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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人類有智慧以來,就有了“永生”的念頭。自從第一個猿人翹首星空,這种欲望便表現在無數的人類宗教信念之中。下面的故事講述的就是一個具有高級思維能力的星球人种怎樣妄圖通過犧牲別人以求得其自身的“永生”。它不僅對“永生”提出了奇特的闡述,同時也使我們認識到“永生”的真面目。 散發出腐爛气味的枝葉像雨道似地覆蓋在塞滿了落葉的溪流上,傍晚的空气潮濕而且難聞。地面長滿了各种野生植物,蒼蔥翠綠,間以鮮紅烏黑,枝葉交掩,藤蔓糾紛。維隆斯從飛行器上俯身探看,在溪流下游一公里左右處,他發現溪岸旁泥灘上有一串雜亂的腳印。腳印的盡頭,他看到5個赤裸裸的土人躺在岸邊,四肢張開,憔悴不堪。維隆斯慢慢地飛近他們,打量著他們熟睡的面孔。一個鼻子,兩個鼻孔,下唇垂著紫色的絲綢狀纖維肉膜。其中有兩個還抱著几校長著黃色野果的樹枝,野果已經被吃掉不少了。維隆斯輕輕飛過,5個土人一動不動。 看來他們确實又聾又啞,正如飛行探察組報告中說的一樣。維隆斯駕著飛行器著了陸,手持電擊槍走了過來。土人們依然毫無動靜。一年前,飛行探察組在寺院附近發現了他們,當時還有12個,其他地方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現在維隆斯卻只找到這5個。看他們餓成這個樣子,估計活不上一年了。 維隆斯聳了聳肩:物竟天擇,适者生存,不适者亡嘛。所幸者這些人對我們毫無威脅。他又登上了飛行器,猛一抬頭,高處五彩繽紛,映人眼帘,寺院座落在又高又陡的方丘之頂。在這樣一個荒蠻之地,叢林世界,居然會有如此充滿詩意的圓石柱和連拱廊建筑物,簡直是個奇跡——它的建筑藝術,遠遠越出了它所處的時代和地方而超然子立。“夕照暉映之下,它猶如一團淡黃色的火焰。 維隆斯又聳了聳肩。赫勒已經為宇宙間各种可能性感到興奮不已了。這位身材修長的教授研究的是關于銀河進化動力和宇宙意識的理性模式。謝天謝地,維隆斯的責任上不過是确保兩位教授和他們的助手們在這一年內安全無恙而已。 維隆斯在暮色中飛回營地。正吃著晚飯時,兩位教授來了。鮑爾斯基長著一張圓臉,禿頂,焦急地皺著眉頭看著他。赫勒的樣子完全是另外一种類型,清筋浮凸,咄咄逼人。 “我想,我們可以計划一下明天對那些寺院廟宇的首次考察吧。”赫勒說。 維隆斯不悅地說:“教授,我看不必著急。我們有一年的時間呢!” “從宇宙發展的整体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剎那時間啊!你去了兩個小時,看見那些土人了嗎?” 維隆斯倔強的下巴繃得緊緊的:“我發現上游處有5個土人在那儿睡覺。”他伸出手,制止了赫勒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問話,說道:“沒有,我沒想跟他們對話。好了,現在我正在吃飯,然后我要睡一會儿。明天的事儿明天再打算吧。別著急,慢慢來。” 接著就發生了爭論,但維隆斯執拗不為所動,最后赫勒只好怒气沖沖地离去,鮑爾斯基跟在他后面。 夜幕降臨了,維隆斯在暮色中巡視了營地的防衛線。据報告,這里附近有一种凶猛的類猴出沒,常在叢林中躡手躡腳地來去無蹤,并會主動攻擊人。但維隆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像。他回到帳篷里,躺上吊床,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每到一個新的世界,最初几天他總要失眠。 正當他終于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時,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悠揚哀怨的樂聲。他一骨碌地坐起身來,跳下吊床,沖出了帳篷。在這荒蠻之地,是誰在吹蕭弄笛呢? 赫勒和鮑爾斯基也出現在他們的帳篷前,助手們也出來了。“難道是那些土人?” “聲音是從方丘上發出來的,”赫勒斷言道,“而且,所用的樂器既非木管,也不是蘆笛,而是金屬的!” “土人會有金屬的笛子?” “我是根据音質判斷的。你看見他們時,他們手里有什么樂器嗎?” “什么也沒有。”說著,維隆斯縮回到帳篷中,把他的電擊槍拿了出來。“我去看一看。我回來以前,誰也不許离開這儿。” 赫勒在他身后哇哇大叫,但維隆斯頭也不回。他快步向溪流走去。雙月當空,明亮皓洁。他早先發現土人的泥沼已空無一人,只有一行新添的足印沿溪而上。走了約半公里后,在一個陡峻的峽谷前,足跡消失了。維隆斯仰望著方丘上的圍牆,高處笛聲亂響,他順著被流水沖蝕得厲害的石塊,沿著峽谷,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他登上了丘頂,只見隔著洒滿月光的石頭廣場,有一個長長的柱廊,他握著電擊槍,躡手躡腳地穿過廣場,走向廣場另一頭一個圍著高牆的院落,笛聲就是從那儿發出來的。 突然,冷不防地,他發現院子上空有一個隱約可見、藍白二色的光環。他急忙停住腳步,但是可能已經暴露了。他連忙潛入圍牆的黑影里,抬頭只見那薄霧一般的藍光在院落的上空飄蕩。笛聲仍然在無精打采地響著。 維隆斯側身順著圍牆悄悄地移動,繞過一個牆角。這里本來可以看得見院子的入口的,可惜,一扇結實的石門擋住了他的視線。 維隆斯盤算了一下,然后快步閃身躲到一個石柱后面。探察組曾經偵察過這個寺院,認為這個寺廟建筑群里既無人跡,也無人工制品。可是現在他卻遇到了金屬的笛聲和神秘的幻影。怎么回事呢?維隆斯百思不得其解。他蹲了下來,院子上空的光環仍然輕盈隱約,笛聲仍然不成曲調。 一個小時過去了。維隆斯站了起來,使勁地跺著麻木了的雙腳。他可不想就這么蜷縮蹲伏著度過他在這個行星上的第一個夜晚。他穿過月光如水的廣場,大步跑下峽谷,返回營地去。 笛聲在夜空中索繞。維隆斯凝視著黑漆漆的營房,陷入了沉思。顯然,在這個行星上存在過兩個种族——一個是那些土人,由于現實的种种原因,這個种族正瀕于絕滅;還有一個就是那些創建了這個寺廟建筑群的种族。根据探察組的報告,這個行星的表面上散布著約有好几百年歷史的大彈坑,可能是過去發達的文明社會的核爆炸造成的。因此,有理由推斷,正是曾經創造了那樣高度文明的那個星球种族創建了這個寺廟建筑群,只不過他們在進行末日圣戰時忘記了把它摧毀而已。這种推測是完全合乎邏輯的。但是,是否同樣可以推論說,這些士人正是同一個种族的殘存的后裔,由于長期在山林里近親亂交而逐漸蛻化以至瀕于絕滅了呢? 第二天早上,維隆斯剛走出帳篷,赫勒就迎上來預備吵架了。維隆斯把他昨天下午在溪邊和晚上在丘頂看見的情形簡單地說了一下。“探察員們也進行了一些夜間探察,但疏忽了某些极有本星球特色的夜間情況是完全可能的。反正不管怎么樣,現在輪到我們來跟這一切打交道了。” “那么,顯然我們必須与那些土人建立聯系。事情很清楚,他們知道這里有一些藏有人工制品的地方,而探察組卻沒有發現這些地方。而且要快,因為,正如你所說的,他們已經快絕滅了。” 确實如此。 “好吧,教授,挑几個人,我們試試看跟那些士人來一次會談吧。” 半個小時后,他們在深深的泥泞中拖著雙腳來到了土人聚留的泥沼地區。拖泥帶水的劈啪亂響并沒有惊醒熟睡中的土人,他們只不過抽搐了几下肌肉。赫勒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這時候,有一個土人翻了個身,張開了惺松睡眼,唇上的肉膜微微顫動著。還沒等赫勒講完他的開場白,惺松睡眼又閉上了。小內文斯蹲了下來,說了几句他從美洲大學体系里學來的宇宙人通語,得到的反應是鼾聲大起。 赫勒發怒了:“他們是不是故意要惹我們生气?” 維隆斯卻心中暗自沉吟:“跟探察組發現他們時的反應完全一樣——也就是說,毫無反應。唔,天黑以后,可能會有點儿反應。”在那些憔悴消瘦的肌体上,維隆斯看不出有什么別的,只有致命的昏睡。 “啊,顯然他們快餓死哩。可為什么會餓死呢?你們看,這不到處有現成的漿果和野果嗎?你們看,這不——” “我就是沒看見那些金屬笛子!” 赫勒那雙桀騖不馴的怪眼四下掃射,土人們除了一身泥污的毛皮外一無所有。“不過,隊長,昨晚正是他們的足跡把你引上了那方丘之頂的呀。我們立即派兩個助手上那儿去找找吧。” 維隆斯馬上一句話頂了回去:“今天,沒有我親自指揮,誰也不許擅自离營瞎闖。” 看來,無論是這几個土人,還是周圍的環境,似乎都沒有什么危險。不過,如果現在就輕信這表面上的一切——或者輕信教授或助手們的判斷,那都未免為時過早。 “這樣吧,兩個方案:或者我一個人帶一個助手留在這儿,或者我用飛行器把你和鮑爾斯基送到丘頂上去作首次考察。你可以挑一個。” 赫勒躊躇了一下,選擇了第二個方案。于是,維隆斯就和兩位教授一塊儿起飛了。近晌午時分,長空晴朗,寺廟建筑群沐浴在陽光下,圓柱和拱門雍容优雅。按照赫勒的吩咐,維隆斯駕著飛行器繞著寺院兜了一圈。他們飛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廣場、柱廊和內院。寺廟座落在這些廣場、柱廊和內院之間,一座比一座雄偉、高大。寺院的最高處是一座巍然矗立的圓頂大廟,樓閣玲瓏,上齊浮云。雖然經歷了好几個世紀,仍然完美無損,金碧輝煌。 “隊長,昨天晚上你追蹤的笛聲是從哪座廟里發出來的?” 維隆斯迅速地把飛行器調了個頭。然后降落在一個廣場上。矩形的內院空蕩蕩的。赫勒用很不滿意的目光巡視了一番,說;“這里顯然沒有任何可以搬得動的東西。” “沒有。”維隆斯表示贊同。只有塵土和一扇半掩著的石門。 在寺院的其他地方也沒有發現什么別的線索。三個人在大殿內走著,靴跟發出清脆的滴答響聲。淡黃色的拱門顯得十分高大,光滑的石階顯得十分堅實,玲瓏浮凸的巨大的圓穹顯得异常寂靜。相形之下,這三個人又顯得十分渺小。他們走出大殿,登上了廟宇高處,整個寺院在他們腳下一覽無余。方丘以外,是莽莽叢林,花紅葉綠,云繚霧繞。西面的地平線上,一個巨大的深坑隱約可見。 維隆斯意猶未足地細細審視著光洁如新的粉黃色的石面。對于這個建筑物的完整無損,對于這儿的空無一人,探察報告已經使他有了思想准備。但他万万沒有想到,連這石頭上都沒有人走過的痕跡,這牆上也絲毫沒有磕過碰過的痕跡。 “我想這廟根本就沒有啟用過!” “正是這樣!”赫勒敏銳地評論道。他的越來越興奮、激烈的情緒表明他正在形成一個觀點。“這個寺院正如我看到探察照片時所猜想的一樣,這是一個標志!”他指了指周圍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石雕世界:“隊長,你想一想——這宏偉壯麗、富麗堂皇的建筑,這巧奪天工的對稱和比例,而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有計划地全部被摧毀——” “你是說所有原來放在這儿的其他人工制品都被摧毀了?” “不,我是說,這個行星上其他每一個建筑物都被有意識地清除掉,這樣做是為了使我們能集中研究這一組建筑物而不至于分散注意力。” 維隆斯沒有理會赫勒溢于言表的激動情緒,走下了石階。 但鮑爾斯基顯然為赫勒的興奮打動了。 “會不會由于戰爭的爆發而使這個寺院沒有來得及擺設布置起來或者啟用呢?” “可能的。可能的事情何其多也。