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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




  I
  這一年,歷史仍躊躇在惰性的淤水中,看來還未打定主意,究竟要往哪個方向流出。
  由日后來回顧,這一年是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這兩個相敵對的恒星間國家的末期,歷史已經朝向新的時代開始鳴動了。但是,人們的意識仍未從一世紀半以來的催眠狀態中醒來,重复相同的事,流血的鐘擺運動,被認為將永遠持續下去的抗爭与和平的交錯調和。這些都使人們的思考失去了彈性,把明天放在昨日的延長線上,而對此不抱持任何疑問。
  宇宙歷七九四年,帝國歷四八五年。這一年也和過往的許多年一樣,讓高登巴姆王朝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掀起了數次戰火。
  而其中最早的一次,是“凡佛利特星域會戰”。
  凡佛利特星域,是位于伊謝爾倫回廊的同盟側出口周邊的恒星系。有著八個大行星、三百余個小行星、二十六個衛星,但卻沒有氧气和水,而又因為太過接近与帝國交戰的邊界,并未進行任何移民,而任其荒蕪地放置不管了。
  恒星凡佛利特本身也不穩定,沒有人甘冒自然的嚴苛及人為的危險而來此居住的。
  在銀河帝國与自由行星同盟,重复著互吼互嚙的五万個日子以上的歷史當中,至今凡佛利特星系几乎完全沒擔任過任何重要的角色。如果說恒星凡佛利特有自我表現欲的話,那么也許在這一年終算是有所滿足了。在“會戰”上面冠上“凡佛利特”的日子,終于來臨了。
  參加此次會戰的銀河帝國軍的軍官中,有著名為萊因哈特.馮.繆杰爾的金發年輕人。
  帝國歷四八五年、宇宙歷七九四年三月。萊因哈特.馮.繆杰爾年屆十八歲。階級是准將,在十字頭的年紀就被稱呼為“閣下”。關于這個事實,當事者的主觀与客觀之間,有著巨大的落差。周圍的人,特別是對由門閥貴族出身的軍官而言,這几乎是會令他們嘔出剛吃下的餐點的一件不快之事,而較敏感的人,也許還會略為感受到時代朝向灰暗險惡的方向移動的預兆。此事對萊因哈特自身來說,當然不會有所不悅,但倒也沒有別人想象中那般地高興。對他而言,准將、甚至于元帥,都只不過是達到目的前的一段階梯罷了。
  萊因哈特也沒想過要在哪儿坐下來,一邊欣賞下方的風景,一邊啜飲咖啡。
  他是不知疲勞与停滯,充滿年輕活力的人,他找不出休息的价值何在。
  經常跟隨著萊因哈特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在十八歲當上了上尉。
  平民出身,而且只畢業于幼校而未進入軍官學校的人,在十字頭的年紀當上上尉也是沒有前例的,但終究對萊因哈特的反感与惡意都太過巨大了,因此朝向吉爾菲艾而來的負面情感,在質与量上也就比較淡薄了。
  吉爾菲艾斯要求自己成為僅年少他兩個月的萊因哈特的忠實且強固的盾牌。但實際情形卻有些相反,萊因哈特异常的榮達,其光芒掩蓋了吉爾菲艾斯快速升進的事實,結果使得吉爾菲艾斯免于受到嫉妒反感的侵攻。當然,萊因哈特的榮達也是吉爾菲艾斯升進的原因,這一點原本也就無從否定。
  總之,這方面的事情,越想越复雜,簡直是糾結不清,不過這种复雜,萊因哈特根本不去理會。
  “准將可真是個半吊子的地位啊……”
  萊因哈特不得不有此想法。至少得升到中將,才能獲得指揮統率一万艘左右的艦隊之權力。若能動用這么多的兵力,不只是對他自己的武勳,對整個戰局也會有不小的影響。
  萊因哈特之所以會選擇軍隊作為榮達的道路,是有許多的理由的。上前線去立下武勳,能比較快出人頭地這种說法是對他人所做的說明,這并非故作虛偽,但在萊因哈特那秀麗的面具下,還藏著更大膽不遜的理由。他,立志在將來,要篡奪高登巴姆王朝,成為名符其實的宇宙霸王。假設說他以文官的身分在宮廷內榮達,而即使登上國務尚書或帝國宰相之座,這种權力,只不過是在一日之間就有可能會被門閥貴族掀倒的權力罷了。獲得了最高的地位与權力,想要繼續去保有它,武力是必要的。而且得是無与倫比的強大武力。
