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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而大的故事


  這里是郊外住宅區公寓的六樓某室。窗外,暮震開始濃重下來。她站在窗邊,一面收听新聞廣播,一面嘟囔道:
  “哎喲,又是物价上漲,真討厭!政府若是多想點法子就好啦……”
  播音改為音樂節目。隨著樂曲的節奏,她輕盈地做起体操。小巧的身軀,溫柔的面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冷眼看去,這儿的景象充滿了平凡与幽靜。
  然而,如此平靜的光景,終究是乍一瞥見時的暫短印象罷了。過了几個小時,當窗外夜幕降臨的時候,方才那种和平而靜謐的景象便悠然消逝了。
  皮鞋猛力地踢門聲夾雜著醉漢特有的叫喊聲。
  “喂!開門開門,我回來了。”
  女人听這聲音抖成了一團。這种情形雖然持續了几年,可她至今仍是無法适應。女人哀怨地發出無奈的歎息,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一個晃晃蕩蕩的男人,不用說,是女人的丈夫。這是個陰險狡詐、貪婪無厭的家伙。女人小聲小气地說:
  “求求您,安靜點儿,不要打攪了鄰居呀。”
  “沒關系。酒喝醉了不好嗎?喝醉了嗓音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男人執拗地扯著嗓子吐著髒詞,甩掉皮鞋走進屋里,然后歪歪斜斜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又恢复了門外那副蠻橫的神態。
  “喂,拿酒去!”
  “您已經喝得太多了呀。”
  “少費話,快拿來!”
  女人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拿來威士忌酒和一只小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男人胡亂地呷了几口酒,這才稍微安穩些。
  盯盯望著丈夫舉動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哎,我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么話,你說吧。”
  “我看,你能不能行行好,跟我离婚算了……”
  男人瞪大了兩只眼睛,付之一笑。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么呢,這种事情嘛,簡直太愚蠢啦!你對我來說,就是保證我過著舒适生活的生財之道啊。离婚,那可是絕對辦不到的!”
  “可是,在這整整五年時間里,你把我權做一個奴隸,任意地盤剝,難道還不夠嗎?!”
  “哪儿的話。好不霄易弄到子的金礦,還能挖出許多金子哪!就此罷休?我才不是那號傻瓜哪!”
  “所以,你光憑我一個人搞設計工作來供養你尋歡作樂,隨便你任意地大吃大喝,這委實是豈有此理的事情嘛。況且,物价又是一個勁儿地在上漲。”
  “那种事儿,我不管。有牢騷就向政府發去嘛!”
  “你是個騙子手。”
  “對!我是騙子手,不過,是個聰明的騙子手。我的錢若是不夠花,就叫你回娘家去死乞白賴地要!”
  “可是,所有能用的借口都用通了呀。”
  女人在長吁短歎,而男人卻在自斟自飲,弄得酒气沖天。
  “能行嗎?你好好地想想吧。一切都能安然無恙地度過,這是托誰的福呀?你干的那件殺人案,還不多虧我悄然默聲地給掩蓋過去的嗎?”
  “那是件沒有法子的事情啊。大半夜,在回家途中的橋上,突然遭到流氓的襲擊使本能地推了一把,不料想那家伙卻掉到橋下去了。趁此机會,我才得以脫身逃走。做為一個女人,誰都會這樣做的呀!”
  “可是,那家伙淹死啦。”
  “可我,万万沒能想到他會淹死的。”
  “‘万万沒能想到他會淹死的’,你這种話和那品質惡劣的汽車司机在肇事后又逃掉的借口一模一樣。你這是漂亮的殺人,是過于干淨利落的殺人。我偶然地目睹了一切,不!与其說是偶然,倒不如說是有幸。這在你說來,或許是倒了霉。”
  “唉,當時不如馬上自首就好啦。我心里總是在想,讓你這樣折騰一輩子,真不如去自首的好。”
  “你現在盡管這樣說,可是為時已晚。去自首,還是和我結婚,對于這一點,你是作了充分考慮后才做出決定的。不是嗎?你選擇了和我結婚這條路……”
  男人的一席話,說得女人低下了頭。自從受到這個男人的要挾以來,她飽嘗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可是,一想到有著社會地位的父親和前途光明的兄弟們,即使是過失殺人,恐怕人們也不會認為在她這樣的家庭里會出現殺人凶手的。權衡的結果,她選擇了宁愿犧牲自己這條路,跟這個男人結了婚。
  然而,問題并沒有因此而終結,恰恰是問題的伊始。從那以后的五年時間里,可以說生活毫無意義。她終日里汗流夾背地干活,有時還要捏把冷汗,編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回娘家去借錢。而借來的大部分錢,又都被這個男人揮霍在吃喝玩樂上了。
  女人拾起頭,兩只眼睛盯著丈夫,嚴肅地說:
  “我再也不能容忍啦!”