而且,我們還看見了几個土人,他們有金屬的——我們猜想是金屬的——笛子,還有一大堆空空如也的石頭建筑物。” “這就夠了。”赫勒把下巴一揚,于脆地說,“今天晚上,等那些土人醒來時,我們再來觀察他們。當然囉,隊長,你跟我們一塊儿來。” 維隆斯咬了咬唇,說:“好吧。”他領著兩位教授回到了內院,四下看了看。這儿既無上蓋,旁邊也沒有高大的建筑。“我們只需天黑前到這儿來等候就行了,那些土人可能會感到有威脅而對我們加以攻擊的。” “這倒沒什么了不起的,他們睡覺的地方也沒發現有什么武器。” “是呀,可也沒發現有什么笛子。” “那我們還有電擊槍呢!”赫勒爭辯道。 三個人回到了飛行器上,起飛了。飛行器在空中略事停留;夕陽晚照,方丘頂上,寺廟建筑群浮搖飄渺,閃爍生輝,更顯得神秘莫測。 黃昏時分,他們開始沿著營地附近的一條溪谷上山。夜幕降臨時,他們已經手握電擊槍,蜷身隱藏在庭院的角落里。鮑爾斯基呼哧呼哧地喘息著,赫勒的喘息聲是沙啞的。兩個月亮卻沒有升起來。 忽然,他們听見了赤足在石地上走路的聲音。第一個土人出現了。他在院門停了下來,骨瘦如柴,駝著背,呆滯遲鈍的目光投向了這几個陌生人,唇膜微微顫動。他神色緊張,有所戒備地閃身走進院子,在他們几個人對面蹲了下來,一面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一面舉起了一只開岔的手。 他手中拿著一根裝飾華麗的笛子,金屬的笛管精樓細雕,光澤如新。土人扇動鼻孔,開始吹笛子了,唇上的纖維膜起伏飄動,笛子發出了一陣不成曲調的哀聲。 其他几個士人也進來了。5個土人都已到齊,都彎腰蹲在那儿,混濁的目光盯著几個外來的陌生人。他們都拿出笛子來胡亂瞎吹,又黑又髒的口涎挂在掀動著的唇膜上。但這時候維隆斯卻沒怎么注意他們的嘔心樣子,因為,隨著笛聲,庭院里出現了一個——幽靈! 它像一團光云,越來越亮,柔和的亮光洒滿庭院,笛子也熠熠生輝。維隆斯看著瘦骨嶙峋的手指漫無目的地上下捂著閃光的笛管上的笛孔,笛聲既無節奏,也無旋律。 但是,隨著這嘲喧的笛聲,光云中間出現了一個單薄纖細的幽靈,它逐漸顯示了輪廊,比地球人和土人要高一些,但樣子和比例卻差不多。朦朧的幽靈煥發出微弱閃爍的藍光,洒滿了院落,全身仍然裹著剛出現時的那團光云。它在蜷縮成一團的土人面前彎下腰來,伸出兩條藍光似的長臂,團身自抱,凝為一体。然后又抖脫長臂,輕旋漫舞。忽而抑腰半折,升上半空,忽而縱身往后,如一輪光環急旋,在院子里游蕩,毫無阻擋地穿透周圍觀眾的肉体,光帶般的肢体明滅不定。 笛聲此起彼伏。幽靈直立在院子中央,光帶環身盤旋搖曳。維隆斯身不由己地被吸到那光云的旋渦中去,不禁神魂顛倒,滿目星斗。這時,頭一個月亮已從院牆外升起。庭院中央的幽靈越發光輝燦爛,清晰可辨。并且又變換著模樣。 它變成一團火焰,有著火舌般的臂膊,火球般的腦袋,騰騰燃燒著的胃腸。起初,它是一團熾烈的藍色火焰,又像是爆炸時的火光;然后,火勢蔓延開來,更加光輝燦爛。灼熱的雙臂火舌似地舔著維隆斯,他不禁痛苦呻吟,拼命想站起來,頭腦里轟響著一种無聲的尖叫。身旁的鮑爾斯基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不知過了有多久,當兩輪明月都已升上了半空時,火焰開始后縮,幽靈開始自旋,身后拖著熾熱的火臂。最后,這一切都化作庭院中一團旋轉滾動的光環,火紅的光芒逐漸暗淡,變為橙紅色,橙黃色…… 暗淡的火光几乎看不見了,這時,顏色又開始變紅,變鮮。維隆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擺脫令人頭暈目眩的光焰,逐漸恢复了一點儿知覺。“鮑爾斯基。” 鮑爾斯基沒有應聲,赫勒倒還能說話。 “維隆斯,這是什么?” “這是——”維隆斯也答不上。這是一輪光環。它在旋轉著,攝人心魄。 于是,光環開始消失,維隆斯打了個寒顫,嘶啞的笛聲又繼繼續續地飄進了他的耳朵。他向四周掃了一眼,雙目被灼得發痛。院子里只剩下彌漫的光云。 個子最高的那個土人俯臥在地上,手腳大張,以頭枕地,開岔的手仍然緊緊地攫著笛子。他的伙伴們瞪著他,忘記了吹笛子,笛聲戛然而止。其中一個掙扎著往前,抓過笛子塞在自己顫抖的雙唇間。 吹呀!維隆斯心中響起了這樣一聲無聲的尖喊。其他几個土人粗暴地用手捶打著筋疲力盡的吹笛手,但那個吹笛手沒有動彈。笛子都靜靜地躺在石地上,光焰完全消失了。 維隆斯又打了個寒顫,這下子他完全恢复了知覺,站了起來。赫勒也緊接著一躍而起。維隆斯急忙拍拍鮑爾斯基,把他攙扶了起來,繞過蜷縮成一堆的土人,走到廣場上來。天頂上,兩輪皓月當空,像一對高傲的孿生兄弟。三人來到峽谷前時,鮑爾斯基已經能夠自己走動了。峽谷又深又陡,黑森森的。“你能行嗎?” 鮑爾斯基點了點頭,禿頂閃著亮光。他們跌跌撞撞地摸下谷底。赫勒最后一個下來。他抖擻精神,擺出一副准備戰斗的姿態。 “隊長——” 維隆斯搖了搖頭。“教授,把電擊槍准備好。”看得出來,赫勒簡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他們平安無事地回到了營地,帳篷支柱上,挂燈明亮,与月光爭輝。他們心里這才感到踏實了。帳篷的嵌板沙沙作響,鄰近的帳篷里傳來年輕人紛紛議論的聲音。方丘上又重新響起了微弱的、雜亂無章的笛聲。 “我的帳篷呀!”維隆斯大叫一聲,走在前面。 維隆斯的箱子里有一個小小的長頸瓶,兩年前在銀河系中心附近的時候他灌了一瓶代酊酒。他在瓶蓋里倒了三滴白色的液体,一口吸盡。酒气立即揮發,維隆斯的鼻孔感到一陣強烈的刺激。他遞過長頸瓶問:“代酊,要嗎?” 鮑爾斯基接了過來,學著維隆斯的樣子吸了點儿。赫勒猶疑不決地問:“效果如何?” “聞起來很香,有時有點儿辣。” “是興奮劑嗎?” “短效刺激。”可惜這酒今天晚上對維隆斯不起作用。 赫勒冷淡地謝絕了:“我不需要。” 維隆斯聳了聳肩,把長頸瓶放回到箱子里,但鮑爾斯基似乎精神好些了。他搔搔光頭:“如果你有朝一日重新整修那宏偉的寺廟的內部,你一定會記得今天下午我們看到的那個光環的花紋圖案。它是大圓頂內壁上的几何圖案群中的一個主要圖案。既然這個光環能出現在圓頂上,那我們是否可以推想,圓頂上別的花紋圖案也會化為光焰出現在院子里?如果我們再貿然地回到那儿去?” “你覺得那是貿然嗎?” “如果不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极不愿意再去冒那個險。我要弄清楚,我們所看見的,到底是一种電子物理現像,還是純屬一种精神上的幻覺。還有許多別的可能性,我都想要探討。”鮑爾斯基遺憾地聳了一聳他那寬厚的雙肩,“但是,如果我們不再回去体驗一次,恐怕我們的探討不會取得很大的收獲。隊長,你以前遇到過這种事嗎?” “對不起,大概是由于過度的凝神細察和大膽想像,我已經心力交瘁,無法思考了。”維隆斯踱著方步。原先,當他來到這個星球上時,他有一整套通用的對策,現在看來需要重新考慮了。 赫勒修長的身軀咄咄逼人地迎了上來:“好吧,維隆斯,我來告訴你吧。可能是由于我們的大腦中樞興奮的結果,也可能是我們真的看見了些什么。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再親自体驗一次。而且這一次,我們自己來吹笛子。” 維隆斯眉毛一揚:“什么?你要我們自己吹笛子?” “需要我再說一遍嗎?難道你甘心听憑那些野人來操縱嗎?” “照我看,他們也只不過像我們一樣被玩弄于別人的股掌之上。誰也不許吹那些笛子,我得先——” 赫勒那露出青筋的手臂肌肉隆起:“維隆斯,我老遠地飛到這儿來可不是打算空手而歸的。” 維隆斯不悅地說:“哦?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赫勒把手一揮,做了一個包羅万像的手勢,說:“我要丰富我們人類對別的星球人种的了解,和對別的時代的了解;我要為揭示那确實存在而且把我們全都包括在內的宇宙進化規律而貢獻自己的力量;我要——” 維隆斯搖搖頭。“教授,沒有服務中心委派的宇航隊長的監護,私人基金的考察團是不允許接近任何外層空間世界的。現在,宇航隊長是我。雖然我對你們研究員們的研究范圍完全外行,但事關安全方面,我有絕對的權威。如果您膽敢違抗我的命令,您回到地球上時將被指控犯叛逆罪。” “我不信!”赫勒掉頭沖出了帳篷。 維隆斯轉過臉來看看鮑爾斯基,不禁愕然。教授肥胖的臉上滿面倦容,如呆似痴。“教授,再喝點儿代酊?” “今晚不啦,隊長。”回答是有气無力的。 翌晨,維隆斯帶領全体人員來到了方丘頂上。赫勒嚴厲的目光在沐浴著陽光的石頭廣場上掃了一下,說:“隊長,我想再去考察一下內院。” 維隆斯讓鮑爾斯基指揮大伙儿,自己陪著赫勒走進了內院。小小的院子里除了坐石以外什么都沒有。赫勒不死心地把每一個角落都細看了一遍,然后邁步走了出來。 維隆斯在后面跟著。赫勒大步穿過廣場走向柱廊,鮑爾斯基領著大家正聚在那儿。等到維隆斯赶上大伙儿時,兩位教授已經領著大家走進了一座廟。在一系列像梯級那樣一座比一座高的廟宇群中,這是第一座。直到維隆斯走到門廊下時,他才發現這里正在出現又一個奇跡。 廟內,教授和助手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維隆斯順著大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的方向飛快地瞥去,只見在光洁平滑的滑石地面上,升起了一個長方形的大石台,一直升到稍高于視線處,側面有一道對角斜紋。 維隆斯反應敏捷,早已拔槍在手。“誰也不許碰那石台!” 赫勒狠狠地盯著他:“你——” “誰也不許動!” 石台的底座又徐徐向下滑動,石台在對角線處張開了,一個黑色的長方体緩緩地滑到地面上。維隆斯一個箭步搶了上去。他蹲了下來,用手指試著摸了摸那光滑的表面。看樣子像個盒子。 石台完全隱人了地面。維隆斯掂了掂盒子的份量。還好,不太重。“我到廣場上去把它打開。” 沒有人反對他。維隆斯來到了廣場上,單膝跪在使人感到懶洋洋的陽光里,用自己的身影遮著盒子,也擋住了站在門廊里的人的視線。他撬了撬盒子的接合處,一下子就把盒子打開了。他定神一看,盒子里赫然躺著兩排共14根精美的金屬笛子! 14個人在門廊下等著。維隆斯慢慢站起來,頗為震惊。陽光輕撫著笛子,金屬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怎么樣?” 維隆斯招了招手,讓大家過來。‘”就是這個,眼看手勿動。” 大家圍了上來。赫勒數了數,露出了挑戰的笑容:“啊,隊長,看來我們每個人都分到了一根,可就是沒有你的份儿。這是不是某种暗示,表明您在當地權威眼中的地位?” “倒不如說是為了表明這樣一個事實:當机關開始啟動時,我不在廟里,教授。” 赫勒揚了揚雙眉:“這么說,你也承認這儿正好有14根笛子絕非是偶然的羅。” “有什么承認不承認的,我不想跟你爭辯。”維隆斯啪地關上了盒子。他把人分成兩組。昨天,他和赫勒、鮑爾斯基到這儿來時可沒有得到這不多不少,每人一份的贈禮呀。“溫切爾,歐爾仙,戈梅斯——你們跟我來,其他人在這儿等著。”說著,他拿起盒子,帶著3個人回到廟里來。 他們滿怀希望地站在廟里,可是毫無動靜。維隆斯門聲說道:“歐爾仙,再去叫一個人來。” 她急步走了出去,把阿蓋勒叫了來。4個人肅然看著維隆斯,寺廟還是毫無動靜。“再叫一個人來。” 就這樣一直增加了4個人,他們仍然一無所獲。維隆斯步測了一下剛才升起的那塊地面,接縫勉強可以看得出來。“我敢發誓,這個地面對承受的重量有敏感的反應,如果只有一個人,或者人數太少的話,机關就不會開動。