  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登上至尊之位以來,綿延五世紀的銀河帝國的歷史,是由腐敗、不公、強奪、少數支配這四种墨水來記錄的。偶時會出現被稱為名君的支配者,略為調稀了墨水,想把他之后的歷史以不同的顏色來記載,但那終究只是少數的例外。要規正社會构造本身的扭曲,必須經由武力作整体构造上的破坏与重建。萊因哈特确信能成此大業的除了自己,別無他人,但原本說來,會想做這种事的人也只有萊因哈特了。
  這就是萊因哈特希望以軍人的身分去飛黃騰達的理由。但在這之下的最深處,有著連萊因哈特本身都未意識到的一條必然性的大河在流動著。而心腹摯友吉爾菲艾斯十分明白這件事。那就是萊因哈特是個天生的軍人,以戰取胜、以流血去獲得,在這其中有他最高的价值感。
  三月二十日,眼前即將与同盟軍交戰的帝國軍旗艦維儿賀米奈上,前來出席將官會議的萊因哈特那華麗的容姿,刺激了一位人物的視覺。
  那是去年就任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古雷高爾.馮.米克貝爾加元帥。自從軍官學校首席畢業以來,有著三十五年的軍歷,家世上也是伯爵家的次男,總之以銀河帝國的高級軍人來說,算是鼻尖上挂著近乎完美的履歷書的人物。他以疑惑的眼神斜視著副官。
  “那個金發的小于是什么人?”
  被元帥質問的副官,立即翻過腦中的人名錄,查了下容貌、人名、階級及履歷,將結果向長官報告。
  “哦,那就是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嗎?”
  到今為止,在米克貝爾加元帥及萊因哈特之間,階級的差异成為一座小森林似地橫阻著,遮去那令元帥覺得不快的光景。空有名號的貴族、門閥社會中的异分子,終于升為將官,侵入到他的視界中來了。米克貝爾加元帥是很自然的保守主義者,對于皇帝的寵妃之弟沒什么經驗就當上將官的事實,實在無法抱持好意。而副官則比較有著功利主義的价值基准,他請元帥留心一些,再考慮一下該把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配置在戰線的何處。
  “不過是個准將的人,身為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我還得特地用心去考腹要把他配置在哪里嗎?”
  如同遠雷的巨響般的怒聲,從元帥的齒際泄了出來,副官全身露出了惶恐的樣子。米克貝爾加對部下而言并非是個暴君,但當然也不是個圣人,前任的副官只四十天就被更換,轉至閒職,因此,現在的副官茲因瑪曼中校得先留心的不是元帥在宮廷的地位,而是自己的地位了。
  米克貝爾加元帥又再度將那不悅的視線朝向萊因哈特。假若他有預知能力,此時也許正處于冬眠狀態吧。如果說他承認萊因哈特有某些非凡的部分,哪也僅止于其外表了。
  三月二十一日二時四十分。在銀河帝國軍及自由行星同盟軍之間,交換了最初的炮火。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那一瞬間開始了。
  參加此次會戰的兵力,帝國軍為艦艇三万二七00艘,將兵四0六万八二00名。同盟軍為艦艇二万八九00艘、將兵三三六万七五00名。是超越前几年來所有戰斗的大規模兵力集中,而在戰斗狀態終結之前,合計達三億人次的兵力集中,在這沒有任何价值的星系展開了。
  凡佛利特星域會戰、在戰史書上所載,其后半比前半更具特征,在前半,那不過只是极為平凡的艦隊戰而已,但到了后半,在分散的各行星的大气圈內連續著小規模但卻重大的戰斗。其結果,使得兩軍在四十天之后才得以從這星系完全撤退。
  兩軍都主張著各自的“胜利”,但這在一五0年以來的雙方交戰中,并非是什么少見的狀況,反倒是一面倒的胜敗分明的狀況,在這長達一五0年的兩軍交戰中,才是屬于少數的例子。
  被萊因哈特冷笑地評為“戰爭游戲”的狀況,被認為仍將毫無盡頭地不斷延續下去。
  II
  萊因哈特直屬的長官名為利赫特.馮.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同時其也萊因哈特直屬的長官是名為利赫特.馮.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同時其也身為子爵家的家主。年齡為七十六歲,雖被稱為身經百戰的老將,但依萊因哈特所見,不過只是軍部內處置不掉的老弱殘兵罷了。連米克貝爾加元帥也為了要如何處理這無能的年長者而困惑,會想將他配置在后方,也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一點上,萊因哈特的想法也是相同的。
