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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運气

作者:凱特·威爾赫姆


  托尼·曼乃蒂本沒有被派往密歇根州報導這次學術討論。但在會議開始的前一天,他的編輯家里卻鬧了場家庭危机,因此托尼只得預替他前往了。他們已在假日飯店以雜志社的名義為他訂下了一套房間,在南新机場還有輛租好的車在等他。
  托尼給喬治娜打了兩次電話,給她留了條口信,叫她在她丈夫不在的時候給他回電話,但她一直未回。他斷定她已經從伯克利出發了。當然,她會以為是哈利將去采訪這次會議,因此自然不會和托尼聯系了。五個晚上,他腦子里一直想著,五個晚上,當然,還包括白天。
  當他到酒店登記時,喬治娜還沒有來。他几乎沒怎么注意服務員遞給他的學術論文,發言者都會讓《學術動態》收到一份他們論文的复印件。他查看了一下日程安排表。星期六晚上將有個開幕式,之后人們便會去參加一個酒會。星期日也有几次聚餐和茶會,又是一陣的吃喝。直到星期一,与會者才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宣讀論文。他決定都可以不去參加。他什么時候看那些論文都可以,如果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發生了,也有人會告訴他的,而打算和美麗的喬治娜在密歇根北部呆一陣。
  他把采訪工具放進房間,當他再次下來時,喬治娜還沒有來登記。酒吧里坐滿了學者,他走了進去,點了一杯杜松子酒,想找一個他可以看見大廳的位子坐下。
  有人在他身旁說:“啊,彼得,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一個身材矮胖的禿頭男子在向他打招呼。
  “布萊思勒先生,”托尼說道,“你好嗎,”他的目光仍在留意旅客來來往往的登記台。
  “很好,彼得,這有個位子,請坐。”
  “我是托尼,托尼·曼乃蒂,”在哥倫比亞大學時,布萊思勒曾教過他一學期;托尼只見過他兩次,一次在大廳中、一次在課堂上。但每次在會議上見到他,布萊思勒總叫彼得。
  “當然,你是FBI的那個小伙子。”
  “不,先生,我在《學術動態》雜志社工作。”又一隊人進來了,但喬治娜還是沒到。
  “當然,當然,彼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种人,那种受過你這种訓練的人。”
  布萊思勒已年屆六十,他過去在遺傳學方面的研究成果是可以使他成為諾貝爾獎的有力競爭者。六年前托尼上他的課時,便斷定他有點古怪。一個紅發女郎出現了,他盡力望過去,可惜不是她,
  “……一個有關得到血的問題……”
  他想起了喬治娜那雙舞蹈家般的長腿。
  “……似乎不可能得到哪怕是一滴。你知道,根本不能那樣要求……”
  他一個夏天曾去過半島北部;那是個浪漫的地方,有薄霧,涼爽,并且還有大片蔥郁的森林。
  “……不得不認為他們已經很了解我了。除此之外,我只是想不出別的解釋。過去兩年里發生了四起事故,我的一些最好的研究生也……”
  承認吧,他會說,你的婚姻只是一個擺設,而我可以到西海岸去了,他會說。我沒有必要非呆在芝加哥不可;我可以在別處謀職。
  “……這真的證明了我的理論,你知道,但這也提出了個嚴重問題。”
