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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石中魔影


  過剩的自信与多余的脂肪,哪一邊才是真正困扰人類的問題?以藥師寺涼子而言,她那完美無缺的肢体看不到任何多余脂肪的屯積,自信當然是過剩許多,然而論美貌、論才干,能夠与之并駕齊驅的人并不多,又沒人敢直言相勸,再說她的財產多得根本不需要拼命虛報公帳,退休后更沒有二度就業的煩惱……
  因此,結論就是藥師寺涼子是所向無敵的。這已是眾人皆知的結論,然而不加以确認的話,將會危及我個人的現在与未來。室町由紀子說過:“近墨者黑”,我當時听了很想反駁一句:請不要開這种惡劣的玩笑。可是就情勢看來,很可能發展成警界內部共通的認知。為了防范這個現象的發生,我也許應該效法具有緊身癖(緊身衣戰士癖)的岸本,成為警務部長等層級的眼線,密告涼子的一舉一動,只是我很不欣賞這种作為。
  上司不知部屬心,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涼子開口道:
  “是不是要強行攻堅?”
  “應該不會這么簡單吧!日本机動隊向來行事謹慎,不到最后關頭是不會輕易采取行動的。”
  他們并不清楚大樓內部的情形,基本上應該會暫時包圍,然后靜觀其變。不知道上一次數個机動隊同時出動的狀況是多久以前的事,總之眼前這個情景提醒了我們正處于重大的危机之中。
  “你預計會花多少時間?”
  “至少天亮前不會有任何動作。”
  “開什么玩笑,這樣我不就要跟著熬夜了?”“你想睡了嗎?”
  “睡眠不足對皮膚不好。”
  涼子是不會說出以上這一類陳腐句子的。
  “我應付聯老也是輕松自如,從來不熬夜的,現在居然要為了這种事情熬夜!”大畫面螢幕里只見興奮的記者滔滔不絕地說著:
  “從玻璃窗可以看得見大樓內部的人群,他們的行動并沒有受到拘束,看看有沒有手持武器的人……好像也沒有的樣子,在我的角度看不到。不過犯人或許是躲在某處也說不定,目前還無法确知犯人的身分,也不曉得犯人的動机究竟是什么?”
  調整呼吸之后繼續說道:
  “根据推測,被囚禁在大樓內部的人數高達一万人,現在有關單位一定接獲了大批家屬与關系人士詢問安危的聲浪,這是不難想像的。
  另一方面,机動隊謹慎地觀察著大樓內部,然而這段時間,大樓內善良的市民們必須忍受恐懼的煎熬……
  啊!有兩架直升机飛過來了,直升机正准備降落在屋頂,是不是要先救出政府官員呢?”
  此時聚集在大畫面螢幕前圍觀的群眾之間竄過一道電流。
  “直升机降落在屋頂了!”“那群高官是不是打算舍棄一般市民自己逃走!?”這并非蓄意煽動,而是積壓已久的不安与不信任感整個爆發,只見一個人沖了出去,下一瞬間,數百人也緊跟在后,雜七雜八的腳步聲踏得地板隆隆作響。人群在相互推擠、沖撞之間跑上階梯,朝屋頂的直升机飛奔而去。有些人不小心腳下踩了個空硬被拖了下來,最后淹沒在人海之中,我不由自主地沖上前打算制止他們。
  “慢著,你阻止不了他們的!”
  涼子向我叱道,并抓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往裝飾梁柱底下。
  “你想赤手空拳阻擋暴亂的民眾簡直太輕舉妄動了。
  先靜觀其變,他們只是一時气昏了頭,等一下就會冷卻的。”
  涼子的判斷是正确的,狂奔的羊群也是可以輕易踩死一只野狼的。只不過,就這樣袖手旁觀的話,或許會有老人或小孩受傷。
  “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想用自己的手槍鳴槍示警哦!子彈只有六發而己,是不能隨便浪費的。”
  涼子透露出相當遺憾的語气,我想她大概是為了‘不能隨便浪費’而感到遺憾吧。因為她向來喜歡舖張,不管在任何事物上,我敢肯定她其實很想瘋狂掃射。
  總而言之,目前的狀況并非靠我一己之力就可以處理。失控的群眾宛如西班牙斗牛一般,呼吸紊亂,拼命往樓上沖,甚至可以听得見腳部与腰部的筋肉嘎吱作響,只見陸續有人跟不上隊伍,假如電梯或手扶梯正常運作的話,也許會形成不一樣的混亂情況吧。
  涼子与我冷不防望向空無一人的大廳大畫面螢幕,這個頻道的攝影机恰巧占了絕佳的位置,利用望遠的夜視鏡所拍攝出來的影像呈現在偌大的勞幕上。畫面中映照出一棟陰森的大樓,想到自己也置身在其中,感覺就有點不自在。
  兩架直升机從空中靜止狀態徐徐降低高度,机身上清楚可見“警視廳”三個字。不到片刻,一架直升机不再降低高度,最后終于順利著地,這想必也是在休息室觀看電視的人群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的瞬間吧,然而這架直升机卻毫無預警地翻倒了。
  翻倒在屋頂的直升机正上方佇著第二架直升机,換個說法應該是第二架直升机即將著地之際,正下方的第一架直升机突然翻倒。飛行員連忙爬升高度准備回避,可惜遲了一秒--不,半秒。翻倒的直升机旋轉翼不偏不倚地打在第二架直升机的机身,夜空傳來一陣怪響,直升机在空中失去平衡,速度急劇下降。
  只見直升机從五公尺高的垂直距离墜落,兩架直升机碰撞在一起,隨著轟隆巨響頓時被火焰團團圍住,引發比巡邏警車爆炸時更為猛烈的橘紅色火球,緊接著涌起大片黑煙,乘著由東京灣吹來的夜風流向都心所在的方位。
  “直升机墜毀了!”
  記者惊聲叫嚷。
  “從記者所在的位置無法得知詳情,不過從剛才的情況看來,第一架著陸的直升机很明顯受到攻擊,第二架慘遭池魚之殃……不知道飛行員是否安然無恙?目前工作人員正對直升机進行滅火工作,希望他們多加小心,因為犯人不知何時會再度攻擊……!”“竟然擺明了希望犯人再度攻擊,怎么可以如此幸災樂禍,真是太缺德了!”
  涼子嚴厲地批判他人,接著向默不作聲的我确認道:
  “直升机并不是在空中遭到攻擊的對吧?”
  “應該是在屋頂著陸之后。”
  “嗯,果然沒錯。”
  涼子以指尖夾著下顎思考,根快就做下某個決定。
  “助手A,跟我來,到百貨公司所在的大樓去!”