  “那种老人活著,根本是在浪費氧气。怎么說也該早點引退,別給他人添麻煩,才不至于落個晚節不保。…”萊因哈特雖作如此想,但到了七十過半的年紀還固執著現役,看來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至少還是有著相當充分的戰斗欲,面對想把他的艦隊配置在后方的米克貝爾加元帥,一直執拗地抵抗,最后終于……
  “若我已是對帝國軍無用之身,那活著也無意義了。既是如此,我就自己了結身命,不給諸位多添麻煩,干脆了當地退場吧。”
  如此不悅地放言,甚至看似作戲地取出了手槍來。雖然明顯可見地只是場鬧劇,但米克貝爾加卻無法就此放置不管。原因之一是,這位老人是從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少年時代到青年時代一直擔任著侍從武官,在為其調解与父帝之間的關系、關照女性方面的事、處理金錢上的糾紛有著實績而獲得皇帝信賴的人物。
  佛瑞德里希四世也曾下此詔言,雖是閉口未答,但米克貝爾加元帥是不能把這老將當成廢棄物處理的了。光是如何處理格林美爾斯豪簡一人就令他感到燙手了,也難怪他無心再去理會如何安排萊因哈特了。
  對萊因哈特而言,在到達米克貝爾加這擁護舊体制的城壁之前,他必須涉過格林美爾斯豪簡這灘古沼。而且這古沼泥沙蓄積、水草雜生,即使是萊因哈特的快腿,也不是能輕易通過的。
  開戰之前的艦隊司令部會議中,萊因哈特是孤立的。他已經習慣于孤立。
  了。充滿敵意与偏見的孤立,在十八年的人生中已經歷過無數次了。無關于四季的變遷及場所的轉移,孤立是萊因哈特的人生中,被添加的一股辛辣藥味。
  不過,在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中,萊因哈特的孤立,可說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那就如同在暖和的晚春之夜,無人作伴而舉杯獨飲般的印象。
  “火炮的絕對數不足是事實,不過,司令官閣下,此方面可用机動力來加以彌補。在這個軸點配置炮艦,而在十小時后將其移動的話……”
  “嗯、嗯,好意見。”
  以祖父稱許孫儿般的表情,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點了點頭,但卻未采取萊因哈特的進言,而將他自己构想的“老練的”作戰作了指示,結束了會議。
  擺正姿勢、目送老人离去的背影的萊因哈特,在退出之后,對紅發的好友發泄著不滿。
  “吉爾菲艾斯,現在的帝國軍正在奏著低能、無能、無知及頹迷的四重奏。
  之所以還能不招致大敗,不過是因為敵人和我軍是同樣水准的。如果敵方有人能有我十分之一的腦細胞,什么伊謝爾倫要塞,早就落入敵人手中了!”
  一手把奏呈摔在桌子上,萊因哈特如此說著。
  “啊,真是,我若是元帥,若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話就好了,絕不會再有這般愚蠢的事。”
  “您不會有駁回有能的部下之進言的狹量行為嗎?萊因哈特大人。”
  萊因哈特流暢地抬起臉來,使得豪華的黃金劉海朝向天花板,形成一道閃亮的小瀑布。吉爾菲艾斯的一句話,中和了他的怒气。
  “吉爾菲艾斯!”
  “在,萊因哈特大人。”
  “我討厭別人說教。”
  “非常抱歉。”
  “咦?為什么要道歉,吉爾菲艾斯。你是對我忠告,又不是對我說教。”
  以惡作劇般的口气放言之后,萊因哈特白皙秀麗的臉閃過了后悔的表情,用反倒較為嚴肅的口气,修正了他自己的發言。
  “我是開玩笑的,吉爾菲艾斯。”
  “我明白,請不必在意。”
  在遠處將這光景映在眼球中的一位戰斗操作員,口中念念有詞地,撥了撥戴著耳机的頭發。他想起了一八00秒前和戰友之間的對話。“我們這艘艦今天就要完蛋了。艦隊司令官是個七十六歲的半死人,分艦隊司令還來了個十八歲的菜鳥。軍部上層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真是……”
  “平均起來可是四十七歲。可不正是最有干頭的年齡嗎?”
