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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朗日墳場


作者:王晉康

  快艇已經開了半個小時,夜色濃重,岸上的燈火漸漸隱沒。前邊,黑黝黝的海面上突然出現了几點燈光,燈光逐漸變大,直到變成燈火通明的魔境,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瘋狂地閃爍著。
  正在駕駛快艇的魯克看見船艙里的人都已經出來站在甲板上,迫不及待地看著這一片夢幻之地。這是“星球動物園”號空天飛机乘員組的全体成員,是魯克的玩命伙伴。老猢猻拉里,巴基斯坦人,65歲,身材瘦長,臉上皺紋密布,像一只風干的核桃,按說已該退休了。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里亞人,這個饕餮之徒的牙床特別發達,在一次航行事故中,他用牙齒咬斷一根纜繩,排除了故障。小兔子布萊克,肯尼亞吉庫尤族人,時常哼著節奏跳蕩的黑人民歌。還有他自己,老虎魯克。近十几年航天事業急劇衰落,他的“星球動物園”已是私人空天飛机中碩果僅存的一艘了。
  那片魔境實際上是几座露出水面的半截孤樓,星星點點散布在廣闊的海面上。他們腳下是曾經繁榮的澳門。50年來,在人類對“狼來了”的警告逐漸麻木時,狼真的來了。溫室效應來勢凶猛,南极38億立方公里的冰冠全部融化,海平面上升了60米,瀕海的几百座國際都市成了龍宮。人們被迫遷往高原地帶,但貧瘠的高原是不會一夜之間變成沃土的。全球性洪水又引發了地震大爆發,几年之間毀滅了几十座繁華都市。在地圖上,一向安全的地區,也標上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震標識線。人類的瘋狂導致了地球母親的瘋狂。后悔不及的人類盡力掙扎,也只能剎住文明之車使其逐漸下滑而不致突然翻車。
  好在人類的本性是隨遇而安的,這些劫后幸存的半截樓群很快變在了他們的享樂場所。夜空中,霓虹女郎在急驟的搖滾樂曲聲里,不厭其煩地搔首弄姿。大門口是几十位真實的小姐,穿著极暴自的比基尼泳裝迎候客人。
  魯克對已急不可耐的船員們說:“沖鋒吧,老規矩,今晚的開銷我包了。”“星球動物園”號已經老化了,所以每次航行,船員們都是笑嘻嘻地和死亡親吻,進死前的這一晚放縱也成了慣例。
  “這一次的業務很可觀,利潤十分丰厚。我想跑完這一趟,一定把空天飛机好好檢修一番,以后就不必冒險了。”魯克又說。
  班克斯和布萊克已經開始在女郎群中尋找自己的相好,怪聲喊叫著。船泊好后,拉里問魯克;“你要同妹妹見面?”
  “嗯。她一會儿到這儿。”
  拉里搖搖頭:“你不該讓她到這种地方來。”
  魯克苦笑:“是她堅持要來的。”
  拉里看著他,不好再說。他知道魯克對乖戾驕縱的妹妹魯冰向來是百依百順的。
  這時,班克斯和布萊克已跳上岸,擁著相熟的女人,嬉笑著上樓了。老拉里早已沒了這种興致,他在酒吧的角落里要了几杯郎姆酒,安靜地喝著。他看見魯克系好快艇,最后一個上樓,到豪華的中央大廳里去了。
  同樣穿著比基尼泳裝的女侍們穿著旱冰鞋在各個桌子間穿行,給客人們送飲料、食品。
  魯克坐到他的老位子上。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很快過來為他擺上五糧液.在世界各地混了這么久,他始終不習慣那些口味怪异的飲料,仍然鐘情于家鄉的烈性酒。這個叫阿慧的侍女有著南國女子的柔媚,她含情脈脈地問候:“你好,老虎魯克。”魯克大笑著把她一下子拉到怀里,狂熱地吻著她的櫻唇。她佯作推拒。“別這樣,老板要生气的。”但她很快就順從了,開始熱烈地回吻。
  在中央大廳里這是失禮的舉止,鄰座的一位紳士鄙夷地對身邊的女伴說:“知道嗎,那個寬肩膀、絡腮胡子的中國人是一艘空天飛机的老板兼船長。記得上個世紀70年代,人類的航天之夢剛實現時,那時的宇航員是何等的俊杰!他們都是人類的精英,一言一行都是人類的楷模。現在你看這些渣滓。”
  他的聲音不大,但魯克還是听見了。魯克回頭橫他一眼,懶得理他,仍和阿慧旁若無人地擁抱著。
  魯克是夜總會的大主顧,沒有人敢干涉他,所以兩人一直膩在一塊儿。忽然魯克覺得气氛异常,大廳里反常地安靜。他抬起頭,一個衣据飄飄的仙子出現在門口,她穿著白絲裙,開領很低,一對乳胸半隱半現。人們顯然被她的美色震住了。她就是他的妹妹魯冰。她站在門口傲然掃視著大廳,她像有篇作一個剎那的亮相,隨即她看見了哥哥和他怀里的女人,目光陰沉下來。
  魯克沒料到妹妹這次來得這么早,感到很尷尬,他近乎粗暴地從怀里推開阿慧.阿慧看了魯克一眼,便垂下眉眼,默默地滑走了。魯克起身為妹妹拉開椅子,扶她坐下。
  一時間似乎無話可說。他知道不該讓妹妹到這個肮髒的地方來,他也常常在心里責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像一個大學生。但他知道,驕橫任性的妹妹不會听他的勸說,他歎口气,親切地說:“最近可好?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去掃墓了嗎?”
  “去了”
  “還是和姚云其住在一塊儿嗎?”
  魯冰鄙夷地說:“不要提那個可怜虫。”
  魯克暗自歎了一聲。姚云其是一個性格軟弱的青年,魯克從未喜歡過他,但姚云其對魯冰的愛倒是才分真誠十分狂熱的。只要魯冰一句話,他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心剜出來。魯冰同他同居兩年多了,一向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呼來喚去的奴隸,這使魯克對他的鄙夷中夾著怜憫。他換了一個話題:“錢夠花嗎?今年生意不好,不過我馬上就想接到一筆大生意.”魯冰厭煩地說:“勉強夠吧。”
  魯克暗自搖頭。以他的財力,每月拿出十万元供妹妹花銷已是力不從心了,但妹妹從沒有滿足的時候。這些年來,魯克一直咬牙緊縮自己的開支,不愿縮減妹妹的花銷。他不能辜負父母臨死的囑托,也想以此來彌補自己的愧海。
  魯冰斜靠在座位上,神情慵倦地打量著大廳里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毛很長,裸露的頸項和脊背皮膚潤澤如玉。魯克看著她,目光無意中滑到了她半露的胸前,不禁渾身一震,赶忙把目光挪走。這個動作當然沒有逃脫魯冰鋒利的眼睛。她早就發現,在哥哥對自己的親情中,偶爾會冒出一些超出兄妹之情的東西,她因此十分厭惡和鄙夷這個粗野的漢子。自從父母橫死后,她患了失憶症,那個凶日之前的事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一切都墜入了一個幽深恐怖的地獄。但她仍能回憶起父母的溫情,能模糊感受到那种与生俱來的親近。可是,為什么獨獨對于魯克,她很少有這种朦朧的溫馨?為什么在下意識中總把他与一种模糊的恐怖感覺相聯?
  夜深人靜。她常常強迫自己回憶過去,可是,每當回憶到父母死亡時,她的意識便恐懼地尖叫著四散逃走,使她墜入一片黑暗。回憶的結果常常使她內心充滿絕望的憤怒。
  她的回憶之河是從母親去世那天接續上的。她清楚地記得瞎了一只眼的母親喘息著,拉著她的手放到魯克手里:“孩子,冰儿托付給你了,你們兄妹好好地活下去,讓我和你爸爸能夠瞑目。”
  20歲的魯克紅著眼睛答應了。平心而論,他在此后的16年中确實履行了他的承諾。但魯冰不知道為什么,始終把那次托付和一段模模糊糊的恐怖回憶聯在一起。媽媽為什么瞎了眼?哥哥為什么對此諱莫如深?她敢斷定,在這道記憶的斷層后一定成著許多可怕的往事。
  這會儿,她被浮上來的片斷回憶壓得喘不過气來,感到那股怒气又慢慢漫過她的胸膛。她故意撒嬌地問魯克:“哥哥,我漂亮嗎?”
  魯克惶惑地看著她,目光十分痛苦。他移開視線,站起身勉強笑道:“我去洗手間。”
  魯冰看著他僵硬的背影,殘忍地笑了。她認定那個可惜的男人在努力壓制自已的卑鄙欲念。
  “當然漂亮!你太漂亮了!”身后有一個男人接過話頭,魯冰惡狠狠地橫他一眼。這是個白人青年,大約35歲,金發,嘴角挂著微笑。他穿著隨便,T恤,牛仔褲,拷花皮鞋,但顯然都是名家制作,手上帶著几只沉甸甸的戒指。總的說來,這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魯冰在最后一刻把怒容換成了微笑:“謝謝你的夸獎。”
  “你确實漂亮!秋水般的雙瞳,秀挺的鼻子,濕潤的嘴唇,還有丰滿的胸部……你的身上,把東方的典雅和西方的性感不可思議地糅合在一塊儿,實在美极了!告訴你,對于女人的美貌而言,我是一個世界級的鑒賞家。我很遺憾,《花花公子》雜志的封面探照中竟漏掉了你!”
  魯冰仍微笑著:“很高興听到你的贊揚。”
  那人笑著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亨利·蓋茨,美國人。預先說明一點,我与70年前那位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先生沒有什么瓜葛,雖然我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請問小姐芳名?”
  “魯冰,藝術學院的學生。”
  他彬彬有禮地接過魯冰的小手,在唇邊吻一下:“那么,我是吝有幸同小姐跳一曲呢?”
  魯冰笑著點頭答應。等魯克回來,看見妹妹正同那個白人青年在探戈舞曲中興致勃勃地跳舞,青年在她耳邊說著什么,魯冰時而側耳傾听,時而仰面大笑。
  魯克陰沉地注目著,他本能地討厭這個家伙。可能是他太漂亮,多少帶點脂粉气的漂亮,魯克認為這种花花公子是最靠不住的;也可能他自己經常腳踏死亡線上,對這种養尖處优者有本能的仇恨。
  也可能是一种嫉妒心理?這是魯克從來不愿承認的,他難以擺脫深藏在心底的負罪感……
  一夜過去了。清晨,精疲力竭的船員們陸續回到船上。他們發現老虎魯克懶散地靠著錨樁坐在甲板上,嘴里叼著一根早已熄滅的煙卷,凝視著地平線上的啟明星。
  老拉里走過來關心地問:“冰儿呢?”
  “昨晚我把她送回去了。咱們啟航吧,必須赶上火奴魯魯的班机,今天要和那幫家伙把生意敲定,平托律師已經出發到那儿和我們匯合。老拉里,這筆生意很能賺一筆,干完你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透過落地長窗,能看到火奴魯魯國際航天中心發射場停著的魯斯式空天飛机。那個老人從窗邊轉過身,把窗帘拉上。他身材頎長,白發,藍眼睛,穿銀灰色毛衣,老人牌皮鞋,笑容十分慈祥。
  “魯斯,好樣的,”他親呢地評論著,“一般來說,技術的發展沒有奇跡,任何一點微小的技術進步都必然經過一步步艱苦的努力,是漸變而不是突變。但這种空天飛机簡直是一种科幻性的成就,它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烏克蘭宇宙科研推廣設計總局尼古拉·拉祖姆內的杰作。近地載重量1000吨,使用混合液体燃料,几乎能以任何速度飛行,甚至懸停在空中,這就使极為困難的飛船再入大气層過程變成了小孩子的游戲。2027年西安航天公司制成第一艘樣机。你們的星球動物園號是世界上第八艘,也是目前仍在服役的唯一的一艘。如果……人類文明自此不能复蘇,那么你的飛船將成為航天技術的頂峰,千百年后,人類愚昧化了的后代將把它作為圣物頂禮膜拜。”
  魯克笑道:“弗羅斯特先生,你對航天技術十分內行,我想你一定是一個航天專家。在這之前,看到你們的神秘舉止,我還以為你們是國際恐怖分子呢。”
  他的話中另有含義,但老人一笑置之。“那么,魯克先生,今天我們是否可以按下指印呢?”