不過,到底要多少人才肯給東西呢?” “隊長,也許它知道我們已經有了笛子了吧?”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盒子。 “哦,我們來試試看。你去把盒子交給鮑爾斯基,然后回來。” 她照辦了。這下子,石台果然又從寺廟的地面升了起來。帶對角斜紋的側面光華耀目。上蓋徐徐張開,一個較前略小的盒子滑了出來。維隆斯迅速把盒子打開看了看,面色變得鐵青。一共是9根笛子,廟里的人每人一根。 “喝,這机關真夠靈的!”蹲在維隆斯身旁的溫切爾評論道。 維隆斯看了看他那張結實的臉和一雙明亮、碧綠的眼睛,說:“靈极了。”他沉吟了一下,心中盤算著:笛子誰也不許吹,要吹得他先吹吹看;而且,他也不想花一天的時間在這儿弄出一大堆多余無用的盒子來。他立刻向歐爾仙吩咐了几句,歐爾仙拿著第二個盒子回到門廊那儿去了。一會儿,她空著手進來了。當石台又開始升起時,她急忙跑去把第二個笛盒又拿了回來。石台上蓋徐徐張開,維隆斯已經作好了准備,在石台還沒來得及吐出第三個盒子時,維隆斯一下子把第二個盒子又塞回了進去。 他倒有點儿希望這一嘗試會失敗。可是石台默默地把這個硬塞進它口中的笛盒連同那個它剛打算分派出來的笛盒一塊儿收了回去,然后隱人地下。維隆斯松了口气,把大家噓赶出廟堂。 赫勒譏諷地笑了笑說:“現在大概可以看看別的廟堂會送給我們一些什么了吧?” “我這儿還沒完呢!”維隆斯又挑選了几個助手。“我先進去,然后你們每隔60秒鐘進來一個人,看看需要几個人才夠啟動那個發放机關。” 7分鐘后得到答案了——需要6個人,維隆斯歇了一會儿后,又挑了体重比較輕的6個人來試驗。第6個人一到,廟堂就有反應了。“這么說,這個机關不問重量,只問人數。好,現在我們上山去看看吧。” 第二、第三、第四座寺廟奉送的都是笛子。維隆斯一一謝絕了。“顯然,這些笛子是要讓人吹的。不過,建造這個寺廟群的那些人,准備下這些笛子,是為了給他們自己吹呢,還是為了給那些土人——” 赫勒沒等維隆斯說完就挑起了爭論:“我不明白你怎么會以為苗子是為那些土人准備的?” “他們不也有嘴嗎?他們也能對著笛孔吹气嘛。他們甚至可能是建造寺廟群的那個种族的后裔呢!” “我實在無法想像我們昨天晚上看見的那些瀕于絕滅的土人會是這些建筑物的建造者,也無法相信這些建筑物會是特地為他們而營建的。” “那你對這一切又如何解釋呢?” “首先,我覺得在這個地方建造這么一個寺廟群絕不是偶然的,其中必有奧妙——除了地勢方面的考慮以外。現在,既然是我們來到了這儿,我覺得,這個寺廟群正是為了我們的到來而專此恭候,并要揭示一個重大的真理的。” “哦?是向我們大家揭示——還是單單向你一個人披露?” “誰想知道真理,它就向誰揭示。” “哦。不過,如果我們發現它向每一個人都揭示了一個不同的真理呢?” “那么,其中的大多數人必然是由于理解能力較低而為假像所迷惑了。” 維隆斯端詳著赫勒的長臉。這個人老是离不開這些海市蜃樓式的憑空設想,這是不是也可以被視作一种低能的表現呢?抑或這正是他頭腦异常清醒過人之處呢?天曉得! “走吧。” 接著的兩座寺廟以同樣的方式向他們奉送了笛子。可是,當他們走進第三座時,這次,廟堂中心的石台不是從地面升起,卻反而徐徐下陷,然后移到一邊,露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口。 “往后點儿!”維隆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洞里燈火輝煌。他往下望了望,只見一把金屬的梯子通向一條狹窄的走廊。他彎下腰來,發現廊壁是光亮的金屬,地面是耀眼的石板,別的就沒有什么惊人之處了。他站了起來,离開了洞口,神情很嚴肅。 “看看吧。” 赫勒跪下,朝洞里張望。他站了起來,淡褐色的眼睛煥發出惊奇的神采。“隊長,顯然下面是一個很大的地下宮殿。” “顯然如此。” “而且,顯然你也不打算讓任何人下去。” “對极了,——今天不行。” “你知道,可能整個方丘都是空心的,”鮑爾斯基說。 “甚至可能根本就是人工堆成的,”溫切爾推測,“特地為了建一個巨大的地下貯藏室。” 而且使整個寺廟群顯得更為突出明顯,就像一塊大誘餌?維隆斯開始覺得這整個精美講究而空空如也的建筑物就像是一個老鼠夾子。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向他投過來的一道道充滿疑問的目光,說:“我自己得先想清楚。今天我不讓你們下去,這并不是在存心阻撓你們的考察。我得先好好地考慮考慮。因為,要是我們下去的話,那是為了更多地了解這個地方,而不是為了冒險去揭示什么偉大的真理——無論那是人間的,外星球的,或者是宇宙的真理。” 赫勒气得嘴唇發白。 考察隊員們繼續朝前走。一座座寺廟向他們展現出更多的連接地下走廊的通道。在最高最大的主廟里,在刻有复雜圖案的圓頂內壁之下,寬闊的石級直通而下,兩旁有雕刻的扶手欄杆。維隆斯木然凝視著這石階。作為一個探險者,這种建筑實在叫他頭痛。 “隊長,還需要描畫圓頂內壁上的那些圖案嗎?” 維隆斯往后退了几步,仰首掃視了一下圓頂,說:“要,而且要拍照。” 沃勒和戈梅斯兩人打開背囊,取出了照相器材。 傍晚,考察隊回到了營地。維隆斯沒有參加飯后分析會。他草草吃了晚飯,重申了誰也不許离開營地,誰也不許到叢林中去的命令,就夾著簡盒,走向土人在泥沼里打滾的地方。 他們不在那儿,他順著溪流追蹤而下,走進了叢林。5個土人正在幽暗的林蔭深處大吃大嚼。它們扯下碩果累累的樹枝,胡亂塞進喇叭口似的嘴巴里,一面還響亮地咂著嘴。黃色、紅色的果汁順著紫色的唇膜直往下淌,弄得瘦削枯癟的前胸滿是果漿、泥漿。 他們一直吃到肚皮都脹鼓鼓的,然后,就一步一步地向著溪流的上游走去,灰暗的臉上木無表情。到了峽谷口附近時,兩個土人跪下來,在一棵有著結實的棕色主莖的植物旁邊亂挖,挖出了一個盒子,樣子跟維隆斯帶著的那個差不多。5個土人各拿了一根笛子后,又把盒子重新埋了起來,然后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峽谷。 維隆斯稍等了一會儿才跟了上去。當他來到廣場上時,廟里已經傳出了笛子聲。維隆斯离開笛聲向主廟走去。晴朗的夜空;閃光的石板;主廟那金碧輝煌的圓頂;還有圓頂上高懸著的那一對孿生的皓月。 主廟內,滑石地面泛著微光。頭頂上,圓頂的內壁籠罩在陰影中。只有維隆斯的腳步聲在廟堂里引起了清脆的回音。他沿著牆壁走著,然后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打開盒子,挑選了一根笛子。笛管上有指孔,一端有吹口,另一端有一個喇叭口型的突出物。金屬的笛管涼冰冰的。維隆斯試著用嘴唇輕触笛子的吹口,開始吹了起來。 于是,眼前浮現了一片亮晶晶的輕云。維隆斯抬頭仰望,只見圓頂上的圖形花樣迸發出火光,并開始晃動,光環旋轉,圖案變幻,五彩繽紛,各种線條,忽聚忽散,融匯离析。這一切,都令人懨懨欲睡。慢慢地,維隆斯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手中還拿著笛子,自己還在吹著它;只知道天花板上翻滾扭曲,光云正在逐漸凝聚成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這可不是昨天晚上那個無臉無形的藍色幽靈了。這是一個金色的女郎,身上松軟地披挂著輕紗似的光云,兩臂优美地在空中揮舞,玉指蔥蔥。她赤著雙腳,裸露著雙腿,蜻蜓點水般地划過廳堂,踝細如錐,趾散如蒲。透明的光云使她嬌美的身軀可以一覽無余,但玲瓏的線條,嫵媚的姿態,只給人以美的享受,而絕無猥褻的意味。她的花容月貌,也完全是金光的杰作——唇似新月,目如玉墜。頭上頂著一朵彩虹似的薄云。 維隆斯繼續吹著笛子。圓頂的內壁變得像天空一樣的寬廣遼闊,一樣的深沉——而且忽然像夜空一樣的漆黑。光環紛紛飛旋著离開圓頂,像流星一樣划破長空,墜落在無底深淵似的黑夜里。接著是燦然星河般的几何圖形,有如万丈瀑布傾瀉而下。 維隆斯完全被吞沒在這飛螢流光的紛扰之中。手中的笛子也煥發出前所未見的异彩,維隆斯現在已經不是看見,而是憑著灼燒著的指尖感覺到這些异彩的。在這紛紛扰扰的焰火會中,維隆斯的金色女郎騰身而起,像一枝金箭平滑地穿過那無窮無盡的黑暗,然后微彎柳腰,輕舒粉臂,慵展玉腿,平躺在黑漆漆的穹宇上。她懸浮在那深邃遙遠的夜空中,金光漸黯,變得纖細輕薄。她的四肢也逐漸縮人軀体內,好像化成了黑沉沉的夜空中一輪燃燒著的炫麗的金黃色的太陽。倏爾,她又伸出四肢,徐徐飄落,向維隆斯抖縮著的地方游了過來。 維隆斯正處于飛箭般的星光的包圍圈中。金色女郎飛扑過來,穿透了維隆斯的胸怀,消失在他背后的廟壁中。她很快地又出現在几米以外的前方。她又飛扑了過來,把騰躍不息的星光串在她那柔長的雙臂上,指揮它們,馴服它們。她把這些星光排列成一個空中的金字塔,然后,疾風般地帶著它們穿過云天,星光金字塔靜靜地平躺在圓頂的內壁上。 她又飛回來了,并把一句話送進了維隆斯的心中:“我又活啦,全靠您啊!”她的腳趾在空中攀援,手指拂著清風。 維隆斯也竭力想說話,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笛聲倒是更為響亮了。 她越發光洁照人,她的容貌体態也更加清晰可見。“我像一顆种子,在光云的外殼里等待盼望;我等著您用您的精力和生气,使我重生出血肉之軀。現在,就請開始吧。”她曲身后仰,渴望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不料就在這時,又出現了第二朵光云。燦爛的光輝凝聚成另一個色澤較深、健壯結實的魯莽漢子。他的腳趾又長又粗,走起路來,身邊還絛繞著光云的殘絮碎片。只見他略一彎腰屈腿,就箭似地直向空中射去,猶如平地飛起一道白气。 維隆斯耳邊傳來了一陣喘息聲。只見溫切爾正蹲在笛盒邊,雙唇緊貼著一根金光耀眼的笛子。維隆斯無可奈何地瞪著他年輕的助手,動彈不得。 一句誘人的細語又吹人心中:我等著呢! 一陣心煩意亂,使他忘記了吹笛子。他的金色女郎頓時化為薄云輕煙。維隆斯急忙把吹口塞到嘴邊,使勁地吹著。她又煥然生輝,一雙眼睛忽然綠如碧玉。她欣喜若狂地又騰身而起,飛到空中—— ——而且沒入了大殿圓頂上一輪煥發出紫气祥云的飛行光環中。她迅速地拗腰后仰,化成了另一個光環。然后,兩個光環一塊儿在空中風馳電掣,旋轉飛行,簡直分不清他們的容貌、軀体和四肢。 正當他倆在圓頂上飛轉時,維隆斯又發現了第三個光体,就是昨天晚上那個藍色的幽靈。它從天而降,火光熾烈,如一道電弧划過,与另兩個光環混然合為一体。 維隆斯四下環視,只見5個土人蹲在兩米外處,最高的那一個在一心一意地吹著笛子。其他的也在撫摸著各自的笛子,他們的眼睛里反射著一閃而過的紫光、金光、藍光。 過了一會儿,3個光環分開了。維隆斯的金色女郎恢复了原來的儀容姿態,向著維隆斯頭上面的石壁飛扑過來,消失在牆壁后面。片刻后,又在對面的廟壁上重新出現。她又輕盈地向維隆斯飛來,凝然停在他面前。“當我肌肉丰腴時,我在石面上赤足飛跑,用彈簧一樣的腳趾彈跳;我飛啊飛啊,一頭秀發火星四迸;我兩眼之間嵌著一顆寶石,能把陽光化為劈石立開的利劍。” 一束強光直射進維隆斯的大腦,腦海里閃現出一個在石路上飛奔的幻影,身后是火花四射、辟啪生電的長發。她回陣一瞥,維隆斯看見了熟悉的眼睛和嘴唇。但這時的她,并不是凝固的光,她有著丰腴的肌肉,棕黃的膚色,柔軟的身軀。她又一回首,碧玉般的雙眼,就像兩眼之間嵌在肌膚中的那顆寶石一樣閃著綠光。 