  “呆瓜!所以我說那個什么‘平均’的,根本不能相信的啊!…對兵士們而言,既然不是自個儿愿意來到戰場的,為了活著回家,的确是需要個有能的長官的。自己的生命得托負在他手上,而這延長線上還攸關家庭的幸福。無能且無為地讓部下喪生的上司,是比敵人更可恨的存在。實際上,在戰場被部下槍擊而死的軍官,在這一五0年間,大概超過一万以上了。
  萊因哈特原本也是以實績贏得部下的信賴的,但在新配屬來的部下們眼中,還是難以寄与全副信賴的。
  “哼,那不是臉長得好看而沒其他能耐的小鬼嗎?去當個宮內省的書記官,于個舞會籌備人員不就好了,干嘛還來這种相互殺的地方,可會落得讓那引以為做的臉蛋受傷的下場。”
  這些可還是比較有修養的坏話,再听下去,那可是會傷及萊因哈特身為人類之尊嚴的丑陋惡劣坏話的隱花植物群,一團團地在陰暗、潮濕的不洁土壤上群生著。萊因哈特的度量并沒有大到可以將那些未基于事實的誹謗,笑了笑听過就算了或是說他不是那么無原則的,因此,听到傷害他自己或姐姐安妮羅杰的名譽外誹謗時,他絕對不會就此無視,關于這一點,吉爾菲艾斯也只能盡量不讓那令人极為不快的誹謗侵入萊因哈特的知覺領域,其他的就無能為力了,對吉爾菲艾斯而言,萊因哈特与安妮羅杰的名譽,其重要性的順位是更先于他本身的存在的,當萊因哈特要挺而維護自己的名譽時,吉爾菲艾斯是沒有理由去阻止的。不過,當萊因哈特激動、噴火,而那熔岩會有害于萊因哈特自身的時候,此种事態的處理就一直是吉爾菲艾斯所肩負的一件极重大而有其必要的任務了。
  III
  “攻擊!”
  萊因哈特將這句話封在他那端正秀麗的唇內深處。開戰已經過了二小時,他仍未接到加入會戰的許可。冰藍色的眼光之箭刺上了艦橋的熒幕,為了抑制高亢的戰意,他只有把兩手緊緊握著。
  帝國軍的總指揮官米克貝爾加元帥,似乎是把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列于戰力之外,而對同盟軍展開作戰。這一點萊因哈特已然看透了。而更令他不悅的是:若是自己處身于米克貝爾加的處境,也會做同樣的事吧自己這樣的想法。
  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位于帝國最左翼。面對同盟軍的凸出陣形、帝國軍采取凹面陣形,而且因為戰線少有變動,只有右前方的諸艦与敵人進行炮火的應酬,使得全艦隊的八成化為游兵。
  “為何不對那個宙點集中炮火!”
  萊因哈特几乎要咬牙切齒了。從熒幕与立体座標顯像幕所得到的視覺情報綜合起來,萊因哈特對戰局整体的現況,能极盡正确地把握、解析。依萊因哈特所判斷,將全隊前進六光秒(約一八0万公里),向二點鐘方向旋繞并集中炮火,就能給予敵方右翼沉重的打擊。
  但是在現實上,萊因哈特指揮下的兵力只有巡航艦四十艘、驅逐艦一三0艘、炮艦二十五艘,飛彈艦十艘而已,萊因哈特要對整個戰局產生影響力,還需要這五十倍左右的兵力。
  格林美爾斯豪簡有那樣的兵力。不過,這位無為的老人,并未想要加以活用這東西來主導整個戰局,被米克貝爾加元帥視若無物,但他并不打算以行動作為反駁,會被看成無實權的官吏也是理所當然的。
  萊因哈特仍有個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對人際關系方面的經驗,在格林美爾斯豪簡麾下,令萊因哈特覺得難耐,但吉爾菲艾斯則以為,被配屬到更惡劣的指揮官之下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至少比遭遇積极的惡意要來得好這件事應當由這方面想的,吉爾菲艾斯為了其金發友人而如此地認為。
  “萊因哈特大人,請千万不要焦躁。要以短距离賽跑的速度來跑完長距离是做不到的。”
  雖然覺得是陳腐的說法,但吉爾菲艾斯仍只得以此來抑制好友的霸气。
  萊因哈特也諒解到吉爾菲艾斯語中的含意,但口舌上仍是不饒人的。
  “看看洛林美爾斯豪簡那個老頭子,跑了四倍于我以上的人生距离,卻是一事所成,不就只是在平白提高提督們的平均年齡的數字而已嗎?”