  II

  百貨公司燈火通明,客人也不少,然而原有的熱鬧气氛已經蕩然無存。一群被幽禁的顧客与店員們聚集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竊竊私語著,中間還穿插著嬰儿的哭叫。
  即使形成持久戰,糧食應該不虞匱乏吧,因為有一整間百貨公司進駐在這棟大樓里。不過,一旦發生暴動,難保不會出現搶奪糧食的流血事件。
  涼子在賣場路線指示板前停下腳步,我問道:
  “要去哪個賣場?”
  “你猜是哪個?”
  “千万別告訴我全部的賣場都要看一遍。”
  我一直認為男人永遠也不可能理解女人對購物的執念。尤其是關于這一點,比起地球的女性,地球的男性應該會与外星球的男性更談得來吧。
  “是書店啦!”
  “書店在四樓……”
  “我要去找‘幻獸妖虫大全’這本書,你也來幫忙。”
  我們半跑半走地來到四樓。
  “客人,敞店今天不營業。”
  涼子猛地把警察手冊塞到負責解釋的店員鼻頭,也許權力与權威的閃光過于耀眼,店員眯起雙眼往后跟隨了數步。詢問過神話.傳說類的書架所在位置之后,涼子立即以高跟鞋鞋跟踩著響亮的步伐勇往直前,我跟店員則緊迫在后。涼子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來回搜尋排列在書架上所有書籍的書背,也把平擺的新書全部婦視一遍,最后發表結論:
  “根本不齊全!”涼子吼道,店員狼狽地后退了一、二步。
  “早知道就不應該指望百貨公司的書店,數量多是多,想要的卻找不到,中看不中用!”
  “要不要再找找看?”
  “相關的書架我全看過了:”“是嗎?”“再找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走吧。”
  “稍等一下。”
  我的視線探索著生物學的分類書架。邊保持找書的姿勢,邊向涼子說道:
  “我常去附近一家書店,店面雖然很大,店員做事卻漫不經心。”
  “什么意思?”
  “柯南.道爾(譯注:1859-1930,英國小說家,以“福爾摩斯偵探”系列推理小說聞名)的‘巴斯卡維爾家的狗’被歸類到寵物類的書架上,這里的店員似乎也屬于同一等級。”
  我伸手到書架的最頂層,抽出一本厚重的書,确認書名為“幻獸妖虫大全”之后遞給涼子。涼子的眉頭与嘴角微微挑動了一下,接過她一直在找的書,正要翻開內頁,手的動作突然停下。
  “史帝芬.金應該很討厭蜘蛛吧。”
  “記得在他的作品當中,邪惡的化身都是以蜘蛛的造型出現。”
  “泉田你呃?看到蜘蛛會不會怕?”
  “不會……”
  据說人類分成二种類型。如果有人高聲咆哮:“統治者与被統治者!”那么此人應該跟阿道夫.希特勒志同道合。以討厭的動物來分成二大類,就是“討厭蜘蛛的人”与“討厭蛇的人”。意即——“討厭多腳的”跟“討厭沒腳的”二類。出乎意料之外,沒有人“兩邊都討厭”,這才是最奇怪的。
  我是“討厭蛇的人”,正确說來,比起蛇,我更討厭沒腳的小生物,例如蚯蚓、寄生虫之類,光是提到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然而我對蜘蛛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用擔心,我根本不怕蜘蛛。”
  “是嗎?也許這次會成為你有生以來頭一次的恐怖体驗哦。”
  涼子邊說著邊以指尖翻開內頁,她有著足以成為指甲油廣告模特儿的雙手。隨著她手指動作的停止,一幀附有插圖的標題躍進我的眼帘。
  ‘石栖妖蝎’我記得我看過這個東西,就是在走廊壁面的圖案,恐怕也是從被撕裂的地氈隙繼所窺見的黑影,從黑白的插圖無法判斷正确的顏色,不過我可以肯定是這個外形沒有錯。
  “這到底是什么?”
  我的疑問并未得到直截了當的解答。
  “你知道佩加蒙(Pergamum)王國嗎?”
  “記得世界史的課本里好像有……”
  “傷腦筋,有這么一個沒學問的部下真是苦煞我也。”
  即使嘴邊叼念著,涼子仍然開始說明。佩加蒙王國是目前隸屬于土耳其領土的小亞細亞半島西北部的地名,紀元前四世紀末,也就是距今二千四百年前曾經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從古希腊到羅馬帝國時代期間,不僅資源富饒,并在文化、藝術、科學方面均有卓越發展,因而國力遠播。在以大理石所建設的都市里,劇場、圖書館、体育館、公共澡堂櫛比鱗次。圖書館擁有二十万冊的藏書,据說羅馬將領安東尼征服佩加蒙之后將書籍掠奪殆盡,呈獻給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七世。由于當時紙張尚未發明,書籍是以“Charta PergamenaJ,也就是著名的佩加蒙羊皮紙所制成。
  佩加蒙的遺跡日后由德國調查隊所發掘,所有出土的貴重物品均收藏在柏林博物館,特別是描繪希腊神話諸神与巨人族交戰的大型浮雕最為著名……。
  “啊,真是与君一席話,胜讀十年書啊。”
  “干嘛故意轉移話題,現在就要進入正題了。”
  一九三一年,阿道夫.希特勒成為獨裁君主的前二年,德國考古學協會的一名成員——約瑟夫.哈格麥雅在遺跡挖掘現場發現一個石碑。碑文以希腊古語寫成,人稱“哈格麥雅碑文”,爾后運送到柏林。哈格麥雅完全不求他人,獨自致力于碑文的研究,而后卻因為具有猶太人的血統而遭受希特勤政府的迫害,于一九四○年被納粹秘密警察帶走之后從此杳無音信,石碑也遷移到國立研究所,一九四五年聯合國軍隊的轟炸使得整座研究所夷為平地。
  戰爭結束复,哈格麥雅的遺族將他片斷的筆記搜集起來付印出版,名為“哈格麥雅碑文研究序論”,記載于碑文上關于佩加蒙動植物的敘述所得到的評价并不高,原因是內容過于零碎而且欠缺系統性,加上所描述的是不存在于現實的生物,因此被認為“不像論文,倒像是幻想小說”。
  栖息于石中的妖虫暫被歸類為蝎子的一种,卻未接受過近代生物學的驗證。蝎子原本就是屬于節肢動物蛛形网的動物總稱,一對鉗子与四對腳,四對共八只,跟蜘蛛完全一樣。
  我再度看向涼子手上的書籍內頁的插圖,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怕的,大概是因為圖面是靜止的吧。倘若想像眼前有個生物蠕動著八只腳,感覺的确相當惡心。


  III

  “也就是說,今晚一連串事件的犯人就是這只虫嗎?”
  我向涼子确認。‘犯人’一詞并不正确,應該稱之為‘犯虫’才對吧。
  “有九成的可能性。”
  涼子慎重回答。
  “最后必須向高市理事長問個清楚,應該是這只虫在作怪沒錯,還可以對照米特拉達提斯六世(Mithradates the Great、120—63BC )的傳說。”
  “米特拉……什么?”
  “米特拉達提斯六世,紀元前一世紀旁特斯王國(Pontus)的國王。”
  “……”
  “我知道啦,這次一定長話短說,拜托你別擺出那副表情。旁特斯王國也位于小亞細亞半島上,長期与羅馬帝國爭奪霰權,米特拉達提斯六世是一名优异過人的將領,同時也是個語言天才,精通二十一個國家的語言。”
  想也知道絕對是個喜歡四處招搖的万人嫌,我心里如此斷定,雖然不清楚專門的歷史學者對這個人物下了什么樣的評价。
  我的上司很快就讀出我的心思,她拿著攤開的內頁插圖,看著我的臉笑了起來。
  “精通二十一國語言乍听之下似乎很厲害,其實并沒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自己也是因為精通法語才會被派駐到國際刑事警察机构的吧。”
  “不只法語。”
  我的上司簡短昭告。
  “義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拉丁語,至少交談不成問題。”
  听得‘除了日語以外什么也不會’的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你是怎么學會這么多語言的?L “很簡單,先從拉丁語學起。”
  “拉丁語不是最難學的語言嗎?”
  “所以才需要先學,學了拉丁語之后,法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全是從拉丁語衍生出來的,文法相同,字匯也相近,一下子就能輕松學會。”
  “輕松啊……”
  這下子我連嫉妒的力气也沒有了,會想到先學拉丁語的這個做法,根本不是像我這种凡夫俗子所能及的。
  有點离題了,原本是在談論米特拉什么國王的故事。
  “這個人物曾經在西洋史上大放异彩,因此相關的傳說不在少數,据說他在敗給羅馬大軍之后,紀元前六三年自殺,然而另有一個說法是———其實自殺的是他的替身,本人則逃亡到波斯。”
  “那么,那個國王……”
  我個人是希望盡量离古代歷史的話題愈遠意好。
  “是留下了關于怪物的記載呢?還是受到詛咒或者中邪,變成了石什么蝎的呢?”
  “石栖妖蝎。”
  語言天才擺出嚴正的態度。
  “總而言之,石樓妖蝎就是栖息在大理石內的怪物,极端邪惡,性嗜斗爭与血腥。”