她縱身一躍,飛上高空。他們一起在一個玻璃建筑物鱗次櫛比的城市上空遨游,城市四周是滑石廣場。廣場的邊上,連接著濃密潮濕的莽林。“我飛啊,飛啊,但我的力量還不成熟。遺憾啊,我又要落下來了。” 他們果然落了下來,肉趾触到了石面。 “但我知道我的力量還會加強,因為我有強壯的父母。我的父親多次穿過莽莽叢林,越過浩瀚沙漠,回來時,額上的寶石仍然烈焰騰騰。我的母親簡直是一個血肉之軀的女神,她畢生在高高的云層上來去自如,最后被風暴奪去了生命。所以我知道我一定能高飛入云。” “我飛啦!”她又出發了。這一次,他們的旅程更遠了。當他們迎著看不見的气流飛馳時,她用敏感的手指感触著大气;當她把秀發甩向肩后時,金發發出一陣辟啪的生電聲響。他們高高地飛越城市,來到莽林邊沿,然后又一個鷂子翻身,直入云霄。底下,樹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突然,她猛地彎身下潛。 他們以瘋狂的速度逼近樹梢。維隆斯的笛子發出了一聲尖響。她又騰身而起,如一道圓弧飛越一朵白云。接著,她又緩緩下潛,最后雙雙歇在城市的邊沿上。 “我飛,但我也步行,上下求索,探尋。我用口品嘗,用鼻嗅聞,用眼觀察,用手感触。我用頭發把空中的气流化為火焰,從而獲得力量的增長。當我活著,我神通廣大。” 她在城市中急速穿行,進行各种試驗、考察、嘗試和取舍,維隆斯也跟著忙得不亦樂乎。她性急得一處也呆不住,東竄西跳,簡直好像要蹦离這個世界。維隆斯看見了五光十色、花紋圖案、制品建筑,還有許多像她一類的精靈。但她走得太急太快,維隆斯什么都沒有看真切。 “過去我就是這樣的,”她的聲音又在他腦海中回響,“現在我又這樣啦!我把您的精力化成了我的生命。我又蹦,又飛。” 她一躍而起,懸浮在空中,身后是灼目耀眼的光芒。然后她開始后退到与維隆斯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周圍是寬寬的一圈黑影。她亭亭玉立,金發辟啪作響,兩臂往后抱著一個巨大的水晶石。她擰過頭去,身影逐漸模糊,溶化在水晶石中,最后,只剩下光燦燦的結晶面深處的一線金光。 她又出來了,但她已在水晶石里脫去了血肉身軀,化為一個光影,頭發已變成了一團光云。“是我呀!” 是她。她在穹宇上拗腰折体,閃閃發光,就像黑暗中一輪騷動著的、噴薄欲出的紅日。然后,她又猛地飛扑過來。“在我肌肉丰腴的時候……” 維隆斯隨著她回到水晶石中,她又恢复了血肉之軀。他滿足了她對交歡的迫切尋求,對异性的發狂似的挑選和試探。對配偶的最后抉擇。他們生活在一起。兩個棕色的身軀如光弧經空,風馳電掣地离合追逐,有如綠玉紅光。他們像旋風之神,辟啪作響的頭發交織在一起,新月般的身軀也渾然一体。然后,他們又一分為二,各自的生命回到自己的軀体中去。 同居几個月后,她怀孕了。維隆斯和她一起飛到一個石窟里,她腹中的嬰儿逐漸成熟,最后,一胎生了4個小家伙。她把生命吹進了它們嗷嗷待哺的小嘴。維隆斯看護著她分娩,陪著她去找一個可以幫忙哺養和照看嬰孩的下人。 嬰儿們成長了,先長出了毛發,但只有一個嬰孩萌發出一絲辟啪生電的毛發,其他3個的毛發都又細又軟。她勃然大怒,在云間橫沖直撞,發泄怒气。然后她找了一個陰暗角落,把那3個沒有天賦的孩子遺棄在那儿了。她頭也不回地奔走了。“讓那些只會在地上亂跑的小矮人誰要它們就撿了去吧!讓它們去哺養這些小家伙,給它們洗刷,喂食,料理吧!這些頭發無電、頭腦無神的家伙——不是我的孩子!” 她把剩下的那個女儿抱上云端,母女二人如彗星划過長空。回來時,女嬰兩眼閃耀紅光,就跟她滿周歲時嵌人前額的那顆紅寶石的顏色一樣。“我要把我的女儿撫養成人,我可以通過一條耐久的臍帶把能量傳送給她……” 以后的几年里,維隆斯一直跟她在一起,隨著她一起去探求那不斷增長的力量,并運用這种力量取得一個又一個的胜利。他跟她一起征服了她宣稱歸她所有的那個世界。這里有眉間無寶石、頭發不生電的、在地面亂跑的小矮人。——當她把綠色的火焰射進他們呆滯的眼睛里時,他們呱呱大哭叫餓。 “當我肌肉丰腴的時候……” 她不倦地飛行,但隨著歲月消逝,維隆斯力竭聲嘶了。笛聲變得沙啞——他全身逐漸麻木。可是,他沒有辦法把自己這种衰竭的情況告訴她。最后,她只是生活在他頭腦里的一個暗淡模糊的樓閣里,飛舞著,發號施令,為所欲為,威風依然不減當年。維隆斯頑強地把一口一口的气吹進笛管。 最后,連頭腦里這最后的樓閣也黯然無光了。他四肢完全無力,笛子卡噠一聲掉到石地上。維隆斯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時間就像一口井——又深,又黑,無路可遁。他下意識地貼著漆黑的牆壁掙扎著。過了很久以后,知覺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回到他頭腦中來。他听到溫切爾的緊急聲音:“隊長,天快亮了,咱們得赶回營地去了。” 維隆斯睜開雙眼,但總無法把目光對准要看的東西,眼前一片模糊。他側臥在冷冰冰的石面上,肌肉都沒有反應了。溫切爾扶著他坐了起來,他的笛子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他用手指慢慢地抓緊冰涼的笛管,問道:“我昏迷多長時間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些土人拿走了我們4根笛子,從盒子里。” 維隆斯把手伸了過去,抓住打開了的盒子。土人們把他們自己的笛子扔在不遠的地方。 “我沒有去阻止他們。我——我也跟你差不多,只不過眼睛是睜著的。他們不得不把他們的頭人抬走,那個大個子,吹出——吹出藍色精靈來的那個。” 維隆斯木然地點了點頭。“就是昨晚昏迷過去的那個。”他從地上爬了過去,仔細地觀察了被土人丟棄了的那些笛子。他那亂哄哄的頭腦里產生了一個清醒的念頭:“死的。” “什么?” “土人把它們扔了——因為它們是死的。我的意思是說,這些笛子用過了。沒有用了。反正就這意思。所以——”他的話有气無力地停住了。 “所以只有你的那位金色舞女,我那位紫色的,和那個藍色的,”溫切爾說,一雙碧綠的眼睛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他們只有5個人,無法啟動机關,取得新的笛子。” 維隆斯點點頭。他慢慢地站起來,說:“我們最好在他們派人來尋找我們以前下山。” 溫切爾的神情忽然顯得慌張:“隊長,我昨天晚上來只不過是想看一看。我不是——” “別提了!” 當他們來到廣場上時,維隆斯凝視著地平線上那個獨一無二的大彈坑。可能這就是他們從石路上起飛騰人高空的那個城市的標志;可能那些遠處的樹林就是他們在飛行中几乎撞上的那些樹木的后代吧。顯然,這輪冉冉升起的太陽,就是…… 他一把抓緊了笛子。在他的宇航生涯中,他到過50多個星球,可是從來沒有到過和看見過像今天遇到的這樣一個生机蓬勃的星球。 難道這個星球上過去的居民全死了! 是死了嗎? “隊長?” 維隆斯從遙遠的思路上回到現實中來,陪著溫切爾來到溪谷。“要能睡几天——” “如果赶在大伙儿醒來以前偷偷地溜進營房,就可以睡上几個小時。” 他們果然赶在大伙儿睡醒前溜回了營地。維隆斯倒在他的吊床上,睡得很香,沒有做夢,也沒有听見營地的起床哨。 几個小時后,另一种緊急的刺激把他弄醒了。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跑出帳篷,但覺饑火中燒,無法忍受。他拖著麻木的兩腿來到餐篷,一個炊事員正在提前為午飯做准備。維隆斯告訴他自己餓极了,炊事員給了他一個盒飯。維隆斯一口气吃光,連添了兩次,歪躺在飯桌旁。 接著,他又听見T赫勒盛气凌人的咳嗽聲。“隊長,根据我的理解,誰要是昨天晚上違反你的留在營地不許外出的命令的話,將以叛逆罪論處。” 維隆斯的聲音像喝醉了酒:“我指派溫切爾為我的特別助手,在非常時期。” “哦?奇怪的是你過去沒告訴過我。” “我也很奇怪。”維隆斯固執地跟他頂著嘴。 赫勒眯著他那雙灰眼睛。“好吧,你覺得在允許我們進入地下宮殿前必須首先考慮周詳的那些問題,我想你一定已經有時間考慮過了吧。” 簡直是訛詐。維隆斯歎了口气:“吃過午飯去。我帶著溫切爾作為我的特別助手,你也可以挑一個人。”他的手表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出發之前,他還可以睡一個半小時。 歐爾仙用一塊濕毛巾把他從夢鄉中弄醒了:“隊長,赫勒教授在大發雷霆,你已經退了一個半小時了。” 維隆斯頭暈眼花地坐起身來,腦子怎么也無法清醒。他從藥箱中取出藥劑喝了些,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這樣三弄兩弄的就更遲了。 赫勒神色嚴峻地跟他點了點頭,他們一塊儿上山了。維隆斯感到眼前這個朦朦朧朧、陰陰森森地不斷向自己逼近的峽谷,像是通過另一种感官映人自己腦海中來似的,既不太真實,又不是幻影。他腳底下也有同樣的感覺。 直到他們面對著那通往主殿地下走廊的石階時,維隆斯的腳步才穩了下來。一會儿后,他和溫切爾、赫勒、內文斯四人都來到了走廊里。在他們面前,是涂釉的石地,一眼看上去,走廊似乎只通向一堵空牆。但還沒走上5步,石壁便滑向兩旁,他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和上面大殿一樣大的地下廳堂里,只不過天花板比較低,發光的石面把大廳照得通亮。 維隆斯把頭往后一轉,灼灼的目光掃視了60度角,停在一塊真人般大小的石像上。她膚色棕黃,身材修長,昂首挺立,碧眼上視。眉間有一顆嵌入肌膚的藍寶石,雙臂環抱著身后一塊和她一樣高的長方形多面水晶石,肉趾緊抓著地面,正准備一躍而起。維隆斯不禁惘然若失。他抬頭注視著她那石雕的面龐,留在上面的那种探尋的神情似曾相識,但五官儀容卻又素未謀面。 “隊長——那邊。” 她在水晶石的另一面上又出現了,這次的膚色藍得鮮艷,輪廊精巧的軀体內似乎可以看見能量在流動、她雙臂高攀,頭籠輕云。維隆斯凝視著她那張改變了花容的臉龐,不知該怎么說好:“溫切爾——昨天晚上你看見像這樣的嗎!” 溫切爾明亮的眼睛里顯然閃爍著心照不宣的神色:“你是指穿透水晶石的路,從——從一种存在形式變成另一种存在形式的路?” “從一种存在形式變成另一种存在形式的路?” 赫勒走了下來,站在他們面前,扇動著腦袋上的兩只大耳朵:“到底你們昨天晚上看見了些什么?” 維隆斯不樂意地把自己昨天晚上的經歷向他說了一遍,看著這一切被赫勒那個充滿古怪念頭的大腦一過濾就完全變了樣。他說完后,赫勒不饒人的目光射向了溫切爾。 溫切爾說了他自己的經歷:“隊長,我覺得水晶石里的那段路是一個象征,用這樣的手法暗示我們,什么時候是在回憶往事,什么時候又回到了現實。除了在這回憶与現實交接的時刻之處,我在別的時候都沒有見到巨大的水晶石,而且顯然你也沒有。但后來——我想大概是你昏迷了過去以后——當我跟著我的那一位走上死亡之路,看著他最后壽終正寢時,我發現他手中拿了一塊和這塊大的水晶石樣子相同的小晶石。他帶著這塊小水晶石到一個他稱之為死屋的地方去。那塊小水晶石大約有我的小手指第一節的一半那么大。他把它拿在手中,然后就——死了。后來他的隨從們回來了,打開他的手一看,水晶石已經不一樣了,中心有一顆紫色的假疵——原來是沒有的。” “你不認為那是一种象征嗎?一种暗示?”赫勒問道。 