  男人轉動著不听使喚的舌頭,含混不清地說:
  “既然這么說,又有什么辦法呢。你還是打算去自首嘍。假如你的決心已定,那我就和你离開。在報廢的礦山周圍轉來轉去,又有什么用處呢?”
  “我根本就沒有去自首的打算。可我必須离開你。”
  “大概不會有什么辦法吧?”
  “不一定沒有吧?有,只有一种辦法,那就是殺了你。”
  女人的眼睛在熠熠閃光。男人卻睡眼惺松地操著似笑非笑的聲音說:
  “這是個無聊的主意。要當心,不會白白地饒過你的。”
  “恫嚇我又有什么用!”
  “你不要以為我醉了,我還是能夠狠狠地揍你一頓的。”
  男人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但是無法辦到。女人看到這种情景,便沉著地說:
  “動彈不了了吧?剛才你喝的酒,讓我摻進了麻醉劑,是定時麻醉。眼下,是我說了算。照此下去,我是能殺死你的。”
  由于麻藥起了作用,男人的舌頭愈發不靈活了。
  “不過,你打算怎樣殺死我呢?是勒脖子,還是用刀子?不管你采用哪种辦法,事后都得處理尸首的。想運走扔到什么地方去,單憑一個女人的力量是辦不到的。”
  “那些事儿,我都考慮過啦。”
  “想求誰幫忙嗎?干這种事,會被那個家伙死死纏住的,他要比我厲害得多。象我這种善良的騙子手,世上是沒有的。叫你求生不得,欲死不能,那才是騙子手苦學經營的本事呢。”
  “你已經是個死到臨頭的人,隨你便說好啦。反正,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准備。在麻醉劑起作用的時間里,把你從窗口推到外邊去。你喝得酩酊大醉,鄰居們都是知道的。對于一個酒鬼,酒勁儿發作,暴躁起來。自己從窗戶跳到外面去了。這樣的事是常有的啊。”
  女人一點點湊過來,把手放到男人的身上。
  “喂,你真的要……”
  “可不是嗎。最近我常作体操,就是為了練練身子骨,這點儿小事,我能辦得到。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嘛!”
  女人抱起男人,向窗戶的欄杆上施去。這并非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她傾盡周身力量,還得需要努把力。
  “哎,你又要重复殺人事件嗎?”
  “這不是殺人,是正當防衛。如若不然,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不!連正當防衛也不是,而是醉漢墜樓身亡的小事故。”
  “求求你,饒了我吧!從今后,我一定能痛改前非。”
  “現在你還有什么可說的。你這話,是讓人信不過的。”
  女人稍稍推了推欄杆上的男人。
  “喂,住手!還是住手的好。告訴你,我也不是那种傻瓜,五年前在和你結婚時,我就想到會有今天。我已經寫好一封信,信的內容是揭發你過去的殺人行為以及在把我弄成不正常死亡時,首先怀疑的對象就是你。”
  “這是小說里常有的那种恫嚇說教,我根本不信這一套。”
  女人又推了一把癱如爛泥的男人,使了一把勁儿。
  “這是真事啊。信是寫給警察署的,現已裝在信封里,貼好郵票啦。這封信讓我寄放在一個頭腦不大好使、但為人忠厚的老實人手里。他是個具有好奇心而又不拆開看,嫌麻煩而又不過早地投進信筒里去的人。我已經托咐他,在我死后,立即把信投進信筒里……”
  不管男人如例威脅恫嚇,到了這步田地,也沒有中止她的行動。女人用力最后一推,男人便從欄杆上落了下去。
  望著一直摔在樓下混凝土地上的男人,女人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按著事先預定的計划,女人象做戲一般,一切一切都在夙愿克遂了。
  隔壁房間里的人,提供了男人醉酒的證言,公寓里好多人,也都出了證詞。大家异口同聲地說他有嗜酒成癖的惡習。救護車、巡邏車開來,草草地驗尸后,便將尸体運走了。
  其后三天,她關在屋子里,因為要在這段時間里必須表現出對丈夫死去的悲傷。由于五年來頭一次獲得這种解放感,女人的心情特別舒暢。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關注著丈夫死前最后所說的那番話。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郵差的輕輕叩門聲。她站立起身,漫不經心地接過來信,不禁神經質般地叫喊起來。
  信上确确實實是丈夫的筆跡,投信地址是警察署。
  “他的恫嚇到底是千真万确啊……可信為什么又給投到自己的家里來了呢?”
  女人馬上弄清了原因。原來,貼在信封上的正簽寫道:“因郵資不足,無法投遞,故退回寄信本人。”
  “哎呀,多虧了物价上漲。我真高興极啦!政府若不是帶頭上漲物价,那,我現在將是……”
  女人放下心來,在爽朗的笑聲中,擦燃火柴,把信燒掉了。
                  薛強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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