  IV

  提起邪惡又好斗,拿來形容我的上司也很合适,當然我是不會說出口的,我繼續听著涼子的說明。
  關于石樓妖蜡的傳說,全部集中在小亞細亞半島北部,換句話說就是在黑海兩岸。雖然這個地區之后被列入伊斯蘭教的勢力范圍,但因在古代深受希腊与羅馬的影響,建筑廣泛采用大理石,不料大理石當中竟然潛藏著怪物。
  大理石原本就是由石灰岩變質之后所產生的晶質變質岩,內部存在著能夠像在空气當中自由穿梭于主要成分碳酸鈣之間的怪物,這种怪物會從牆壁中射出毒針攻擊人們,倚在壁面的人們會突然被刺穿背部,倒地而死;
  此外還會推倒地板上的石像,翻倒床舖把人壓死,造成人們恐懼慌亂。假如怪物出現在牆壁之外,就能用火燒或以劍砍,一旦地逃進大理石內,唯一的辦法只有將整塊石頭擊碎。
  “哈格麥雅碑文”收錄了數則關于“石栖妖蝎”的傳說,然而根据猶太籍學者所遺留的記錄顯示,佩加蒙王國被羅馬帝國占領之后,很快地鄰國旁特斯國王米特拉達提斯六世便除掉了“石栖妖蝎”,而方法只有一句話:“橄欖的恩惠使我們重獲和平”。
  “……這是什么意思?”
  我直覺地提出疑問,涼子的回答反而不如平時明快。
  “我想大概就像木天蓼對貓的作用一樣,橄欖或橄欖油能夠把怪物引誘出來,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當我得知大理石來自土耳其,才聯想到這個傳說。”
  “哦……”
  “如何?你相信怪物的存在嗎?”
  “我相信。”
  我發自內心答道。既然現實中有‘驅魔娘娘’的存在,我當然不否認怪物會藏在牆壁里。
  “你會幫我吧?”
  “當然。”
  “那么就把這件事告訴長官与總監吧,我們走。”
  涼子与我再度回到派對結束后的會場。
  石栖妖蝎究竟藏在哪里呢?我的視線不自覺地掃向四面八方,目前似乎沒有闖入這個會場。此時,緊身癖的岸本再度不請自來,他湊過來告訴我又出現犧牲者了。
  “本來想以手動方式打開鐵卷門,結果還是失敗并造成死傷,鐵卷們突然‘碰!’地一聲降下來,‘喀擦!’一聲把頭壓碎,害我忍不住‘惡!’差點吐出來……”
  “先生,你的擬聲語太多了。”
  我就像嘮叼的國語老師在教訓學生一樣,話說完才發現,臉型酷似長毛牧羊大的警政署長不見蹤影。
  “長官在SP 的護衛之下到醫務室去了。”
  “長官受傷了?”
  “不,听說是因為米尼爾氏症候群(譯證:以法國醫師P.米尼爾1799-1862為名的病症,由于內耳功能障礙引發耳鳴、頭暈、重听、惡心、嘔吐等症狀,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恢复)發作暈倒了……”
  這時傳來女性之間激烈的爭辯聲,听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當然就是我的上司跟岸本的上司。
  “你所謂大膽的假設完全是毫無根据的妄想!”“噢呵呵呵————要證据當然有。”
  “有就拿出來呀!”
  “根据我的學識与涵養,我己經清楚看穿事件的真相与犯人的真面目了,正确說來犯人并不是人類,總之只有我才會擁有如此的神机妙算。”
  室町由紀子擺出几乎要噴火的表情,涼子則不怀好意地冷笑,然后看向坐在地板一語不發的警視總監。
  “我沒空理會小角色,總監,可以請您听我說明嗎?”
  “喂,凡事都有先后順序,有事先經過我這一關再說。”
  越俎代庖的警務部長被涼子漠然斥退。
  “我不想在無謂的程序上浪費時間,我已經說過了情況急迫。”
  “……你說吧。”
  總監站起身,他的身高雖然比涼子矮,身体卻寬出許多。涼子率領著總監看起來的确是這樣——走到會場一隅說明詳情。經過十分鐘左右,兩人才回到眾人所在的場所,總監在眾人面前半張著口,從來沒見過他臉色這么差,一定是剛才听了有關怪物的說明之緣故。
  “好吧,就由我來負責吧。”
  這話听起來似乎表示他已經放棄安享晚年了,總監終于做出最后的決定,听得涼子心滿意足。
  “那么,請SP 把手槍借給泉田,連同子彈。”
  總監轉過頭,把命令一一交代下去。一名与我差不多同樣身高,身体的幅度卻比我寬一倍,堪稱彪形大漢的SP 向我走來,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手槍,當我接過手槍之際,有個人冷不防插了句話,也就是警務部長。
  “泉田,你真是個有肚量的男人。”
  “啊?”
  “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紀比自己小,無論哪一邊都令男人難以忍受,而你卻同時承受這兩者,哎,你真的是個肚大可容船的男人啊。”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也許會把這番話當做是一番夸獎,可惜的是我早已喪失了這份天真。
  “哪里。我的肚量并不如您想家中來得大,即使我可以忍受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紀比我小的事實,但不代表我可以忍受無能又惡劣的上司。”
  是不是應該到此為止?我心想,然而嘴巴卻停不下來。
  “假如遇到這种上司,我會忍不住凶性大發,把他痛毆一頓。大概是受了某人的不良影響吧!最近常听人說:泉田長期近墨者黑,已經被污染了,實在對我造成不小的困扰。”
  警務部長的臉色慘白,看樣子是料想不到我會還嘴。
  “給他一拳也無所謂,泉田。”
  遠比我來得危險的上司專挑這种時刻煽風點火。
  “如果不幸被懲戒撤職,你盡管來JACES,我讓你當課長,等到警務部長退休后二度就業時就派他做課長秘書,你大可好好享受差遣他的樂趣。”
  警務部長原本白得像漂白過的臉,這次轉為滿面通紅。
  “胡、胡扯什么!我才不稀罕到JACES 二度就業,上級早就已經指派我在退休后轉任京濱共同銀行的專職顧問了!”
  話說到此才惊覺自己的失言,警務部長連忙堵住自己的嘴,這次換成室內的空气被漂白,只見警視總監拉下一張臉,從地板站起身。

