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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收容所行星


—— I ——

  行星耶柯尼亞,位于距离同盟首都海尼森480光年的達納多斯星系中。楊威利少校于宇宙歷788年10月15日,奉命調任軍部耶柯尼亞俘虜收容所的參事官一職。從行星海尼森出發是在10月31日,到達耶柯尼亞是11月9日。原本說來,其實也不是需要花上9天的行程,但由于位置偏离主要航線,因此管制方面有延后處理的傾向,常常要花上很長的時間在中繼地點等待,以及在這條航線上飛行的宇宙船,都被歧視,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已。
  走出宇宙港的寒酸建筑之外,楊正在考慮要怎么辦才好的時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位年輕大個子的軍官站在正面向他敬禮。
  “是楊少校吧,我是派特里契夫上尉,特地來迎接參事官的。”
  個子又高,肩膀也寬,身体也非常厚實,年齡大概要比楊年長5、6歲左右,看起來非常气派,是個非常健康的青年軍官,看著比自己年輕的上司,雙眼中也沒有半點在意的神情。讓軍官學校的學弟超過自己,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不太愉快,而這位上尉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心理障礙。
  “行李由我來吧。”
  派特里契夫上尉說著就伸手,把楊拖在后面的沉重行李箱擒了起來,看他那种輕松的動作,簡直就像拿著羽毛枕頭似的。似乎和派特里契夫的身体一樣,臂力也是相當可觀的。
  讓楊坐進助手席后,派特里契夫立刻發動地上車。可稱之為老爺車的這輛地上車,內部裝潢也好、机件也好,都已經被使用得超過充分的程度。就像是對老兵特別照顧似的,駕駛得出乎意料細心的派特里契夫,在發動后兩分鐘打破沉默。
  “老實說,前途比較被看好的軍官,很少會被分配到此地來的,當然我也不例外,因此像楊少校這樣有名的人會被調來此地,實在是令人無法想象。”
  “我也不是前途多被看好的啊。”
  “您太謙虛了。”
  “真是謙虛就好了。”
  坐在助手席上的楊換了一個姿勢。地上車的透明保護罩持續的發出細細的、低沉的,像是有裂縫似的聲音,較大的砂粒乘著風打在保護罩上,好像在說“認命了待下來吧”像在恐嚇楊似的,精神飽滿的歡迎他。楊不知道為什么,心情突然變得很愉快。
  “以后我會陪您來參觀市區。”
  會這么說,是因為派特里契夫的身份是參事官助理,今后楊要是想完成自己份內職務的話,他的幫助是絕對必要的。這位助理的能力的高低還是未知數,但派特里契夫本身的气質,似乎离邪惡相當遙遠,對楊來說,至少可以先放下一半的心。
  “如果能真正實施大規模的綠化計划的話,居民應該早就可以超過1百万才對。”
  但事實上,居住在這個星球上的,只有平民106900人,軍人3600人,帝國軍的俘虜55400人而已,連首都海尼森的一條街道都填不滿的人口,全部集中居住在狹窄的植物繁生地域。雖然說是非常狹窄,但由于人口太少的緣故,過于稀疏的印象仍舊不會改變。有著丰饒的水和植物但人口很少的星球,在有人類進出的宇宙中是不存在的,人類沒有水和植物的話是無法生存的。
  楊拜托派特里契夫上尉帶他到標高較高的地點。地上車走在沒有正式舖設、只是在砂地中注入硬化劑的路面上,最后在一個較高的小山丘上停車。色彩單調的平坦土地展開在面前,在這之中,植物的綠色和水的藍色,似乎強調著些微的生命力。
  像這樣眺望著,就會了解行星海尼森是個如何深受水与綠之惠的丰饒土地。建國之父亞雷·海尼森下定決心完成的1万光年的長征,的确獲得他所求的回報,這是指自然環境方面。
  “問題是在于政治方面又該怎么說呢?”