  托尼几乎沒嘗一口他的杜松子酒;這只是他在等人的時候做的事情。他咂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下,布萊思勒這時卻又皺著眉頭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她出現了,挽著梅爾文·威特康姆,對著他綻開笑容一如她有時對托尼這樣一般。梅爾文·威特康姆是權威十人小組的特別課程協調者,一個有權勢有影響的人物;未滿四十卻相當富有,英俊且文質彬彬φBK聯誼會會員;博士學位更是讓他增輝不少;總之,他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而托尼什么都不是。他看著威特康姆在總台登記,看著他和喬治娜接過電腦鑰匙,看著他們對旅館待者指著他們的行李,然后一同登上了電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站了起來,直到听到布萊思勒的聲音。
  “我并不是說危險隨時可能發生,彼得,你先坐下。”
  他坐下來,端起自己那杯酒猛喝一口,這一定是個誤會;他們只是碰巧同時到達;他們也是老朋友;她沒有想到托尼會在這里。他喝完他的酒。她沒想到他也會在這儿。
  “你不會是去那個討厭的開幕式,對吧?”布萊思勒的手放在托尼肩上,“我們一塊去吃晚飯,我想听听你的意見。彼得,你真是雪中送炭,我正愁沒人給我出謀划策,結果你就出現了,真是雪中送炭。”
  托尼記起他那時常愛給學生講天使了,而托尼就出現了。但事實上,那一年里他經常出現。
  布萊思勒的嗓音有一些哀切。“沒人了解被當作一個怪人是多么地屈辱。一個怪人”,他的話音里有种苦澀的滿足,“只是因為你發現的真理別人不愿接受,甚至不愿看見。
  “天使!”托尼說道。
  “太棒了,彼得!十年了,你還記得。當然,他們也喜歡見到天使。走吧,我們一塊去吃晚飯。”
  托尼站了起來,是六年前,他并沒有去糾正他。他倆走出昏暗的酒吧,在他面前一片茂密的松林的幻象。一輛出租從濕淋淋的松林中鑽了出來,布萊思勒招手讓它開過來。
  兩人點了奶酪,葡萄酒配烤羊肉,茵香烈酒和密錢的核桃餅。布萊思勒一直沒有停止說話。托尼偶爾听听他的故事,但更多的時候則惦記著漂亮的喬治娜。
  “當然,我們都知道你与眾不同,”布萊恩勒說完后,啜了口希腊咖啡。“你的工作就足以證明這點。我知道有人還會因為你的工作爭得頭破血流。謠傳說你救了布什還是什么的,因為負傷,變得終身殘疾,也獲得了不少獎勵。”
  但事實卻是,在他22歲那年取得科學學士學位時,他和他最好的朋友道格·漢斯丁斯一同申請加入FBI。出乎意料地,兩人都被錄取了。一年之后,他的第一項任務便是和一位高級特工一塊儿出去進行例行的背景安全檢查。一個算不上什么的任務,后來一個14歲的光頭小子用托尼作為練習靶子。本來托尼受傷一定不輕,甚至有可能死亡。但幸運的是,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彎下腰把褲腿放下。所以他只是上臂中了一槍。然后,當醫生告訴他,他又可以重新戰斗邪惡后兩星期,他又挨了一槍,這一次子彈是從后面射來的,而那天在他后面的只有另外兩名特工和他們的監督人,一位分隊長。
  他相當喜歡布萊思勒所描述的那一切,但他奉命永遠不能泄露事情的真相,他一直保持沉默,缺乏熱情而且神秘莫測。并且,他也擔心,有些可笑。第二次,他貓著腰靠近一個目的地,當他發現那儿一個人沒有時,他站起來,開始轉身想說海灘已無危險了。一顆子彈穿過了他的胳膊,但幸好不是腦袋。這次是另一只手臂。
  “這就象是做一個教士,一日為教士,終生都是教士。一個人不可能忘掉那些訓練的。一日為FBI特工,終生都是這樣。對嗎?”
  托尼喝完了那杯茴香烈酒。他最后一次見到從前的好朋友道格·漢斯丁斯時,道格曾說道,“离我遠點,倒霉蛋。這是命令,好嗎?不會難以接受吧?”
  “好了,沒人想你談論這事,”布萊思勒說道,他揮了揮空杯,又要了一些希腊咖啡。“但是你曾經受過專門訓練。彼得,仔細用腦筋想想。我怎樣才能得到那些人的血樣?”
  托尼謹慎地說道:“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
  “當然,當然。等我們回旅館后,我會把我所有的報告、筆記交給你看。我有种感覺,是天意把你送到我眼前的。你准備好了嗎?”