  V

  總監連正眼也不瞧狼狽至极的警務部長一眼,直接向我問道:
  “啊,你是泉田吧,階級是警部補嗎?”
  “是的。”
  “這樣啊。”
  總監就像被主人處罰不准吃飯的叭喇狗,露出滿臉哀怨的表情。
  “看來你是怀才不遇,這次事情結束后我立刻升你做警視,現在先辛苦點,加油吧。”
  升我當警視?我目前是警部補,一升上警視等于連跳二個階級,意思是要我殉職就對了。
  “我實在承當不起。”
  我想試著把話說得更富机智一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時,我那‘年紀比我小的女上司’開口了。
  “總監,我也有個請求。”
  “什、什么事?”
  總監冷不防倒退半步,我想不會有人怪他的。涼子之所以擺出笑容應該是想讓總監安心,只不過我很怀疑能達到多少效果。
  “請您思考一下應該如何對外說明今晚的事件,希望內容能夠合乎邏輯,可以麻煩您嗎?”
  “唔、嗯……”
  “這种事情還是找總監最可靠。”
  藥師寺涼子在必要的時候也是懂得逢迎諂媚的,只見總監默不答腔地頻頻點頭。
  “高市理事長來了。”
  隨著這一聲報告,室町由紀子便站到總監面前,涼子則是后退一步,把舞台讓給敵手。這樣的舉動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想把責任推卸給對方時,涼子就會讓位;
  重點是:涼子已經攬下了可以大出風頭的表現机會,才想把毫不起眼的搜查或質詢工作丟給由紀子。現在的我已經練就到光憑表面的動作,就可以明白上司的心思。
  高市依然充滿了自信与鎮定,我試著從他的表情尋找虛張聲勢的蛛絲馬跡,可惜徒勞無功,我想即使在三十年后,我也無法成為態度能夠如此堂而皇之的人物。
  此時總監說話了:
  “高市先生,有件事想請問您。”
  “太榮幸了,想不到警視總監會親自詢問。”
  “您知道石樓妖蝎嗎?”
  射出質問之箭的是涼子,事實上也只有她才記得住石栖妖蝎這個名詞。高市向涼子瞟了一眼,奇怪的是目光并不帶任何情緒,看來涼子懾人的美貌似乎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真是糊涂,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細節。而高市的唇瓣作出挖苦人的形狀。
  “哎喲,怎么一下子降了四個階級,本來還以為己經做出了結論,結果拿出這种听都沒听過的問題來質詢我,感覺實在令人不怎么愉快。”
  “哎呀,請您千万不要介意,這是全世界警察共通的做事手法。”
  總監張開嘴巴,卻什么話也沒說又閉上了。叭喇狗般的長相彌漫著遠胜于以往的哀愁,看來今天這個晚上讓我有了許多新發現,上司其實也有著當上司辛苦的一面。
  “那么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加油吧。”
  涼子向總監行禮致敬,就在同時傳來一陣輕微的搖晃。設置在會場的大畫面螢幕映出一副詭异的景象——海濱都市廣場的前庭出現了狀似怪獸的金屬龐然大物,也就是特殊車輛部隊的起重机。
  巨大起重机的粗大鋼索前端吊著一個同樣是相當巨大的鐵球。這顆泛著黑色光澤的鐵球感覺就像是把保齡球的直徑放大十倍一樣。此時畫面中的記者聲嘶力竭地喊著:
  “現在鐵球即將展開破坏作業,自從一九七二年,就是那個……淺間別墅事件以來,沒想到當時的情景會在相隔几十年后再次重現,我那時還在讀幼稚園呢!啊啊,回想起來還真令人怀念,一九七○年代……那段時期的日本是多么朝气蓬勃啊。”
  以鐵球進行破坏是万不得已做下的決定。總監、由紀子、我還有涼子的視線都緊盯著畫面不放。
  “給我住手!否則我饒不了你們!”充斥著怒气的吼聲一涌而上,眾人的視線頓時從大畫面螢幕轉移。聲音來自高市理事長,只見他全身顫抖、雙眼冒出雷火,面目极端猙獰。
  “住手!我叫你們住手!不准破坏我的城堡!”
  高市与一秒鐘前的形象迥然不同,活像個冥頑不靈的暴君。
  “高市先生,不管怎么說……”
  警視總監的語气听來沉重。
  “事關將近一万人的性命,已經有五十人左右死亡,受傷者則比這個數字多出好几倍,雖然我也覺得這個做法有些粗糙,但總比什么事都不做來得好吧……”
  “我們走吧,泉田,這下有得吵了,就交給總監去負責吧。”
  涼子事不關己地說道,隨即快步轉身离去,我也立刻緊跟在后。才剛走出會場,身后便傳來劇烈的打斗聲響,我回過頭,正好目睹到難得一見的光景總監倒在地上,高市則沖上前,兩腿跨坐在總監身上緊緊捏住他的脖子,很快地五、六名SP 飛奔上前拉開引發騷動的高級主管,激動得拳打腳踢的高市轉眼間就從總監身上被強行拖走,雙手被鉗在身后。
  “我要以暴力傷害、妨害公務的現行犯逮捕你!”
  由紀子的語气鏗鏘有力,在SP 的幫忙下,總監好不容易站起身來。衣領、稀疏的發絲全亂了,眼睛眼嘴唇腫了起來還流出鼻血,無庸置疑地,高市已經成了暴力傷害的現行犯。
  高市在SP 的包圍下被帶往會場另一側,由紀子則走向我与涼子——也就是出口的所在位置。
  “小功勞就讓給你表現了。”
  涼子說道,由紀子聞言面露苦笑。
  “看他气成那副模樣,花點時間應該可以問出不少事情,你那邊情況如何?我是不會吝惜提供支援的。”
  “不了,謝謝。”
  涼子搖頭。
  “不過,我要借用一下你的部屬。”
  “岸本警部補?”
  涼子點頭,由紀子隨即心領神會。
  “盡管差遣他無妨,反正你平時也頗照顧他的。”
  好像在借橡皮擦、原子筆的感覺。從由紀子的說法听起來,她早就知道岸本已經被涼子收買了,而涼子似乎也不避諱由紀子知道這件事,這樣的關系簡直太离譜了,難道在CAREER 的圈子里,這种事情是家常便飯嗎?
  “什么?跟藥師寺警視同行?”
  岸本大惊失色。
  “非、非常感謝您的指名,請恕我謝絕您的好意!
  真的,像我這种初出茅蘆、才疏學淺的人跟在一旁,只會成為藥師寺警視与泉田警部補的絆腳石,請您另請高明……哇——好痛!”岸本發出慘叫,因為右耳被人用力拉扯。
  “那么,一肩擔負起警界所有人期望的我們現在就要去打退怪物了,請各位不必相送,大家保重了。”
  所有人的确對涼子抱著期待,他們殷切地期待涼子跟怪物同關于盡。涼子擰著岸本的耳朵走出門,我則緊跟在后。
  离開房間關上房門之際,耳邊傳來警務部長近似哭訴的聲調:
  “總監,日本警察的未來不會有問題吧?”
  “等我卸任后就不關我的事了。”
  這是在上位者的標准答案。
  第六章唯我得胜才叫真正的正義!
  十八世紀,俄羅斯女皇愛卡提莉娜二世穿著軍服騎在馬背上進行閱兵儀式,為其气宇軒昂的英姿而感動不已的兵士們舉起槍劍高喊“万歲!”。當藥師寺涼子就寢時,就算枕頭下擺著愛卡提娜二世的肖像畫,也沒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過在現實中,跟隨她的只有兩個男人,就是我泉田准一郎跟岸本明。對我和岸水而言,這簡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不過涼子想必有所不滿,因為連桃太郎都帶了三個隨從(譯注:日本童話桃太郎打鬼,身邊有雉雞、猴子跟拘三名隨從),結果她居然還比不上挑太郎。只是依照涼子的個性,她可能會把由紀子當做雉雞,這么一來,岸本是猴子,那我就是狗了?這幅想像圖實在不怎么令人賞心悅目,于是我決定不再想下去。
  岸本好几次想找机會溜之大吉,無奈被夾在涼子与我之間根本無法付諸行動,后來他似乎也已放棄逃走,默不作聲獨自陷入沉思,不久又冷不防地開口說話:
  “如、如果真的是藥師寺警視所說的生物……”
  “什么?”
  “有沒有辦法活捉呢?我想這一定會成為科學史上的重大發現,重大發現耶!
  我們的名字會在科學史永垂不朽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抓好了。”
  涼子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加快腳下的速度,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的聲響。岸本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同時向我低聲說道:
  “我覺得藥師寺警視与其作那身打扮,還不如換成緊身衣來得更方便活動些。”“我看你對緊身衣還真是情有獨鐘啊。”
  “不,像是旗袍、騎師服、大禮服、燕尾服加上网狀絲襪也都相當适合她,她是個標准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极了,甚至德國納粹軍服也很合身……”
  是我搞錯了,原來在這個男人眼中,女性只是可以換穿衣服的活動洋娃娃。此時岸本往上翻起眼球瞄著我,刻意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說,泉田先生,幫助我逃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會報答你的。落到這种下場,就算是泉田先生你也不是出于本意吧。”
  “你何不換個角度想想呢?”
  我親切地說道。
  “驅魔娘娘是不死之身,能夠依附驅魔娘娘反而安全,比起与那群派不上用場的大官們為伍要強多了。”
  “泉田先生,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你不相信?”“驅魔娘娘可以平安無事,并不代表我就會安全吧!
  我看正好相反,台風眼晴朗無云,可是周圍卻是風雨交加!”“哦,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應該再靠近台風眼一些,這樣比較安全。”我并非有意模仿涼子,這時卻揪住岸本的領帶往前拉,只听見岸本發出“哇啊——”的呻吟。
  “拜、拜托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在這楝大樓里,因為驅魔娘娘而遭到什么危險……!”
  “你啊,我先把話說在前頭,現在就是因為在大樓里才不會有危險。”
  “耶?”“你想想看,如果現在在高速公路上,驅魔娘娘開著積架或保時捷橫沖直撞,就算是熱帶的夜晚也會凍死人的。”
  “……真、真的嗎?”我听過驅魔娘娘的駕駛哲學。
  “躲不開我的車子的人,就不應該發駕照給他!”
  這番話說出來教人心里直打顫。驅魔娘娘永遠是對的,錯在授与駕照的日本政府,具体說來是錯在發出駕照的警察。就這樣三番兩次折騰下來,我才好不容易學會放棄自討苦吃。
  這時驅魔娘娘響亮的腳步聲折了回來。
  “在前面一段距离的走廊有那家伙的動靜,岸本!”“是、是、是。”
  “你去把那家伙引過來。”
  “哇啊——————請饒了我吧!”
  “你給我閉上嘴,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叫你來不為別的,就是要你去當誘餌!”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岸本大哭出來。
  “我、我是CAREER 耶:是警界未來的干部,打算退休后轉調小鋼珠經營公司,從此過著無憂無慮的人生,想不到年紀輕輕就要殉職……”
  “你要是殉職了,我會在你的棺材里擺進全套緊身衣戰士變身造型娃娃,在葬禮播放卡通主題曲,好了!是個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覺悟,快去!”
  “為什么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覺悟?這种強調‘男人必須像男人、女人必須像女人’的觀念正是造成社會病態的主因,人是不分男女的,人應該像人……”
  “你不喜歡我叫你像個男人?那就像個警察如何?出生時無法選擇男女性別,不過選擇職業可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岸本還想繼續抗辯,然而涼子不愿再浪費時間說服他。她使出相當于一流足球選手的腳下功夫,往岸本的尊臀狠狠踢過去,高跟鞋的前端嵌進臀部的肉里,岸本發出几近斷气的哀嚎,整個人跌在舖著地氈的地板上,又站又跌地到了第四次站起身來,才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望著他那不牢靠的背影,我向上司問道: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緊身癖岸本對不對?”
  “誰會信那個緊身癖白痴!”斬釘截鐵地說完后,涼子才回問:
  “緊身癖是什么?”
  “緊身衣戰士癖。”
  涼子笑了出來,不過很快地便又繃起表情,目送岸本帶著爛醉般的步伐彎過走廊轉角,我繼續向涼子問道:
  “其實找室町警視來幫忙會比較好吧,至少能力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我在警界只信任一個人,不過不是由紀子。”
  我吃了一惊,實在無法想像涼子也會信任別人。
  “哦!究竟是誰呢?”
  突然間,空气与地板開始搖晃,接著傳來一陣听似遠處雷鳴的聲響。大概是鐵球正敲擊著大樓外牆吧。由于涼子避而不答,我只有另開話題。
  “鐵球的做法會成功嗎?”
  “就算不成功也不關我的事,國家公安委員會那群人想要炫躍英明果斷的形象,做事才會這么積极。”
  走廊的方向有個物体飛奔出來,我們反射性地拔槍擺出瞄准姿勢,跌跌撞撞跑過來的正是岸本。
  “來、來了來了!過來了!”
  岸本也是一副扭曲痙攣的表情,只要傳達了正确的意思就算立了大功。
  涼子与我早已解開手槍的安全裝置,岸本几乎連人帶滾地靠近我們,在他身后的空間看不到任何人或獸的蹤影。不遢看向地面,赫然發現一塊紅褐色的大斑點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當中,有著許多突起物的斑點,擺出來者不善的姿態在地面狂奔,眼看就要抵達年輕的警察官僚菁英腳邊。
  此時槍聲響起,涼子右手握著COLT 三二口徑,左手扶住右手腕,瞄准紅褐色的地面扣下板机連開了三槍,三發子彈鑿穿了地板,濺起大理石碎片。
  紅褐色的斑點停下動作,然而這僅僅只有一瞬間,只見突起物不規則地蠕動,最后以和接近時相同的速度揚長而去。
  我錯過了開槍的時机,一邊暗咒自己一邊沖上前,踏過鑿在地板的彈痕,緊追遠离的目標而去,只是這樣的狀況形同嬰儿想追上奧運短跑金牌得主,目標很快地彎過走廊轉角消失無蹤。