  這么想的話,并不是在諷刺,他是真心的尊敬著亞雷·海尼森,當看到他的理想被貶損、被玷污,民主政治墮落成了愚民政治的時候,會覺得不愉快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光明正大在政治上行不通,這的确是事實,但對于用這個當做免罪符來到處揮舞、盡情擴張私權的這种人,楊根本無法提起尊敬他們的心情。
  話又說回來,在這里設置的俘虜收容所,占地面積664万平方公里,位于綠地和岩石沙漠的界線上,占地范圍有三重的鐵絲网圍起來,但就算從收容所中逃出動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要到其他的星球上去,非得利用一個月僅有一班的定期客貨机不可,再加上根本不會有停泊在星球上的行星間運輸船。人數超過5万人的俘虜比較起來也是較為自由,也能自由出入收容所,可以去農場或礦山去打打零工,或者是到行星上唯一的都市,耶柯尼亞大都會--明明是窮鄉僻壤還偏偏取這种夸張的名字──去買東西。基本上,夜間是禁止外出的,但能赶得上就寢和起床時的點名就不會有事,甚至更极端的,在這中間,如果离開收容所然后又回來的話,絕對不會受到處罰。原來說來,同盟是自由的民主社會,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為這個理由,所以對帝國軍的俘虜待遇相當寬厚,但由于財政上的問題,不能在這种地方太浪費,不過就算現在,俘虜們所受到待遇也絕不能說是惡劣的。“比同盟軍的下級士兵所受的待遇還好”這种話,還被拿來當作不好笑的笑話來說。
  從只是名為“宇宙港”的宇宙港到收容所,坐地上車要花1小時的時間,從收容所正門到所長室所在的本部,還要再花上10分鐘的車程,從玄關大門徒步走到所長和等待接見,又各花了5分鐘。好不容易楊總算見到他的上司所長了。
  “我是楊威利少校。”
  “你好,我是巴納比·柯斯提亞上校。”
  在自由行星同盟中,校級軍官的退休年齡是65五歲,以楊的標准看上去,柯斯提亞上校似乎已經將近退休年齡,但實際上,上校只有59歲而已,對楊來說,是和他父親同年代的人。柯斯提亞上校有著像是在黑褐色的布料上雜亂放著白色絲線似的短發,和同色調的硬短胡須,是個有著對茶色的眼睛的中年人。給楊的印象有點太一板一眼,不過這當然是以楊的眼光標准,如果讓楊來看也覺得“不太像話”的話,這個人身為軍人來說,問題可就大了。
  楊的視線停在坐在書桌之后的柯斯提亞上校的頭部上方。一張放大的照片,裝在相框中,裝飾在牆壁上,那是“730年党”的其中之一,被冠上“進行曲”這個冠詞的賈斯帕提督的肖像照片。察覺到楊的視線,柯斯提亞少校重重的點點頭。
  “是的,我年輕的時候參加過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
  也不是很令人吃惊的事,參加過那次會戰生還的人有好几百万,除去在那之后死亡的人,剩下的人還是相當多,只不過以年齡說來,就算是在當時最年輕的人,到現在也應該有60歲了才對,沒想到柯斯提亞上校就是這其中之一。
  肖像照片中的人,靜靜的承受著楊的視線。從軍服胸前的階級章,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這是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當時的照片。年輕、銳利、精悍、充滿斗志及生气的“進行曲”賈斯帕,是當時的中將。和有著不幸晚年的僚友們不同,對賈斯帕來說,也許有比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更精彩的時期也說不定。
  柯斯提亞上校閉起眼睛,回想的漣漪似乎傳遍了全身。“我在那個進行賈斯帕的手下作戰,才剛從專科學校畢業,16歲,是最年少的士兵。我到現在還記得賈斯帕提督對我說話時的感動。”