溫切爾碧綠的眼睛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他沒有完全解釋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許那水晶石只是一种登記死亡的手段;也許是召集隨從的一种信號。還可能是這樣,他死時,某种物質——他個人的某种肌体情感電波傳遞到水晶石中去了。一個——一個靈魂印記,也可以這么說吧。這是我的想法。” 赫勒炯炯有神的目光又投向維隆斯:“隊長?你怎么解釋溫切爾所看見的這一切呢?” 維隆斯搖搖頭。在重新与她一起繼續走上生命的旅程,并送她走過那段水晶路直至死亡之前,他不愿意妄加解釋…… “……今晚?要不要今天晚上來与她共同生活,直到她撒手仙逝呢?” 但那不會是最后的死亡,只要他手中還拿著她的笛子,那是她的生命之源。 “你當然有你的解釋,即使你不愿意說出來?” “我想你也會有你的解釋的,赫勒。既然你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我當然有羅。建筑這個寺廟群的那個种族的人顯然有一种异乎尋常的力量——我們人類多少世紀以來夢寐以求的那种力量。” “那是說,假如昨晚所見不只是笛子引起的幻覺的話。” “你們倆誰也沒認為那是幻覺啊。這些人能夠通過一种晶体狀物把太陽能注入他們的肌体內。他們能夠在空中飄浮并飛行相當長的一段距离。后來,他們統治著他們同种族中那些遲鈍的、缺乏天賦的成員。現在,你明白我們為什么被召到這儿來了吧,隊長?” 維隆斯郁郁不樂地瞧著地面:“為了揭示一個偉大的真理?” “正是!我們被召到這儿來,是為了讓我們成為第二個具有那些人所具有的神秘力量的人种。在整個星河系的各星球人种中,我們被挑選來繼續沿著他們沒有走完的進化之路走下去。” “那么,那些土人又怎么解釋呢?你不相信他們正是建造這個寺廟群的那個人种的后裔嗎?” “怎么可能呢?難道你認為他們之間有任何相似之處嗎?——除了他們都是人這一點之外?” “這是蛻化變种。這個星球上散布著核彈坑。”他自己也知道,這种說法是站不住腳的。這樣的蛻化變种必須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遺傳紊亂,然后才會重新穩定下來,成為一個新的、單一的、同質的种族。從彈坑形成的時間來看,年頭是遠遠不夠的。他轉守為攻地向赫勒發問:“教授,如果你斷定他們屬于不同的种族,那為什么不讓他們來充當那個超級人种的接班人呢?” “顯然,他們太原始了,不可能作此飛躍。他們要補走的路程太長了。他們甚至還夠不上石器時代——我們沒看到任何工具和武器的痕跡。不過,我想,要是那個超級人种能為他們現身說法,循循善誘的話——” “那些土人每天晚上到這儿來吹笛子。” “這顯然不夠。他們沒有提問、尋求和探索的智力。” 維隆斯不再爭辯下去了。他抬頭一看,石階上站著一排人,一個個都听得人了神。“如果我們要尋求和探索什么的話,那還是再往前走吧。” 大廳里還有兩個石雕和晶体的美麗塑像,考察隊粗略地視察了一下,維隆斯則在步測大廳的四壁。他才測了一面,忽然,石壁下滑,出現了一個緩緩向下的走廊。 其他人也走了過來。“且慢,我要先看看這個大廳所有的出口,并畫一張草圖以便參考。” 他們發現還有三個通往別處的走廊。他們進入了最后的一個,身后的石壁閉上了,与此同時,兩旁的石壁往后招了起來,現出了第二個大廳,而他們就站在台階口上。維隆斯仔細打量著這個新地方。大廳地面全是一個個活動的陳列箱子組成的,每一個密封的箱子里放著一件閃光的東西。 教授和助手們高聲歡呼,一擁上前,只有維隆斯一個人暴跳如雷。17年來,他領導的考察隊每有珍品發現,總要先停下來祈禱,但在這儿,什么東西都已准備周到,而且還放在玻璃箱子里。他的腦海里立即轉過了一個念頭:多像一個星際老鼠夾子啊!維隆斯滿腹狐疑地皺了皺鼻子。他的小老鼠們正在一溜煙地跑過去吃乳酪哩! 真是香甜的乳酪。他們面前擺著一套精心選配的藝術珍品——脆薄的杯碗,別致的盤碟,精美的服裝,金絲銀線的織錦,還有又大又輝煌的瑪瑙。 然而,這個大廳只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展覽大廳的前廳而已,而那個展覽大廳又通往另一個展覽大廳,還通往第三個、第四個…… 但他們很快就證實了,這層層相套、优雅精妙的連環大廳是有盡頭的。兩個小時后,他們發現他們所在的大廳只与進來的大廳相通,而那個大廳又只与原先進來的大廳以及其他兩個沒有出口的房間相通。 當他們再也找不到別的出路時,赫勒鳩鷹似的銳利目光投向了維隆斯的草圖簿。他把草圖与維隆斯的寺廟群平面形勢參考地圖比較了一下,說:“如果你這兩張圖的比例沒有錯,隊長,那么,這里還有整個我們無法到達的地下部分。” “要不然,你想他們把分發笛子的机關和有關存貯物藏在哪儿呢?” “啊——當然羅。但是,假如有門路能通往那些廳堂呢?盡管我們顯然在這儿沒有發現這些入口。”他的目光四下掃射著。“隊長,你對這一切有何感想?” “非常漂亮。” “但完全是無用的。沒有一件實用的東西,沒有一件東西向我提供和描述了他們日常生活的情況。這些東西只告訴我們,收藏了這套東西的那些人里面有一些非常出類拔萃的藝術家和工藝匠。你知道為什么這套東西的种類范圍這么窄嗎?” “我還沒想過。” “顯然,种類不多,因為這只是用來表現他們的能力的一些具体樣品。其余的,他們要我們通過笛子去了解。” 維隆斯聳了聳肩膀:“就算是這樣吧。” “那么,我們今晚全隊都到這儿來,你不打算反對吧?顯然你和溫切爾昨晚的試驗沒有什么害處嘛。” 維隆斯又聳了聳肩,放棄了他對笛子的獨占權。 “而且,既然你已經視察過這個地方了,你不會反對我明天派一個小組下來拍照和登記編冊吧?” “不反對,要是能弄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話。” “會弄得好好的。” 階梯是自動的,他們剛走過去,天花板就打開了,出現了一條通道。他們重又回到了地面上。 維隆斯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他預感到內心有一种瘋狂的沖動。他坐在吊床上,從盒子里取出笛子來,愛撫地摸著它冰涼的笛管,恨不得立刻在這儿就吹起來,讓她再活下去。 但這儿不是地方。 “主殿也不是地方。”當他和考察隊一起來到方丘頂上時,他又這么決定。今天晚上不能在那儿。考察隊員們向主殿走去,泛著微光的石面上,大家都放輕了腳步。他們魚貫進入大殿,分散在四面,靠牆席地而坐,一個個默默無語,心事重重。每人發了一根笛子——他們又向石台取了一盒,以補充被土人拿走了的那几根——然后各自不由自主地就把笛子舉起放到唇邊。 維隆斯不想跟他們呆在同一個大殿里。當第一聲笛音怯怯吹響時,他就溜了出來,大步地急忙走下石階。他來到了一個小廟里,圓拱窗外懸挂著孿生明月。他雙手顫抖著把笛子放到唇邊,舔了舔吹口,吸了口气,吹了起來。 可是什么也沒有,空中只出現了一抹菲薄的彩色的霧。沒有成功。維隆斯再吹了一下,奏出了一种從來沒有人听到過的旋律。 現在也沒有人听見。只有維隆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這寒廟里。他的嘴唇忽然感到一陣冰涼,窗外那一對孿生月亮冷冷地在他呆滯的眼前滑過。 她是不是要尋其同類呢?不會的。可是,當手表上的指針表明,又過了沉悶的一刻鐘了,而他吹來吹去還只是吹出些霧來的時候,他就拔腿离廟,徑自向主殿走去了。 要是上兩個晚上,那催人人夢的光焰迷魂陣早就會叫他暈暈糊糊了。現在,蹲在主殿四壁牆根的人和土人們也都神志不清,目光呆滯,顯然已經掉進了光焰迷魂陣了。可是維隆斯毫不迷糊,他站得穩穩的。肌肉由于心情的緊張而繃得緊緊的。他把自己的笛子再一次放到唇邊吹了起來。 她還是沒有出現,只有他在那個被遺棄的、荒涼的小廟里已經吹出來過的輕柔光帘。 后來,他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出寺廟群,險像環生地摸黑下了峽谷。他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燈光下,他發現了笛子上的裂痕。 金屬笛管上有一套精致的小玩意儿:有用陶瓷做的,有用閃光絲線編織的——還有單獨一塊白色的水晶石,像他小手指第一指節的一半那么大,水晶石深處,有一個金色的瘢點。他的金色女郎!但是,當他試探著用力捏時,水晶石上出現了放射狀裂紋。 碎了。維隆斯惘然若失地把碎片握在拳心搖晃著。當她死時,她的肌体情感電波立即被搜獲并保存下來——靈魂的印記銘刻在水晶里,可惜是這樣一种一摔就碎的東西。他使她复活過來,跳了整整一個晚上的舞,然后他筋疲力盡,把她摔在了石地上。笛管掉在石地上時那“卡噠”一聲還在他心中震響著。 維隆斯捏緊手中鋒利的碎片。他走出自己的帳篷,溜進了黑夜籠罩著的叢林。方丘上的笛聲在夜空中縈繞。他來到了溪流邊,一股濃郁的泥土味迎面扑來。 “我飛啊飛啊,一頭秀發火光四進;我兩眼之間嵌著一顆寶石,能把陽光化為劈石立開的利劍。”現在,她要求最后一次把水晶的碎片化為輝照云天的光焰,怎能讓她在這莽莽叢林里長眠孤窟呢? 這時,他看見了溪水里雙月的倒影,浮光躍金,靜影沉壁。他忽然靈机一動,有了主意了。他把手腕一抖,把她送到了長眠安息之地。她輕輕地敲碎了銀鏡似的水面,水中的月影化著粼粼漣漪。她隨波而逝,离開了他。 离開了這茫茫的黑夜,离開了這死寂的世界。維隆斯穿過一片空蕩蕩的樹林,回到了空悠悠的帳篷中。他躺著,凝視著腦海中幻現的光影,雙手緊緊地握著——但手里什么也沒有。 當他被聲音吵醒時,天色已經微明。他連忙赶到吃飯的地方。考察隊已經回來了。他們餓得什么都顧不上了,一心只想著吃,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扑向食物庫帳篷,拖出一袋袋的濃縮食物,用手舀起一捧一捧的粉和丸子。鮑爾斯基獨自把一包碳水化合物粉拖到食物庫帳篷的遮蔭處,把食物有條不紊地填進嘴巴。 維隆斯看到赫勒在帳篷的另一邊,正和5個土人蹲在一起,把高蛋白丸子倒進他們的飯碗里。 “你在給他們喂飯嗎?” 赫勒聞聲抬起了頭,面容憔悴。“隊長,他們快餓死啦。喂飽了好跟他們說話。” “那我希望你已做好准備,可以很快就把話談完,教授,說不定你正在讓他們服毒呢!” 赫勒猛地吃了一惊,惶恐地朝土人們掃了一眼。“我——”他心煩意亂地一手插進了頭發。“我沒想到這一點。他們的新陳代謝系統可能跟我們的完全不一樣。我——”他的手顫抖著。“我看到有机會,我就——” “不過,現在也不必停下來。這可能是你最后的一個机會。” 勒赫緊張地抬起頭說:“內文斯是我的通訊組長。內文斯——”他回頭掃了土人們一眼。他們扔下了手中的飯碗,把一袋丸子全倒到地上。開岔的手貪婪地鏟著,舀著。個子最大的那個土人第一個把頭鑽進那堆丸子,唇膜抖動不停。 維隆斯高聲把內文斯叫了來。赫勒和內文斯兩人進行了大膽的努力,利用各种語言、手勢和表情跟他們溝通,最后甚至用手指和尖棍在潮濕的泥土上寫寫畫畫。“紙會使他們更糊涂的,”內文斯一邊忙著,一邊匆匆地對維隆斯說:“千万不要使用一种比對話內容本身的文明程度還要复雜的媒介。” “既然這樣,那還是說話吧,”維隆斯冷冷地建議道。對內文斯所作的努力的反應是令人鼓舞的,土人們繼續大吃大嚼,跟在滿地亂滾的丸子后面又是追,又是搶,然后把飯碗里的丸子倒進彎彎的大嘴巴里。 等到碗里的丸子也吃得精光時,內文斯的努力終于引起了一位听眾的興趣,這就是鮑爾斯基:“隊長,要不要試一試我們前天晚上嘗過的那种東西?” “代酊酒?