  II

  地板与空气又開始震動,机動隊的起重机以巨大鐵球撞擊著大樓的外牆,一旦成功敲出一個洞,机動隊的精銳部隊就能突圍而入。
  “走吧。”
  涼子說完便轉身离開,我手持著尚未射出子彈的手槍緊跟在后,岸本也一樣。
  他原本可以趁我們對付怪物的時候逃跑,但卻沒有這么做。突然,涼子隔著肩膀轉過頭來下令道:
  “岸本,你去看看鐵球的破坏作業進行如何了。”
  在答了一聲:“是!”之后,岸本立刻往后方跑去,奇怪的是他的步伐顯得相當輕盈。涼子繼續往前走,我則詢問道:
  “不和机動隊連系嗎?”
  “我不認為對方有這個意思,各做各的吧。”
  涼子的協調性一向是零,假如机動隊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礙了她的事,她很有可能會大吼:
  “真麻煩,干脆一起收拾掉好了!”
  其實靜下心想想,幸好涼子是當警察,要是從防衛大學進入自衛隊,哪一天她當上‘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統合幕僚會議議長’的話,究竟會演變成什么狀況呢?
  涼子挺立在戰車上的英姿想必可以构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只不過除此之外,大概不會有什么好事吧。
  涼子与我來到樓層中央的甜甜圈形沙發坐下,目前不清楚怪物會在何時何地出現,總之暫時先小憩片刻,否則一昧橫沖直撞也無濟于事。
  涼子默不作聲,我也保持緘默,不經意地環顧四周,此時的感覺是“怪物一現身就可以決個胜負”,因而我的思考便脫离了眼前的事態。
  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屬于‘美女性善說’的信奉者。一個堅定不移的男人雖不至于被滿臉邋遢胡須、一身虱子又自稱超能力者的同性所蠱惑,然而美女的一滴眼淚卻足以教他的意志兵敗如山倒。其實這固然与生物的原始本能有關,但是整個警界卻受到藥師寺涼子的美貌所誆騙。涼子經常出現在對外宣傳刊物上,是因為憑借著她的美貌,可以拉攏喜歡吹毛求疵的文化人士与警方站在同一陣線。
  有一次,涼子曾与一個忘了叫什么名字的藝文評論家對談,這個男人無論面對如何凶殘的事件,都一定會將加害者的行為予以正當此,被少部分媒体捧為不知是進步派還是人權派。當時此人還沾沾自喜地說出以下這段話:
  “就算我的妻子跟儿女遭到沙林毒气殺害,拼上我的性命,我也會保護犯人的人權,這是身為知識份子的責任。”
  涼子聞言,打了一個呵欠之后才答道:
  “你的意思就是說:對你而言,你的老婆跟小孩沒有不在沙林毒气的威脅下好好活下去的權利?我倒想听听一個遭到自己父親見死不救的小孩內心是做何感想。”還有一次是与主張“男女平權、家庭的民主營運”的女性評論家對談。根据評論家的說法,在她家里,她丈夫每天下班回來就做菜、洗衣、清掃、收拾雜物,包辦了大半的家事,這正是民主家庭的楷模,涼子則回答:
  “哼!你老公不會賺錢的事實也可以被你美化成這樣,說穿了,這只是夫妻之間其中一种相處模式,哪一點跟民主扯上關系了?”
  又有一次,她遇到一個擅自修改校服、把頭發染成金色、穿了鼻環跟嘴環,因此被禁止參加畢業典禮的高中生,我記得她是這么說的:
  “畢業典禮是有什么寶讓你這么想參加?全世界最無聊、荒謬、愚蠢的事情就是畢業典禮了。像我高中、大學從來不去參加什么畢業典禮,你真的想听校長跟一群師長致詞嗎?別傻了!”
  ……就這樣,每個跟涼子對談過的人都會被气得口吐白沫,鬧得連一向食古不化的警界高層首腦也察覺苗頭不對,不敢再讓涼子公開露面,不久涼子就被派遣到INTERPOL,遠离日本……
  “泉田。”
  涼子的聲音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怪物好像還沒出現。
  “什么事?”
  “你會后悔當警察嗎?”
  “不曉得后悔過几百次。”
  “那為什么不干脆辭掉算了?”
  “我想大概是我喜歡后悔吧。”
  涼子看著我,提出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問題:
  “就算喜歡后悔,也不需要跟女朋友分手吧?”
  我不禁坐直身子。
  “這是我的私事。”
  “沒關系,我不介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


