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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室操戈
  星河文
  雖然我臉上一直挂著不變的微笑,但心里卻在咬牙切齒: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太空城是二十一世紀最先進和最干淨的空間城市,同時也是居住人最少的城市。這里聚集著從事尖端科技研究的各种高級机器人,我們机器警察的心中充滿了無比的自豪。
  遠遠地站在道口中心的那個警官正用优美的手語指揮著飛船和車輛,同時警惕地注視著每一起可能發生的罪行。在太空城,全能的机器警察沒有諸如刑警、經警、交警之類的明确分工,在這點上柔弱的人類只能望塵莫及。美麗的太空城是所有机器人的樂園,我們有責任用我們的鋼鐵身軀和電子元件來維護這种美麗,必要的時候甚至將不惜獻出自己的無机生命。
  一群下崗的机器警察從我身邊三三兩兩地走過,我用陰鷙的目光盯著他們的步式和面孔上的號碼。事實上机器人能不知疲倦地連續工作無數小時;換崗除了定時例行檢修的意義之外,純粹就是一种心理上的需要,因為即使是行將就木的机器人也決不會露出倦態!還有,換崗休息也是出于形式上的一种考慮,机器人協會規定:所有從事公益事業的机器人都有領取報酬和休息的權利,這一規定充分体現了人机平等這一重要原則。但是我沒有發現什么疑點,那個企圖在這里搶奪飯碗的家伙不在這群机器人之中。
  我信步走到道口中心的那個警官身邊。不會,他不會是的,我在心里勸說自己。他的動作太規范了他的態度也出奇地認真,人類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但是我的警惕仍舊沒有絲毫的放松。“你的指法玩得不錯。”我夸獎道。
  “那有什么用,長官。”他全身都轉了過來,顯得那么畢恭畢敬,其實我的官階同他一樣,都是倒數第二級。机器人和人可不一樣,干得好也不可能加官晉爵,生來是几級這輩子就永遠是几級。“這又不是彈鋼琴。”看到他的臉我大吃一惊,但我仍然保持鎮定。机器人是不會改變自己的面部表情的。
  “你怎么值勤還帶著個面具?莫非怕被別人認出來?”我自己都能感覺到這個玩笑里的隱隱刀鋒。現在那刀鋒正急不可耐地想割開罩在他臉上的那張偽善面具。
  “瞧您說的,長官。這二十四小時是咱們机器人的万圣節呀,難道您忘了嗎?我剛從机器人夜總會下來,那儿可熱鬧了。”他的回答依舊謙卑而不失從容,“這可是机器人大英雄奧托尼的形象呀。”
  “啊,我讀過那部著作。”我頓感自己多心了,“他早年為了掙夠自己的修理費,曾以給人擦車為業。”
  多年以前在地球上為机器人的平等所爭取來的節日,在這里已經一錢不值而徒具形式上的意義了。那會儿机器人沒有工作,人們生怕他們搶了自己的飯碗,于是只能偽裝成人的模樣為人做些擦車之類的低下工作,可那又怎么可能裝得可像呢。想起往事,我心里暗暗發笑。
  可我馬上就笑不出來了。我為什么會忘記自己的節日?那是因為有一個地球人現在居然混進了机器人警察的隊伍來搶飯碗!剛剛傳來的電訊通知表明,那個家伙披著一層金屬外殼,偽裝成一個低等机器人。而且,更可气的是,他居然使用了我的警號!
  盡管這個搶奪飯碗的家伙所選擇的警號完全是出于隨意,但這不僅會傷害我的榮譽,還會給我帶來無限的麻煩——我會被強令開腔檢查!幸好他被及時發現并被全城通緝的時候我本人正實實在在地站在局長對面,才有幸被局長在面門上重新打下了一個用于暫時識別的臨時警號。所以,我要親手抓住他!想到這里,我本能地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他一直在注視著我。而他的警號,卻被一叢零亂的假發遮住!頓時,我疑竇又起。
  可他手語實在太好了,簡直与我不相上下。目前保留我們這些低等机器人的原因就在于還有一小部分飛船的駕駛員是人類,而他們還習慣于手語引港而不愿接受机器人電波引導。他們是最后一批宇航員,而他們一旦退休,我們也就該退役了。真要是到了那時候,恐怕就是再有人想偽裝机器人到這里來謀職也不大容易了。想到這里我心里禁不住一陣冷笑。
  因此假如一個人真的想混跡于机器人導航員之中,他就必須把不能有半點含糊的標准手語先練個出神入化,此外別無選擇。“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臉嗎?”這時我的語調已變得冰冷,猶如金屬碰撞之聲。
  不需要任何回答。盡管他的面部毫無表情也不可能有任何表情,但從他不安的舉止中我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在那張金屬假面的掩蓋下,肯定是一張滿是冷汗的臉。就在他支吾其詞的時候,我已在心中作出了如何行動的決定。
  我瞅准机會,趁他不備照准他的脖頸就是一下。我這一招從來是拳不虛發,效果頗佳。机器人八個自由度的二十四根轉軸都在這儿,一勞永——坏了,既然這小子不是机器人,那這一招殺手鑭對他就不起絲毫作用了!
  趁我一愣神的机會他還手了,一腳踢向我的小腹,一拳直沖我的面門。我一下子樂了,真是不打自招,這不明擺著都是對付人類的看家本領嗎?看來他偽裝的道行還不到家。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能制服他,當他終于把我壓在地上并憤怒地質問我何苦一定不放他一條生路的時候,我只有無奈作答:“因為你會因此而讓我們——尤其是我——丟掉工作!”
  “你們机器人也太過分了,我們一點工作都沒有!你們做得也太絕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几乎憤怒得要落淚,“我今天非毀了你不可,燒了你的電路板,砸爛你這身金屬皮囊!”
  說著他便要撬開我的護胸板,但他馬上就惊訝地住了手。接著他又瘋狂地去擰我的右臂,我的小臂像夏蟬蛻殼般地脫落了,一种粘稠的鮮紅色液体浸濕了我的雙手。最后他拆去了我的面部護板,我勉強地沖他笑笑。“看見了朋友?所以我說你會讓我丟掉工作。現在咱們哥們儿想找個工作都不容易。”
  他沮喪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說他本以為只有他這么高的智商才能想出這個主意而既然如此那就罷了同行之間再砸飯碗豈非相煎太急之類的話,然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很慚愧。但是很快我便開始動手修复自己的傷處。他媽的我詛咒這個不讓人活的机器人樂園,但我還得為它賣命,直到被發現那天為止。因為我餓!
  我記起一個古老的故事,說的是一個人為了養家糊口,裝扮成猩猩在動物園里供人參觀。不料一天他在蕩秋千的時候失手掉進了虎山,正當他害怕得渾身發抖時,老虎爬過來告訴他,自己也是人裝的。
  當我出現在局長面前時已經很平靜地哼著小調了。局長先是安慰和夸贊了我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局里已經決定為所有的机器人警官換配新的防偽電路板,在此之前當然要對每一個警官進行嚴格的檢查嘍。
  “不過,在此之前我也要走了。”他平靜地摘下面具,“因為我是人裝的,偽裝了將近一年半。很對不起,欺騙了你這么好的机器人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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