  托尼已經決定了,他將做的,便是收拾好手里的論丈,明天一早便去結帳、离開。

  ※ ※ ※ ※ ※

  回到房間,他郁悶地望著那一大疊論文;服務員又給了他一疊,而現在布萊思勒又給了他鼓鼓囊囊的一包。他的頭感到一种浪花拍岸般的單調而有些疼痛;他今晚喝的酒比他平時一年喝的還多,但他仍然一點沒有睡意。他情不自禁地在猜想是否喬治娜和威特康姆也待在這樣的房間里:一樣的沙發、一樣的咖啡桌,和一樣特大號的大床,想到這里他無意地翻弄著手里的論文。不是布萊思勒的,他把他的放在一邊,瀏覽著另外几份。但布思勒所說的片言只語又不合情理地重新浮現在他腦海里。他怀疑布萊思勒本來就是毫不連貫地告訴他的。
  接下來,由于他的工作便是把那些10頁、15頁甚至20頁的論文濃縮成一段讀者可以明白的文字,就算只是暫時明白也行,他發現自己今晚和布萊思勒也是做著這樣的事情。基因是宇宙神秘的主宰。托尼眨眨眼睛,但他肯定布萊思勒以前也曾這樣提到過。當然,基因控制了它們所在的身体,并与之相交流;他們能命令黑色的頭發,或者紅發。還有光滑的皮膚和深如海洋般的眼睛……他搖搖頭。基因是不朽的,除非它們的載体死亡時沒有后代。它們決定諸如智力、變應性以及同性戀等問題……
  他閉上眼睛,努力想記起天使究竟從何而來。民意測驗顯示68%的人相信有天使;45%的人相信他們自己的守護天使。就是這樣,因為守護天使知道基因內容。
  每個人認識或者听說過一個奇跡般逃脫必然死亡或者某种嚴重傷害的幸運儿。他們可能是一次空難的唯一幸存音;可能是一個雖被拋在0度環境下仍未被凍僵的嬰儿;或者是一位逃脫了本可能是致命的高速路上的車禍的乘客……
  “別去想天使、第六感、和對危害的直覺的規避。想想等位基因和它們正确的組合。基因是等位基因的一個特別組合。為了一個我們只能猜想出的目的。一個待別的基因,也可能是不止一個,很偶然地控制了其它的基因。這些特別的基因可導致其它基因接受它們的指令,導致新陳代謝系統出現某种變化,從而使得受凍的嬰儿免于死亡;通過調節心肺功能使一個溺水的儿童活了下來;甚至可能改變体內的机体組織,使机体的主人能避開本可能徹底致命的傷害……”
  托尼打了個呵欠,還有更多,三個小時的意義。濃縮、連接、編輯文字,但總算讓它們前后連貫了。他希望他有片阿斯匹林。他所做的事,就是把一院的垃圾濃縮組合成一個清洁一干淨的小包裝不過它們終究還是垃圾。沖了個澡之后,他上床睡覺。但很快又陷入那种又冷又硬的聚脂孤獨之中,感到一陣失落。

  七點半時,他已經起床收拾好一切,他決定在“西海岸人”、“伯克利人”和喬治娜醒來之前就离開。他一邊等他的早餐,一邊把那些論文塞進他的公文包,留下布萊思勒的文章拿去交給前台,也許他會把它們放回他的信箱,也許會把它扔了。當他收拾完一切,布萊思勒的文章成了唯一可以用來消遣的閱讀,他又把它們拿起來掃視一遍。
  論文調查對象的材料在第一頁,艾維瑞特·西密斯,十一歲時,人們在一個雪堆里找到他時,他的体溫仍有華氏63度。他活了下來,而且沒有一點后遺症。卜九歲時,他從一個二百英尺高的懸崖上摔下,但卻沒事地從懸崖下走了出來,絲毫沒有留下一點不良影響。維拉·唐吉是一次飯店爆炸的唯一幸存者;她還從她那輛被火車撞坏的車中逃生;卡爾·威利兩度奇跡般地生還。此外,貝維利·王,兩次。斯坦利·R·格雷也是兩次。
  門外傳來敲門聲,他把論文又放回文件夾中。他的早餐倒是送來了,但餐車旁邊還赫然站著布萊思勒博士。他因為急不可待地想要進來,差點他去推餐車了。
  “彼得,我很高興你已經起來了,而且准備就緒了。你看過我的材料了嗎?”