  楊回想起蜜莉亞姆·羅察士的話。真實和事實間的差距,這當然不是指善与惡之間的差距。基本上來說,認為哪一邊比較重要,應該任由各人的自由來判斷,問題是在于,A這個人的真實和B那個人的真實相互沖突的時候,其中一方不當地侵害他方的這种場合。比方說,把當權者或仰其鼻息之輩的歷史觀,強迫灌輸給一般市民的話,這就會產生出像銀河帝國的那种社會出來。
  柯斯提亞上校,從專科學校畢業過了43年,只差一步就會被人稱之為“閣下”了。對21歲就誤打誤撞升到少校的楊來說,想到柯斯提亞的辛勞,不由得為之臉紅。真是的!楊對于被卷入一團混亂中,結果反而出人頭地的自己,重新認識了一番。不過這個姑且先不去管它,楊趁机提出他的問題。
  “布魯斯·阿修比提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對楊提出的疑問,柯斯提亞表情認真的斜著頭思考著。“總之就是個像神話一樣的人。那個人根本就不是能被批判啦、或者批評的對象。”
  也就是說,已經成了一种信仰了。從柯斯提亞上校給人的印象,不知道為什么,楊似乎能夠理解。
  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將一名士兵的回想放回過去的領域。對這個年齡和他相差38歲、階級卻只差兩級的新任部下,有許多事要訓示,即使是著名的“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一個從軍官學校畢業還不滿一年的小毛頭,對俘虜收容所的營運,應該是一無所知,沒經驗的外行人才對。在告訴兩、三點注意事項之后,上校的表情稍有改變。
  “俘虜們之間有著自治組織的事,你听說過嗎?少校。”
  “是,曾經听說過。”
  這個僅稱之為“自治委員會”的組織,很諷刺的,是行星耶柯尼亞的最大的社會團体。同盟軍的士兵人數,還不到俘虜們的15分之1,想以武力壓制,在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的。在收容所60年的歷史中,俘虜們的大規模暴動,只有在52年前,發生過一次而已。
  “55400名的俘虜一齊蜂起的話,3600名的士兵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楊少校,你有1個人打倒15名俘虜的自信嗎?”
  “完全沒有。”
  “那么就要和俘虜們好好妥協。當然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你的弱點,但如果不能以武力壓制的話,就必須努力贏得自治委員會的合作才行。”
  令楊非常感到意外的是自治委員會的負責人,是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人物。一般說來,所謂俘虜們的組織,軍官和非軍官之間通常是分開的,而且大多數的情況是由非軍官掌握著實權,而現在在行星耶柯尼亞,軍官也好,下級軍官也好,士兵也好,全部由一個團体統一起來,由上校擔任它的負責人。由于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沒有將官級的俘虜,換句話說上校就是最高階級。到底是在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帝國軍的階級制度在异邦還能照原樣發揮它的效果呢?或者是坎菲希拉上校這個人,具有优异的領導能力和眾望所歸呢?對于這一點,楊感到非常好奇,但柯斯提亞上校卻沒有再加以說明。
  走出所長室后,雖然不是很充分,但派特里契夫上尉對楊稍做了解釋。坎菲希拉上校被留在收容所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他從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被同盟軍俘虜之后,以后就一直待在這個收容所中了。”
  “待了43年……?”