  魯克躊躇片刻,說:“弗羅斯特先生,你們的价碼不低,一千吨貨物,四億美元的運輸費用,預付五千万。但是,你們的條件太苛刻了。”
  弗羅斯特微笑著接口:“為了這個嚴格保密的條件,我們多支付了百分之十的錢款呀。”
  魯克冷笑道:“不夠,那點錢不夠。先生,我們心照不宣,我們知道你是代表哪個國家,因為你的身上有太多的山姆大叔的做派。這次,你們要求我們保密,你們要自己裝貨,要加鉛封……如此等等。我想,你們的集裝箱里總不會是自由女神像、美國獨立宣言、人權憲章這類東西吧。但我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我不管那些東酉是印第安人的尸骨還是瑪雅人酋長墓里的財寶,我只要求一個合理的价錢,能夠補償我為此承擔的額外風險。誰知道呢,也可能我會為此陷入一場馬拉松官司,或被某個組織追殺。”
  老家伙沉吟著,和他的助手羅杰斯先生交換著眼光,最后弗羅斯特笑道:“好吧,你開個价,只要在我的權限范圍之內。”
  魯克略為沉吟后說;“五億五千万,預付八千万。”
  弗羅斯特皺著眉頭說:“五億五千万我可以答應,但預付金還是五千万吧。离飛船啟航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我坦率告訴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我無法秘密籌到那額外的三千万現款。這一點務必請你諒解,你知道,即使在我們政府內,也不能過于公開地行事。”
  魯克勉強答應:“那好吧,我相信一個有教養的紳士,不會在付訖全部費用這方面讓我為難。”
  弗羅斯輕松地笑道:“那當然,我想我們可以在合約上簽字了吧。”
  魯克爽快地答應:“好,晚上吧,我們帶上各自的律師。”
  他們彬彬有禮地互道晚安。魯克走后,羅杰斯先生惱怒地罵道:“哼,五億五千万,這個該死的中國佬!”
  弗羅斯特從窗戶里看著魯克坐上自己的汽車,回過頭冷淡地說;“他拿不到的,他仍然只能拿走五千万,那五億元我們將獻給上帝。這個暴發戶,他連在餐桌上怎樣使用刀叉還沒有學會呢,和我們斗心眼,他還嫩了點。”
  “姚云其,什么是拉格朗日1墳墓?”魯冰對鏡檢查著自己的化妝,一邊問道。
  “什么拉格朗日墳墓?”姚云其茫然地問,他剛陪魯冰去美容院作完妝回來。這套公寓是魯克為妹妹購置的,房子相當寬敞,屋里亂七八糟擺滿了各种昂貴的家具和飾物。姚云其住在附近的學生公寓,有時候也留宿在這里,當然全看當晚魯小姐心情如何。
  魯冰不耐煩地說:“知道了我還問你?反正是在外太空,魯克要往那儿運貨。”
  姚云其恍然大悟道:“噢,我知道了,那個地方應該叫作拉格朗日點。一位天文學家拉格朗日發現,距地球和月亮各38万公里,与地球和月亮成等邊三角形的兩處空間,由于受到地球和月亮引力的雙重約束,此處的天体處于穩態平衡,它們只會繞著這個點振蕩而不會飛离。天文學家發現,這儿聚集了一些太空微粒,在陽光下顯得比別處明亮。太陽系中還有更典型的例子,像太陽和木星系統中就有阿基里斯衛星和普特洛克勒斯衛星處于這种穩態平衡。”
  “飛船向那儿運什么?”
  姚云其奇怪地問:“這一點都不了解嗎?你父親就是靠這种運輸業發家的。自21世紀初,人類就把地球處理的核廢料送到那儿作永久保存地,因為在那儿不怕它飛走。當然,它們對過往飛船有一定的危險,因此也有人稱它為拉格朗日墳場。能把核廢料直接投入太陽熔爐才是最保險的,但那樣費用太高,航行也太危險。不過,溫室效應造成文明衰退后,這個行業也几乎衰亡了,人類只顧口腹,已經顧不上什么環境保護了。”
  姚云其提到父親,使魯冰的心髒被重重捶擊了一下,她不愿陷入恐怖的回憶,立即扯開話題:“核廢料不是埋在海底嗎?”
  “不,海葬方法太不安全,早已放棄了。核廢料的衰退期太長,有的元素一億年內還存在放射性,在這种情況下、任何永久性埋藏方法都不可靠。美國曾在內華達州的尤卡山地下300米的凝灰質岩2地層里建立了核廢料永久存留地,將核廢料密封在玻璃內,再用不銹鋼容器保護,前后花費了600億美元,歷時30年。不少科學家曾認為這是万無一失的辦法。現在呢,南极冰冠融化后,造成了許多新的地震帶,其中有一條正好穿過尤卡山!山姆大叔正在為此焦慮呢,他們已經沒有財力新建堆放場了,美國的航天業也已衰退,沒有力量往拉格朗日廢料場運送。”
  魯冰對這些知識沒有興趣,但她仍禁不住問;“這危險嗎?”
  “什么危險?”姚云其稍愣之后才悟到她的話意。“噢,不會有什么危險吧,是一种例行的運輸。冰儿,”他猶豫著,委婉地說,“我知道你心里還是很愛哥哥的。你不要對他那么冷淡,好嗎?他對你那么好,确實是一個難得的好兄長。”
  魯冰立時毫無來由地翻了臉,惡狠狠地說:“你想教訓我嗎?姚先生,請你不要忘記,你是我拿錢養著的鼻涕虫!對,我是很關心他,他若把性命送到拉格朗日墳墓,誰給我錢花呢?不說了,你走吧,我要睡覺了!”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姚云其尷尬地笑著,他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勸告會惹翻這個驕橫乖戾的公主。他可怜巴巴地說:“那好,我走了。”
  看著姚云其張皇失措的樣子,魯冰忽又轉怒為笑:“不要走了。今晚陪我出去跳一個通宵,好嗎?”
  姚云其立即容光煥發,他張羅著為情人穿好晚禮服,正在這時門鈴響了,是怯怯的不連貫的聲音。姚云其打開門,門外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樣子很伶俐,他仰起頭,把一束鮮花高高舉在頭頂:“是魯冰小姐嗎?一位先生讓我向你獻上一束鮮花。”
  魯冰好奇地問:“是誰讓你來的?”
  小孩奶聲場气地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姐。”
  自那次跳舞之后,那位叫蓋茨的美國人就開始了狂熱的追逐,他聲言要走遍天下去追求魯冰,所以她斷定一定是那個家伙:“是不是高個子,金發,長得很漂亮?”
  “對的,小姐。”
  魯冰扭頭看著暗自生气的姚云其,笑容更甜蜜了:“小鬼頭,他給你多少錢?”
  “十元,是世界共同貨幣。”
  “好,我給你二十塊。小東西,你的記性好不好,能不能記住我的話?”
  “放心吧,小姐,我的記性好极了。”
  “好,那你就告訴他,不要以為他的小白臉能迷住魯小姐。再告訴她,魯小姐不愛花,只愛錢,很多很多的錢,把他的臭錢盡管往這儿送吧!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
  “复述一遍!”
  小孩口齒伶俐地复述一遍,拿上錢一溜煙地跑了。魯冰咯咯地大笑著,扔掉花束,拉著姚云其坐上自己的雪佛萊……
  凌晨五點,姚云其扶著疲憊不堪的魯冰回到寓所時,房門竟然是虛掩的。推開門,姚云其愣住了!屋里各處遍擺著五顏六色的花束、花籃,花朵全是用各种紙幣折疊成的,有人民幣、美元、英鎊、世界共同貨幣、日元、新加坡元、馬克、克朗、盧布……琳琅滿目,室內輝映著富貴之光。
  魯冰張著嘴,出神地望著這一切。這個神秘的討人喜歡的蓋茨!即使他是億万富翁,他又是用什么辦法在一夜之間提了這么多种類繁雜的現金,還要找人一張張折疊成紙花?
  姚云其黯然看著魯冰迷醉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該退場了。他走過去,輕輕吻一下魯冰的額頭,苦笑著:“冰儿,我該走了。”
  魯冰熱烈地回吻一下,但沒有一句挽留之詞。她想了想,隨手抽出兩束花遞給姚云其:“拿著吧,算是臨別留念。”
  姚云其凄然一笑,沒有接花束,默默地走出房門。一會儿,他又匆匆推門而入,并沒有抬眼看魯冰,只是默默撿起那兩束花,想了想,又自個儿取過一束,抱著轉身下了樓。
  魯冰半是鄙夷半是怜憫地看著他走后,便在金錢花叢中心醉神迷地徜徉,心頭空空地沒有任何思維。電話鈴響了,是蓋茨帶著男性磁力的聲音:“我的小鳥,禮物怎么樣?你看它既是金錢,又是漂亮的花束。這一下你無可挑剔了吧。”
  魯冰笑著,很久才回答:“你沒有因此變成窮光蛋吧?”
  蓋茨大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告訴你兩點,第一,我有錢,很有几個臭錢;第二,為了我心愛的女人,我樂意把錢花光。”
  “這會儿你在哪儿?”
  “向樓下看,一輛黑色奔馳旁邊,一位羅密歐正望眼欲穿地等著朱麗葉的信號呢。喏,我剛看見那個中國青年走過去,還抱著几束花。”
  魯冰微笑著說:“你贏了,你可以進來了。”
  天光甫亮,姚云其目光直直地在路上疾步行走。行人惊奇地看著他,他們發現他手里的紙花是鈔票折成的,貨真价實的各國大面額貨幣。
  姚云其沒有注意行人的目光,他的心里沉重如鐵,有恥辱、痛苦,還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擔憂。他向警察打听到狄士龍偵探事務所的地址,堅決地敲響了這家有名的偵探所的房門。一個穿睡衣的中年人打開房門后笑了:“來送花?時間太早了點吧。噢,不是普通的花,是金錢之花。請進,性急的送花人。”
  他領著姚云其走進客廳,問:“喝點什么?”
  姚云其搖搖頭:“不要張羅了,說正事吧。”他敘述了昨晚的經過,然后說:“我并不是嫉妒這個人,但我總覺得,這個神通廣大、行事怪异的年輕人令人不放心。我委托你調查一下。這是我提供的費用,我只有這些了,不知道夠不夠。”
  狄士龍老練地打量一下:“一般說來,只要三分之一就夠了,當然還要看調查工作的難易程度。你可以預付一些,其后的事成后結算。”
  姚云其急切地說:“都是你的了,請你即刻就開始吧。”
  澳大利亞的海濱,海水十分澄澈。海平面升高后,悉尼歌劇院的貝殼形建筑已經半沒水中,很多珊瑚礁島嶼連同上面的建筑都已淹沒在几十米的水下,透過澄碧的海水看下去,光怪陸离,宛若龍宮。
  那些洁淨細軟的天然海灘也被淹沒了,現在狄士龍腳下是昂貴的人造沙灘。离他不遠,有一對戀人正在涼傘下放縱地嬉戲,那就是魯冰和蓋茨。自從臭氧層出現空洞后,日光浴已是太危險太昂貴的愛好,所以游客不多。
  狄士克跟蹤蓋茨已經七天了,沒有發現什么异常,他的表現是一個熱戀中的情人。狄士龍通過各种途徑了解到蓋茨的情況:亨利·蓋茨,36歲,持美國護照,委內瑞拉BKW公司董事長。那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公司,成立時間不長,但經營上比較成功,經營被淹沒地區的企業搬遷和重新開發業務,商業信譽良好。這些天,蓋茨似乎忙于談情說愛,很少同公司聯系。但狄士龍發現,蓋茨每天下午七點都要准時出去通一次電話,地點每天變化,而且總是在公用電話亭,從不用室內電話、汽車移動電話或手机。狄士龍試圖發現他的通話號碼,但蓋茨每次通話完畢都要小心地清除自動電話中的號碼存儲。這种過分的謹慎,表明他恐怕不是同外祖母噓寒問暖。
  已經六點十分了,离蓋茨平時通話的時間還有50分鐘,但那對情侶還旁若無人地長吻,沒有离開的意思。這使狄士龍有了一個主意。他沒有猶豫,立即開始行動。
  “冰儿,我的小鴿子,我的小天鵝,我真的太喜歡你了。”蓋茨吻著魯冰,“可我總覺得你哥哥討厭我,他該不會拆散我們吧?請你教教我如何去討好他。”
  魯冰嘟著嘴說:“不要管他,他干涉不了我。”
  蓋茨揚起眉毛:“你討厭他?我看這位哥哥倒是蠻疼你的,對你百依百順。噢,對了,听說他的空天飛机馬上就要有一趟遠行,是嗎?”