  萊因哈特本身常常在輕蔑他人,但因為表現得正大光明,批評也有所根据,因此從未有陰沉的印象。吉爾菲艾斯有時也為之綻出微笑,但萊因哈特本身當然并非是在說笑的。
  而到了五時三十分,遲鈍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仍是保持其一貫遲鈍地,由所配置的位置開始前進了。
  “格林美爾斯艦隊移動了。”
  七十六歲的老提督因為姓太長了,所以連友軍也不時以略稱來稱呼,這也表現出這位老人不太被軍部內所重視的情形的一端,接到總司令部操作員這個報告的米克貝爾加元帥,并沒有指責操作員的無禮。因為他本身就比任何人都要輕蔑這位老人。他交互看著銀幕和立体座標顯像幕以那不帶任何好意的眼神。
  “那個老人反應太慢了。現在移動也沒什么用了,只是在浪費能量。”
  米克貝爾加元帥不由得為之咋舌。萊因哈特的觀點倒就不說,以客觀的評价而言,米克貝爾加倒也不是那么無能。他未曾犯下致命的失敗,而自從他坐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之位以來,帝國軍的勢力圈也未有動搖過。
  米克貝爾加只是啐了個舌就了事了,而萊因哈特則是漲紅著那張原本白皙的臉,為了忍住咬牙切齒的心情而咬著那淡紅色的嘴唇。他那支小小的戰斗集團,被友軍阻擋住那輕快的行進,一群具体表現出“遲鈍”的強襲登陸艦,擋住了萊因哈特的前方。為什么在這种位置強襲登陸艦?艦隊整体的行動速度欠缺統一,指揮与運用產生混亂,這說明了格林美爾斯豪簡不但欠缺戰術能力,而且根本是缺乏對戰斗的构想力。
  “不過,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也參加了這次會戰,應該是因為判斷出地上戰斗的可能性很高,才會如此吧!”
  吉爾菲艾斯要萊因哈特多加留意。他所說到的名字,是一位有著二公尺的身高及相稱的立体狀筋骨的魁偉人物。
  “哼,奧夫雷沙嗎?”
  萊因哈特無禮地直喚比自己高上四階級的人物的名字。如果不是在圍繞著指揮席的遮音力場之中,則他的聲音將被一打以上的部下听到吧。奧夫雷沙的勇猛該說是凶獰,連同盟軍也是眾所周知,他們忌厄地稱奧夫雷沙為“碎肉制造者”。萊因哈特對他的評价也与此相差無几。
  “吉爾菲艾斯,如果你和那碎肉制造者交戰的話,會贏吧?”
  “可不大有自信。”
  吉爾菲艾斯笑了。就萊因哈特所知,這紅發友人在肉搏戰技方面,也有著世界罕有的力量,在一對一的戰斗中未成為敗者。萊因哈特在這一點也是相同的,但還是輸吉爾菲艾斯一截吧萊因哈特自己如此認為。紅發友人的回答似乎使萊因哈頗為掃興,閉上硬質的唇,將視線轉向熒幕。
  在熒幕的一角,可以看到艦隊旗艦奧斯特法連的小小艦影。若把那艦影擴大,透視其艦橋,就能看到正与參謀長交換意見的那老將的臉吧。
  “閣下,對于無視司令部意向的那個小子要如何處置呢?”
  “嗯!你在說什么事?”
  “那個金發的小子。”
  “怪了,有那么一個人嗎?”
  老人側過了頭,頸骨發出了聲音。好像是缺了潤滑油的老舊机械。
  “下官是在說萊因哈特.馮.繆杰爾准將。是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的弟弟。
  總司令部都如此譏諷地稱呼他的。”
  “那可就令人不怎么同意了。”
  老人緩緩地張動嘴巴,使參謀長也确認了他還活著。
  “是這樣嗎?”