  托尼示意服務生把早餐放在窗邊的桌上。簽了帳單然而又一語不發地揮手讓他离開。
  “你那儿還有杯于嗎?”布萊思勒問道,服務生拿出了一個杯子和小茶碟。“再來一壺咖啡吧”,說完,他坐在窗邊的餐桌旁,揭開了每份菜的蓋子。
  兩人于是共進早餐,因為布萊思勒沒有餐具,只得拿了根香腸在吃,還好香腸可以用手拿的。他還在滔滔不絕。
  “我听調查的人至少有過兩次九死一生的經歷”,他說,“經常是三、四次,但兩次便是夠了。我排除了那些只有一次逃生經歷的人。一次幸存還可能是巧合,但兩次,三次,甚至四次呢?不可能再是巧合了。沒人知道可能有多少這樣的幸存者;當然,并不是所有的事故都報道了。我已選定其中五個住在紐約附近的研究對象,我想也許可能從他們身上提取一些樣本,如發囊、唾液、血液和皮屑等,這些你也知道,你是個科學家。但過去兩年里,我派出的四個研究生都出了事。一個被別人搶去了他從調查對象處偷來的梳子。另一個被瘋狗猛追,結果在逃跑時摔斷了一條腿。另一個則根本不能接近他的調查對象,那人相當謹小慎微,“他不禁有些啞然失笑了,“我的學生們似乎都不愿再作進一步的嘗試。”
  托尼把余下的咖啡全倒進杯中。
  市萊思勒失望地看著空壺。“你想出了辦法沒有?”他又問道。
  “當場取樣,”托尼答道,“提出、口唾液付5美元。和一個醫生、一個診所或類似的什么合作,給他作免費体檢。要么,找到他們的牙醫,付錢給他,讓他為你收集一個樣本。要么雇個搶劫犯,讓他在槍走東西前為你刮下點皮屑,要么雇一群人穿著白大褂沖進公寓或辦公室,或者不管別的什么地方,只要你那個調查對象在的地方,聲稱要檢查是否有瘟疫爆發的可能。再不,就雇一些妓女,男的也成,去引誘他們。”門外傳來敲門聲,他走過去開門,“至少有一千种辦法可以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服務生又拿了一壺咖啡進來。
  當房間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布萊恩勒笑了起來,“你看,這就是我的打算。找一個受過一定訓練的人的确不錯。當然,我自己也試過不少那樣的辦法,其中有的也相當絕妙。但是,我不可能做任何可能會導致傷害的事。如果基因認為它們受到攻擊的話,可能只有上帝才知道它們的反應會是什么,它們知道它們已經被發現就夠糟的了。”他倒了兩杯咖啡。
  托尼不相信地看著他。“那些基因知道你想得到它們,”過了一會儿他又說道,“它們一定在采取某种防御措施。”
  “毫無疑問,它們一定知道,”布萊思勒把一根手指伸過咖啡杯,然后又用濕的指尖沾起些烤面包屑吃。
  “如果你取得了資料,你又會用它來做什么呢?”托尼問道。
  布萊思勒看上去很茫然。“做什么?你是說象農業生物工程師那樣嗎?培育土豆時用過毒素,因為這樣才能殺死虫子?或者讓草莓在零度以下的環境中生長結果?當然,除了將成果發表之外,我不打算作任何其它事情。彼得,那些基因絕對不需要害怕我。”
  “我明白,”托尼道。他看看手表站了起來。“糟了,我得赶快點,”他把布萊思勒的論文拿起來遞給他。
  “拿著吧,彼得,我還有复印件。我知道你沒有足夠的時間來仔細考慮這一切。看了之后,你再來找我,行嗎?”