赫勒,想要試一試另一种牌子的毒藥嗎?” 赫勒立即表示同意。 “那就先別讓他們再吃丸子了。要是代酊酒行的話,我們先讓他們懂得這樣一個條件關系——要吃的,就得先說話。這樣,我們就有辦法了。” 土人們欣然同意服用這种顏色很淺的酒。他們一個挨著一個地輪流嗅一嗅汽化蓋。渾濁的眼睛几乎立刻就明亮起來了。 “行啦!”赫勒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們的大腦細胞纖維——” “還在念念不忘吃!”維隆斯眼明手快地一把攔住第一個跑過他身邊、向食物庫沖去的土人。他跟這個土人扭打起來了,他發現對手簡直是一把怒不可遏的骨頭。土人凶猛地吼叫著,指節、腕、肘、胳膊都會向著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屈曲。他的手指一把抓住維隆斯的脖子,彎彎的大嘴巴一口咬住維隆斯的左頰。維隆斯怒吼道:“向他開槍!” 其他的土人也沖破了站成一列的惊慌失措的人們,紛紛向食物庫扑去。他們的意外行動比維隆斯的困境更緊急有力地喚醒了目瞪口呆的人們。“打倒他!” 溫切爾從赫勒的皮帶上一把拔出電擊槍,朝著呆若木雞的教授身旁連放數槍。土人失聲大吼,松開了手。維隆斯抽出一只手,拔出電擊槍,當場把那個土人擊倒在地。然后,他一手捂著帶血的左頰,一面奔向食物庫,把其他4個土人一一擊倒。 當維隆斯命令把5個癱軟的士人拖到營地外面去時,赫勒兩眼冒火,不服地說:“他們是有理智的。” “他們有的是饑餓。連狗都會找到食物,如果它餓得厲害。” “但狗不會長得像個人啊!狗——” 但現在不是探討宇宙間的各种定義的時候。“要是你想在他們醒過來時還要試試的話,那就拿一袋丸子來——一袋。不過我可要握著電擊槍。剛才,這些寶貝已經從原來設想的毫無危險一下子變得可能成為一幫亡命凶徒了。不過,我還是要說只是‘可能成為’。” 被電擊槍打昏過去的土人很快就醒了。內文斯想盡辦法,試圖使他們明白那一袋丸子和這些人想与他們交談之間的關系。但土人們的回答卻是發動攻擊,連續地向年輕的助手野蠻地扑過去。 于是他們又被擊倒在地,維隆斯陰郁地看著5具失去知覺的軀体,說:“赫勒,我看我們還是從頭開始吧。先讓他們懂得攻擊和統統被打翻在地之間的關系,然后才是食物和交談之間的關系。” 赫勒勉強地點點頭:“可能代酊酒沒怎么啟發他們的理智,倒激發起他們的攻擊天性了。”他承認說。 “而且,說不定當你快餓死時,進攻就是理智的反應。” 可是,當土人們恢复知覺時,代酊酒的效力顯然已經過去了。他們縮成一團,陰沉慍怒的目光在電擊槍和丸子之間蕩來蕩去,唇膜抖動著。大個儿站了起來,低下了頭。維隆斯握緊了手中的電擊槍。但他不是沖上來,而是轉過身去,走了。其他4個也跟著走進了樹林,腳下咯咯嚓嚓地響著。 赫勒垂頭喪气,維隆斯把電擊槍插回皮袋中。“他們還要來的。我在這儿守著食物庫,你們去睡個大覺,補回昨天晚上的一夜不眠。”維隆斯轉過身來,第一次注意到教授和學生都那么疲倦不堪。 但當他面對著他要看守的伙房時,他的惻隱之心又消失了。箱子、袋子全打開了,食粉、丸子、夾心松餅、還有糧食,撒得到處都是,連地上都有。維隆斯面色陰沉地巡視著,盡力把還能吃的收拾好。把地方弄整齊于淨后,他就手持電擊槍,無聊地呆在帳篷里,等著時間慢慢地過去。日移影動,微風輕拂,枝莖搖曳,紅綠樹葉窸窣晃動。土人們沒有回來。 直到黃昏時,阿圭拉才來把維隆斯叫到營地外沿。土人們一起從樹林里出現,唇膜飄動著。那個大個子把雙手伸到維隆斯跟前。 維隆斯注視著向他遞過來的東西。這是一個小小的金屬儀器管,兩頭空空,內壁上有一些質量很輕的葉片,中心懸浮著一個刻有指針度數的圓形儀表。管子的金屬上略微看得出有些麻點,盛放儀器的盒子干干淨淨的,沒有一點儿髒東西。 大個子朝著儀器作了個手勢,嘟噥了几聲。 “交易?”維隆斯猜想著,吃了一惊。他用手指指嘴巴。 大個子也指指他自己的嘴巴,唇膜抖動得更厲害了。 “拿一袋高蛋白丸子來,”維隆斯迅速地吩咐阿圭拉。“還有夾心松餅。還有赫勒,要是他在附近的話。” 阿圭拉把丸子、餅干和教授都帶來了。“他們拿來的?什么玩意儿?”赫勒問道。 維隆斯把儀器一手塞給了他。“你猜猜吧。阿利,拿著我的電擊槍,准備著。”他把槍交給助手,解開了放著丸子的口袋。 土人們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他們把丸子倒作一堆,然后一捧一捧地舀起來。他們又把夾心松餅挑了出來,高高興興地分著。 “行了,隊長,我相信這是一個气象儀。一個風速儀。”赫勒把儀器舉了起來,葉片被風一吹,在管子里旋轉起來,刻度盤上的指針也擺動了。 “對于他們來說,真是一件精巧的禮物,而且一點儿沒坏。” “就是啊!顯然,這儿有一個我們尚一無所知的手制品倉庫,那儿有一些自從大破坏以來一直藏得好好的東西。” 維隆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飛机探察組報告說,居民中心已經全部摧毀了,連一點點殘垣破瓦都蕩然無存了。然而,他們并沒有像蓖頭發似地把布滿這個星球表面的濃密的叢林蓖一遍。維隆斯斜眼望著那茫茫夜空。“你打算今天晚上帶考察隊到寺廟上去?” “當然,雖然我們昨天晚上都体驗了那么生動的經歷,可是,對于這東西的技術,對于他們到底是怎樣產生這樣的效果的,我們卻一無所知啊。” “我不認為這是什么技術。他們的力量是天生的。” “可是,眉間的那顆寶石不是天生的呀!你告訴我說你在你的笛子上找到的那玩意儿也不是天生的呀!而且,只要我們能夠學會把一個人‘錄’下來,以供未來的需要,那將是多么巨大的進步啊!你能想像有這么一天,你能夠与蘇格拉底并肩而行嗎?還有牛頓和愛因斯坦,李奇和帕迪尼,在他們畢生的工作和研究中,你都能親隨左右?還有,你能想像嗎,莎士比亞在奮筆疾書,你就在他身后探頭——” “莎士比亞已經死了,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們上山吧。明天,我要設法動員我們的朋友多拿些東西來交易。不過,這一次我得要跟蹤他們。” 當晚,考察隊來到峽谷口時,歐爾仙把維隆斯拉到了一旁。她把她的笛子塞進維隆斯手中,說:“我不再吹這個了。不過,我覺得——我覺得你應該吹,隊長。” 他還沒來得及問問她,她就如釋重負地掉頭跑了。維隆斯滿腹狐疑地端詳著手中的笛子。 溫切爾出現在他身旁。他指著跟在考察隊后面的那伙土人,說:“隊長,今天下午我已經問過每一個隊員了,昨天晚上誰也沒在夢幻中見到他們那個种族的人。” “哦?” “是這樣的,我几乎向每一個人查問了他們在夢幻中的經歷。你知道,那些具有天賦神力的人看來并不具有同等高尚的道德品質。好几件事說明了他們真是老奸巨滑,人面獸心,還有許多事情暴露了他們的冷酷和若無其事的惡毒行徑。很清楚,他們并不把那些沒有天生神力的家伙看作是真正的——人!” “你說的是那些滿地亂跑,服侍他們的小矮人!”維隆斯皺起了眉頭。無疑,他自己的那位金色女郎也毫無這樣的善心。她對那些低等人种看不出有什么感情。“好吧,就把這看作是那些土人具有思維能力的一种跡像吧——他們害怕跟我們接触,因為有思想顧慮。” 溫切爾點點頭:“我也是這么猜想的。你知道的,如果有足夠的時間讓這些土人生存和發展下去,他們甚至會進化為一個文明种族的。” 這話并沒有打動維隆斯的同情心:“要是他們的毛發也會發出火星電花的話,他們都會活下來的。” “但其他的都沒活成呀,那些會跳舞的精靈,還有他們的低等人。” 維隆斯惱怒地問道:“他們后來到底怎么了?難道一點儿線索都沒有嗎?誰都不知道?” 溫切爾明亮的眼睛避開了維隆斯的視線:“我——我不敢肯定,因為歐爾仙不愿意和我談。不過,其他人倒都沒有看見什么。” “好吧,會知道的。” 維隆斯相信自己很快便會知道結果。他靠在廟壁上,把歐爾仙的笛子放到唇邊,運气一吹,一個火紅的精靈應聲而出。笛聲中,隨著這光燁耀目的夢幻仙境而复活的,不僅是一位与前不同的翩翩起舞的光焰人,而且是另一個時代,另一個世界。此時此地,滿地亂跑的小矮人已經占了人口的大多數,而具有神力的毛發生電的則越來越少了。 “太少了!不過,雖然我們人數寡少,但我們仍然大權在握。那些軟弱無能、沒有神力的家伙,仍然在我們的光電寶劍之前卑躬屈膝,不胜犬馬怖懼。但是我們知道,再過不了几代人,我們不但將會絕滅,而且還會蒙受恥辱。我們知道,一旦我們最后的子孫死光以后,這些低等人种就再也不會用他們的丹田之气來供我們的先輩們借光還魂了。相反,他們將狠毒地毀掉我們藉以永生不滅的笛子。那時候,我們將与水晶的軀殼同歸于盡,成為遺傳規律中的這一奇花异葩的犧牲品。因為,正是這种特殊的遺傳規律,注定我們的子孫后代越來越少以至最后無法延續后嗣。” “我們將從宇宙中消失——屬于我們的宇宙!” 不過,尚存的英才們知道,宇宙中并不只是他們。他們翹首星空,苦想冥思。在這宇宙的某個地方,有著同他們相似的生命。因為我們大可以自豪地問,難道不是只有人這种形式,才可能是宇宙間最万能、最理智的精華嗎?而且,總有那么一天,那种生命在他們的宇宙探險中,會發現這個星球的。 到那時候,他們將靜待恭候。等著去跳呀,飛呀,閃掠盤旋;等著使他們的整個歷史從頭到尾地重新复活——他們的每一個人的故事,就是整個种族的故事;每一個家族的歷史,就代表了整個种族的歷史。而且,到那時候,除了靜待恭候的笛子外,將沒有別的什么會使天外來客們分心,也不會有叛逆的低等人去毀坏那些珍貴而脆弱的笛子了。 那時候將根本沒有低等人了。 維隆斯的笛聲使寺廟群的頭几座出現在幻境中。在遠离所有居住中心的地方挑選了一處土地,方丘平地而起。特別建了一個保險庫來置放全套的笛子——這就是可敬的祖宗們。保險庫精心安裝了緩沖和防御設備,內壁上雕刻了這個具有天賦神力的种族的歷史,一個又一個的胜利,一個又一個的榮耀。他們從來不曾失敗過,也永遠不會失敗。 由于他的伴侶的早逝,維隆斯沒有親臨目睹那場末日大屠殺。在走進了死屋,踏上了進入水晶石的道路,而熾烈的光環又尚未重新出現之際,維隆斯強使自己從幻境中恢复知覺。他使勁把笛子從唇間推開,五指痙攣如爪。 為了确保他們那脆弱易碎的永生的寄托物的安全,他們把低等人全部殺絕。他們首先蓋起了寺廟群——星際誘餌,然后系統地把一切銷毀,滅跡。維隆斯不用看就知道了。他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笛子猛力一擲:滾你的蛋!笛子“卡噠”一聲摔在石地上。 但別的光環還在他腦子里亂飛,盛怒并不足以使他能立即离開寺廟,把笛子里的光焰世界摔個粉碎也不能使他免于丑態百出。黎明時,他跟其他人一樣把食物庫鬧翻了大,食物到處亂扔,肆意浪費。 人和土人們挨著都在大吃,開岔的手和五指的手都在貪婪地扒著。 維隆斯躺在吊床上,迷迷糊糊,忽然,遲疑不決的歐爾仙朦朧地出現在面前。“隊長,——” “你沒吹笛子。”聲音像喝醉了酒。 “沒有,我——” “那好,你去守衛食物。別讓土人搶走。有事儿喊我。” “跟那些土人在一塊儿?你要我去——” “拿我的槍去。他們要是走,就來叫我。”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過了一會儿,她又來了。“隊長,土人——,我不讓他們靠近食物庫。我向他們開了槍。他們現在到樹林里去了。” 維隆斯坐了起來,默默地看了看表。正午。“是去拿東西來交易嗎?” “不知道。我——你要我跟著他們去看看?我一個人?” 維隆斯吃力地搖著頭以表示他絕無此意。“藥箱。”