  “金發又不是什么坏事。而太過年輕也不是他本人的責任吧?把這樣的事拿來惡言惡語,可令人不怎么能贊同了……”
  姑且不論老人的真正心意,總之他是撫平了對萊因哈特的誹謗。但萊因哈特無從得知老人為自己辯護的這件事。
  “可以阻止住敵軍的攻勢。就是這邊,在此布下火線的話,和我軍中央部隊就會形成十字炮火网,不就可以掃平敵軍了嗎?那個老頭子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如果帝國軍中有個千里眼的話,也許會把萊因哈特此時的言行視為“忘恩負義”吧。
  “您也不必那么生气吧,萊因哈特大人,無能的長官們或許也是有其存在意義的。”
  “存在意義?你說那种家伙有什么存在意義呢!你是說讓敵人享受著不應有的胜利,就是他們的存在意義嗎?”
  正是如此吉爾菲艾斯含笑地回答,因為萊因哈特把他們失去的東西再奪回來,相對地也就強化了萊因哈特的地位了,萊因哈特了解友人的意思而點了點頭,但表情上仍漾著微量的酸味。
  那是頗為复雜的心境。萊因哈特希望得取胜利和成功,但因為對方的弱化而使此目的容易了起來,他不禁會因此感到不滿。從十五歲初陣以來,系因哈特在戰場上渡過了一千日以上的時間。在前線与敵軍交戰,在后方則与友軍對抗”其間感覺到死神的冰冷气息之次數,早已是用兩只手也數不完的了,而且萊因哈特從來也未曾畏懼過。
  在熒幕上,映出了凡佛利特星系的太陽。第二行星的影子疊在上面,使恒星本身形成全日蝕的狀態。黑色巨大球体的邊緣,著金黃色的環,在宇宙的一隅繪出了光与影的极端對比。
  “看吧,吉爾菲艾斯,那個太陽就和銀河帝國一樣,只有表現看來是金訓閃閃的,核心卻腐蝕得漆黑一片。”
  吉爾菲艾斯沒有開口回應,而在萊因哈特身后一步的位置上,注視著黑色的太陽。萊因哈特一甩頭,豪華的金發如同移植日冕的一部分般,發出了燃燒的光彩;“真希望出生在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位的時候,那樣的話,也就不缺敵手了。現在在我面前,只有無能的友軍,以及同樣無能的敵人。如此下去,吉爾菲艾斯,我也許不到十年就能取下宇宙了。”
  “萊因哈特!”
  “啊,我明白的,吉爾菲艾斯,自大才是最大的敵人。我不過還只是一名指揮一百艘單位艦艇的軍官,說這种話未免過于滑稽了。”
  低著頭,有點難過地笑著,萊因哈特輕輕拍著紅發友人的肩膀。肩膀要比萊因哈特的肩膀高上五公分左右。
  到了三月二十四日,戰場更是開始呈現出混沌的局勢。帝國軍与同盟軍的各部隊,各自分斷,孤立,無秩序地交錯分布,前線錯綜复雜,要把握相對的關系位置變得困難了起來。几乎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得以作成完全的戰略解析。
  帝國軍与同盟軍,彼此都從戰力當中分派出相當大的部分,嘗試進行迂迥進擊,也就是繞過敵陣的周邊,攻擊其后背,而進行由前后挾擊的作戰,若是成功,將會成為很具效力的作戰方案,而長留戰史吧。
  “不過,終究是如果成功的話……”
  萊因哈特說了句不順耳的話,身處戰場卻不能參加戰斗的狀況,早就令他不滿了。特別是這种大軍繞回行動,其實可說是萊因哈特最想去嘗試的作戰了,因為他對米克貝爾加元帥的力量并未給予多大評价,所以要是讓這個特權派軍人完成此一作戰的話,萊因哈特一定會被勾起更大的不快感。
  帝國軍与同盟軍都在不了解彼此兵力配置的狀況下,強行推動自己的作戰計划,在這些無秩序的行動當中,萊因哈特假想了敵方的行動線,嘗試從后背加以炮擊,但既不能期望友軍的援護行動,又有著被孤立的危險,只得就此放棄了。
  這究竟是第几次了?萊因哈特不禁大大地咋舌,他本身進行符合戰理的艦隊運動,卻因為僚軍不加呼應,結果萊因哈特就被孤立了,而若要避免此事,就只得追隨僚軍的動向。駿馬被迫与烏龜同行,那种不耐煩的心情,使萊因哈特那冰藍色的眼眸加上了一份粗暴。一隊同盟軍無戒備地從他的前方通過而去。萊因哈特卻只得束手干瞪了。
  “吉爾菲艾斯,這場會戰中,不會有單方面的胜負的。”