  III

  真不明白怎么會轉移到這個話題?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居然回答了這個問題。
  “百分之百錯在我身上。”
  “怎么說?”
  涼子一反常態,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她開始減肥,只吃蔬菜、白煮蛋跟烏龍茶。”
  “她很胖嗎?”
  “我是不這么覺得,反倒是她一直想變得更苗條,像白鶴一樣,所以我趁著還沒出狀況之前,及時阻止了她。”
  “用什么方法?”
  我重重歎了一口气。
  “我跟她說:‘不管你再怎么瘦,腳也不可能變長的’。”
  “……這的确是你的不對。”
  “是啊,現世報。”
  分手的女友目前人旅居國外,住在澳洲的雪梨,從事日文報導雜志的記者工作,跟荷蘭籍男友同居,彼此相處還算融洽,這些事情是我從与她共同認識的朋友那邊听來的。
  “听起來好像是說女友在分手后,反而過得比較幸福。”
  我耳聞過這种情形,然而實際輪到自己處在相同的立場時,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雖然我花了一些時間調理思緒,不過由于工作繁忙,又被迫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就這樣帶著調整到一半的心情直到現在。我曉得自己因為一句話失去了一切,不過反過來想,原來這份關系脆弱到只需一句話就足以分崩离析……
  空气与地板再度搖晃,因為鐵球的破坏作業持續進行著。
  我輕咳一聲。
  “剛才真抱歉,錯失了射擊的机會。”
  “現在說這個做什么?過去就算了。”
  “還有先前,關于那個記不得叫什么名字的中年評論家的事情,當時忘了向你道謝,多虧你的幫忙,在此說聲謝謝。”
  我低下頭。
  与其說是“感謝”,倒不如說是我不想欠下人情債。
  總之不管怎么說,我只覺得“說句謝謝就不會遭到報應”了。
  涼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對、對,像這樣坦白老實的態度,會讓你看起來稍微可愛一點。”
  “不過我一直很在意,那個評論家被你這么過肩一摔,想必會怀恨在心,你不怕他以后逮到机會大肆渲染嗎?”
  “不怕,我根本不在乎。”
  “這樣嗎?”
  “那個大叔曾經酒醉駕車,在路上發生追撞車禍,結果跟對方大吵一架還足拳腳相向,后來酒醒之后,只有下跪道歉請求對方私下和解。如果那個大叔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控告我,我就把這件事告訴新聞媒体。”
  為什么涼子連這种事也會知道?!
  “交通部里也有效忠于我的奴隸。”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這樣反而奇怪。涼子得意洋洋地抬頭挺胸。
  “你以為我會去淌一場沒有胜算的渾水嗎?”
  “不敢。”
  “這樣才對,所以說只要跟著我,保證你的人生是彩色的。”
  我一時不知作何回答,條地傳來“喂——”的一聲,未來的警界干部飛奔過來,我著實感到意外,因為我以為岸本大概己經藉机溜之大吉不再回來了。
  “現在正要展開攻堅行動,出入大廳滿地都是閃閃發光的碎玻璃,好像有不少人受傷,因為所有遭到幽禁的人都爭先恐后地想逃出去。”
  整個前庭擠滿了一群拼命逃出來的人們,正如同上下班尖峰時刻的終點站情形一樣。半數机動隊處于動彈不得的狀態,更甭說驅散一般市民、疏解人潮,現場一片混亂。
  進入大樓的机動隊做法一視同仁,盡可能完成份內工作,他們將一般百姓誘導至戶外,扶助老人、女性与為數不多的小孩离開室內。相形之下,對待男性就顯得比較不親切,不過這并非男女差別待遇,而是為了防范恐怖份子或激進份子混雜在群眾來當中趁机逃走。由于這次是以先斬后奏的方式強行突圍,因此他們對于大樓內部的情況几乎一無所知。
  机動隊總算与被軟禁在大樓內約一百名警界相關人士會合,也見到了警視廳警備部長与參事官。室町由紀子則針對我們的行動加以說明,并指示,一旦發現我們就加以掩護。机動隊員依令行事,不料才經過短短數分鐘,便遭遇在牆壁穿梭無阻的紅褐色怪物,導致十名以上的隊員死傷。
  根据涼子的解釋,在空气中移動對石栖妖蝎而言,等于一般生物在真空中移動一樣,不過看情形它還可以在牆壁之間跳躍。
  我可以想像沒有做過事前預習的机動隊員,在遇到這個怪物時會有多么震惊,甚至來不及拿起警棍攻擊,就被掃蕩殆盡。机動隊員們在大樓忙進忙出,一面救助一般市民,一面被迫与神出鬼沒的怪物展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對戰……
  听完岸本的報告后,涼子不禁撇嘴。
  “由紀子那女人真愛多管閒事,我早跟她說過全權交給我負責就行了。”
  “現在要怎么辦?往前走嗎?”
  “那當然,我可不想被那群派不上用場的机動隊妨礙了計畫。”
  于是我們繼續往前,并在百貨公司所在的大樓發現了慘不忍睹的畫面——也就是同事的尸体。
  舉例來說,假設人類站在水面上,怪物就是在水面下游動的鯊魚。如果看得見紅褐色怪物在地板移動的蹤影,自然能夠加以回避与反擊。
  不過這里有個重大的盲點。
  我觀察堆疊在地毯上的机動隊員們的尸体,頓時心髒表面嚇出冷汗,舖在地板上的地氈完全隱藏了怪物的身影,無論膽識如何過人,一旦敵方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襲,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你們在這邊等一下!”
  似乎是靈机一動,涼子撂下這句話就一溜煙跑掉了。
  全東京今天晚上不知有几万名女性穿著高跟鞋,當中最會虐待高跟鞋的非藥師寺涼子莫屬。我不想呆站在原地等她回來,于是走近尸体,單手膜拜后開始檢查尸体,想了解死因究竟是什么。
  只見鞋底有個洞,鮮血一直流個不停,血色濃稠得近似黑色。我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今晚不知第几次的惡寒向我襲來。潛伏在地板的怪物從下方射出毒針,刺穿了机動隊員的鞋底。
  “傷腦筋,這下不能站在地板上了。”
  我哀叫著,一旁已經厘清狀況的岸本發出乞怜的聲調:
  “那、那要怎么防范?”
  “我也不知道……浮在半空吧。”
  我的恐懼也不輸岸本,然而我比岸本大了將近十歲,勉強還保留一些余裕可以虛張聲勢一番。岸本露出异常僵硬的表情用力思考,終于雙手猛拍一下。
  “對、對了,踩高蹺怎么樣?這樣腳底就不用著地了。”
  “你怎么會想出這么幼稚的主意?”
  “其要想出太高竿的點子,如果我們辦不到也無濟于事吧。”
  我停下腳步然后踮起腳尖,樣子不怎么好看,但至少可以減少与地板的接触面積。此時一個奇怪的聲音急速接近。不,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聲音,我一听就知道聲音的來源是什么,只不過不應該出現在這种場所。彎過走廊轉角所出現的是哈雷机車,机車騎士并未配戴安全帽,藥師寺涼子跨坐在附有邊車的重型机車上,從大樓內飛馳而來。
  我訝异地大喊:
  “你是從哪里弄來這部机車的!?”“一樓的展示廳,我從五輛當中選了一部最貴的。”
  “你怎么可以隨便拿來騎?”
  “要坐還是不要坐!?”“要。”
  “那就快點!”
  我跳上追車,整個人還沒來得及坐穩,重型机車就發出轟隆的排气聲往前沖刺,這時一個可怜兮兮的聲音傳過來,把排气聲遮掉了一半。
  “不、不要丟下我不管啊!”
  “糟了,得讓緊身癖上車才行。”
  “現在哪有這個聞工夫!”
  排气聲提高分貝,重型机車加快速度往連接百貨公司大樓与飯店大樓之間的走道急駛而去。