他用粗啞的聲音對歐爾仙說。他的腦子已經僵硬了。 10分鐘后,刺激劑起作用了。他走出帳篷,在晌午的微風中,腳步還有些不穩。歐爾仙領著他走進叢林。“他們先走了一刻鐘。” “他們走路像海龜一樣。而且還有點儿像大象。”幸虧他的頭腦清醒了,腳步也穩了。他很快就發現了土人的足跡,很容易地就跟蹤上了。歐爾仙跟在他后面。 “隊長——” “跟蹤時可不能聊天啊。” “哦。”顯然,要說的話并不太緊急。 穿越叢林的土人也走得不緊不急。維隆斯和歐爾仙跟著他們越過溪流,然后背著寺廟群而行。兩人很快就靠近了他們,可以听得見他們的腳步聲了。“我們最好离得遠點儿。”維隆斯沙啞著嗓子悄聲說道。 “隊長,我給你笛子——” 維隆斯咬著牙根說:“我把它砸了。”從歐爾仙灰白的眼睛里一閃一閃的目光,維隆斯知道,自己憤恨的感情也得到了她的共鳴。他看看手表,摸摸肚子。“我們應該先吃了午飯再來。” “這是因為那些笛子使我們餓坏了。” “那些笛子——”維隆斯看著她,沒有說下去,又是一陣饑餓令他腸胃抽搐。 “所有那些光焰,變幻——都是從我們的肌体中取得能源的,”她神情激烈地說,“那些水晶石直接從我們身上提取能量。” 維隆斯一動不動地細細回味著她的話。累得東歪西倒,餓得真想狼吞虎咽,頭暈目眩直發暈——這些都不僅僅是睡得太晚和飲食作息時間不規則的結果。精力衰竭的种种症候他都一應俱全,活像耗干了電的蓄電池。“歐爾仙,為什么你總是能一語破的呢?” “因為我頭腦十分清醒,”她不客气地回答說,“而且,要是吃了虧,我總是知道的。” 本來,他也應該知道的。只要再過几天,再嘗嘗那令人迷亂的咒語的滋味,他也會知道的。但那些土人又往前走了。“等我們回營再談吧。詳詳細細地談。” 她點點頭,冷淡地表示滿意,他們又再往前走。進入溪邊茂密的草木叢后,土人們加快了步伐。他們兩次停下來果腹,摘下長滿黃色漿果的樹枝狼吞虎咽。維隆斯和歐爾仙躲在潮濕的簇葉下注視著他們。維隆斯羡慕得肚子咕咕直叫。“要是我們也敢嘗嘗野生植物……” 歐爾仙尖刻地瞥了他一眼。 “要是我們敢的話。”他沒有再說什么,靜了下來。 當土人又繼續往前走時,他把電擊槍拿在手里,警覺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動靜。腳下的泥土又濕又黑,盡是腐葉。 到了近傍晚時分,林中旅程停止了。前方,士人們沉重的腳步聲靜了下來。維隆斯和歐爾仙等了一會儿,然后警覺地往前移動。 前面,叢林間的空地上,有一個小小的半球形的圓頂房,一半攀滿了藤蔓,門開著。維隆斯听得真切,里面傳來的正是他們一路追蹤的土人的嘟噥聲。除了這第一座圓頂房外,還有其他的,大小和建筑式樣都差不多。下半部分的鑲板是棕色的,半透明;上半部分的鑲板是綠色的。 維隆斯小心翼翼地慢慢繞過第一座圓頂房,圍著第二排的第一座兜了一圈。他輕輕地敲敲那半透明的鑲板,發現質地是塑料的,可以說一點儿也沒有老化變質。他把前額緊貼在這半透明的鑲板上朝里面張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些靜物的大致輪廓。 歐爾仙的神情同他一樣,也是茫然不解。忽然,她往別處看了看,碰了碰維隆斯的胳膊,用手指了指。透過茂密的草木,他發現了又一群圓頂房。他回頭朝土人走進去的那座圓頂房瞥了一眼,一手把歐爾仙腰間的電擊槍從皮帶上拔了出來,塞進她手中。“監視著他們。要是他們轉回咱們的營地去,上我這儿來。”他用手指了指,示意前方的那群圓拱房。說完,他就一閃身离開了。 第二個圓頂房群比頭一個占地要廣,建筑式樣也較為多樣,包括一個單間的長房,几個小圓頂房,還有五六個稍大的。外面的鑲板雖然藤纏蔓繞,但實際上也一點儿沒有損坏。維隆斯推開一扇上著活頁的門,走進了長房。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而且,凌亂不堪。盡管由于半透明的綠色鑲板的過濾,室內的光線很暗淡,維隆斯仍然可以看得清這种杯盤狼藉的情況。大大小小的鍋碗瓢盆撒得到處都是。地板、牆壁上,東一灘,西一抹,斑斑點點,全是干了的油污泥跡。維隆斯用腳步測了測房間的長度,也辨認出了別的東西——桌子,椅子,炊具,水箱——樣子跟地球人用的東西大不相同,不過可以辨認得出它們的用途,如果假定這屋子里居住的是類似人這樣的生物的話,看來,他發現的這個長房是一個廚房——一個劫后荒蕪的廚房。 就像他昨天早上看守的食物庫一樣的劫后荒蕪,是經歷了一場瘋狂的、集中的饑餓風暴的洗劫后的荒蕪。他打開了一扇柜門,發現里面堆放著塑料餐盤。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餐盤擺設得很考究,与周圍的杯盤狼藉形成鮮明對比。 他困惑不解地來到廚房的另一頭,走進了一間較大的圓頂房。這里面的光線也很暗,但東西還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吊床,桌子,椅子,柜子,還有零碎雜物。不過這儿的一切都擺設得井井有條。 他正在逐一打量那些零碎雜物,歐爾仙來了。“他們又回咱們營地去了。” 他猛地抬起頭來,問道:“帶什么了嗎?” “大概又是一件气象儀吧。剛才我查看了一下他們呆過的那間屋子,那顯然是一個存放測天儀器和气象器材的倉庫,不過,儀器也好,器材也好,沒有一件跟我學气象時用過的一模一樣,但都很相似。還有一些气象記錄,不太多——許多許多頁都是空白的。當然羅,我不認得那些字,也看不懂他們的數字——” “就像我看不懂這些東西一樣,”維隆斯打斷了她的話。他塞給她一本用黏合劑粘起來的柔軟的塑料薄膜簿子,上面畫滿了許多莫名其妙、錯綜复雜的直線和曲線。“就像我自己的字跡一樣難認。” 她在柔軟的薄膜頁上掃了一眼,“這意味著我們在和一些有手的‘人’打交道,就像我們那些有手的土人一樣?” 他點了點頭,指著圓頂屋里的家具說:“而且有胳膊,有腿,有軀干,而且大概也有腦袋——就跟我們那些土人一樣。要不,就是些其他的類似人的种族。” “這個行星上具有人的特點的种族只有兩個,”她提醒他說,“除非你想把那些低等人也另外單獨算作一個种族。” “可是他們已經死了好几個世紀了。完全絕滅了。而這一群圓頂房在這儿還不到几年功夫呢!” “要不就是那些土人?” 這种解釋真是無稽之談。 “探察組的小伙子們疏忽了這個地方,我倒并不太感到奇怪。這些圓頂房偽裝得很好,棕綠二色使它們完全隱沒在茂密的叢林中。再說,這儿离寺院也太遠了。所以,裝有生物感應器的飛行器在飛行探察時,沒有特別注意搜索這一地帶。不管怎么說,他們在這整個星球上畢竟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哩。” “但我們那些翩翩起舞的光焰人卻在這個世界統治了——而且飛翔了好几個世紀了。如果那些土人在其進化的征途上能夠接近到這一步,以至于能夠創建這樣一個复雜的布局,那光焰人們一定會知道的。可是,從我們吹過的那14根左右的笛子中,一點也也沒有發現這些土人存在的跡像呀。你和我吹過的那根笛子是最新的,可是‘他’顯然也對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個文明种族一無所知呀。”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么,還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對。創建這一前哨据點的人也來自外層空間,像我們一樣。” “那這只能也是一個前哨据點了。” “我看,在作進一步猜測之前,咱們先在周圍再找找,看還有些什么沒有。” 她同意了。于是,他們倆一齊動手搜查那些零碎雜物。 5分鐘后,他們找到答案了。維隆斯把東西攤在桌子上,兩人都俯身看了起來。深沉的寂靜籠罩著他們。 “一個相冊。”歐爾仙終于輕輕地說了一句。 “就是回咱們營地去的那些土人的。”印在塑料薄膜上、望著他們的面孔是熟悉的:兩個鼻孔,圓形的口腔,彎彎的下唇上挂著肉膜。開岔的手也是熟悉的。只不過現在的土人們的軀干因為挨餓而失去脂肪和肌肉纖維,而且沒有了長袍、上衣、褲子和漂亮的飾器,有的只是滿身的泥污。維隆斯匆匆地翻閱著相冊,照片上的背景是各种技術裝置,他們的土人看來是某個未知的星球上的人,有科學,有机器。雖然不認識相冊背頁上的字,但維隆斯和歐爾仙從照片上已經看懂了個大概。 看完了最后一頁后,兩人把相冊啪地一聲合上,面面相覷。最后,維隆斯說:“他們要不就是到這儿來探察,要不就是到這儿來定居的。只要大略看看這儿的情況就會知道。另外,數數看有几張床,便會知道原先一共有几個人。” 歐爾仙默然點點頭。 很快就查明,原先至少一共有50人。而且他們全副裝備,打算來此耕田种地。維隆斯甚至還找到了他們存放种子的地方。袋子和紙箱都胡亂打開了,扔得到處都是。“大概這些种子根本就沒播下去過。”他說著,從地板縫里摳出一粒扁平的綠色的种子。“可能是在廚房里的儲存都空了以后被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 “他們肯定多帶了一些食物,”歐爾仙說,“以防第一茬庄稼收成不好時,足夠吃上一兩個季度。” “可是,笛子叫他們餓坏了,而且,不只是餓。笛子還使他們困倦,暈眩,遲鈍——” “死亡,”歐爾仙一針見血地替他把這句話說完。“特別是當他們最后完全要靠這里的野生植物來維持生命時。而這儿又顯然沒有對他們胃口的、足夠的、适當的可以吃的東西。要是用我們的食物來喂養他們的話,你說,他們有可能康复嗎?或者繼續他們的定居生活?” 維隆斯聳了聳肩。“天曉得?如果他們的腦子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如果有男女兩性——假使需要有男女兩性才能繁殖后代,如果我們可以再找到一些丟失了的种子——如果,如果,如果。”他仰首上蒼。夜幕降臨,籠罩莽林。“你打算踏著月光一腳高一腳低地回營地去嗎?” 要回去。維隆斯卷起相冊,塞進兜里,在前面開路。他手握電擊槍,兩眼警惕地張望著。 “那些光焰人把他們當蓄電池使用。隊長,他們過去也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低等人的,現在又這樣來對待我們。”歐爾仙恨恨地說,“我們將提前吃光我們的食物,計划要做的工作也肯定無法完成。你可以看到,渙散和解体已經悄悄地開始了。” “是呀——現在。不過,有些事情,只有你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 “哦?我們要告訴他們吧?回去以后不告訴他們嗎?” “不,我指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我們對貯放笛子的地下倉庫的結构知道得很清楚。比如說,我們知道這個地下建筑經過精心設計,在居住中心發生爆炸時,笛子并無被毀之跡。” 她茫然地瞪著他。 “這就是說——反過來,如果我們把炸藥放到地下建筑里去,那么,爆炸的威力也會全部被限制在地下而不至于嚴重危及我們的營地周圍,甚至連方丘和寺廟群也可能會安然無恙。” 歐爾仙恍然大悟。她把淡黃色的鬢發往后一掠,說:“隊長,我們帶炸藥了?” “當然。”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手。兩天前的夜里,這只手捧過他的金發女郎那顆被無意打碎了的水晶石。昨天夜里,這只手又有意識地結束了那位光焰女郎的永生。