  “當然,”托尼說道,“我會回來找你的。”

  等到他退了房以后上路時,他仍在暗自好笑。他想,布萊思勒不會再見到他了,因為,布萊思勒根本就不知道該和誰取得聯系,只知道一個叫彼得什么的人。但一想到他現在沒有目的地時,笑容慢慢消失了。他不想再到半島的北部去了,盡管那儿有朦朧浪漫、清爽的森林,但他不想一個人去。他沒有一個他回家去見的人;辦公室里也從不會有人等著他回去。他東晃晃,西蕩蕩;但最終他還是會拖著他收集的那堆沉重的學術論文回去,交上他關于這次專題會的專欄報導,然后在下一次任務到來之前輕松輕松。他突然記起了布萊思勒的話,人們會因為他的工作爭得頭破血流。
  他的确是工作性質里所陳述的那种人:負責報導各种各樣的學術專題會、討論會的特別助理編輯,不管那些會議是在巴黎、香港還是波士頓或別的什么地方舉行,只要是涉及到兩個或者更多大學代表參加的,他都得去。
  有時,他想知道當年那個開槍射他的監督人現在被提升到哪級軍銜了,或者是否早就被開除了。托尼自己從來沒怀疑過那本身是場意外,但一涉及到那個好戰的分隊長,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他知道,要是因為另外那兩個特工甚至從來沒有因為一時粗心受到過指責,就應該是這個分隊長了。有時候他都不知道為什么中情局會想辦法馬上就讓他,托尼,進了哥倫比亞大學,保證讓他取得碩士學位后,然后又讓他得到這個美差。因為要求這里的工作人員至少有碩士學位。
  但有時他也不那么吉利地想,万一有一天中情局會找他回去,需要他……他從未把后面的可能想清楚過,畢竟,他們會要他做什么呢?
  前面的路標在提示他,到底特律改行右車道,他小心地轉向左邊駛去。

  那晚,他坐在一座仿鄉村建筑的安有紗窗的門廊里,看著太陽慢慢從密歇根湖面墜落。蚊虫在沙官邊嗡嗡地拍著翅膀想要進來。這一天他都在漫無目的地開車,竭力說服自己忘掉喬治娜。她對他來說太老了。她至少40了,而他才31。他曾經很得意因為一個老點的女人會覺得他有魅力。他忘不了當他提及她在各种會議上發表的論文時,她那种感激的神情,事實上她還協助他寫了關于她自己的一些短評。但對他打來的電話,她卻是六個中可能最多會回上一個。對此她的解釋卻是:她的丈夫好忌妒,而且經常守著她。
  為了逃避那段感情不复存在的現實,他又想起了關于基因是宇宙主宰的幻想。他心里在假定,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求生的本能、巧合、來自集合的無意識的信號、好運甚至守護天使,都可以歸于唯一的一個來源,而那個來源是遺傳學的。然后又怎么樣呢?從他參加過的無數次專題會中,他知道基因型的成功率的增長速度已達到令參与其中的專家都惊訝不已的程度。所以他又繼續想道,假定他們成功地找到了那個控制基因,并且把它分离出來,那又怎么樣呢?令人惊訝地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培育出一類优秀物种,一种超人。
  他對自己這個主意感到好笑。他望了望遠處,天空中最后一抹橙紅色的云彩也在慢慢變暗了。當天空如墨色般完全暗下來后,他走進房問,帶著點興趣重又瀏覽起布萊思勒厚厚的論文。他開始從頭再看一遍了。
  布萊思勒列出了三十至四十個研究對象的名單,每個名字下都有一則相當完整的檔案資料。他已經作好了准備工作。那些研究對象分散在全國各地;其中他選中的五個都住在曼哈頓方圓百里之內。每個人都至少有兩次死里逃生的經歷;在下面的注釋里,還標明了報道他們這些經歷的各類報紙。
  托尼簡要地看了看,然后翻到了總結部分。布萊思勒已預見到了托尼所想到的几個問題: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的父母表現出他的后代的這种生存特征。大多數的調查對象都是他們親生父母的獨生子女,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有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妹的可能。几乎沒有調查對象顯示了他們的其他不同尋常的特征;他們是社會上的人群的一個很好的橫斷面:有的很聰明,有的遲鈍;有的是工人,有的是醫生、技師……但他們所表現出的一項共同特征,便是從會讓他們喪生的環境中死里逃生的能力。并且,至少其中的五個人,很難找到他們取樣。