  “大概吧。”
  “你乘過他的飛船嗎?”
  “沒有。我曾對哥哥要求過,但他唯獨在這件事上沒有依從我,他說太危險。”
  蓋茨忽然問道:“你是否愿意作一次太空旅行呢?”
  魯冰笑道:“你不是開玩笑吧?据我所知,航天旅游業只是曇花一現,早就衰亡了。”
  蓋茨得意地笑起來:“告訴你吧,我确實有几個臭錢,而且我愿我心愛的女人把錢花光。還有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就沒有辦不到的事。這件事就由我來安排吧。我們要突然出現在你哥哥的軌道上,讓他大吃一惊。走,我現在就去打電話,安排這件事。”
  他拉著魯冰回到汽車上,發動了引擎。魯冰抽出車內電話問:“打哪儿?我為你撥號。”蓋茨搖搖頭:“不用這個,它一點毛病,我們找個電話亭吧。”汽車開過海灘附近几個電話亭,不巧這會儿都有人。他們在一間電話亭旁等了几分鐘,里邊好像是一個流浪漢,口齒不清地一個勁儿羅咦,看來決心要說到圣誕節。蓋茨看看表,6點55分,他把汽車倒出來,重新尋找,終于找到一個空著的電話亭。蓋茨在里邊打電話時,狄士龍正微笑著坐在自己的汽車里監听。他手頭只有一個竊听器,不過,往海灘附近其它電話亭里塞几個人是很容易的事。他總共只花了150元,找了5個流浪漢,關照他們至少在電話亭里呆到7點10分,這樣就不露痕跡把獵物赶那唯一的陷阱里了。
  蓋茨的電話是打給母親的:“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抓到了那只最漂亮的小鴿子。我想5天后在天上舉行婚禮,請你為我安排一下。謝謝。”
  狄士龍從電話內容里沒有听出什么异常。他拿出一張方格紙,把錄音重放了一遍。撥音信號響時,他熟練地按信號長短畫了几排長短不等的橫線,這些橫線代表一個電話號碼:00582384886255。這是委內瑞拉的號碼。
  狄士龍隨即撥通了瑞士的一個電話,先自報了姓名。
  對方是國際刑警組織的一名高級警官,問:“你好,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想請你查一個委內瑞拉的電話號碼。”
  對方記下了號碼,爽快地答應:“好,我想最多明天就可以告訴你有關的背景資料。”
  “十分感謝,先生。”
  “不用客气,我還欠你的情。”
  蓋茨鑽進奔馳,正要踩油門時忽然頓住。魯冰問:“怎么啦?”
  蓋茨略為沉思后笑間:“剛才經過的几個電話亭內都是老式的投幣電話吧?”
  “大概吧,連咱們用的也不是磁卡電話。”
  “可是那個流浪漢打電話肯定超過了5分鐘了,我沒發現他投過一次幣”
  魯冰奇怪地問:“那又怎么啦?”
  蓋茨笑嘻嘻地搖搖手指:“不,我想大概有哪個家伙在同我們開玩笑,我們去看看。”
  他駕車返回剛才的電話亭,見几個流浪漢正圍在一輛汽車旁邊,一個中年人正從車窗里向他們分發鈔票。等流浪漢散走以后,蓋茨冷笑著記下了那輛車的牌照。
  飛船升空前一天,晚上六點,平托律師如約來到魯克的寓所。他是巴西人,年近70歲,身体健壯,粗硬的胡子已經花白了,穿一件格子呢西服。魯克父親手下的公司老人,如今只剩下他和拉里了。他走進客廳,首先聞到一股酒气。拉里和魯克正在對飲,地下扔著一只酒瓶,是中國著名的五糧液酒。他皺著眉頭,和拉里打個招呼:“你好,老猢猻。”
  老拉里醉醺醺地說:“你好,老河馬。”
  魯克醉眼迷离地起來同平托擁抱,平托溫和地責備拉里道;“老家伙,你不該讓他喝這么多,明天就要升空了。”
  拉里的眼神倒是十分清醒,他說:“沒辦法,是魯克逼我來的,他心情不好。”
  平托目光銳利地盯著魯克,問:“孩子,你有心事?”
  魯克避開他的目光,暗啞地問:“五千万元匯到了嗎?”
  “匯到了。魯克,這筆生意不錯,利潤十分可觀。”
  魯克聲音低沉地說;“這正是我擔心的。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倒不全是因為他們的保密條件。你知道,要求貨物保密的貨主過去也有不少,但唯獨這次總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覺,可能就是因為條件太优惠了吧。平托大叔,你相信預感嗎?”
  平托笑道:“我只相信一半。預感到好運時,我就相信它;預感到惡運時,我就堅決摒棄它。魯克,不要胡思亂想,哪怕貨艙里裝的是撒旦,等把它運到的拉格朗日墳場,它也不會興風作浪了。”
  魯克咧著嘴笑道;“謝謝大叔的吉言。我還想請你安排一下,我明天留一個遺囑。万一‘星球動物園’回不來,我想把遺產分割一下。老猢猻大叔,不要作出這么一副苦臉,我只是想嚇一嚇死神,那是我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們經常角斗,可他從未占過我的便宜。”
  平托從他玩世不恭的嬉笑中听出几絲愴然,他和拉里交換眼神后,皺著眉頭說:“好,明天我安排這件事,但首先你不要喝酒了。老猢猻,我下回再看見你由著他的性子胡鬧,我就把你這個老糊涂的頭泡進酒缸里去。”
  火奴魯魯國際航天中心。魯斯式空天飛机正在作升空准備。這种空天飛机与以往的航天飛机和老式的空天飛机都不同,它是水平置垂直升空的,所以机場內沒有高聳入云的起飛塔。十几個工作人員和机器人正在解除空天飛机的防風纜繩,除此之外,航天中心內平靜如常。
  送行的平托感慨地說:“今天是2041年4月12日,正是第一個宇航員加加林上天80周年,是第一艘航天飛机哥倫比亞號上天60周年紀念日。想一想那時候,每一次升空都是牽動全世界目光的大事,單是地面控制人員就數以百計。喏,你看,”他指指空蕩蕩的控制室,那儿只有七八個人在工作,“我不知道這該算作技術的進步,還是社會的倒退。”
  魯克笑道:“我可付不起几百人的工資,再說,即使發生什么事故,說到底還是靠我們在天上去應付。你放心吧,這几個人都是在空天飛机上長大的,對這匹馬的脾性早就摸熟了。”
  平托深深看他一眼:“孩子,航天業的衰退已經是無可逃避了,在衰亡過程中孤軍奮斗是格外艱難的。听我的話,這次飛行結束后就急流勇退吧。”
  魯克笑道:“行,听你的話。魯冰呢,還沒有消息?”
  平托搖搖頭:“沒有,七天前她同一個叫蓋茨的美國人一塊儿走了,听說是去澳大利亞旅游。這個孩子!”他不滿地咕噥著。
  魯克勉強為她辯解。“不要指責她,平托大叔。都怪那次事故,她至今還是一個病人嘛。”他沉吟一會儿,說,“万一這次我回不來,請你好好照料她。告訴她,我會在拉格朗日墳場里盯著她,叫她不要讓我失望。”沒等平托答話,他就呵呵笑道:“呸,干嗎在這會儿說這些喪气話,再見,平托大叔。”
  他同平托握手后大踏步走出控制室的邊門,平托轉過頭盯著控制室的屏幕。不久,穿著宇航服的魯克出現在指揮艙里。飛船的主電腦開始了例行的自檢程序:燃料系統自檢完畢。安全系統自檢完畢。……
  魯克忽然插話道:“小兔子,你再用肉眼檢查一下蓋革計數器。”不久布萊克回答:“檢查完畢,放射性指數正常。”
  魯克對著屏幕向控制室打一個響榧:“OK,起飛吧。”
  隨著倒計數聲數到一,瞬間,大地忽然震抖一下,魯斯式空天机几百個垂直噴管噴出藍白色的火焰,它平穩地緩緩升高,消失在云層中。從屏幕上看到它的垂直噴管自動收回,隨之尾噴管開始點火,空天飛机改變了方向,疾速向外太空飛去。
  十個小時后,“星球動物園”號已經离地球35万公里。這會儿它在地球的陰影里,天幕漆黑,星星不再眨眼,安靜地鑲嵌在天幕上。月亮仍如平素一樣大小,只是更加明亮。地球則顯得黑黝黝的,只有在邊緣有一個淡藍色的環形帶,十分明亮而迷人。
  從屏幕上已經能看到拉格朗日墳場.那是一個不規則的巨大的立方体。飛船關閉了動力系統,這會儿正靠慣性在繼續“爬高”。等爬到离地月各38万公里的目的地時就可以“下錨”了。魯克喊道:“伙計們,飛行很順利,我馬上就要進行手動姿態調整了。班克斯,你准備好進行投料。”
  就在這時傳來地面控制室主任詹姆斯的呼叫:“‘星球動物園’號,魯克船長,我們收听到一艘來歷不明的小型航天飛机的呼救信號。它的升空是秘密的,事前沒有通知全球航天管理中心。這會儿它正好在拉格朗日附近,离你們的直線距离7万公里。你愿意同他們聯系嗎?”
  魯克迅速在屏幕上找到那艘小飛船,它正在廢料山側后方游蕩。魯克惱怒地低聲咒罵道:“媽的,我還得先扮演一個太空救生員的角色,我會為這次重新點火白白損失十万元,沒有人會向我付一分錢。媽的!”他又罵了一聲,不情愿地喊:“喂,告訴我他們的通話頻率!”
  他調整了頻率,立刻听到一個女人急切的聲音:“魯克哥哥,是我,我和亨利·蓋茨!”
  魯克十分震惊;“是小冰?你怎么會到航天飛机上?”
  大概是覺得理屈,魯冰沒有了往日盛气凌人的語气,她軟聲道:“哥哥,怪你從來不讓我坐飛船嘛。蓋茨為我弄了一艘,陪我上天玩玩儿,誰知道它會出故障呀!”
  蓋茨在話筒中喊道:“魯克船長,怪我太莽撞,冰儿一定要過過太空癮,我就千方百計去弄來這一艘破玩意儿。現在動力系統已經完全失效了,請你快來救我們!”
  魯克冷漠地說:“好,我現在就去。告訴我你們的具体方位和速度。”他對這些參數計算后說:“兩個小時內赶到。飛船上電力系統怎么樣?”
  “電力系統正常,生命保障系統能正常運轉,几個小時內不會有問題。我們盼著你們。”
  “星球動物園”號點燃了姿態調整發動机,艱難地繞了一個弧形,全速向那個方位飛去。
  狄士龍接到那位警官朋友的電話后,一刻也沒有耽誤,立即撥通姚云其的電話。姚云其急切地問:“狄先生,有收獲嗎?”
  狄士龍說:“有。現在我給你念一念我剛得到的情報。”他把電話記錄念完后總結道:“這個金發男人是一個危險人物,他從屬于一個极端秘密的被稱作‘末日審判’的組織。這個組織神通廣大,殘忍成性。對于他們,警方了解得還遠遠不夠,所以,我勸你立即抽身退出來,我也不會再繼續調查了。你預付的款子我只用了1000英鎊,其余的我將從銀行退給你。”
  電話中沉默了很久才問道:“那魯冰會有危險嗎?”
  “不知道。從目前的跡象看,蓋茨似乎是對魯冰一見鐘情,他可能真的愛上她了。如果是這樣,魯冰暫時還不會有危險。”他听見敲門聲,“喂,稍等一下,有人敲門。”他走過去,側身站在門邊問:“是誰?”