  IV

  簡直就像路標一樣。長長的走廊上處處可見尸体、防護盾与警棍,這是怪物大發淫威之后留下的足跡。坐在邊車的我往身旁一瞟,倏地大吃一惊剎時說不出話來。
  紅褐色怪物不知何時出現在壁面移動著,以与重型机車相同的速度并行疾走在牆壁里。
  “開槍!”
  涼子送出這句話之際,我的雙手已經握好了COLT 三二口徑,瞄准目標扣下板机,反作用力沖擊著手腕,連續射出第二發、第三發。
  我是瞄准疾走的怪物前方射擊,子彈鑿進牆壁,僅僅相差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竟被怪物躲開了,來到牆壁的轉角,怪物立刻急轉彎,稍慢一步的重型机車也緊跟著轉過去。
  “怎樣?有沒有打中!?”
  “那個怪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怪物從壁面消失了!我正緊張地想是不是追丟了,想不到又在天花板出現,這狡猾的東西居然從牆壁移動到天花板。我毫不遲疑地射出第四槍,卻只見天花板洒下一些碎片。
  “如何,當警察感覺很不錯吧!”“什么?”“能夠拿槍肆無忌憚地射穿大理石牆,一般善良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种事,當警察的好處就是可以籍著搜查犯罪的大義名分,光明正大地從事破坏行動。”
  我還來不及回答,腳下的重力突然改變,体重瞬間消失了。因為重型机車沖向半空,畫出一道拋物線在階梯上方飛行,最后“碰”的一聲降落在樓梯平台,此時我才勉強擠出聲音:
  “藥師寺警視!”
  “放一百個心吧!我是不死之身!”涼子的确是不死之身,但我可不是。才剛坐回邊車狹小的座位,涼子駕駛的重型机車車頭一轉,從平台往下方的階梯繼續沖刺,車体劇烈震動,我費了一番工夫才不致于咬到舌頭。來到三樓,涼子更是展現了無法無天的失控行為。
  重型机車沖進寬廣的上行電扶梯,邊車側面狠狠磨擦著電扶梯護欄,發出刺耳的聲響還有零星的火花。由于目前處于特殊狀況,樓梯看不到一般客人,卻有四、五名手持警棍与防護盾的机動隊員正打算沖上來。他們一抬眼看到重型机車,隨即嚇得慘叫,連忙跳進隔壁的電扶梯,重型机車的車輪無情地輾過散落一地的防護盾。
  “快逃啊,驅魔娘娘來了!”
  人群當中傳來一聲惊恐的叫喊,看來有人認識涼子。
  “真沒禮貌!”
  涼子說道,可是表情卻不見任何怒气,她似乎很喜歡這個響當當的惡名,与先前受到淺井京華女士‘毀謗’時的反應迥然不同。
  抵達一樓之后,涼子便熄掉引擎,我則從滿是刮痕的邊車跳下來,不理會涼子,直接往出入大廳的方向跑過去查看情況,見到有個人跨在小孩子常玩的單輪車上,正是岸本。
  “喂——緊身癖!這邊!”我招手大喊,岸本帶著無法分辨是喜是悲的表情騎著單輪車過來。
  “太、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丟下我不管了。對了,緊身癖是什么啊?”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驅魔娘娘騎重型机車,你騎單輪車……你是從哪里找來這种玩意儿的?”
  “運動用品店,因為雙腳著地會有生命危險,其實騎自行車也行,不過我從小對單輪車比較拿手。”
  跨著單輪車在摩天大樓里巡邏的警察官僚,雖然不怎么像樣,不過對于他自力救濟、不讓雙腳著地的努力,我倒是滿佩服的。
  “喲,你還活著啊?”
  我領著岸本來見涼子,涼子卻露出刻薄的眼光盯著他,岸本則報以低聲下气的笑瞼。
  “啊哈哈……‘緊身衣戰士露儿’下檔前我是不會死的。”
  “我想也是,其它場所情況如何?你報告一下。”
  “總之啊,就是一團亂。”
  怪物在地板、牆壁甚至是天花板現身,引起一般市民与警察之間的恐慌,照常理應該先讓一般市民逃到外面的,但警察卻沒有這么做,反而身上攜帶著武器歇斯底里地橫沖直撞,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了。
  正巧在此時一名SP 彎過走廊轉角冒出來,持著手槍、雙眼布滿血絲瞪視我們,口中不知喊了些什么就往我們沖過來。
  涼子抬起自豪的美腿水平一踢,給予SP 下顎猛烈I 一擊,SP 嘔出微弱的呻吟与大量的空气,整個人往后飛了五公尺遠,在地氈上翻了一圈之后擺出大字形動也不動。
  “你怎么打自己人啊!”
  “錯亂的自己人比敵人更棘手,所以才要他乖乖睡上一覺。”
  “漂亮。”
  多嘴的岸本拍手叫好,而我的想法則是:
  “怪物的速度那么快,單憑手槍要打中地實在難上加難,除非有全自動步槍或机關槍。”
  “有的話我也想要。”
  “這么一來就輪到自衛隊出場了。”
  岸本又插嘴道,我看這小子鐵定是怪獸電影的忠實影迷。
  很明顯的,涼子根本無意把出風頭的机會拱手讓給自衛隊,她微蹙起柳眉,很快做下決定:
  “我想有一試的必要,依照傳說的內容把那家伙引出來。”
  “怎么做?”
  “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反正最坏的情況,就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全成了犧牲品!”
  好一番激勵人心的說法。
  “是,您說的是。”
  忠誠度遠超過我一万倍的岸本應聲附和,看著那喜不自禁的表情,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和岸本按照涼子的指示奔向百貨公司的地下室,因為女王殿下命令我們搬來大量的食用油。
  “喂,你為什么要假裝服從驅魔娘娘?”
  我問道,岸本隨即鼓起雙頰。
  “泉田先生,你不可以用驅魔娘娘這個綽號。”
  “哦,這是當然啦,我應該稱呼她藥師寺警現才對……”
  “不是的,應該稱呼涼子小姐才對。”
  “涼子小姐?”年輕的高材生庄嚴肅穆地說道,這小子的腦筋該不會也錯亂了吧?
  “我終于頓悟了,被掠子小姐往屁股道么一踢,一直沉睡的真正的我總算清醒了。我剛剛才明白這一點,所以立刻騎著單輪車赶過來。”
  “喂、喂!”
  “在虛擬的世界里,我的心在露儿身上;然而回到現實世界,我要對涼子小姐獻上我的忠誠。”
  “……哦?是嗎?”“泉田先生,就算對手是你,我也不會認輸的。”
  這小子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啊?愈听愈离譜,于是我加快腳步。不過即使腳程加快也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我們從百貨公司的地下室拿出大量油料,再以推車搬運。
  我和岸本一邊走一邊把橄欖油淋向整面地板,一開始只覺得橄欖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動,后來逐漸在鼻子与胃部累積,讓人產生一股食欲,想吃以橄欖油烹調的地中海料理。洒完油后,岸本必恭必敬地向涼子報告:
  “請問這樣子可以嗎?”“很好,泉田,你的手槍換新彈匣了沒?”
  “換了。”
  “那現在就守株待兔吧,如果傳說無誤的話,怪物應該會被橄欖油的香气引來。”
  為了避免踩到地面我們站上沙發,我和岸本是沒問題,但是穿著高跟鞋的涼子想站在沙發上顯然有些困難,只有抬起雙腿側躺。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不到一分鐘涼子就大喊:
  “上面!”就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一個紅褐色的物体摔了下來,原來怪物躲在天花板。我把涼子整個人橫抱起來,往地板縱身一跳,就差這么千鈞一發,怪物的毒針便插進沙發,八只腳踩在沙發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
  嚇得手腳發軟的岸本拼命想逃跑,此時涼了与我在地面翻身躍起,涼子開始連續開槍。
  “別擋路,滾開!”
  涼子不斷射擊,順便用力踢了岸本的屁股一腳,岸本叫了一聲,在地板滾了一圈后昏厥過去,看來從恐慌到快感的心理變化實在太大,以致超過了精神的負荷。
  他被‘涼子小姐’打罵后,其實是帶著滿足的表情不省人事。
  我可沒有聞工夫昏倒,我雙手緊握COLT 三二口徑,瞄准怪物扣下板机,槍聲接連撞擊耳膜,手腕承受著反作用力。
  連射三槍全部命中目標,卻看不出怪物有任何受創的跡象,倏地怪物亮出毒針,我連忙跳開,毒針在我眼前划出一道死亡閃光。
  “你要瞄准神經節開槍才行!”涼子大喊,我只希望她不要叫我做這么困難的事。涼子丟開空彈匣,換上從SP 抄來的彈匣,就在她握好COLT 三二口徑准備瞄准的瞬間,怪物的一只腳騰空飛出,手槍從涼子的手畫了一個弧形飛了出去,泛出陰狠亮光的毒針筆直朝赤手空拳的她刺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我從一旁以左肘撞偏毒針,連我自己也想像不到自己會這么做。在半空蠕動的毒針這次換成攻擊我。我沉下身子,勉強閃過致命的一擊,然而整個人隨即失去平衡,單膝抵住地板。冷不防地,揮舞著毒針的怪物重心不穩,跌在橄欖油池里,原來是涼子往怪物的身体狠狠踹了一腳。高跟鞋也隨之离開右腳,前端嵌進怪物的身体,而怪物想趁机逃進地面——卻辦不到。
  橄欖油膜覆蓋在大理石表面,阻礙怪物潛入石中。