  整整是楊人生的兩倍時間,被俘虜的時候,坎菲希拉上校是28歲,照計算的話現在已經過了70歲了。
  “等于是這個收容所的主人一樣。收容所所長更換了差不多有10任了,而坎菲希拉老爺爺卻是一直待在這里,不用說,就是現在的所長在他面前也是抬不起頭的。”
  照派特里契夫上尉的說明,坎菲希拉老人在銀河帝國中,是男爵家的當家。原本不是出自武將之門,而是屬于文官的家系。年輕時的坎菲希拉,也曾在不知道是以第几代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大學中主修行政學,擔任過帝國政府內務省的官僚。已經成功地步上可能在30歲前后當上地方行政長官的路子的他,突然放棄了文官的職位進入軍隊,從干部侯補生到被任命為少校,是在25歲的時候,一年后升為中校,再升為上校參加“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這是他人生的分歧點,可以推測出似乎是有相當复雜的原由。派特里契夫用以下的話,做為他的敘述的結尾。
  “即使是帝國的貴族,似乎也不是很輕松呢。”
—— II ——

  楊分配到的房間,是由起居室兼書房和寢室以及浴室組成的,起居室兼書房的面積大約20平方公尺左右。寢室的大小是約12平方公尺;起居室兼書房里有寫字桌、咖啡桌、躺椅以及几張椅子。寢室里有床、床頭几、衣柜,最低限度的家具一應俱全。房間要能表現出個性,必需居住者住上一段時間后才有辦法,現在雖然相當煞風景,但也是無可奈何。
  “這半年就打攪了。”
  楊就這么對房間,或者該說是對房間的先住者像妖精啦或幽靈們打招呼。也說不定會不只住半年而已,這等到時候再重要打招呼也不遲。由于楊沒有那种“換了枕頭就睡不著”的精神傾向,所以如果要說楊有當軍人的素質的話,大概也只有這一點而已,至少,如果在有閣樓或天井的房間就睡不著的話,是無法胜任經常調職的單身軍官的。這是單純的适不适合從事這個職業的問題,比方說患有幽閉恐懼症的人,如果坐進單座式戰斗艇的模擬教練机的話,只會引起恐慌狀態而已。
  楊威利少校,似乎對于環境的适應能力相當优秀。
  “如果就這樣待在這里,悠閒地熬到退役似乎也不錯。”
  競爭心、向心意識這种觀念嚴重缺乏的楊,甚至冒出這种念頭,就是由于楊還不了解嚴酷的現實才會這么想。
  由于楊已經是少校大人了,所以有侍從兵來照顧他身邊的鎖碎雜事。希望不是太羅嗦的人就好了,出事在正在這么想的楊的面前、向他敬禮的,是位叫江濤的一等兵。
  “一心一意專注在侍從兵的工作上35年,多虧這樣才會從來沒開槍射擊過人,或被人射擊過。”
  說話的口吻,与其說是軍人,還不如說是便宜旅館的掌柜似的。這位叫江濤的一等兵,是位有亮亮發光的蛋形頭、中等身材、剛步入老年的人,和楊不同意味的,是個看起來不像軍人的人。一等兵的薪水并不很高,但由于也沒什么特別需要花錢的地方,連續30年也會有獎金可領,所以生活應該不會有困難才對。這樣薪水和獎金合計大概有多少,楊沒有過問。對他人的,而且是部下的經濟情況感到興趣東問西問,并不是种高尚的行為,而且假如万一這個金額比楊的薪水還高的話,那以后彼此之間,就連打招呼都很尷尬。
  比起這种事,楊另外有事要拜托這位年長的侍從兵,就是想請他不要把房間收拾的太干淨這件事。
  “能夠的話,希望能更雜亂一點,這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情才能比較落實一點……會不會很奇怪?”
  “是很奇怪。”
  毫不客气,直接了當的批評。
  “不過,像這樣的上司,我以前也曾經遇到過,男爵沃里斯·渥利克提督也是這樣的人呢。哎啊,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能夠服侍他實在太光榮了。”
  似乎不怎么在意的一句話,夾雜著朴實的自傲。楊的內心覺得實在是受夠了,連遠遠离開了首都海尼森,也沒有辦法逃過730年党的陰影。
  “渥利克提督好像是位名將吧。”
  楊澆了一盆冷水下來,江濤一等兵對于這位年輕少校的貧乏表現力,似乎覺得他非常可怜似的,但又謙虛的、不把這种情緒表現出來。
  “是的,正是如此,而且,稱呼那位為名將是再合适不過了。就算以做一個人來說也是非常了不起,連對待像我這樣的人也非常親切。”
  敘述稍微中斷,一等兵換一口气。
  “總之,人到底是不能成為神的,稍微有些不像樣的地方,和許多优點相較之下,根本就不值得一顧了。”
  “那個人,晚年好像非常不幸是吧?”