  沒有回音。他警惕地通過貓眼向外窺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圓環。等他意識到這是槍口時已經晚了,一聲輕微的槍響,于彈通過貓眼鑽進他的右眼。接著門被撞開,一個小個子拎著無聲手槍闖進來,對著地上的狄士龍又補了一槍,子彈准确地鑽進眉心。
  無繩電話被摔到地上,話筒中姚云其焦急地喊:“狄士龍先生,你怎么了?你摔倒了嗎?”小個子惡意地笑著,對著話筒又開了兩槍。話筒被打得四散飛迸,通話聲斷了。
  現在“星球動物園”已同那艘“飛蛾”號并肩飄蕩,就像一只巨雕在帶著幼雛飛行。魯克小心地向它靠近,直到兩船距离保持在100米。然后,他讓拉里代替他駕駛,他帶著一根太空飄浮的保險繩來到減壓艙門前。班克斯嬉笑著說:“讓我去吧,我很想扮一個英雄救美女的角色。”
  魯克簡短地說:“我去,讓他們作好准備。”
  几分鐘后,魯克已站在打開的減壓艙外門門口。他看見“飛蛾”號的減壓艙門也打開了,穿戴整齊的蓋茨抱著魯冰站在門口等著。兩艘飛船都未配置動力飛行器,只有來一個太空跳遠了。他向那邊招招手,蓋茨猛地把魯冰推開,魯冰依靠慣性飄飄蕩蕩地飛過來,從她背后抽出一條保險帶,就像一只吊絲的蜘蛛。魯克也猛地雙腳一蹬,迎著她飄飛過去,很快,他把妹妹攬到怀里。透過頭盔,他看見妹妹十分亢奮緊張,但并不是膽怯,在頭盔里熱烈地說著什么。洁白的太空服嚴嚴地包著她,使她顯得嬌小而純真。魯克似乎在頭盔里看到了16年前的小妹妹,心頭泛起一陣苦澀的甜蜜。
  魯克解開她的保險帶,朝蓋茨揚揚手,蓋茨也揚揚手,把帶子抽回去。魯克帶著妹妹拉著自己的保險繩返回飛船。他把妹妹留在減壓艙內,然后又過去把蓋茨接過來。
  盡管穿著臃腫的太空服,魯冰還是興高采烈地投入蓋茨的怀里。魯克哼了一聲,關上減壓艙外門。艙內慢慢充上气,然后內門緩緩打開了。魯冰跳進去急不可耐地取下頭盔:“哥哥,謝謝你,這次太空旅行太精彩太刺激了!”
  她興高采烈地吻了吻哥哥,又旁若無人地和蓋茨熱吻。蓋茨如紳士般微笑著,面色平靜,看不出一點剛從死亡中逃生的余悸。這使魯克不由得對他滋生了好感,他想,一個敢為愛情到太空冒險的人,算得上一個真正的男人。
  魯冰歡笑著和眾人打招呼:“你好,老猢猻大叔!你好,班克斯先生!你好,布萊克先生!”
  她在每人的額頭印上一記。小兔子布萊克張著嘴傻笑著.班克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大聲贊歎著:“我的上帝!你太美了,真正的女神!”
  魯克飄過來:“你們到生活艙休息一會儿,我們馬上要卸貨了。”
  蓋茨走上前問了一句:“我的‘飛蛾’號怎么辦?”
  魯克微嘲道:“就讓它在那儿飄蕩吧,有地球和月亮的引力鎖定,它會很安分地在那儿呆到世界末日,那將是你留給子孫后代最牢靠的遺產。”
  班克斯和布萊克都笑起來,蓋茨聳聳肩,鑽進生活艙。
  飛船再次調整姿態,靠上核廢料堆。它的大小像一座山峰,外形呈不規則的立方体,無數廢料桶通過長長的鐵臂膀勾連在一起,形成頗為壯觀的立方网格。這樣,寒冷的外人空可以通過空隙充分冷卻每一個廢料桶.使殘余裂變的熱量不致聚集到危險的程度。不過,透過网格看,在堆積物的中心,由于引力作用,鐵臂已被壓彎,廢料桶已經相互堆疊起來。好在這個廢料場實際上已經關閉,重力不會再增加了。
  投放廢料是一件細致的工作.在自動投料机把廢料桶推出飛船后,要人工操縱它們,用類似火車挂鉤的裝置同上下左右准确地勾連,班克斯已有十几年沒干過這個活了。
  一切准備都已就緒,班克斯按下投料按鈕。沒有動靜。班克斯急忙報告:“船長!投料机构發生故障!他媽的,我檢查時一切正常呀。”
  正在這時,地面控制室又呼喚道:“‘星球動物園’號,魯克船長,有一個自稱姚云其的先生一定要立即同你們通話,他說有极端緊急的情報通知你們。現在就把他的電話轉過來.請注意收听!”
  魯克略為沉吟,他頭腦中忽然有不祥的預感。他果決地說:“拉里大叔.你想力法把魯冰一個人喊出來,不要惊動蓋茨!”
  拉里很快牽著魯冰出來,并惊慌地說:“蓋茨不在生活艙!”這時姚云其焦急的呼喚吉從38万公里外傳過來。魯冰滿臉疑惑地听著:“魯克先生,冰儿,告訴你們一個可怕的消息,蓋茨是國際恐怖組織派來的,他要對‘星球動物園’采取某种行動,詳情還不清楚。這是偵探狄士龍先生剛剛告訴我的,狄先生隨即被凶手殺害。你們千万要小心!”
  魯冰的臉龐刷地變得慘白,惊慌地看著哥哥。魯克怒聲問:“蓋茨這會儿在哪儿?”
  魯冰惊懼地說:“他陪我到生活艙后就出去了,不知道在哪儿。”
  班克斯突然怒沖沖地喊道:“投料机构一定是他破坏的,我去把他抓起來!”
  魯克陰沉地說:“我們一起去.注意,他一定帶有武器。”
  “不必去,我已經來了。”蓋茨笑嘻嘻地從眼務艙里鑽出來,手里拎著一把威力強大的激光手槍,“你們几位老老實實給我呆在那儿。你,船長先生,你們三位,還有你,魯冰小姐。”
  几個人在手槍的逼迫下聚集在一塊儿,魯克順手把一件多用錘子抓到手里,他十分后悔飛船上沒有一件武器。魯冰沒有動,她茫然望著几分鐘前還對她俯首帖耳的戀人,老拉里赶緊過去把她拉過來。
  “不要害怕,等我把話說完,你們甚至要感謝我。你們看這件蓋革計數器,它不是一直正常嗎?告訴你,那些人在裝載貨物時已對它作了手腳,我把它恢复了。你們听,”他把計數器打開,計數器立即發出清晰的吱吱聲,蓋茨笑道,“听到了嗎?在貨艙里它叫得更歡,就像一只饒舌的百靈。你們知道貨艙里裝的是什么嗎?你們兢兢業業運上天的究竟是什么?是1250顆氫彈,每一顆的爆炸當量都在一億吨以上,它們足以把地球毀滅一次了。魯克船長,那位和藹的美國紳士沒告訴你這些情況吧?”
         ※        ※         ※
  星期六:豬長翅膀,狗開口說話,錢長在樹上——連禱文就象沒有任何意義的歌聲在我耳邊索繞,折磨著我的大腦,為我的侄女安排的洗腦儀式上一切都讓我受折磨。石頭成了活的,老鼠追逐著老鼠,——各种謊言,這些東西對我們的城市虎視眈眈,就象一只龍睡在一堆寶藏旁邊。鹽是甜的,教皇是猶太人,——忽然這小孩子完成了,忽然她揭開了童年的面紗成為洁白無暇的成年人,忽然之間她成了一個婦人。
  那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掀開了毯子。在房間那頭我的妻子平靜的睡著,對世界上所有悲傷的真理和它的死兔子完全漠然。我們的婚姻中有兩張床。這不代表我有什么損失。我們經常在地板上做愛——在這個狹窄的中立地帶,在我們的床墊之間做愛。
  我打著阿欠穿上浴袍,進了浴室,感應器感到我進了浴室,水龍頭噴出熱水,電視節目開始了——“忍受又一天”節目。在熒光下做著鬼臉,我們的帝國助理秘書討論著我們城市与海吉列內戰与日俱增的關系。“到目前為止,四万以上的維瑞塔斯軍隊作戰人員死去了。”訪問員說,“我們的政策不可能找到合理的依据,這就是國家安全和其他習俗動搖的症結所在。”
  我出了浴室,光著屁股走進臥室。衣服是哄人的,當然,但裸体有限制的程度。我穿上了衣服。沒有一樣東西不坦白:內衣、無領襯衫、一件灰色的“謊言時代”為品名的外套,我們的公寓里几乎空無一物,完全符合坦率的要求。我們有很多朋友裝了窗帘、壁挂和挂毯,但我和海倫是本城原則忠實的擁護者,我們不用這些東西。
  當我走近電梯的時候,一股尿臭味直沖人我鼻孔。很不幸,有一些人把禁止性別分隔盥洗室的規定演變成了對盥洗室的普遍恐懼,——不過瓦爾返爾大街上的閃光板提醒著我們:隱私是謊言。他們有沒有听說過:公眾健康:公眾健康可不是謊言。
  我乘電梯下了樓,穿過前廳,通過旋轉門走進維瑞塔斯城的空气中。我的車停在八十二街上,我听說在過去,當你把它扔在外面過一夜,你就不能保證它不會被人破坏。不誠實太普遍了,你不得不用一把鑰匙來發動引擎。
  我慢吞吞地駛過城市議會大廳,在剛過中午不久就到了市場區。運气不錯,在“摩利家開的有點昂貴玩具店”前面有一處停車場。
  “嗨,你可是個漂亮家伙。”一個長著鷹鈞鼻的女出納在我步人店中時大聲唱著。“當然,除了臉頰之外。”
  “你的身体夠鼓了。”我回答道,一邊用直率的目光打量著裹著她胸脯的貝那德·羅素大學T恤衫,大腿肌肉很松馳。“除了鼻子之外,”我惡意地補充了一句。坦率的城市市民。
  她拍了拍我的結婚戒指。“你來這儿干什么?給人情婦的小孩姐妹買東西嗎?”
  “今天我的侄女要洗腦。”
  “你就等到最后一分鐘之前來給她買一件禮物?”
  “對”
  “溜冰鞋比較受歡迎。上個月我們賣了十五雙。有三雙有質量問題被退貨。”
  “帶我去看看。”
  我跟著她穿過放滿棒球手套和動物玩具的架子,到了一個裝滿溜冰鞋的房間中,這种滑冰鞋是新式的六輪鞋,鞋跟上有一只微型飛机模型。“鞋帶斷掉的机率是百分之十,”出納說。“去年四月一只發動机爆炸了——也許你從電視上看到了——那個可怜的女孩,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儿嗎?她摔進下水道里,摔碎了頭殼骨,死了。”
  “我認為康妮喜歡黃色。”我說,從架子上拿了一雙標有“媽媽造的奶油色”的滑冰鞋。“這是均碼的。”
  “差不多。”
  “我們的价格和其他人比較怎么樣?”
  “在馬科德店里你可以少花兩美無就買到同樣的貨。”
  “我沒時間了,你能把它包好嗎?”
  “我包裝的技術不太好。”
  “我買了。”
  我曾向格諾瑞姬保證過,我不會僅僅只參加康妮的“治療完畢”派對,我會參加洗腦過程來鼓勵這孩子。從理論上說雙親都應該在場,但那可鄙的彼得·雷蒙德不愿為這事儿費心。“我在動物園里見過更好的父愛,”海倫這樣評論我的這位前妹夫。“我知道作父親的鱷魚都比他稱職。”
  你會發現洗腦醫院几乎遍及各個街區,但格諾瑞婭堅持要到最好的“老練得讓人震惊”醫院里去。我進醫院門的時候很注意到一群十歲左右的儿童擠在候診中心;這儿看上去与其說象醫院候診室不如說象車站的月台。女孩們神經緊張地站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聊天,試著互相安慰,男孩們用手掌作成手槍的形狀,進行模擬戰斗,用這种偽裝的暴力使自己分心,裝出一付不在意將要發生的事儿的樣子。
  我把那雙被漠不經心扎好的滑冰鞋夾在胳膊底下,上了二樓。電梯上貼了一張告示:本電梯由憎惡維修它的工人維修。如有不測,后果自負。
  我的侄女已經進了玻璃室,穿了一件綠色罩衫,被皮帶捆在椅子上,一只電极插人她的左臂,另一只插人右腿,黑色的電線從端子那儿伸出來,就象托尼養的毒蜘蛛吐的絲。她現出一個勇敢的微笑歡迎我,我朝她指了指禮物,希望多多少少能讓她鼓起勇气。
  一個矮個儿別了一塊“麥瑞克”名片的醫生手里拿著一個夾板進了玻璃室,往我侄女的頭上套了一個銅頭盔。我對她樹起了拇指,不久這一切都會結束,孩子——雪是熱的,草地是紫色的,所有的這一切。
  “謝謝你的到來,”格諾瑞婭對我說,拉著我的手和我進了觀察室。“家里人怎么樣?”