  當他合上文件夾時,他几乎為布萊思勒感到悲哀了。可怜的老頭,居然在這上面花了六年多的時間。他記起布萊思勒在餐館里說的一句話了:“你知道象這樣的人還有多少嗎?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因為沒有人記錄下那些,恰好沒有登上那架墜海失事的飛机的人;沒有人記錄下那些辦公大樓被炸毀當天卻待在家里的人;那些改變路線因而避免了二十輛車撞毀爆炸的人,還有那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們不可能知道他們中的每個人。”
  那些彎下腰挽下褲腿,因而避開了本該射中心髒的子彈的人,托尼突然想到,那些站起來轉身卻避免了腦袋開花的人。
  噢,好家伙!他走出門廊,看著月光下波光閃閃的湖面。過了一會儿,他脫掉衣服,腰上系了條毛巾便去游泳了。湖水冰冷刺骨。一邊游,他一邊在想,他可以向布萊思勒證明他的理論有多古怪了,他現在只需要一直朝威斯康星游去,直至又冷又累象塊石頭一樣往下沉。下一次再游吧,他決定朝岸邊游去。
  他躺在床上,放松著渾身的肌肉,他不知道要是布萊思勒曾向他取血樣,他當時會怎么辦。他渾身的肌肉一陣陣抽搐,他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他發現自己又開車駛回南新東部。先是打開收音机听了一會,然后又跟著磁帶上的辛格弗雷德的歌聲哼了一陣,他一直想竭力回避這個問題: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會回來了。
  假日飯店里已沒有空房。總台服務員很熱心地建議他到克洛格中心去,那儿一定會有住房。
  他以前從沒有開車在這所校園逛過;似乎這里被設計成一座迷宮,不管他從哪個方向轉出來,都會一次又一次看見同樣的那條棕色的河流。連操場林蔭街道以及修剪整齊的草坪都似乎久無人至,有种奇异可怕的靜寂。當他第三次駛到植物園時,好運總算在等著他了;他看見布萊思勒博士正和另一個人在他前面漫步走著。他停下車,打開車門想追上布萊思勒教授,把他的論文還給他。突然他停了下來,半蹲著离開了車。那兩個人向他這邊稍稍轉個身的時候,他恰好看見了他身旁那人正是他久無音訊的老朋友:道格·漢斯丁斯。他倆正朝一個溫室走去,都沒有面朝他,他又退回車上。
  這次他朝大河道開去,大河道是南部東部的一條主街道。然后,他掉頭朝南新駛去。毫不考慮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把車停在一個面積有几英畝甚至几英里大的購物中心前,拿著布萊思勒博士的論文,走過一家辦公文具店,用那儿的复印机把每件材料都复印了一份。然后裝在他買來的大信封里,在信封上寫好他自己的姓名,由住在賓夕法尼亞的斯特勞茲伯格的母親轉交,在街上的一個郵局把它寄了出去。這一切都做完后,他又朝密歇根州立大學校園開去,這一次,他一下就找到了克洛格中心。
  克洛格中心是這次會議的主會場;在這里,學者們交談學術成果,共進午餐。許多專家在這儿訂了房間。并且會議主辦單們位還安排了接待員,配置有花名冊和一般性的介紹文章。大廳里,托尼和几個專家在交談著,他被告知要等一會,然后有人給他送來了一份發言稿的复印件;另一個人又給了他一個文件夾。他正在等著道格·漢斯丁斯或者是布萊思勒教授,不管他們倆誰先來都行。
  有人又給了他一份文件夾,他接了過來,然后一個女人把他帶到了一個四室里;然后他看見布萊思勒博士和道格先后走進來了。那女人正用力拍著他的胳膊:“你要參加今天下午在這儿的會議嗎?”她問,“是在三點。”
  “噢,彼得!’布萊思勒大叫了一聲,然后便從門口步子沉重地朝他這邊走來。道格·漢斯丁斯此刻正在接待台查看回程安排。
  那女人看起來很迷惑,因為布萊思勒博士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抓住他另一只手把他拉到了另一邊。“彼得,你還帶著我的那些材料嗎?我以為你已經离開了,他們說你退了房。”
  那時托尼手里正拿了好几個文件夾,一個馬尼拉紙的大信封和他自己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當然,它們就在這里面。”他把公文包放在旁邊的小桌上,取出布萊思勒博士的論文,又把剛收到的那几份塞了進去。“在接下來的几個星期里,我會再看一看。”
  “不,不”,布萊思勒匆匆地說,抓過論文,用雙手緊抱在胸前。“可以了,彼得,你剛讀過就行了。你沒有必要再補充什么。”他朝后退了兩步,轉身很快离開了。
  托尼再次把公文包合上,這時,他听到道格的聲音竟在他耳邊響起,“哈,我敢打賭你就是托尼·曼乃蒂!”
