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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哥們儿們”相對而坐,面前桌上是一席并不十分丰盛的午餐。
  整個周日上午我一直等在系樓与宿舍之間那條她必經之路的樓上,目的只是為了請她吃一頓便飯。當我發現那套明快的霧牌上裝白仔短褲正遠遠飄過時,我以一种近乎儿童般的欣喜歡快地大聲呼喊她的芳名,她聞聲回首駐足一笑,陽光下一頭秀發黝黑烏亮楚楚動人。
  現在我有一种強烈的与人說話欲,而這又是“肖歌”這類男性或机制思維所不能解決的。
  自從女友跟我分手之后,全系的女生里面現在恐怕只有“哥們儿們”還算是我真正的哥們儿了。“哥們儿們”具有一种相當正常而健康的心態——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獲此評价,起碼我就不具備這一优點。她曾經有一段從眉眼之間看极像是小一號的任,不過剪頭以后則改像香港歌星葉倩文了,尤其是在唱《瀟洒走一回》時更是如此。事實上她能夠做出許多种樣子,我每次見她都不相同,以致使我超人的記憶力發生模糊,這一狀況甚至一直持續到本科畢業我与她真正熟識之后。据說她以前還有几乎成災的男性朋友,直到讀研之后才徹底“改邪歸正”。
  早在我与女友尚未出現裂痕時我便對“哥們儿們”心存暗戀,并且對自己的內心毫不隱瞞。即使是最忠貞的情侶偶爾也會生出二心,這一點沒必要羞羞答答地有所忌諱。在電視劇《西游記》唐僧被困蛛网那集的結尾處,當由李秀明扮演的公主在唐僧已上馬欲行輕輕呼喚了他一句時,這位已經修煉多年鐵了心西去取經千辛万難決不回頭的高僧也還是一拉韁繩略作躊躇后才肯狠心离去。說實話,与女友分手后好几次在舞場我都有一种請人為“哥們儿們”送去一朵鮮花的沖動,結果最后卻都做罷;我不想授人以柄,好象我已心理失常到了非要惹人注意不可。想當初在我与女友分手的巨大合力中任之所以會添加一小股分力,离間微詞或者至少是有所傾向決不可能与我對“哥們儿們”的感情無關,要知道在任的血管里流動著的可是摻雜了一半她家鄉老陳醋的血。
  憑心而論,現在是條件還不成熟,否則我立馬就去追求“哥們儿們”。
  整個午餐是在一种友好祥和的气氛中進行的,真正的精彩段落只是在結尾處掀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我裝作很隨便地問“哥們儿們”任周五晚上在哪儿是不是去了男友那里,可她卻回答說她不知道因為“那天晚上我正在系里打游戲。”
  我像背后中了一槍一樣身子往前一挺。
  “INTERNET网絡里有一种游戲小組……”她津津有味地回憶講述,我則大口地吞云吐霧陷入沉思。
  我能怀疑這樣一個真誠的女孩儿嗎?也許這是欲蓋彌彰?
  接下來的舉杯進食和告別分手一樣地味同嚼蜡食不甘味。
  我記得日本有一篇超短篇科幻小說,主人公在尋找謀害自己的凶手過程中發現線索越來越多,意圖索其性命者的名字已經被他記滿了整個筆記本,“可還是沒找到企圖殺害我的人。”“最后,我只能迷迷糊糊地意識到: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想殺害我。”
  看來我現在最好的辦法恐怕是在校園里貼數十張廣告發出盛情邀請:請暗害我的凶手在我所住的宿舍面晤切磋,會談時免費提供可口可樂一杯。
  除此之外的辦法就只有去网絡里找她了,我總不能坐以待斃。
  我從抽屜里拿出“CH橋”,摩挲著它那做工精細的外殼。但經過再三猶豫,我還是把它放了回去。
  私自貿然進行人机聯网將有可能冒很大的風險。使用“CH橋”進行人机聯网的時間最多不能超過三十分鐘,否則將會對人腦產生极大危害,一個最為直接的可能性就是使操作者變成植物人——或者說得更准确一些,是CGP病人;而即使遵守時間,對身体也不是絲毫沒有危害,肖歌的發明畢竟屬于手工操作,遠達不到規范的要求。
  所謂CGP,就是ComputerGamingPseudodementia的縮寫,意即“電腦游戲性痴呆症”。關于這一病症以前我曾詳細閱讀過有關介紹材料。它最先發現于美國,目前患者已為數不少。盡管所有患者在身体素質、神經類型以及各方面的經歷上都大相徑庭,但他們患病時恰恰都正坐在電腦前操縱鍵盤殺敵攻關。美國政府已將所有患者秘密收容起來,与其說是為了避免恐慌,毋宁說是意欲從中發現一條人机對話的可行途徑。
  我沒有与“肖歌”對話,依舊選擇了鍵盤攻關的方式。盡管我极端反對游戲公司的這种做法,決不允許這幫渾身沾染著銅臭的商業集團破坏掉校園网絡中這僅有的創造力,宁愿在被戰友拋棄的情況下以獨行俠的身份与他們一爭高下,但我也總不能為了對電子游戲的愛好而枉送了自己可愛的生命。
  迎面而來的是多邊形牆壁上的一面面冷峻浮雕,它們嚴肅而深沉地凝視著我。
  我穿過一扇扇已然洞開的大門,逡巡于空寂冷清的房屋,魔鬼們尸橫遍地,寂靜無聲。盡管只是觀看屏幕,我仍舊小心地繞過這些橫七豎八蜷曲伸展的尸体,盡量不從它們的身上越過。這里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生命的跡象,我感到极度的孤助無援。