  “一只兔子咬了托比。”
  “一只兔子?”
  “它后來死了。”
  “真走運,是別人而不是我遇上了這种事儿,”她坦白地說。
  我妹妹是個相當有吸引力的女人——蓬松的黑發,清洁的肌膚,臉頰長得比我好—一但今天她看上去怪可怕的:臉上帶著期望和恐懼。當她婚姻破裂時,我正好也在場。我們三個坐在“早餐之前”沙龍里,忽然她對彼得說:“有時候我對你和艾倫·蘭伯特上床一事感到報歉——你和她上過床,對吧?”
  彼得說對,他和她上過床,于是格諾瑞姬說你這混蛋。彼得說對,我是。于是格諾瑞婭對問其他還有多少人。彼得說還有很多。格諾瑞婭問為什么——他這么做是為了使婚姻更牢固嗎?彼得說不是,他只是喜歡和其他女人亂來。
  那個叫麥瑞克的醫生拍了拍康妮額前的劉海,走進了觀察室。“早上好,”他說,“我們在這儿干嘛?”
  “你管嗎?”我妹妹問。
  “很難說。”那醫生把他的夾板對著我。
  “你丈夫?”
  “我哥哥,”格諾瑞婭解釋說。
  “杰克·斯伯瑞,”我說。
  “很高興你在這儿,斯伯瑞。”醫生說。“有時候只有一個親屬在,小孩有可能不和我們配合。”麥瑞克又把夾板對著格諾瑞婭。“你同意了,對吧?”
  “他們告訴了我那些可能性,”她研究著那塊夾板。“心髒——”
  “心髒病,腦溢血,呼吸道失控,腎衰竭。”麥瑞克宣布。
  格諾瑞姬簽下她的名字。“最后一次發生這些事儿是在什么時候?”
  “星期二他們在維瑞塔斯紀念醫院弄死了一個男孩。”麥瑞克說著,一邊走向中夾控制台。“這事儿挺難弄,但我們不時鼓起了勇气。每個人都准備好了嗎?”
  “還沒有,”我妹妹說。
  麥瑞克按下一個按鈕,在我侄女面前的一塊屏幕上顯出“豬長了翅膀。”看到這個謊言,醫生、格諾瑞婭和我都顫抖了。
  “小姐,能听到我嗎?”麥瑞克對著麥克風說。
  康妮張開了嘴,我們從揚聲器中听一聲微弱的“能。”
  “你看到那些字了嗎?”麥瑞克問。那些紅色的字母象邪惡的蝴蝶在空气中飛舞著。
  “看到了。”
  “當我發指令的時候,就把它們大聲念出來。”
  “它會傷害我嗎?”我的侄女發抖了。
  “不會傷害得很厲害。當我命令的時候你會念那些字嗎?”
  “我很害怕。我必須這么做嗎?”
  “你必須。”麥瑞克的指頭停在開關上。“現在開始!”
  “豬——豬有翅膀。”
  于是就這樣開始了,對良知洗禮的儀式開始了。麥瑞克按下開關,電流打進康妮的身体,她發出一聲嘶叫。
  “但它們沒有。”她哭著說,“豬沒有長……”
  我自己曾受的洗禮如潮水般涌來,憤怒、折磨都如此清晰。
  “小女孩,說對了——它們沒長翅膀。”麥瑞克把電流關小。格諾瑞姬退縮了。“你干得很漂亮,孩子。”醫生說完把麥克風給了我妹妹。
  “哦,好了,康妮,”她說,“堅持一下就好了。”
  “這不公平。”康妮額頭流下汗珠,“我想回家。”
  當格諾瑞婭接過話筒的時候,屏幕上的字變成了“雪是熱的。”我的腦子快被這個謊言逼瘋了。
  “現在,女孩念出來!”
  “雪……雪是……熱的。”又一次電擊。康妮慘叫了。鮮血從她下唇流了出來。我洗腦的時候几乎把自己的舌頭咬了下來。“我不再念了。”她哭道。
  “你別無選擇,女孩。”
  “雪是冰冷的。”淚水從康妮臉頰上滾落。“請別再傷害我了。”
  “冰冷的!答對了,聰明的女孩。”麥瑞克又拉開了電源。“好了嗎,康妮?又來了。”
  “馬有六條腿。”
  “為什么我必須這么做?為什么?”
  “每個人都要這么做,你的所有朋友們都要。”
  “‘馬……?馬……馬有……有……’它們四只腿,麥瑞克醫生。”
  “念出來,康妮!”
  “我恨你!我恨你們所有人!”
  “康妮!”
  她掙扎起來;醫生接通了兩百伏的電壓。那女孩咳嗽著,干嘔著,白色的液体從她嘴里流出來。
  “太過分了,”格諾瑞姬喘著气說。“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是你同意了的,不對嗎?”麥瑞克說。
  “媽媽!媽媽你在哪儿?”
  格諾瑞姬抱過話筒,“我在這儿,寶貝儿!”
  “媽媽,讓他們住手!”
  “我不能,親愛的,你要勇敢點儿。”
  第四條謊言出現了。麥瑞克打開電壓。“念出來!”
  “不!”
  “念出來!”
  “杰克叔叔!我要杰克叔叔!”
  “我的喉嚨發緊,胃里一陣難受。”
  “你干得很棒,康妮,”我抓過話筒說,“我想你會喜歡你的禮物。”
  “帶我回家,”
  “我給你買了一樣好東西。”
  康妮的臉皺成一團。“‘石頭——’!”她尖叫起來,吐著鮮血。“‘是’!”她堅持地念下去。“‘有生命的’!”她一次一次地痙攣。她的小便失禁了。
  “好极了!”麥瑞克把電壓加到三百伏。“就要結束了,孩子。”
  “不!求求你!求求你!這夠了!”康妮嘴里流出泡沫。
  “別半途而廢!”
  “求求你!”
  屏幕繼續翻動,康妮不斷地重复著謊言:一個接著一個,一次電擊接著一次,——就象一枚巡航導彈順著她的神經為她清理思想。我的侄女宣布了老鼠追逐貓。她說金錢長在樹上,說教皇是猶太人。草是紫色的。鹽是甜的。
  最后一個謊言出現了,她昏了過去。在格諾瑞婭尖叫之前,麥瑞克沖進了玻璃室,檢查這孩子的心跳。一陣妒忌和羡慕席卷了我。醫生有事儿可干了。
  他給康妮打了一針,她醒了,麥瑞克把她的頭朝著屏幕,然后轉向我。“好了嗎?”
  “什么?你要我……”
  “我讓你打開你就打開。”
  我猶豫地把指頭放到開關上。“我宁可不這么干。”“對。我并不是特別喜歡康妮,但也不愿給她帶來痛苦。”
  “念出來,康妮,”麥瑞克說。
  “我……我不能。”鮮血沾在她的臉上。“你們都恨我!媽媽恨我!”
  “我愛你就象愛我自己,”格諾瑞婭靠在我肩頭說。“你會開一個開開心心的派對。”
  “再一次就好了,康妮,”我告訴她。“再忍一次你就是合格的市民了。”在手指下的開關摸起來又尖利又燙手。“一個令人開心的派對,”
  一顆淚珠滾下康妮的臉頰,在臉上留下一道淚痕。我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哭泣。洗腦可以讓人成熟,它吸干了所有毀滅、破坏、混亂的來源:沖動、幻想,神秘和淚水。
  “狗可以說話,”在我把交流電通到她的心髒之前她說道。
  這确實是一次令人開心的派對,康妮的四個姐姐都來了,還有她的閱讀老師和八個她的女朋友,其中有一半在這個月接受了治療,有一個就在一天前,他們瘋狂地跳舞,“刺探”樂隊的歌聲震撼四壁:
  天色發灰,
  開始下雨
  我喜歡站在窗邊,
  看雨珠滴落
  然后微笑
  因為我沒有被淋濕
  醫院提供飲料——橙汁,冰淇淋,還有一塊巧克力蛋糕,我注意到所有的女孩都吃得很慢,她們的冰淇淋變成了冰水。刻意追球苗條是不自然的,當然,但這不是成為好吃鬼的理由。
  贈送禮物的時候讓人不快,在康妮打開了一堆膠套鞋、參考書、雨傘、棉罩衫的盒子之后,她找到一個“快樂之地”娛樂園的模型,里面有海船,小車,木馬。她的臉色變白,經過洗腦電擊的人對任何電動的東西都有這种惊慌。她把手掩在嘴唇上,奔進了浴室。送給她電動模型的那個蠢女孩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名叫貝斯,她后海得漲紅了臉。“我應該想到的,”她呻吟道。
  快樂之地是一個謊言嗎?我思索著。它本應是一座娛樂城,但它不是。
  “我太蠢了,”貝斯悲歎道。
  不,我判斷道,它是被构想成為一座娛樂園的复制品,事實上正是如此。
  康妮從浴室中瞞珊地走出來,沉默的同大雪突降——不是洗腦時的熱雪,是冰冷的雪,潮濕的雪,現實世界里的雪。人們走動著,清著嗓子。很明顯,派對,失去了樂趣。有人說:“我們過得比較高興,康妮,”就這樣。
  當她的朋友和姐姐們离去的時候,康妮動感情地擁抱了她們,向每個說謝謝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送的禮物,多成熟啊,我暗暗想,但當我說再見的時候,她的成熟才完全展示在我面前。
  “照顧好自己,康妮。”
  “叔叔,謝謝你的到來,謝謝你的滑冰鞋。事實上是我已經有一雙比這更好的。可能我會用它們去換一件毛衣。”
  她成為合格市民了。我真為她驕傲。
  回到公寓,回話燈是亮的。閃三次,停一下,閃三次,停一下,閃三次,停一下。我從冰箱里取了一罐“保羅的過得去的淡啤酒”,拉開封口。閃三次,停一下,我喝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下午的光線從廚房窗戶射進來,把我們的家具映成橙色。那种顏色在你閉著眼睛對著太陽的時候就能感到,我喝完了我的啤酒。
  閃三次,停一下;閃三次,停一下:一种間斷、持續的信號——沮喪的招喚,我想,就象從沉船上發出的求救信號。
  我按下啟動鍵。托比給我們寫了一則消息:“我的朋友和我想說/今天我們想和你交談/听到‘叭’的聲音就請說話/也許睡覺前我們也許會打電話。”
  “叭”的一聲響了起來。這是我希望從一個七歲的小孩那儿听到的有趣的消息。這是卡夫特醫院的班福特醫生,此時我假定在同托比·斯伯瑞的父親交談。結果出來了,那只咬了你儿子的哈件伯身上帶了大量的“克沙威爾瘟疫”,這是一种少見的病毒。我們把標本寄給了洛克區的“無希望病例緩和治療”中心。如果你們有任何問題,而給我打電話我會有點儿惱怒。從此刻開始,這件事基本上轉交到中心。“叭”,“我是約翰·普云頓哥斯特,是‘無希望病例緩和治療’中心的,現在你們已經听到了班福特最初的報告,現在我們中心向你們證實此事。盡快与我們辦公室聯系,我們會安排与你會面詳談。但恐怕無論怎么樣談都無法改變‘克沙威爾’百分之百致命的事實。我們會讓你看統計數字。”“叭”,“嗨,我是海倫,我在辦公室里。看上去今天白天很難熬,夜上可能更難,冰箱里有一些雞肉。”
  我的反應之乎是本能的,我沖進書房,抓起海倫的字典,查看“致命”這個字條,尋找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或模糊的醫學用法,當那醫生說道:“致命”,他指的是更模糊、更溫和的含義。我查到的“F”字條:
  快:
  變快:
  肥胖:
  致命:形客詞,導致死亡;死的;死亡的;
  致命:名詞
  致命地:副詞
  不,字典在撒謊,只是普云頓哥斯特醫生的預言太悲觀了,這不是真的。
  有一個觀念出現在我昏眩的太腦里:我看過一本叫《精神治療之旅》,關于精神治療的特刊,它的封面上是一雙手在按摩一個人的心髒。
  荒唐:形容詞,愚蠢,不真實,荒誕。
  精神治療不荒唐,我認為——不完全荒唐。
  那么這儿還是有希望的,對,希望,我要查詢城里的數据銀行,我發誓。我要找到一個曾用精神上的希望打敗了致命疾病的人。我會在忽然的放棄,無希望的恢复和奇跡中掙扎。