  V

  原來橄欖油不僅可以引出怪物,還能防止它逃走。
  “橄欖的恩惠使我們重獲和平”這句話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噢呵呵呵呵∼∼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涼子發出得意的胜利哄笑。我對她這句話抱持怀疑,不過涼子的思考回路是有別于我這個普通人,也許她早就知道此事了,既然如此,一開始用這招來對付怪物不就得了?也有可能這只是單純的巧合,如果真是如此,只能說藥師寺涼子的賊運亨通,深不見底。
  “喂!不服气就罵回來呀!”涼子對著趴在油膜、一副狠狠相的怪物大肆嘲笑;包括我在內,涼子對敗者向來是毫不留情。怪物企圖跳上沒有油膜阻擋的天花板,卻因地板的油膜太滑而找不到出力點,結果在地上拼命掙扎的模樣愈發滑稽可笑。只見他丑陋的頭部沾滿了油,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臉部,看起來好似充滿了裁在涼子手上的憾恨。
  此時涼子伸出右手,手上握著仕女專用的打火机,我赶忙后退二步遠离油池。
  手邊點起金黃色的火焰,涼子高高舉起右手,擺出紐約自由女神像的姿勢,然而表情卻像是复仇女神。
  “本來你只要乖乖在大理石里睡你的大頭覺就不會有事,可是你卻跑來藥師寺涼子女王所統治的這個時代、這個場所大開殺戒,就算撒旦与路西法饒得了你,我可不饒!”
  涼子的手腕一翻,打火机就畫著一道拋物線飛了出去。
  “給我消失吧!”火焰在瞬間熊熊燃燒,怪物被金黃色的光与熱緊緊包圍,發出痛苦的哀嚎。不,它應該沒有發聲器官,只是腳下不斷摩擦著地板發出聲響,在火与油的作用下,這個聲響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怪物身体燃燒的聲音,化為一團火球的怪物看來踉踉蹌蹌。
  “明白了嗎?!正義必胜,不,唯我得胜才叫真正的正義!”涼子高聱哄笑,對方當然是沒有反駁。猛烈的火勢冒出濃煙,開始舔舐天花板,地板的火團也開始擴張,涼子放下插在腰際的手,納悶地側著頭。
  “奇怪……”
  “怎么了?”
  “火燒得這么旺,自動洒水滅火京簡應該會啟動才對呀?”
  涼子与我面面相覷。
  “這些裝置會不會已經被怪物破坏了!”
  “……這么一來,總不會連防火門也沒有降下吧。”
  “我看是沒有。”
  涼子与我再度面面相覷。
  “如果沒有水,火是不會自然消失的。”
  “會一直燒到精光才肯罷休。”
  “快拿滅火器!”
  涼子叫道。
  “在這之前先按下火災警報器試試。”
  “你不是說這些裝置已經被破坏了嗎?”
  “死馬當活馬醫醫看。”
  “我不喜歡白費力气!”
  ……經過一番折騰,我們總算不至于變成‘縱火犯涼子与其手下’,而前途無量的高材生岸本青年才俊也不至于在烈火中殉職。岸本特在出入大廳一隅,依舊處于昏迷狀態,很快就會輪到他被抬進救護車,而且,他身上并沒有‘可以稱得上傷勢的傷痕’,擺著不管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礙。
  “這次損失不知道會有几億圓?”
  “不必太在意,反正不會找我們賠償的。”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我覺得涼子至少必須負擔損失金額的一成才對。不過這么一來,我也必須負擔其中一部分的損失,因此我學起上司三緘其口。
  一回神發現室町由紀子正站在我們面前,她對著我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接下來整個人轉向涼子。她帶著公事公辦的語气說明她把這次事件的起因歸咎于高市理事長個人的妄想与電腦故障,意即她經手整理的報告書基本內容就是:她絕對不承認怪物的存在。語畢,由紀子仍然是客套地應酬几句隨即轉身离開,目送她遠去之后,我的視線移向上司。
  “你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嗎?”
  “沒關系,身為警察与科學家本來就不可以認同超自然現象的存在,我也無意對外張揚自己的功勞,所以全部禮讓給總監,噢呵呵呵————”
  意思就是要總監負起全部責任,雖然值得同情,不過一開始錄取涼子就是他的不對。只希望他做好這次事件的善后工作,順便再度證明他自己的管理能力。
  “現在几點?”
  “啊!馬上就到明天零時了。”
  “今晚真是亂七八糟,加班也應該有個限度,接下來的事情都丟給由紀子去處理吧,我要蹺頭了.”“您高興的話請便。”
  “為什么你對我講話這么恭敬?”
  涼子又不講理了,更不講理的是她伸出纖纖玉手揪住我的領帶,今晚這是第二次,我還不是很習慣。
  “我是部屬,對上司講話語气理所當然要恭敬一點。”
  “哼!你又不當我是上司。”
  “沒這回事。”
  “真的嗎!”
  “我何必騙你。”
  “好,我明白了,那么我這個上司命令你,明天……
  不,是今天請假陪我逛街購物、觀賞‘歌劇魅影’、吃印度料理、還要幫忙提東西!”
  公私不分也該适可而止,居然強迫部屬犧牲放假——
  作陪,但是我卻听到自己回答:
  “我明白了,不過我想先回住處睡一下。”
  “真沒用!算了,我也要回家睡個覺,你記得九點左右醒來,然后打電話叫我起床。”
  听著涼子臉不紅气不喘地差遣人,我不自覺笑了出來,心里完全沒有怒气。
  “遵命,女王陛下。”
  “很好,現在背我到那輛馬車吧。”
  女王陛下右腳的高跟鞋隨著怪物一起燒掉了,我誠惶誠恐地彎下腰來背起藥師寺涼子,穿過混雜著警察、救護人員与一般市民的深夜前庭,走向其中一輛巡邏警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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