  楊繼續又往下澆了一盆冷水,35年一心專注于侍從兵工作的江濤一等兵,也歎息著承認這個事實。
  “即使是像那么偉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感化在他四周的人的。也許我不該說這种失禮的話,但在渥利克提督的周圍,有時還真有不少很不入流的人呢。”
  也許是“男爵”沒有看人的眼光吧!楊在心里,有點故意坏心眼地這么想。原來說來,即使的确是如此,楊自己也不認為自己很會看人,所以也沒有資格自以為了不起的數落別人。
  “要我為您泡杯咖啡來嗎?少校。”
  “謝謝你,不過不要咖啡,紅茶比較好。”
  “知道了。”
  等江濤一等兵出去之后,楊坐進椅子,沒禮貌地把兩腳蹺在桌上思考著。
  僅僅是參加了一個會戰的人們的人數,就有相同數量的、以他們為主角的戲劇存在,參加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730党的成員就是如此。當風燭殘年之身在寒風中苟延殘喘時,“干脆在那時就戰死的話……”一定會有這么想吧。
  最近,听說要對前些時候去世的亞爾夫烈特·羅察士,贈予元帥的稱號。使羅察士成為元帥的話,“730年党”的全部成員,就全部是元帥了,軍官學校的一個學年誕生了6名元帥,這在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歷史上,可說是空前,并且,也大概是絕后了。連1個元帥也沒能產生的學年的數目可是多得多了,舉例來說,729年畢業的和731年畢業的就是這樣,他們和夾在他們之間的學年獲得的聲价比起來,給人的印象淡薄多了,實在令人同情。
  從人類開始在宇宙空間進出的時期開始,最初的時期,經常發生隊員之間的感情對立演變成互毆,最后甚至發展成殺人案件的情形層出不窮。而這种事急遽減少,或者該說是几乎完全消失,是在配置少數女性隊員的這种体制确立之后,這件事告訴了我們,女性對男性的情緒和組織圓滑運作,具有多大的影響力。
  在行星耶柯尼亞也有女性,收容所內或外都有。從地上車中,派特里契夫不經意的向楊問道:
  “听到少校要到行星耶柯尼亞來,有沒有為此哭泣,叫你不要走的女性呢?”
  “沒有!”
  這么干脆否定了,連楊的內心也為之咋舌。21歲,未婚,再加上又被稱為“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但沒有情人仍然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楊也是個身心健全的男性,當然也會認為如果有情人多好,但在比較之下,覺得看書比較好,所以才會像現在,身邊冷清清的。
  “耶柯尼亞也有美人呢,像楊少校這樣年輕,有地位又有名的人,女性士兵們是不會放過的。”
  “是嗎,那在海尼森時條件也該不坏才對,但不知怎地就是不受歡迎。”
  一面談話中突然發現,派特里契夫比楊年長5歲,而楊對他的講話口气,像對下輩的口吻,這當然是由于階級較高的緣故。
  似乎已經對軍隊這种組織的形態能夠順應了,對長官敬禮,接受比自己階級低的人敬禮,不調和感漸漸變得像薄紙似的,就連這個不調和感本身都習慣了。總之,不必一一的用“我比貴官年少,但卻接受貴官的敬禮實在是非常奇怪,但軍隊就是一种的階級社會,也是沒辦法的,彼此也只能順守組織的理論和形式了。”像這樣的話解釋半天,倒是不錯。
  在被任命為少尉的時候的确很輕松,最年輕并且也是最下級的,不過在碰上比自己年長的士兵時,還是會有點不自在。被任命為少尉之后,過了16個月的現在,楊已經是校級軍官了,在這個星球上階級比他高的,只有收容所長和副所長而已。
  也不是自己希望得到這种地位,但楊威利少校,在這個寒酸的星球上,是最年輕的VIP,在軍官餐廳里,也為他准備了較好的席位。所謂較好的席位是指較靠近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的席位,不過老實說,對楊來說這實在悶死人了。如果不喜歡在軍官餐廳進餐的話,大可到耶柯尼亞都會去,但由于對這里的生活還不習慣,再加上考慮到從收容所到街上的距离,就完全失去上街的興趣。楊也不是什么美食家,因此并不是對軍官餐廳的口味有什么不滿,只不過,坐在离收容所長只有3公尺的桌子上,實在沒心情一面看書一面啜飲紅茶。先不論看在別人眼里會怎么想,楊自己本身首先就沒有這么粗壯的神經。
  不知道為什么非常疲勞地走出軍官餐廳的楊,听到走廊角落中有年輕的男女小聲交談的聲音。男性士兵和女性士兵,一臉凝重的表情在商量著什么,听到楊的腳步聲后又移動到更深處,因此楊并沒有直接親眼看到他們。他并不打算插手干涉他人的戀愛問題,所以楊就仍然照樣走回自己的房間去,像是被扼住似的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哼,告訴他也沒用!軍官學校出身的优秀分子,怎么能了解我們基層的士兵們的辛勞和心情!”