  缺點:
  關照:
  梅花鹿:
  因為是這樣的:在托比五歲生日的時候我們把他帶到斯比諾沙區的“關禁動物”公園去,梅花鹿在寵物園里蹦來蹦去,用鼻子去蹭人們遞給它們的東西。學齡前儿童到處都是,用花生米喂這些動物,當鹿用舌頭熱切地舔他們的手的時候,他們傻笑起來;當別人的小孩笑的時候,我并不是特別感動;當我們的孩子笑起來的時候,我感到完全不同的東西,一些難于描述的東西。
  我相信我看到了所謂的上帝。
  美國華盛頓郊外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鎮,這會儿正舉行一次不事聲張的聚會。這种聚會每年都有七八次,客人一般有7名或9名,都在60歲以上,衣著簡單。但他們的座車大都是手工特制的麥克拉倫F一1碳纖維高級轎車,時速450公里,1200馬力以上的引擎,防彈玻璃,裝甲外殼。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個新聞自由的國家里,沒有多少人知道,正是這個沙龍聚會控制著美國的航向。在20世紀70年代,當尼克松總統因水門事件灰溜溜地下台時,世界上不少人贊歎民主的胜利。但是,真正原因是鮮為人知的固執的尼克松在國內政策上讓這几個老人厭煩了,于是,在一次元老集會后,水門秘密被不露痕跡地捅出來,于是,全國的民主机器立即狂熱地轟鳴起來。狡黠多智的國務卿基辛格比總統早一步看出了門道,他立即和總統拉開了距离。在一次接見外國客人時,他竟然不顧禮儀搶占總統的鏡頭,使尼克松大為惱恨,也使尚不明真情的記者迷惑不解。
  這個組織的成員都是經過复雜的甄選推舉程序選出的各集團代表人物。他們代代更替,但總人數不變,每次會議有表決權的代表人數不得少于5人,且必須是單數,因為在這种政治寡頭會議中倒是實行著极嚴格的民主。
  今天的會議主席是68歲的戴維斯·布朗先生,他面色沉重地說:“今天諸位要面臨一個很不輕松的議題。因為柯爾和赫伯特先生上次沒有与會,我先簡單介紹一下。諸位知道在2030年全世界銷毀核武器公約生效后,我國還保存著一個不小的秘密核武器庫。我想我們不必為此苛責我們的前輩,因為那時我們無法對鐵幕國家實施完全可靠的監督。一旦他們在銷毀核武器時打埋伏,就會嚴重威脅我們的民主制度。但歷史發展到現在,情況已有了變化:第一,已經确認,2030年以后除我國外的所有國家,包括那些鐵幕國家,都确實銷毀了全部核武器;第二,這個星球在溫室效應后已經太脆弱了,再使用核彈會把它徹底毀滅,不會有胜者。所以,這些核彈已經成了燙手卻毫無价值的山芋。它們全部秘密保存在尤卡山核廢料堆放場,但是,洪水引發的新地震帶正好有一條穿過此地。為了避免在世界上造成一場風波,上次會議決定租用私人飛船把它們運到外太空去,然后讓這個秘密在一聲轟響中永遠消失。”
  接著,他苦笑一下,說道:“雖然我們派了最精干的人員會談判和組織這件事,但不幸的是,國際恐怖組織‘末日審判’竟然竊到這個秘密。据半小時前收到的消息,他們已經派人登上那艘飛船。當然他們肯定會借机對我國進行訛詐,我們必須立即決定采取哪些應變措施。”
  所有的人都面色陰沉。上次沒有与會的柯爾先生今年75歲,是代表中年齡最大的,素以精明嚴厲為人敬畏。他刻薄地說:“我真為這個愚蠢的決定而羞愧。你們興師動眾地把核彈運到外太空去處理,又想保守它的秘密,這不是白日做夢嗎?美利堅合眾國在長達兩個半世紀中一直是地球的核心,多少美國政治家在世界舞台上叱吒風云,誰能想到他們的后代這樣低能!”
  戴維斯·布朗冷冷地說:“柯爾先生,恐怕沒有時間恭听你的責備了。言歸正傳吧。”
  “我們能有多大的回旋余地?我們能作的只是:第一,在我們捉襟見肘的財政中盡量收攏一筆款子以應付恐怖分子的訛詐;第二,命令防御系統全面啟動,一旦他們的條件太苛刻——一這是很可能的—一就攔截這艘飛船,不讓它進入能准确投彈的近地空間。那時,同樣受到威脅的各國政府就不會隔岸觀火了,他們會和我們同心協力地對付恐怖分子。”
  喬治·布朗皺著眉頭說:“那首先會使我們成為眾矢之的。”
  柯爾陰笑道:“那并不一定是坏事。這樁秘密肯定已經包不住了,既然如此,我倒是很高興衰老的山姆大叔能再當一次世界舞台的主角,哪怕這次仍是扮演一個反派角色。”
  戴維斯·布朗先生對眾人掃視一番,說:“如果沒有不同意見,我們就對此表決吧。”
  七個人依次敲響面前的小木錘表示贊同,執行主席說:“全体通過,我們可以把這件事通報給那位年輕人了。”
  他是指惠特姆總統,他今年34歲,是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
  蓋茨揮動著激光手槍,笑嘻嘻地繼續說下去:“還有一項秘密呢,你們的飛船上已經安裝了一枚威力很大的爆炸裝置,与投料机构連動。一旦投料机构動作,兩小時后,也就是返回途中,飛船會在一聲爆炸中化為絢麗的禮花。是我把投料系統的電源斷開了,所以。你們該對我感恩戴德才對。魯克船長,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領你去看看現場。”
  魯克咬著牙說:“不必。我信,我在娘胎里就知道那幫婊子養的是些什么東酉!”
  蓋茨笑道:“很好,到現在為止,我想我們已經有了進行合作的堅實基礎。魯克船長,不要卸下這些寶貴的貨物,我們返回地球并且懸停在美國上空,然后向那些美國佬敲一大筆錢,敲它一百億。如果他們舍不得,我們就把這些爆竹一顆顆投下去,啪!華盛頓;啪!紐約……他們一定會屈服的。等錢到手,我們的組織會照付你的運費,另外每人付500万美元,船長加倍,怎么樣?”
  魯克看看他的船員,他們都已從最初的震惊中蘇醒過來,蓋茨提出的优厚條件使他們眼睛發光,有一种躍躍欲試的勁頭。只有魯冰似乎沒听懂這些話,她死死地瞪著蓋茨,像一只凶惡的母貓。
  魯克陰笑道:“似乎蓋茨先生也是一個美國佬?”
  蓋茨一揮手:“正是這個國家教會我,金錢比一切都重要。”
  魯克冷笑道:“蓋茨先生既然能狠下心向自己的祖國投氫彈,會對我們講信用嗎?會不會事情于成之后,對我們也啪啪一通呢。”
  蓋茨看看其他船員,他們的眼中閃著疑慮的光。他忙笑道:“可以拿我同你妹妹的愛情發誓,魯克船長,我真的十分喜愛冰儿。拿到這筆錢后,我會讓她過上公主般的生活。”
  大家都向魯冰望去,她慘然一笑,慢慢向蓋茨移過去,她的目光迷离,像在夢游中。
  “蓋茨,你真的愛我?”
  “當然,但是這會儿你不要過來。”
  “你真的愛我,不是利用我,不是拿我當工具?”
  “我可以發誓!但你快停住,你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魯冰忽然雙腳一蹬艙壁,不顧一切地扑過去。蓋茨稍一猶豫,她已經抱住他的胳臂猛咬,蓋茨疼得大叫一聲,揪住她的頭發猛地一拽,把她的臉向后扳去。她的凶惡表情使蓋茨暗暗吃惊,他不得不用手槍在她頭上敲了一記。魯冰慘叫一聲,腦袋無力地垂到胸前。
  在蓋茨揚起手槍時,魯克已經暴怒地沖了過去,一拳把他的手槍打飛。几個船員也同時扑上來,一場混戰之后,他們把蓋茨緊緊捆起來。魯克把妹妹抱在怀里,她面色蒼白,飄曳的黑發下滲出血跡。她在魯克的呼喚中悠悠醒來,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溢出,懸蕩在空中。老拉里匆匆拿來急救箱要為她包扎,但魯冰凶狠地推開哥哥,從布萊克手中奪過激光手槍,對准了蓋茨。
  蓋茨急急地叫道:“冰儿,不要沖動!我剛才打你實在是迫不得已,我可是真正愛你的呀!魯克船長,快拉住她,你一定要好好考慮我的建議,這對雙方都有利,難道你們愿意把到手的几千万美元扔掉嗎?”他又對看押他的船員們喊道,“喂,你們愿意嗎?你們愿意嗎?”船員們默不作聲,但他們的表情分明已經動心了。魯克看看大家,默默拉住魯冰,劈手奪過手槍,然后沉著臉走向駕駛位置:“准備返航。”
  蓋茨喜也望外地喊道:“這就對了!親愛的魯克,咱們聯起手敲敲山姆大叔的肥腦袋!喂,你們可以松手了吧,班克斯,你的手掌就像鬣狗的牙床,把我的胳膊都夾斷了!”
  几個船員詢問地望望魯克,魯克頭也不回地命令:“放了他。”
  蓋茨做夢也想不到局勢會突然轉變,他很為自己的辯才自矜。他想起了魯冰,走過去拍拍魯冰的面頰:“冰儿,我的小鴿子,你怎么突然變成一頭母狼了呢?請你原諒我,我剛才那一下實在是迫不得已。”
  魯冰仇恨地瞪著他,揚手給了他一記脆響的耳光。
  蓋茨聳聳肩,离開魯冰向駕駛艙飄過去,笑嘻嘻地擠在魯克旁邊。飛船重新點火,几個小時過去了,飛船同地球的距离已縮短到二十万公里。這時傳來地面的呼喚:“星球動物園號,魯克船長,現在美國總統要同你通話,請注意!”
  “美國總統?我真的能有這個榮幸?”
  “魯克先生,我是美國總統惠特姆。根据可靠情報,有一名恐怖分子蓋茨已經登上了你們的飛船,現在情況如何?”
  魯克平靜地說:“噢,小事一樁,我們已經及時發現,并把他擊斃了。”
  短時間的停頓,這不僅是20万公里造成的信號延遲,魯克能從話筒中感覺到總統的惊喜。
  “仁慈的上帝!”總統低聲喊道,“這真是個意外的好消息。謝謝你,美國謝謝你。”
  “總統先生,還有什么事嗎?如果沒有,我就要啟動投料裝置了。”
  蓋茨興高采烈地拍拍魯克的肩膀,他很佩服魯克能這么平靜地向總統射出惡意之箭。地面上顯然有片刻的猶豫,接著總統喊道;“魯克先生,不要投放!請立即返回。”
  “為什么?總統先生,這不是開玩笑吧。”
  “不,請立即返回,回來后我們會告訴你返航的原因。請放心,原定的費用我們仍然照付。”
  魯克惡聲大笑起來:“總統先生,為什么不現在就說呢?害羞嗎?還是讓我來說出真相吧。你們讓‘星球動物園’號運送的核廢料實際是1250顆氫彈,足以把几億人投入地獄之人的氫彈。你們還在投放机构里安置了延遲爆炸的炸彈,准備讓几個辛辛苦苦的送貨人在回程中送命。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在向几十万公里之下的美國總統潑洒著仇恨的憤怒時,仿佛覺得自己受苦受難的先輩在天之靈正默默地注視著他。“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強盜!你們用火槍屠殺印第安人,奪去他們的家園;你們把赤身裸体的男女黑人展示在看台上,像牲口一樣拍賣;你們屠殺澳洲土人,南美瑪雅人,印度人,用肮髒的鴉片榨干中國人的血汗。你們干盡了天下最卑鄙的勾當。等你們有了錢,可以洗淨血跡戴上白手套時,你們就人模狗樣地談論民主、自由、人權和公理。現在你們還有什么可說的?在全世界都銷毀了核武器之后,你們還暗藏著這么多的氫彈,是不是准備在自由女神像前來一場喜慶焰火?”