  道格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轉過來,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然后給了他一個猛烈的擁抱。“上帝啊,我們已有多久沒見過面啦?八年,還是九年?你最近在忙啥?你怎么啦,看上去好象你在收集賭注似的。”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托尼朝前門走去,离開那些在屋里轉來轉去的人。“到個人少點的地方喝杯咖啡怎么樣?嘿,記不記得我們過去常常逃課去喝啤酒?那才是快樂的日子,對不對?”
  他們過去從未一起出去喝過啤酒;事實上,托尼從沒有象現在那樣愛喝酒。“你也是來參加會議的學者嗎?”他邊走邊問。
  “不是,不過是任務而已。听听那伙人談論共同開發太空資源的經濟意義。噢,真是麻煩。”
  接下來在咖啡店的那一個小時,道格談了他自己的生活,也在打听托尼的近況,他談到了過去,問了許多問題;當他提到旅行時,又是一大堆問題。
  “你是說你拿到了那些論文,但并沒有去參加會議?這真是太妙了!可以讓我看看嗎?”
  托尼遞過他的公文包,看著道格瀏覽了一下目錄。
  “你真准備把所有這些都看完嗎?就在這儿?”
  “別吱聲。如果他們認為我已經看了材料,一定會想來和我談論一下。想帶回家去看。”
  “知道嗎,我以為那晚的人是你,和一個大個子禿頭出去的?”
  托尼笑了,“那是布萊思勒。他是研究天使的。他花了太多的時間通過電子顯微鏡看東西,我想。”他不無傷感地又加了一句,“他本來給了我一些材料帶回家,但現在又收回去了。就在剛才,唉,真是個可怜的人。”
  接下來,托尼回答了道格的另一個問題,問轉向他的獨白,他告訴道格星期六和星期六晚上那個重要的約會,神情恍餾地描敘月光下的游泳。
  道格會意地一瞥,”我打賭,她一定是個女學生。”很快他看了看表,歎口气說道,“這工作并不和我想的一樣,”他說,“你准備回去了?”
  “去取車,我已經得到我需要的東西了。”
  他們朝克洛格中心走去。托尼坐進租來的車中,和道格揮手告別,朝南新机場駛去。一路上,他試著把所發生的一切點點滴滴串聯起來。他們一定不希望布萊思勒發表他從事的這些工作。而且,道格也會報告他們不必再招回托尼,因為他對什么事都沒有疑心。
  到了机場,他還了車,又到售票處更換了他預訂的票。然后,坐下來等那班飛回芝加哥的航班。
  他沉思著,他們很可能并不相信那篇論文,但,就算他們相信又怎么樣呢?他們只會作壁上觀,讓這個天才來解決這個論題,如果他能的話,但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也會知道的。行了。
  那几乎被遺忘了的童年的往事又出現在他面前。七歲時,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在谷倉樓上玩,他從最高的窗口摔了下來,但卻沒事似地又站了起來,他們都從沒對別人提過這事;因為他們不允許到谷倉那儿玩。十二歲那年,他和另外兩個小伙伴在德拉威爾河上划著獨木舟,一場風暴象火箭宇宙飛船一樣怒吼咆哮。小船被閃電擊中,兩個小伙伴死了,但唯有他活著游到了岸上,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當時也在那儿,因為即使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的。
  現在做什么呢,他在想,對了,去看望母親,看看布萊思勒的那些材料。盡管那以后的時間里將會無事可做,但那樣也很不錯。也許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自己該作什么。當他想到自己不過象是命運的奴隸,只是在接受宿命的安排時,奇怪地感到自由和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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