  非常典型的發言,只不過批判并不需要具有獨創性。軍隊這种組織存在的愚劣,使這种類型的批判,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正确的,只不過在這個場合,發言者并不知道楊這個人,和优秀分子這個普通名詞之間,有道极深的裂口存在,要讓他人理解這件事可能太過奢求了。總而言之,命令別人“去死!去死!”的人,要求被命令這一邊的人能理解和有同樣的感受的話,也未免太過奢求了。
  就連在同盟軍中,也能見到階級社會的相克現象,帝國軍那就可不必說了。在這個耶柯尼亞俘虜收容所,如果在這位叫坎菲希拉上校的老人手下,能維持住完全的秩序的話,會是相當奇异,并且耐人尋味的事。
  但話又說回來,雖然是帝國軍的士兵,但也和同盟軍的士兵一樣,都是人類的子孫。也許是宇宙船的戰斗,沒有直接看到敵人流出的鮮血,所以才下得了手,如果能看到對方的長像、臉上的表情,再想像這個對方背后存在的人生和家庭,也許會殺不下手也說不定。這樣想的話,也許可說是在說從事肉搏戰的士兵們的坏話,并且,以個人程序的情緒化反戰意識來揣度戰爭的全貌是非常危險的也說不定。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將最單純朴實的疑問置諸腦后的話,會染上美化戰爭的國家至上主義的毒素,果然還是去忘記“我和他沒怨沒仇,為什么非互相殘殺不可”這個疑問比較好。
  楊的思維,常常呈螺旋狀回旋,不會直接到達結論。真是坏習慣,想歸這么想,但似乎也沒必要要到了現在才改變,楊也只有苦笑。
—— III ——

  楊威利見到俘虜傘兵自治委員會負責人坎菲希拉上校,是在晚餐后的事。面對到自己的房間來訪問的年輕參事官,71歲的坎菲希拉仍舊坐在椅上。
  坎菲希拉上校大人看著楊的臉,似乎在考慮著是否該脫下沉默之鎧,最后他終于開口了,緩慢清晰的帝國公用語,從老貴族口中流出。
  “我是坎菲希拉,克里斯多弗·馮·坎菲希拉,已經听過了吧。”
  姑且算及格吧。雖然好像是位擺架子的老人,但楊卻不覺得有什么不高興。銀河帝國的貴族,又是20几歲就當上上校的人物,如果太卑屈的話,反而令人覺得奇怪。
  “今后要請您多幫忙了。”
  用差勁的帝國公用語,楊照本宣科的打了千篇一律的招呼,坎菲希拉上校,用熟練的同盟公用語回答:
  “我才是要請你多照顧,听說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吧。”
  楊突然非常泄气。“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個虛名,可能一輩子都會跟著楊了吧?既然是這樣的話,有必要找出和這個虛名相處、共存的方法來才行。要淡然的承受這個虛名,楊的修行似乎還嫌不足。
  “此地的生活覺得如何?”