  他嘎嘎地笑起來,然后刻毒地說;“這點小事就讓我代勞吧。我們正在返航,我們會把魯斯式飛船懸停在美利堅上空,到華盛頓,啪,一顆;到紐約,啪,一顆。那將是世界上最絢麗的禮花。哈哈哈!”
  柯瑞·瑞德先生半夜被急驟的電話鈴聲惊醒。他從情人頸項下抽出手臂,不情愿地拿起話筒:“柯瑞·瑞德。請問是哪一位?”
  電話中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瑞德先生,你是《每日鏡報》的主編嗎?我是從電話號碼中查到的。”
  瑞德的職業本能馬上惊醒,他預感到年輕人要提供什么重要消息。他答道:“對,你有什么事嗎?”
  “我是一個業余無線電愛好者,今天無意中收听到一段奇怪的對話。信號是加密的,但正好我是一個破譯密碼的天才。”他得意地笑起來,然后,這個叫作馬可尼的年輕人敘述了美國總統和“星球動物園”號飛船的通話。“你有什么感想?我已經給《每日電訊報》的主編打過電話,他大概認為我還沒有睡醒。你相信嗎?”
  瑞德對這像是天方夜譚的消息頗感可疑,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正因為它是如此荒誕,反倒很可能是真實的。他便立即按下錄音鍵:“喂,馬可尼先生,我相信你,請再說一遍,要盡量詳細和准确。”
  几分鐘后,鏡報在電訊网絡中向几百万訂戶送去了快訊:
  1000多億吨當量級的氫彈正在我們頭上游弋
  ……科學技術的發展使人類的生存變得如此脆弱,今天又有了一個鮮明的例證:地球的存亡競然系在一個中國人的一念之中。讓我們祈禱上帝喚醒他的良知,盡管我們怀疑上帝的法力對這些從不信奉上帝的中國人是否有效。
  20万公里之外停頓了片刻,才傳來惠特姆總統的呼喊。“魯克先生,不要沖動,千万不要沖動!”他誠懇地說,“魯克先生,很可惜你的私人飛船上沒有設傳真裝置,使我們不能對面談心,但我面前有你的全部資料,有你的音容笑貌。我覺得我已經很了解你了,我知道你的話只是一時的憤激之言,我不相信一生耿直仁愛的魯克會把億万人推入地獄之口。你會嗎,魯克先生?”
  魯克惡狠狠地說:“我會的!”但他在心底承認。這個狡猾的美國佬准确地擊中了他的弱點。
  “魯克先生,我知道對付你的最佳策略,是開誠布公的談話。也許下面我說的你不會相信,”他苦笑道,“身為美國總統,這一切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不不,我并不是推卸責任,既然坐上這個位子,那么這個國家的一切榮耀和罪惡都和我密不可分,我袒露這一點同時也袒露了一個總統的無能,我只是想以此證明我的誠意。我想還有一件小事能證明這一點:當你說恐怖分子已被擊斃時,我并未讓你啟動投放机构——其實那是一個最好的辦法,所有令人瞼紅的秘密在一剎那間都會化為灰燼,世界輿論會順理成章地把爆炸歸罪于恐怖組織。但我阻止了你們,我不想你們送死。我沒說錯吧?”
  魯克譏諷地說:“對,你似乎對另外一种選擇也有片刻猶豫。”他似乎在電波中也能感受到總統的臉紅。
  “對,這正是一位顧問的建議,很慶幸我沒有采納。魯克先生,我們的年齡相差無几,我是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因此,我不想繼承先輩的罪惡,希望你也不要繼承先輩的仇恨,這兩者都不是好的遺產。魯克朋友,你能听進去我的話嗎?”
  魯克在送話器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只狡猾的狐狸。”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美國佬已經占了上風,這完全是基于那個人的真誠。
  蓋茨著急地低聲說:“不要听他的鬼話!”
  魯克怒喝道:“用不著你插嘴!”
  惠特姆說:“魯克先生,讓我們冷靜下來,心平气和地處理這件事,怎么樣?你有什么條件請提出來,我們將盡量滿足。”
  魯克猶豫地看著他的船員:班克斯目光陰沉,小兔子也是滿臉的不情愿。他們不愿放棄蓋茨許諾的500万美元,這樣的机會一生中不會有第二次了,而且,畢竟是那些人對他們做下卑鄙的事。蓋茨迷惑地盯著魯克,他拿不准這個外表粗野的船長會作出什么決定。魯冰孤獨地縮在角落,當魯克的目光与她相遇時,她的怨毒使魯克几乎打一個寒戰。老拉里憂郁地看著魯氏兄妹。飛船离地球仍有二十几万公里,但是,即使用肉眼,也已經可以看清那個藍色的星球。這會儿地球上大部分地區是晴天,裹著淡薄的云層。透過云隙,可以看到蔚藍色的海洋。与十几年前相比,海洋已經大大地擴展了,這使地球更加漂亮,宛若一顆璀璨的藍寶石。不過魯克知道這种漂亮的代价太大了。地球,人類的諾亞方舟,真的會逐漸衰老甚至死亡嗎?魯克收回目光,厲聲說:“好,第一個條件,把這樁陰謀的主使人送上法庭。”
  惠特姆略為停頓,苦笑道:“很遺憾,魯克先生,我恐怕沒有能力作到這一點,我也不想這樣作。美利堅合眾國已經千瘡百孔了,我不想再毀掉它最后的自尊。但我可以允諾,我將盡我的力量使那几位老人退出政治舞台。我希望能得到魯克先生的諒解。”
  不知為什么,魯克對這個從未晤面的美國倫已經有了好感,他沒有堅持這一點,又說:“第二點.除了運費外,飛船上的所有人加上我的律師平托先生一共七個人.每人付100万美元作為這次涉身危險的補償。”
  惠待姆似乎沒有料到他的要求會這樣低,立即應允:“好,我完全答應。”
  蓋茨在身后气急敗坏地喊起來:“魯克先生,這太便宜他了!”
  惠特姆總統听到了飛船上的爭吵,他嚴厲地說:“蓋茨先生,你該幡然悔悟了!你不要作歷史的罪人!鑒于你沒有什么前科,如果你立即回頭,我會吁請最高法院寬恕你的罪行。”
  魯克干脆地說:“好,我們成交。我現在就返回拉格朗日墳場,卸下這些貨物,爆炸裝置我們自己去排除。”
  惠特姆沉重地說:“一千億吨當量的氫彈放在离地球這么近的地方不是好辦法,它將成為高懸于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一旦某個小行星的撞擊引爆了它,會給地球帶來巨大的災難。不過,你先卸在那儿吧,只有日后再想辦法處理了。謝謝你,我的朋友。”
  魯克關閉了送話器。他的滿腔怒火這么輕易地就被那個美國佬平息,他覺得自己似乎扮演了一個輕信的傻瓜。
  蓋茨也慌亂地說:“魯克先生,你這是判了我死刑,我的組織決不會放過我的!”
  魯克冷笑道:“你以為你的死活我會關心嗎?如果不是怕髒了我的飛船,我會親手掐死你的!”
  蓋茨對著他的背影喊道:“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還有魯冰!”
  魯克的神經顫抖一下,但沒理他,他向目己的船員下命令:“准備返回拉格朗日點。班克斯,你帶蓋茨去檢查投料机构,排除爆炸裝置,要看緊那個混蛋。”他看著懶洋洋的船員,歎口气道,“伙計們,不要太貪心。說到底,我們真能狠心投下炸彈嗎?小兔子,你能狠心把氫彈投到千万人頭上嗎?那儿有白人,也有和你一樣的黑人,他們都是無辜的。”
  布萊克作了個鬼臉,拍拍班克斯的肩膀:“鬣狗班克斯,走吧,100万已經不少了,只要你不把它花在賭場和妓院里——要是那樣,500万照樣不夠。走,干活去。”
  老拉里笑哈哈地說:“說得對。走吧。”
  船員們開始准備返航。蓋茨聳聳肩,不得不承認了現實。他倒是能隨遇而安的,至于組織的懲罰,畢竟是几十万公里以外的事。他看見角落里的魯冰,便湊過去:“冰儿,不要怪我,我是真心愛你的。沒錯,我接近你本來是為了接近你的哥哥,但我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真的被你迷住了。我打算拿到那筆錢后就同你結婚。你要相信我。”
  魯冰冷冷地橫他一眼,甚至不屑于再罵他。魯克厲聲罵道:“給我滾!”他怜惜地看著妹妹,她的表情痛苦而迷茫。他想這些年來,妹妹實際上一直生活在幻夢中,折磨著別人更折磨著自己。“妹妹,你已經長大了,不要胡鬧了。你這次的率性胡為几乎毀了爸爸的飛船。听哥哥的話,回頭去找姚云其吧,那個男人是真心愛你的。”
  這陣子魯冰一直在沉默地積聚著仇恨和憤怒,她并不關心世界是否會陷入一場核浩劫,她只知道自己失了面子,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那個拜倒在她的美貌下的男人,原來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工具。魯克的勸說點燃一根導火索,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叫道:“魯克,你有什么資格來管我!我和哪個男人睡覺用得著你操心嗎?”她歹毒地冷笑著,她的眼睛像黑暗里的狸貓一樣發著綠光,“你為什么偏偏是我的哥哥呢,要不我倒想嫁給你,我發覺你總是像戀人那樣深情地看著我。”
  魯克立刻滿臉漲紅,苦澀地轉過身去。魯冰看著這個被打敗的雄性,快意地咯咯笑著。
  “冰儿,不要胡說八道!”老拉里喊,他又是憤怒又是傷心。
  魯冰皺著眉頭嘲弄地說:“拉里大叔有什么教誨嗎?我知道大叔一向喜歡侄儿,討厭我這個胡作非為的侄女。”
  拉里傷心地盯著她。他看看魯克正在忙碌的背影,壓低聲音說:“冰儿,我想有些話也該向你說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父母橫死的詳情嗎?跟我到生活艙去,我告訴你。”
  魯冰身上一震。拉里冷淡地轉身走了,魯冰稍稍猶豫一下.順從地跟在后邊。她的全身血液猛地往頭上沖,超負荷的心髒咚咚地跳著。
  “20年前.航天運輸業中有一個私人經營者,他的事業很成功。夫妻兩人,一個女儿,自然他們對獨生女儿十分寵愛。”拉里苦笑道,“正是這种寵愛害了女儿和他們自己。這個、女孩儿從小驕縱任性,性格乖張。有次生病了,卻蠻橫地拒絕吃藥,保姆只好喊來媽媽。媽媽不厭其煩地勸說哀求,女儿一怒之下,奪過勺子揮舞著,不料失手扎進媽媽的左眼中!佣人們赶緊喊來私人醫生,又把她送進醫院。闖下這場大禍后,那女孩于才知道害怕,全身發抖地縮在角落里。冰儿,這些情況你還記得嗎?”
  老拉里殘忍地拉開了一道帷幕,使魯冰真切地回想起那個血淋淋的場景。那正是她強迫自己忘掉的.每當回憶到這儿,她的意識便尖叫著四散逃走。她常常在下意識中把罪責推給別人—一比如魯克。這會儿,魯冰突然抱著頭,一聲接一聲地尖叫著。拉里看著她,毫不留情地說下去:“父親從大空返回后才知道這件事,他狂怒地駕車從航天机場直奔醫院。他的激怒導致了一場車禍,在高速公路上,十几輛汽車撞在一起,起火爆炸。等我們赶到時,只看到他燒焦了的尸体。”
  “那個女孩儿生性雖然十分冷血,但接二連三的慘禍終于使她崩潰,從此她完全失憶了.她的自衛本能迫使她把這些記憶關到鐵門之外。病中的媽媽沒有能承受住這些打擊,几天后就去世了。”
  “老魯船長手下有一個小伙子,忠心耿耿,為人坦誠爽直,船長夫婦很寵愛他、再加上兩人同姓,所以我們常戲稱他是船長的干儿子。魯夫人去世前正式認他作義子,把家產留給他和女儿,又拉著你的手放到他的手里,囑托他好好照料妹妹。冰儿,這些年你哥哥沒有辜負你媽媽的囑咐,他一直對你關怀備至,對你的胡作非為默默忍受,擠出錢財供你大手大腳地花銷。他總說你是病人,不愿因某些不愉快的刺激引發你的病。這些苦心你能体會到嗎?”