現在,他發誓,這只手將要干出一番更為轟轟烈烈的大事。 他們回到了營地,只有几點燈光。帳篷上的挂燈有几盞亮著,其余的都熄滅了。食物庫帳篷里一片狼藉,如同遭受了洗劫。方丘上,笛聲繚繞,好像一支夜的旋律,醉意十足,雜亂無章。 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我們得等到天亮,”維隆斯提醒歐爾仙說,“我們不能冒大殿塌下來砸在赫勒腦袋上的風險。你能不能溜上山去,弄兩三個笛盒回來而不讓那些夢游神們知道?而且你自己不至于讓那魔力給勾去了魂魄?”說著,維隆斯忽然顯得心猿意馬。 “干嘛老要問我行不行呢?”她椰榆了維隆斯一句,便消失在黑暗中。 是呀,為什么呢?他從倉庫里取出炸藥,好好地看了看說明書,計算了所需份量,稱好了炸藥,這時,歐爾仙帶著兩個空笛盒回來了。他抬頭敏銳地掃了她一眼,几乎以為一定會看到她眼中閃耀著迷亂的目光。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決心。“隊長,他們手里的笛子怎么辦呢?” “你准備真正地給自己報仇了吧?” 她露出了短小洁白的牙齒:“我准備來一個斬草除根。” 他點點頭。兩天來,他們共同經歷了不止一种考驗。“你不認為我們應該給赫勒留下一兩支嗎?作研究用?” 她臉上毫無猶豫遲疑的神色。“不。我們為什么要比那些光焰人更有同情心呢?” 不過,歐爾仙沒有与一個舞姿動人的光焰人溫存過。她從來沒有嘗過在云間交歡的樂趣,即使這只是代人行事而已。她的那位紅色光焰人太忙了,任務太重了,又是在晨空中飛掠測覽,又是与彩虹共舞。他只向她顯示了他那個种族冷酷的獸性那一面。 維隆斯的金色女郎給了他更多的東西。他給兩個笛盒裝滿炸藥并安上引信時,兩只手微微顫抖。“好了。你覺得你能睡得著嗎!” 她使勁地搖了搖頭:“不!” 他覺得自己也睡不著。但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有睜大眼睛守護著死神。不到一個小時,兩人都分別倒在自己的吊床上——她把自己的吊床搬了過來——睡著了。 曙光照亮了帳篷的嵌板。維隆斯醒了。他直挺挺地坐著,注視著將要与他共同進行一場大毀滅的戰友。她在安睡中不再那么嚇人了。其實,她似乎完全是無足輕重的,只要他改變主意,把炸藥放回倉庫,把笛盒交回給赫勒。看起來,她似乎沒有那個手揮寶劍般綠光的精靈那樣叫人不得不順從。 他就這樣看著,想著,直到她睜開了眼睛。“他們回來了。”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把笛盒拿在手里。 他倆溜進了晨光曦微的叢林,營地另一頭的食物庫帳篷傳來了嘈雜的喧鬧聲。還好,一路上沒有碰到回來得晚的人。他們快步穿過林間陰森的黑影,沿著溪谷上山。 當他們來到山頂上,向淡黃色的石寺走去時,連歐爾仙都有些心軟了。“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大圓頂,以防万一。” “怎么,你不相信那地下建筑設計、建造得夠結實的嗎?” 她歪了歪腦袋,搭訕著笑道:“我一直在做夢,爆炸,爆炸,所以——只是預防万一,我想再看一眼。” 只是為了預防万一,他陪她去看了。 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的,不是大圓頂,而是在大圓頂下面的石地上伸開四肢,癱軟在地的一個人。維隆斯連忙俯身一看,原來是赫勒。他手里仍然緊緊握著他的笛子,好像生怕失去了它。維隆斯听了听他的前胸:“還活著——只是暈了過去。” “而且他們也都過于麻木,饑餓,神志不清,所以也沒有叫醒他,帶他一起回營地去。”歐爾仙气憤地說,“現在只好讓我們來把他拖回去了。我們把炸藥塞進去后,得把他弄下山去——” 可是,她憤怒的話語在維隆斯耳里只不過像是一只小蜜蜂的嗡嗡謾罵,盡管很激烈,但維隆斯似乎根本沒听見。他忽然膝蓋一彎,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哭。真是一個傻瓜爆破小組——一個頭發斑白的宇航老兵,一個滿臉雀斑的女學生。他捧腹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好容易才平靜了下來,他嘶啞著嗓子問道:“我們怎么湊夠人數呢,我的殺人大王?” 歐爾仙并不覺得有什么好笑,她冷冷地問道:“湊什么人數?” “我們准備把炸藥扔進那個發放笛子的石台的嘴巴里,對不對?然后爆炸,對不對?” “對啊。 “好,歐爾仙,這石台要有6個人才肯張開嘴巴。我們這儿有3個,一個得要有人抬,另外兩個嘛,身体倒都挺棒,就是腦筋有點儿糊涂,對不對?” 歐爾仙慢慢地坐了下來,張大了嘴巴。“我忘了。我們的全盤計划,弄了半天——”她搖了搖頭。不過沒多一會儿,她就不再垂頭喪气了,纖巧的身体又有了生气。她蹦了起來,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教授說,“隊長,教授在走出大殿時摔了一跤,踝部骨折,咱們需要找人幫忙把他抬下峽谷,弄回營地。” 維隆斯贊賞地把眉毛一揚,“有道理。咱們需要起碼3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第一個是溫切爾,另兩個由你來決定吧。” 她又去了。維隆斯站著,把赫勒緊握著的笛子從指縫間拔了出來。他把笛子端詳了一會儿,然后放進了一個工具袋中,拉上了拉鎖。他又把教授拖進了另一座寺廟,歐爾仙說好了把人帶到那儿去。 當他倆經過廣場上時,晨曦輕輕地照著赫勒的眼睛。他睜開雙眼,模糊不清地看著。維隆斯輕輕地探問道:“教授,你想自己走嗎?” “(口母)——噢——唉!” 他們來到了一間較小的廟堂,赫勒的眼睛多少已經能看得見些東西了,四肢也開始恢复活力,能夠動彈了,雖然動作還是不協調的。對于維隆斯字斟句酌的問話,他的回答也不那么語無倫次了。維隆斯蹲在他身旁,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盡量冷靜地觀察著赫勒虛弱無力的努力。在兩三年,最多不過四年的時間里,那些笛子把50多個生气勃勃、躊躇滿志的拓荒者變成了5個赤身裸体,瀕于餓死的這么一小群野獸。維隆斯玩味著那些玄妙的術語:肌体組織萎縮,腦損傷,晚期營養不良。 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話,那些笛子也會給這批地球人考察隊造成同樣的災難。光焰人們把那些母親一樣養活了他們的小矮人种族都滅絕了。他們也會把一切踏入他們金碧輝煌的圈套中的其他星球人類滅絕。因為他們認為,只有他們認為,只有他們自己那電光石火般曇花一現的生命才是有意義的。 這時,維隆斯听到滑石廣場那一頭傳來了人聲。當人聲已經离得不遠了時,他啟動了引爆定時器,把兩個盒子拿在手中。一躍而起。 歐爾仙帶著溫切爾、華勒和鮑爾斯基走進廟來。“教授一定要來。”她指了指背上的包,又說:“我還把其余散落在食物庫帳篷和餐篷附近的笛子也都拿來了。”她報复地咬了咬牙關,接著又說:“誰也沒想到要問一問是否需要帶上擔架或是夾板。” 這一點維隆斯完全可以相信。她帶來的是一伙神情恍惚、萎縮憔悴的漢子,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塌著肩膀,兩眼失了神。 不過,這又不是在列隊檢閱,他們的到來已經受到了注意。廟堂中央的石台帶著不可抗拒的尊嚴徐徐升起。 維隆斯可顧不得風度尊嚴了,他連忙一個箭步搶了上去。石台的机關打開了,吐出了一個長方型的盒子,他把它一把塞了回去,又把另一個也塞了進去。 石台的上端合上了,徐徐沒人地面。歐爾仙淺灰色的眼睛里閃爍著狂喜。她顯然在盡量抑制著不使自己歡呼起來。 “快。”維隆斯匆匆說道,一把攙起赫勒,“我只留了15分鐘的時間,包括塞進兩盒炸藥和走下峽谷。” 他們攙扶著贏弱的教授穿過廣場,走進了另一座廟堂,身后站著三個呆若木雞的同伴,一個個眼睛發直。廟堂中央又升起了石台。 “這次該我了。”歐爾仙堅持說。 維隆斯很快就發現,她干得也很漂亮。他們倆干得都很漂亮,然后,他們帶著那几個如醉如痴的同事穿過廣場,走進峽谷口。在這石頭建筑物的邊上,歐爾仙忽然停住了腳。她解下背后裝笛子的背囊,欣喜若狂地把它扔下了方丘。 當他們自己也來到方丘底下時,赫勒已經完全清醒并恢复過來了。他憤怒地揮手頓足,兩眼冒火,抗議道:“隊長,我完全可以自己走,我又不是殘廢,我——” “那你就跑吧!”維隆斯緊抓住教授的胳膊,硬拖著他快步向叢林奔去。他回頭瞥了一眼,看見歐爾仙正赶著其他三個也在快跑。 突然,一陣強烈的爆炸聲使他們都止住了腳步。6個人凝然不動地僵了几秒鐘,然后不約而同地都回首方立。又是一陣強烈的爆炸聲,震撼著寺院的四壁,惟一可以看得見的一座寺廟的穹窿也在輕輕地掀動著。石壁、石頂又緩緩地恢复了原狀,寺廟晃動了,但是沒有塌下來。 赫勒那瘦得筋浮骨凸的喉嚨歪來扭去,終于發出了聲音:“隊長,什么——” “我們把笛子全干掉了!”歐爾仙說。 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話。大家的目光都轉向維隆斯,期待著他會作出另一番解釋。連溫切爾,華勒,鮑爾斯基都忽然好像從夢中惊醒了,凝神聆听。 維隆斯點了點頭。“我們把炸藥投進了存放笛子的地下室。寺廟群的其他建筑,對于未來的研究者們來說,應該是完整無缺的——大致上完整無損吧。你可以從地下室的內壁上得到歷史資料記錄,這個种族的詳細歷史全刻在上面了,只要你有辦法把斷牆殘垣重新拼湊起來,而且能讀懂那些文字。你甚至可以從中研究出他們的全部技術——無論這种技術曾經達到多么神乎其神的高度。但是,你可以把那些笛子忘記了。” 赫勒咆哮了起來:“你們就這樣不當一回事儿地、自作主張地把宇宙進化偉大工程的儀器毀掉啦?你們就這樣——” “進化并沒有毀掉,赫勒。那些東西也沒什么高深莫測的。每一個星球上都一樣:适者生存,不适者——亡!” 赫勒可不這么看問題。他口沫橫飛,揮手跺足地向維隆斯發起了激烈的攻擊:“你暗中破坏了宇宙進化的偉大工程,你死無宁日了,維隆斯。要知道,自從有時間以來,就有這宇宙進化存在了。這個時間,不光是地球意義上的時間,而是整個宇宙的絕對時間,精神時間。宇宙的進化——” “那就這么看吧,赫勒:如果确實有這么一個進化工程,那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而且,我也只不過是完成了我的職責而已。”說完,維隆斯轉過身,离開這几個人,獨自費力地穿過茂密的叢林。他只不過是克盡其職而已。 其實,他不得不做而做了的事情還不只這一件。當他的手触到赫勒那支仍然安全地躺在他那拉鎖口袋里的笛子時,他的步伐加快了。他相信它還活著。回到營地后,他要把它藏進箱子,誰也不會知道它躲過了這場浩劫。不過,維隆斯准備過不了几天就要找一個晚上,一個人遠遠地离開營地,找一個偏僻荒涼的地方。他將要再一次到那九霄云端去遨游。他拍拍那金屬的笛管,全速向營地跑去。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shuku.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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