  不是用差勁的帝國公用語詢問,回答仍然是熟練的同盟公用語。
  “再怎么說享受的欲望是不會有止境的,所以就是這么回事吧。”
  到了這种年齡,欲望也沒那么大了,一面這么說,一面笑了起來。等笑聲稍止,表情又恢复帶著苦澀的敏銳。
  “只不過,倒是在知的好奇心方面,有很多事情想知道。自從我住地之后的事……”
  住進來,這种表現方法,楊不覺得有什么很奇怪。
  “住進來之后,一直希望能弄清楚,調查它的來龍去脈,就是吉克麥斯達提督亡命的真相,也許會拜托你幫忙調查這些資料。”
  楊的黑眼睛里發出感興趣的光芒。
  “這位叫吉克麥斯達提督的人,是上校的知已嗎?”
  “如果還活著的話已經106歲了。他的亡命是在60年前啊,和我有一世代的差距了。”
  “那么是曾經見過吉克麥斯達提督嘍。”
  “沒有直接見過。”
  這么回答的老貴族的表情,刺激了楊的想象力。雖然同是遠离祖國、置身异邦之人,但亡命者和俘虜的心情當然不會相同,只不過,坎菲希拉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超乎這個問題的某种理由。
  “還有一件我感興趣的,就是米夏爾先提督的暗殺事件,這件事是在我住進這里后發生的事件。米夏爾先提督是我直接的知已,我希望弄清楚為什么他會被殺。”
  帝國歷442年,換句話說,就是宇宙歷751年,距离現在37年以前,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的6年后。銀河帝國政府軍務省的高官──米夏爾先提督的這個人物被暗殺了,凶手最后還是沒抓到,事件陷入了迷宮的最深處。不過,在銀河帝國,和皇族、貴族、軍方高官有關的犯罪案件,發表真相的案例并不少,為了維持社會秩序,進行有關的犯罪調查,公開發表犯人的身份以及動机,但是這個發表的真相是否正确,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告訴你“這就是真相了。”的話,是沒有辦法再繼續追查下去了。
  “吉克麥斯達提督的亡命和米夏爾先提督的暗殺。我已經年過70了,我希望能知道這兩件事件的真相之后再進棺材。有時我也想試著去調查或推理,但還是不夠完全。”
  “在上校進了這里之后的事,其他還有什么感興趣的嗎?”
  “除了米夏爾先提督的事之外,其他帝國內發生的什么事,都与我無關。我在此地停留的時間,早就超過了我身為帝國貴族所渡過的歲月了,只是,由于和我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反而會覺得被惹起好奇心。”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楊陷入思考中,在這种不适合陷入思考的場所和場合的地方。
  “能否把情形詳細的告訴我呢?我會幫忙的,我也覺得能知道真相的話該有多好。”
  “真的想知道嗎?”
  坎菲希拉上校的視線,審視著楊的表情。他的鑒識眼光,似乎在新任的小毛頭參事官的內部,找出了什么似的。
  “嗯,這樣的話……”
  “能不能再告訴我詳細一點呢?上校。”
  楊表現出一臉期待的表情時,坎菲希拉上校卻是一副不知道該說是頑固或是坏心眼的表情。重新調整一下坐姿,蹺起二郎腿,兩手的手指在腹部前交叉。
  “要詢問他人之前,自己應該先去做一番調查,反正在這里,你應該是相當空閒的才對。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想知道的話,就應該去調查看看。”
  “那么,我就試試看。”
  楊老老實實的答應了。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這是告訴他會面時間結束了。敬了一個禮后,楊走出了上校的房間。
  似乎自己對老人特別心軟,這么一想,楊不由得苦笑起來。對于已故世的亞爾烈夫特·羅察士提督也是,完全沒去逼他。原來說來,打一開始就沒想過逼他說出來,能自己講出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就像他告訴蜜莉亞姆·羅察士一樣的,楊并不想去把犯人找出來。老實說,先不管出發點是什么,這個只不過是知的方面的好奇心而已,但是,在羅察士提督死后沒多久,就把楊送到邊境的收容所行星去,這一點給了楊想象的余地。原本根本就是在五里霧中,什么東西也看不見,但隨著調查的進展,慢慢地出現了事情的輪廓,這一點是楊最喜歡的。
  听說收容所有一區是軍官用的圖書室,楊馬上加以利用。在無人的房間里占領了好大一張桌子后,派特里契夫出現詢問:
  “少校,調查什么東西嗎?”