  我一下下地慢慢擊鍵,仿佛鍵盤上真的系有我的身家性命。四周平靜而正常,但不知怎的一切都似乎太正常了,使我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然,當我剛剛轉過一個角度,便突然發現一個体型巨大長有犄角的“五花彩球”正躲藏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沖我發出一种切齒的獰笑。我一出現它便張牙舞爪地向我扑來,其心絕對是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我舉槍便射。
  自從我殺死“五花彩球”開始,妖魔鬼怪便蜂擁般接踵而來,与我近戰肉搏短兵相接。在一個房間的一個巨大沙坑中,無數的妖魔紛紛跳了出來,好似無窮無盡。我机械地疾吐著子彈,毫不動情地將他們一一放倒。透過壓抑房間中虛幻的燈影,我看到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我的槍口前紛紛倒地。一時間原本虎視耽耽地瞪視著我的魔鬼怪獸凄楚慘叫,血流如注。而當我自知不敵群魔而躲避到一邊時,我竟目睹了的怪獸間慘無人道的自相殘殺。——原來在沒有外來打擊的情況下,它們竟會自吃!
  但我相信,最為殘酷的階段還遠沒有到來。
  最令人心碎不忍卒讀的是“友軍中的從背后來的暗箭”,以及“受傷之后,同一營壘中的快意的笑臉”。
  在我槍口的發言下,敵人畢竟越來越少。我獨自在漫長的走廊中跋涉,一路上都在尋找我的戰友,并為此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在這如系樓般迷幻的巨大建筑系統里,我始終找不到正确的出路,所有的牆壁都好象是站立在每一條我想通過它們而抵達目的地的路上似的。我几乎怀疑,就連這些難以逾越的牆壁都是有抵御意識的,甚至是含有惡意的。
  据我估計,他們一定在擁有“傳送空間”的那片“地獄”地域徘徊。那里是整個游戲里最為混亂的地方。
  我用槍將怪獸們一一頂上空間傳送台,把它們一一傳送到中央池塘。我必須消耗光所有戰友的武器彈藥才敢說服他們,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就免不了要死人。不是我冷酷無情,我不怕犧牲在敵人的槍下,但我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自己人面前做無謂的冒險。
  最后一個被傳送者當然就是我本人。
  但是這里沒有他們。
  也許,他們早已比我更快地到達了終點。這真是一次偉大的“集合”合作,只可惜沒有同我合作。想到這儿我不禁生出一股醋意。
  我知道自己在“集合”方式和聯軍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可現在我卻遠离了戰斗的主流,這使我本人感到無限悲哀。無論對我還是對聯軍來說這都是一個悲劇,因為我在孤獨地探索一條未必正确的道路,而他們卻從此失去了領袖和旗手。
  不過很快,我便清理了思想包袱,重新披挂再度上陣,并達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競技狀態。我仿佛進入了一條理想的通道,不費吹灰之力便安抵終點,居然沒有太多地消耗体力和精力,一路上恍若夢中游魂。
  然而終點卻讓我非常失望,因為莫名其妙地從通道口到達終點已使我有些沮喪,而那里竟無一畦盛開的鮮花更令我惊詫不已。難道這里不歡迎胜利者嗎?
  我正處在寂寞高手的孤獨狀態中,突然發現前方平台上有一個圓圈正蠢蠢欲動,仿佛行將升騰。我試著走上前去,圓圈突然沉降下去,里面沖出一群人來。而此時我已失去了所有的隨身武器,他們不待我招架,便合力將我暴捶一頓,几乎令屏幕前的我昏厥過去。
  來人像來時一樣倏然消失,屏幕上打出這樣一行字跡:
  “難道就這樣完了?”
  難道就這樣完了?最后的結局難道就是這樣嗎?
  我甚至怀疑這是游戲公司臨時更改的程序。積我多年來玩電子游戲的經驗,可以明顯看出這一尾聲部分從构思到畫面都有一种明顯的倉促痕跡。
  但不管怎么說,屏幕上還是不情愿地吐出了“無敵”和“武器”的密碼,看來想迅速徹底地改動基本程序也不是那么容易。
  它們分別是兩組五個字母的字符串。為了它們,我和我的同胞付出了難以估量的沉重代价。
  它們的頭兩個字母都是“ID”。事實上早在游戲開始時它們就被書寫在了屏幕的邊緣,只不過后面的字母故意被甩到了畫面以外,讓人無從猜測。
  ID,在弗洛伊德理論中的意思就是“精神領域中最原始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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