  把那黃金絹絲般的頭發,以白皙的手指不停撥動著的萊因哈特不高興地預言了。吉爾菲艾斯可以理解他的預言所根据的是什么。帝國軍与同盟軍若集中主力就可以擊碎敵人,然而卻為了炫耀用兵之奇而進行繞回運動,使兵力毫無意義地分散了。這的确是壯大且對用兵家而言相當有魅力的作戰,但進行繞回運動的部隊与主力部隊之間,若沒有保持相當緊密的連擊,則將會被敵人各個擊破。
  對萊因哈特而言,最令人傻眼的是,由于敵方的作戰指揮及艦隊行動水准都是帝國軍的近似值,形成了戰力上的均衡,因此他可以預測到其結果將使戰斗的終結更加地延遲。
  “自稱為同盟軍的叛亂集團那群家伙。一定也在思索著如何把陷入泥沼里的手拉回來吧。這就是未有胜算就玩弄兵事的報應。”
  萊因哈特的惡言是基于正确的狀況掌握而發出的。事實上,此刻在同盟軍總司令部,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帥,正幡居于不悅的沉默深處,幕僚們則拼命地在解著自己所立下的方程式。在屢次的計算錯誤下,數字逐漸脫落。
  “第六艦隊通信半斷,第十艦隊去向不明。”
  這樣的狀態,倒不如說是總司令部遠离了實戰部隊而處于孤立的狀況。
  總司令部慌忙地想重新集中兵力,但要和正在進行繞回運動的友軍連絡,就必須經由通信波貫穿帝國軍的陣線才行。
  好不容易才在二十六日后成功地以太空梭發送通信文,而正在進行繞回運動的第五艦隊司令官比克古中將,決定無視這反轉歸隊的命令。
  “可是,我們不能對總司令部的命令佯裝不知,要如何回复呢?中將。”
  “我們迷路了。”
  “啊?”
  “就回履說第五艦隊迷路了。不,沒有回复的必要,被敵人知道就麻煩了。讓太空梭的乘員們喝些酒,好好地睡一覺就成了。”
  同盟軍艦隊司令官中最年長的亞歷山大.比克古中將拍了拍略帶不安的通信員的肩膀,以頑童般的表情眨了一只眼楮。
  就這樣,同盟軍第五艦隊繼續著獨自的繞回運動,而其結果,在日后戰斗中,發揮了不小的功效。如果在此時,勉強地反轉歸隊的話,將直接面對帝1國軍的本隊,而且側面將遭遇帝國軍繞回部隊的攻勢,將會遭到重大的損傷吧。
  比克古老練的判斷算是奏功了。
  IV
  包括萊因哈特小小的麾下戰力在內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仿惶在凡佛利特星域外緣三十小時之后,經由總司令部的指示,暫時盤据在第四行軌道宙域。在將官會議的席上,他對部下如此說道。
  “我和叛亂軍交戰了五十六年了。而從以往的經驗來說,一旦陷入這种混沌的狀況,是很難輕易地就能有最后的了結的。只有暫時退兵,重新整編全軍的秩序,再重頭展開戰斗了。若是沒有重頭來過的机會,那么這就是結束了。”
  這种程度的事,得花半世紀才能体會嗎?萊因哈特心中有想要如此怒斥的沖動,他想大聲說一句:軍隊不是老人痴呆患者的療養所。若是現在馬上和這老人交換地位,掌有一個艦隊的指揮權的話,就會讓后世承認此次戰役是帝國全面的胜利。他雖是這么想,但終究是不能說出口的,漲紅著臉的他也只有調整呼吸,沉默地忍耐了。
  在四名少將和十四名准將從旗艦的會議室退出之后,只留下了萊因哈特一個人,因為他的小艦隊受命做前往負責區域的航路設定。在一陣商討确定之后,七十六歲的老提督,仔仔細細地注視著金發的年輕人。
  “你确實是太年輕了。今年几歲了?”
  “十八歲,司令官閣下。”
  這已經是不僅一次地被問,也已經是不僅一次地回答了。表面上雖然是完全地謹守禮儀,但對老人的健忘,萊因哈特當然是不會抱持好意的。老人似乎也未感應到萊因哈特潛藏的惡意,而沉穩地點了點頭。
  “我也曾經十八歲啊。”
  當然啊萊因哈特在心底如此回答著。老提督眼神如同透過時間与空間的面紗,朝向錯誤的方位射去。
  “那已經是四十八年前的事了吧。”
  “……抱歉,該是五十八年前吧?閣下。”
  “啊,也許是吧,就當是那樣也無妨啊,反正也不是多大的問題。”
  的确不是多大的問題。萊因哈特惡意地同意這句話,一位無能的老軍人的年齡即使被弄錯了十歲,對歷史又有什么影響呢?