  “嗯,一點點。”
  根本不算回答嘛,自己也覺得如此,所以又有點故意的加上一句。
  “參事官這种職位,就只是頭銜好听,根本也沒什么事好做的嘛,實在是閒得無聊呢。”
  這种台詞,是卡介倫或亞典波羅的話,就不會上他的當,但剛剛認識沒多久的派特里契夫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程度的感動。大大地點點頭,由衷地說:
  “哎啊,像少校大人這樣的英才,被派到這种地方來當閒差一定是不得已的,我想在不久之后,一定會分派适合少校擔任的重大任務給您,所以還是請稍微忍耐一下吧。”
  誰是英才啦?楊雖然這么想但沒說出口。就算他自己認為只是碰巧而已,但對協助他的部下們來說,可不是一句碰巧就可以打發過去的。
  忽然,楊想告訴派特里契夫關于阿修比提督是被謀殺的說法,一方面是覺得派特里契夫是值得信賴的人,一方面就算是楊的觀察眼光看走眼了,這也可以當做玩笑話搪塞過去。這种程度的心計,就算是楊也會有的。
  對于楊的話,派特里契夫熱誠的傾听著,并且連連點頭,只不過,對于當時的政治家們,計划謀殺阿修比的這种假說完全不同意。
  “這也許有點失禮,但是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謀殺布魯斯·阿修比提督,等于自己拿繩子勒自己的脖子一樣啊。”
  派特里契夫的意見和亞典波羅相同,也的确是這樣沒錯,楊也同意這一點。亞典波羅和派特里契夫的見解是一般常理沒錯,但對當時的當權者來說,也許有其他的顧慮或非得這么做的理由也說不定。還有一點,挑起楊的興趣和疑惑的,就是從坎菲希拉那里听來的,在帝國內發生的奇怪事件,楊也把這件事告訴了上尉。
  結果,派特里契夫卻是一副不知道說是同情還是奇怪的表情,看著這位年輕的上司。稍微猶豫了一下,大手玩弄著扁帽對楊忠告:
  “少校,最后打一開頭就別想念這個的比較好,那個坎菲希拉老爺爺,每次在新任的所長啦參事官到任的時候,老是拿同樣的事出來吹噓。”
  “也就是說,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話嘍?”
  “也不能這么斷言,只是一開始就深信不疑是非常危險的。”
  “嗯……”
  雖然不是被嚇到了,但楊打算對坎菲希拉所說的再加以詳細調查。如果帝國軍的老上校會大吹牛皮的話,他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派特里契夫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這位年少的上司。
  “即使如此,但為什么會這么在乎這件事呢?事態演變到目前這种情況,您就算把阿修比提督的事扔到一邊去,也沒有人會對您加以責難的啊。”
  “我也同意這個說法,但該怎么說呢……這個,關于這件事如果不能找出合理的結論的話,似乎會覺得習題沒做完似的。”
  楊有點難以清楚的表達他的思想,但派特里契夫卻是一副了解的表情,粗壯的手腕交叉在胸前。
  “習題嗎……原來如此,是習題啊,這樣的話我就了解了,不解決掉好像不能安心是嗎。”
  似乎很受到感動似的,這反倒給楊一种奇怪的感覺。不管怎么說,時間在楊來說是非常充裕的,要有為的加以利用或無為的白白浪費都看怎么做了。由于楊完全沒有“不浪費時間”的思想,所以大概在發呆的時候稍微想一下就好,打著這种如意算盤。短距离賽跑和馬拉松,都各自有适合自己項目的跑法和速度嘛。
  楊是抱著這种想法,但現實卻沒有理由一定非得配合楊的步調不可,意想不到的事件抓住了楊的衣領,把他從自己的步調的睡床上拖出來,這是在那天夜里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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