  老拉里痛心地繼續說下去:“你知道你剛才的話是怎樣刺傷你哥哥嗎?告訴你,在魯克還是飛船指令員的時候,他就愛上你了,但那時彼此地位懸殊,他只能藏在心里。后來,命運又使他成了你哥哥,他只好努力用兄長之情壓制住戀情。我們冷眼看著,覺得他真可怜哪,他在兩种感情中苦苦掙扎。后來我和平托先生勸他干脆向你說明真情.然后向你求婚,但他怕勾起你對過去的回憶,堅決不允許。可他直到35歲也不結婚.實際上他還是盼著你能痊愈。冰儿,我說的作相信嗎?”
  魯冰心中戰栗不上,這些話她當然相信,實際上,她的失憶是靠家人的隱瞞和她自己的自我欺騙才勉強維持的,只要有人稍微划破一點窗紙,那可怕的過去就豁然顯現了。但她隨即回憶起一個夢魘。一個折磨她多年的夢魘。她常常回憶起自己赤身裸体,被魯克緊緊抱在怀里,他的目光中有關切,也有羞愧和欲火。這些回憶飄渺不定,卻頑固地一再出現,使她堅信這不是空穴來風,她甚至怀疑那個男人已經占有了她的身体。所以,這些年來,當她看到那位“兄長”問寒問暖時,他就從心里作嘔。今天她下決心把這事弄清。
  “好吧,拉里大叔,你既然向我講述了過去,我倒想知道,我的一個夢魘是否真實。我希望你不要替魯克隱瞞。”
  听完她的敘述,拉里痛心地喊:“冰儿,你呀!……你的夢境确實是真的。這些年來,也許是良心上負擔過重,你常常犯病,你哭喊,心里像烈火在烤,你會扯掉全身衣服在冰大雪地里跑,常常是魯克把你攔住,把你拉回家,給你打上鎮靜劑。醒來后你會把這些忘得一干二淨,你會若無其事地胡鬧,而魯克卻咬著牙躲到一邊,好多天陰郁不樂。”
  他看看失神的魯冰,又是怜憫,又是嫌惡。他說:“這些情況你哥哥嚴禁任何人向你透露,我想,他對你的疼愛恐怕是害了你。今天我把真情告訴你,你好好想想吧。”
  他長歎一聲,离開了生活艙。
  魯冰撕扯著胸襟,那种被地獄之火煎烤的幻境又出現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行為使所有人厭惡,包括拉里、平托甚至魯克。但是,她一直有強勁的心理支撐。是的,她是一直肆意折磨著魯克,但那僅僅是因為魯克是一個偽君子,他甚至對自己的妹妹也有非份之想,他和父母的死亡有隱隱約約的關系。而她還一直在替他隱瞞著這些丑惡哩!
  可是現在,一切都倒過來了!只有她,魯冰,才确确實實是一個災星,是一個禍害全家的罪人!她眼前血光浮動,她的母親左眼血跡斑斑,他的父親遍身血污,都在嫌惡地看著她,譴責她……她的神經終于崩潰,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著,踉踉蹌蹌向生活艙外划過去。
  魯克問班克斯;“一切都准備好了嗎?”
  “好了,”蓋茨笑嘻嘻地搶先回答,“是我把爆炸裝置排除的,我在登机前專門接受了10天的工兵訓練呢。不過,我這是親手往自己的棺材上又釘了一根釘,我的組織不會饒過我的!”他苦笑著攤開雙手。
  魯克沒有理他,正要下達投放命令,忽然生活艙內傳來連綿不斷的尖叫,魯冰從里面沖出來,她衣襟散亂,胸前滿是血痕。魯克吃了一惊,急忙迎過去:“冰儿,這是怎么啦?你這是怎么啦?”
  魯冰咯咯笑道:“拉里大叔已告訴我全部真相,他說你不是我的親哥哥,他說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魯克先生,祝賀你,這十几年你已經修煉成人人景仰的圣人,你的寬厚慈愛正好反襯我的卑劣惡毒。我該怎樣忏悔呢?現在,我只有這副軀体還值得一看。尊敬的魯克先生,你能否賞光收下它呢,你不是暗地喜歡過它嗎?”她偎在魯克怀里,從容地解著衣服,“魯克先生,收下它吧,這是我唯一能作的仟悔呀。”
  魯克臉色陰沉地把她從怀里推開,他瞪著手足無措的老拉里,厲聲道:“她又犯病了,把她拉到生活艙打一針!”
  魯冰在拉里和小兔子的拉拽下掙扎著,三個人在空中激烈地翻滾。當兩人終于把魯冰拽進生活艙時,魯冰扭頭咬牙切齒地喊道:“魯克你記住,我恨你,我一生一世都恨你!”
  駕駛艙忽然靜下來,眾人都怜憫地看著船長。魯克鎖著雙眉,不語不動。他回憶起過去是怎樣偷偷愛上魯冰的,那是一种愛情和友情的奇特混合。他回憶起魯冰犯病時的情形,那時他把“妹妹”的裸体抱在怀里,他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壓制住心中的欲念,這常使他有一种負罪感。他覺得,無論他為妹妹作了多少事,都不能補償万一。現在妹妹咬牙切齒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他想,這正是我應該得到的懲罰呵。
  拉里他們出來后,都不敢惊扰船長,他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徹底的幻滅感。蓋茨飄過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使兩人又分開一些。魯克向他點頭示意,他覺得這個恐怖分子還不算真正的坏人。他平靜地問:“實話告訴我,你的飛船真的發生故障了嗎?”
  蓋茨笑著搖頭,他看看屏幕,那艘小飛船還在一万公里之外孤零零地飄蕩著。
  “不,當然沒有,它盡管破舊,但足以完成這次航行。”
  魯克點點頭:“好。”
  “什么?”
  魯克拍拍蓋茨的肩膀,懇切地說:“朋友,你不該參加恐怖組織,你不是那類人。剛才在生死關頭,你沒有向魯冰開槍。蓋茨,美國政府的賠償金有你的一份,帶上它,准備逃避恐怖組織對你的追殺吧。我希望你不要再找我妹妹,你們的性格不合适。你能答應嗎?”
  蓋茨疑惑地點頭答應。魯克向船員們下達命令:“調整航向,向飛蛾號靠攏。”
  班克斯奇怪地問;“靠近它干什么?”
  魯克平淡地說:“不要問,執行命令吧。”
  几個小時后,兩艘飛船已經并行。魯克下令把星球動物園號的核廢料桶投下去,這個命令很快執行了。魯克离開駕駛位置,不言不語地穿上太空服,通過減壓艙飄飛到太空中,把核廢料桶系纜在飛蛾號后邊。拉里他們迷惑又擔心地注視著他。廢料桶系好了,魯克一言不發地鑽進飛蛾號,開始鎖閉密封門。拉里在通話器中焦灼地喊;“魯克,魯克!你要干什么?”
  沒有回音,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喊話,終于話筒上有了沙沙聲,魯克回話了,他的聲音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靜:“拉里大叔,那個該死的美國總統說得對,核彈存放在拉格朗日墳場太危險,它會成為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我把它投到太陽熔爐中去吧。”
  “什么?”拉里气急敗坏地喊,“你要駕駛飛船投向太陽?孩子,千万不要胡來!”
  班克斯也急急地擠近話筒,喊道:“船長快回來,你不值得為那個臭女人去死!”
  布萊克也帶著哭聲喊:“回來吧,船長!回來吧!”
  魯克爽朗地笑道:“不要拉我的后腿,老猢猻大叔,還有你們几個。我沒有發瘋,我從來沒有這樣清醒,我想多少為人類干一點事,也算這一生沒有白活。再說,世界上有誰能像我死得這樣壯烈呢。我馬上就要啟動飛船了,你們把星球動物園號開回去。大叔,班克斯,布萊克,還有蓋茨,代我照顧好魯冰,向平托大叔和姚云其問好。”
  船員們面面相覷,束手無策,蓋茨忽然扭頭沖進生活艙,打了鎮靜針的魯冰還在床上睡著,身上系著固定帶。她的眼角附近,有一顆圓圓的淚珠在輕輕飄動,她的臉龐紅潤,似一只帶露的海棠。但這會儿蓋茨沒有一點怜香惜玉的心情,他用力扇著她的面頰:“醒醒,醒醒!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這條毒蛇,你這只澳大利亞毒水母!你哥哥要投入太陽自焚啦!”
  魯冰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頭來回搖晃著,面頰被扇得又紅又腫。
  “醒醒,醒醒,你這只南美箭蛙,非洲毒蜘蛛,你傷透了哥哥的心,他已經駕著飛船向太陽飛去啦!”
  等到清醒過來的魯冰沖進指揮艙,飛蛾號已經開走了,屏幕上只能看到它的尾噴管和机側噴管的絢麗火花,几個人在沉痛地呆呆地看著屏幕。魯冰扑到送話器前嘶聲喊:“哥哥,我是冰儿,請你原諒我,你快回來!”
  送話器中傳來魯克爽朗的笑聲,十分清晰,就像在眼前:“冰儿,我沒有責怪你,我只是去作一件該作的事。你好好活下去吧,永別了。”
  魯冰雙淚長流,只有這時,她才知道魯克在她心目中是多么寶貴。她悲聲道:“魯克,回來吧,你知道我在心里實際是多么愛你嗎?我要像一個听話的妹妹那樣去愛哥哥,我也想像一個忠誠的女人那樣去愛丈夫。魯克,饒恕我,回來吧。”
  小飛船上再沒有回答,只能听到輕微的無線電背景噪音。很長時間的靜默之后,傳來魯克激情的聲音:“多么壯麗的太陽啊。”
  BBC搶先播發了一則短訊;
  噩夢已經過去。夸父式的英雄曳著1250顆氫彈向太陽奔去。人類的理想主義將在一場最為壯烈的天火之葬中升華。50億地球人都目不轉睛地為英雄送行。
  星球動物園號飛船返回地球。在十個小時的回程中,飛船內气氛十分沉重,大家面色陰沉地干著自己的事情,只有一點,那就是每個人都絕不把目光投向魯冰。魯冰終于忍受不住這种目光的真空,她慘然一笑,走向減壓艙門,她想跳進寒冷的太空去陪伴魯克哥哥。眾人都冷漠地看著她徒勞地企圖打開減壓艙門,最后拉里煩倦地說:“班克斯,蓋茨,把她拉過去,再打一針。”兩人表情憎惡地過去,制服了魯冰的反抗,給她打了大劑量的鎮靜劑,又踢又咬的魯冰終于安靜下來。
  休斯敦美國航天中心不間斷地向總統報告飛蛾號的方位,它后面拖著那些碩大的核彈艙,像一只螞蟻拖著一只多足蜈蚣。飛蛾號就這樣從容不迫地向太陽飛去。魯克也偶爾回答地面上的問話,隨著距离一天天拉長,通話時的遲滯越來越明顯,信號也越來越微弱。兩個月之后,也就是飛船進入水星軌道的前后,信號完全消失了。專家們推斷,很可能乘員已經在高溫下死亡。此后,飛船在太陽重力的作用下,仍然向著太陽飛去。
  飛船從此消失在太陽炫目的金黃色背景下。飛蛾號投入太陽熔爐的時間只是估算出來的。118天后,天文學家觀察到一次日珥爆發。那天夜里他們在儀器中看到朱紅色的日珥噴發到百万公里之外,形狀變化多端,十分壯觀。公眾中很多人相信這是一千顆氫彈投入太陽后引發的,沒有一個天文學家發表否定意見,雖然他們知道一千顆氫彈的能量對于太陽來說是太微不足道了。
  全世界的電台、電視台、電腦网絡同時播放了哀樂。當這條僅為猜測的消息送到惠特姆總統的辦公桌上時,他默默地起立致哀。他的智囊柯文告訴他,据蓋洛普民意測驗,他的聲望猛增了11個百分點。
  “現在,我們可以對那几個老家伙說‘不’了。”惠特姆冷冷地說。
  注:
  1拉格朗日:Joseph·Louis·Lagrange(1736.1.25—1813.4.10)法國一意大利數學家,在分析和數論的各個領域以及分析力學和天体力學中都有杰出貢獻。
  2凝灰質岩:一种火山碎屑物質含量小于50%的沉積岩,其層理清晰,不含生物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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