪順著他惊訝万分的眼神轉頭一望,林木窸索聲處,緩步走出來一只神駿無比的巨馬。這匹駿馬,便是方才如迅雷般越過的那匹神駿巨馬,也是造父口中所說,絕難接近的三駿馬之一:綠耳。
  此刻神馬綠耳卻像是溫馴的小羊一般,乖乖地緩步走出森林,而在它的身邊,不住輕拍著馬身,有時還側頭仿佛和這匹駿馬說話的,便是那來自獸族的奇异男子易怀沙。
  看見眾人惊訝的目光,易怀沙若有深意地笑道:
  “要得到這類神駿的良馬,可不能用‘捕獵’、‘降服”的方法,”他仿佛通曉一切原委似地看著造父:“你既是知道它們靈性极高,便不應該以尋常馴馬的方式對它,如果強凶霸道的方式不成,為什么不試試用友善的方式与它們溝通呢?”
  造父睜大了眼睛,听著這帶著野獸形貌的男子侃侃而談,心中便豁然開朗。
  他几乎一生都在馴養良馬,對于馬性知之甚深,但是此刻經過易怀沙一指點,卻仿佛在眾多路徑中,又陡然出現一條康庄大道。
  一念及此,造父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笑容之中帶著頓悟后的暢快之感。
  “妙极妙极,我便當以良朋之禮對待它們!”
  說著說著,他一轉身,便一溜煙奔入森林,不到半天時間,已經成功馴服八駿馬中的最后三馬——盜驪、驊琉、綠耳。
  那八駿馬之中,除了最難馴服的三馬之外,還有其餘五馬,分別是奔跑起來仿佛不沾土的神馬“絕地”、速度可比飛鳥的“翻羽”、夜間可行万里的“奔霄”、能夠追著太陽而跑的“超影”,還有身上長有肉翅的“挾翼”。
  造父成功得到了八匹駿馬,對子恪等人自然是极為佩服,也极為感激,便依言帶著他們來到昆侖之丘,准備見這位神話中的著名國王:周穆王。
  子恪和造父等人到了昆侖,看見這座引發這場尋找元嬰之旅的名山,不禁有些感慨,周穆王時代离子恪的時代更早、更遠,大約有五六百年的時間,看著這座名山,想像它五六百年后失去了龍子元嬰的災變慘狀,也忍不住讓人歎息。
  一行人到了周穆王的行轅,卻發現這時候周穆王已經端坐在高台之上,一般來說,這是周穆王觀賞歌舞的地方,但是此刻台前卻沒有跳舞的宮女,只有兩個形貌特异的人站在那里。
  站在台前約的人,一高一矮,高的人自稱名叫偃師,听說是周穆王在行旅間遇見的高手匠人,在偃師身旁那名矮個子,看起來有些古怪,只見他顧盼之間調皮非常,一雙眼睛骨碌骨碌地亂轉,仿佛停不下來似的躁動不已。
  在高台之上,周穆王看著兩人,皺著眉問道:
  “偃師,你不是說你以巧手神工聞名嗎?你所造的器物又在哪里?你帶的這個人又是干什么的?”
  偃師指著身旁那矮子說道:“這個人便是我造的器物,是一個能唱能演的木偶。”
  此語一出,全場盡皆嘩然,眾人仔細看去,看見那矮子雖然行動有些奇特,舉止間卻和常人沒有什么不同,面貌清楚,神情也靈動鮮活,若說這個人是木偶,的确讓人難以置信。
  周穆王也是又惊又好笑,親自下來看那矮小的怪人,左右端詳,卻怎么樣也看不出他和常人有什么分別,按著他的下巴,便會唱出悠揚動人的歌聲,牽著他的手,就會跟著節奏,与周穆王共舞,步履千變万化,只要是來人踏得出來的舞步,那矮小怪人便能与他節奏合拍,翩然共舞。
  周穆王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地端詳那矮小怪人,便將寵愛的姬妾叫出來,也一齊觀賞這矮小怪人唱歌跳舞。
  舞曲快要結束的時候,那矮小怪人突然一個回旋,走到周穆王寵姬的面前,向那寵姬眨了眨眼,對她“啵”的一聲行個飛吻,這一來卻几乎惹下了大禍,周穆王見狀大怒,大聲召喚一旁的衛士,要將偃師以大不敬之罪拖出去處死。
  偃師大惊失色,連忙將那小矮人的手臂一扯,雙手如風,登時便將那矮人拆成片片的碎塊,以表示這人的确是個木偶。
  眾人好奇地審視那些碎塊,發現都是皮革、木頭、黏膠、黑白紅綠等不同的色漆,看見這樣的情景,周穆王怒气稍歇,走過來仔細檢視,那人偶的身內肝、膽、心、肺、脾、胃、腸皆備,外表則筋骨、肢節、皮毛、齒發俱全,卻都是假的,但是組裝在一起,卻又恢复成原來那跳動靈活的小矮個子。
  至此,周穆王和所有圍觀的臣民這才相信偃師的手藝之巧,而這神話中的著名國王高興得哈哈大笑,一聲令下,便登上造父駕駛,由八駿馬拉曳的豪華馬車,向西而行,打算前往著名天神西王母居住之地拜訪。
  子恪和宁小白等人知道眼前這列壯觀的行伍看似真實,也曾經和造父面對面交談,但是這一切卻都可能是“龍子元嬰”幻化出的假象,但是要讓這些元嬰出現,卻得像解謎一般隨著周穆王的西訪路線而行,等待元嬰的出現,因此五個人便只好乘上“地動八方云”,跟在周穆王的行伍之后。
  而更令子恪憂心的是,他怀中的淨瓶百合此刻紅色部分已經將整株花莖染紅,已經滲至根部。
  那也就是說,距离子恪和宁小白所在時代整個崩毀,已經剩下沒有多久的時刻了。
  周穆王這趟西行之旅,含蓋了极為廣闊的大地,他先行至陽紆之山,与河神無夷相會,再到昆侖之丘,遠眺昔年黃帝的華麗宮殿,又到了极北之地的黑水,最后,才到了古代天神西王母所住的瑤池之宮。
  令人惊訝的是,那西王母的形貌卻不是后人認定的那個雍容貴婦,真正的西王母是個“蓬發戴胜”,頭發蓬松,戴著玉飾,有著可怕形貌的天神,雖然有著人的形体,卻長著豹子的尾巴,猛虎的牙齒,平素喜歡在瑤池之宮長聲啼嘯。
  而西王母手下的三名侍從也不是美麗的青鳥仙子,而是三只獰惡的神鳥,紅色的鳥頭黑色的眼珠,一只名叫大鶩,一只名叫少鶩,另一只則叫做青鳥。
  周穆王會見西王母之時,子恪細看手中的淨瓶百合,忍不住心中一惊,發現那紅色部分已經越來越接近根部的底端。
  也就在這個時刻,整個空間終于碎散開來,最后四個“龍之九子元嬰之精”這才翩然出現。
  龍之三子:徒勞。
  龍之五子:猙獰。
  龍之九子已到其七,但是卻還有兩個龍子元嬰還未找全。
  而“淨瓶百合”上卻已剩下不多久的時間。
  子恪和宁小白等五個人望著身邊的景物開始朦朧變幻,知道自己已經開始脫离這神妙的微小世界。
  從极小之虫“焦冥”的眼睫,回到蚊子的睫毛。
  最后,這才再次回到了老人師雨所在的茅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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