  “繆杰爾准將,你有著我十八歲的時候所想要的一切啊。真是令人羡慕。”
  “呃…”“十八歲的時候,我是軍官學校的學生,但不是最好的,而只是個凡庸的學生。當然,也不是個美男子,也沒有一個像樣的朋友。而你卻有著這一切,實在令人羡慕。”
  萊因哈特為之躊躇。為這無能的老人感到躊躇,使他感到惊訝与不悅。
  “不過,閣下不是有子爵家出身的名譽嗎?而我只是空有貴族之名的帝國騎士。”
  “我是三男,因為兩位兄長戰死,才得以繼承子爵家的。若是兄長還活著,我就只能受封個情份上的男爵封號,就這么被帝國飼養到死吧。我看到你,繆杰爾准將,實在令我覺得光輝燦爛。”
  “……屬下惶恐。”
  萊因哈特确是年輕俊美。生命力与才气更從其內部使他在外形上的美更增添一份光彩。若是萊因哈特長得一副丑怪的容貌的話,他的人格形成,或許就將循著另一條不同的道路而完成了。但是現在的萊因哈特無論何時,處于何种集團,都是當中最美的存在。或許正因為那無從比較的美貌,反倒能使萊因哈特無視自身的美貌。萊因哈特的美貌不是他的努力或不斷修練的結果,而是遺傳子微妙且善變的運作,或者是司掌美的某個人物的偏心,才給与了他如同神祗一般秀麗容貌。總之這些全都是被給与的,而非他去獲的。
  才剛迎接十八歲的萊因哈特,不了解面臨衰老的人的心理。充滿才智,身兼天才与智慧的萊因哈特,不能了解無能者的心境。有著閃亮動人的容貌的萊因哈特,不會有著和丑惡容貌的人相同的想法。關于這一些,都是他至今未曾想過的。萊因哈特只注視著自己的正前方,快步走去。那倒是單純且直線的生活方式。而其智能之高与志向之大,則是另一個次元的問題了。對萊因哈特而言,高登巴姆帝室与其周圍的門閥貴族,全都是敵人,是寄生在社會的毒虫。這個基本的認識和教條主義式的共和主義者并沒有多大差异。
  不過,萊因哈特的意圖是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而不是要廢止帝政,當自己取得魯道夫.馮.高登已姆的地位与權力時,不會做和他相同的事,這是萊因哈特的決心与价值判斷。
  門閥貴族的一員,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的述怀,也許并不是如何地深刻的,但卻給予萊因哈待那頗為僵硬的門閥貴族觀,一定程度的刺激,使他對這老人的見解略為軟化了。
  像凡佛利特星系這种無人的恒星系,經常會有不將行星及衛星取上固定名稱的例子,例如,凡佛利特4=2,是指凡佛利特星系第四行星的第二衛星。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被配置的宙域,正是在凡佛利特4:2的軌道上。
  那是附隨在直徑十二万公里的瓦斯狀行星旁邊,有著固体地殼的天体,直徑二二六0公里,被冰、硫黃酸化物及火山石复蓋的不毛無机物床。重力系數為0.二五G,對艦艇的离著陸耐重力負擔也很小。有微量大气,氮气為主要成份。
  在這個与生命無緣的岩塊,把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配置在此,作為對付同盟軍的貴重預備兵力,是帝國軍總司令部的用意,但米克貝爾加元帥真正的心意,除了把只會形成干扰的老人与其艦隊隔离之外,也就別無他意了。
  洞察到這一點的吉爾菲艾斯,稍稍地皺了下眉頭。
  “這樣好嗎?萊因哈特大人。”
  “也好,就暫且照指示去做吧。傳令下去,保持可以立即反應的態勢。”
  沒有發揮平常的那副毒舌,萊因哈特接受了老提督的指示,因而吉爾菲艾斯他一瞬地以充滿興趣的眼神,望向萊因哈特白皙的側臉,但他并未發問。
  一定有什么事使得萊因哈特与老提督之間的關系好轉了。
  就這樣,萊因哈特降落到凡佛利特4:2的地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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