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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亞洲之星




  戰斗又開始吃緊。這回是南軍發動攻勢。北軍出現了潰散。沒有跡象表明,這跟這段時期的軍中娛樂活動有什么關系。

  山姆部隊也遭到了很大損失。我們只好全軍后撤。

  部隊在南軍用气象武器制造的大雨中艱難行軍。不少戰斗單元陷入泥淖。這真是狼狽的一幕。

  在通過一個谷口時,隊伍遇到了埋伏。彈雨從灌木叢后飛來,如夢如幻。這是導彈和槍彈。發射激光束的敵人似乎很少,這是這場遭遇戰的一個奇怪特點。仿佛敵人來自更為悠久的時代。

  這便造成了一种假象。我們在遭遇時間而不是南軍。

  “游擊隊!”

  有人大喊。轟隆的爆炸淹沒了他的聲音。

  不過,整個戰斗富有詩意。濕漉漉的机械和彈雨,构成美麗的風景,雨霧迷朦,血肉橫飛,點滴為畫。

  所有的人都陶醉在這樣的戰斗中。

  部隊反复沖鋒,但難以沖出重圍。女兵隊進行了沖擊,但損失更重。連山姆也鑽出了鋼窟,親自指揮。

  敵人并不是一支大軍。但是我們的潰散開始了,并不可收拾。

  “要是怀特·林在就好了。”山姆歎道。

  “可是,不是有布萊克·唐么?”

  這是尼文。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尼文在陰笑。這句話點醒了山姆。

  “對,布萊克·唐。我們的圖騰。你過來。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山姆擊掌。他腦中的疾病發作了。

  尼文把我綁在一根測距杆上,把航母頂蓋打開,撐出車外。聲浪一下大了起來。空气清新,涌入腦海。我一下被充足的氧气窒息了過去。朦朧中,我覺得陸上航母与鈴木的諾亞方舟化為一体。那時我被綁在桅杆上。船儿永遠乘風破浪。

  但很快我就被爆炸聲震醒了。周圍的戰斗單元在爆裂。里面的人都炸得四肢亂飛,血沫濺到我的臉上。

  有顆導彈擊在航母防磁護屏上,又被彈開,在空中爆炸。碎片日日地從我身邊飛過。我掙扎了几下,但沒有用。我又暈了過去。

  再度清醒時,我發現自己并沒有死去。奇怪的是,畏縮的戰斗單元都從泥淖中慢慢爬了出來,逃掉的北軍士兵重新回來集結,開始了頑強地反攻。

  爆炸聲在耳邊小了。周圍的事物運動變慢了。南軍徂擊手的移動十分可笑。我產生了一种英雄感。

  我仿佛進入了宇宙空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太空船。它們在護衛我。群星在身邊旋轉,互相吞食。

  在激烈的戰斗中,我仿佛回到了儿童時代。我記起在夢中去接近危險動物。父母在后面拚命叫喚。但卻阻止不了。

  醒來后,常常一身大汗,但卻興奮無比。

  現在的情形,就有點類似那夢境呢。

  死就死吧,又有什么呢?我對自己說,一邊挺了挺胸。

  一顆炸彈突破了防護屏,在航母裝甲層上爆炸,离我那么近,但居然沒有傷著我。

  “中國人來了!”

  頭盔中,傳來山姆的嚎叫。這使我全身繃緊。

  “你們難道不怕嗎?東方妖魔來了!牛魔王、白骨精來了!”

  我也大叫。我想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嚇人。這時,“植物”對我說的話開始在腦海中回響。

  “朝鮮戰爭中的中國士兵,作為殺了上校先人的靈魂,在布萊克·唐身上附体呢。”尼文陰陽怪气地說。

  奇怪的是,南軍突然停止了射擊。一切安靜下來,

  我猜想著敵人是誰。一种古怪的預感抓住了我。



  這天夜晚,我似乎听見有人在召喚我。我從睡袋中爬出,在航母中開始漫游。各种机械在奇怪地轟鳴。

  我漫游進電訊室。一位值班的軍官惊訝地看著我。他向我敬了一個禮。我向他揮揮手。我似乎要使用通訊設備,但又停下了。

  “您有什么吩咐?”值班軍官問。

  我沒有說話。我微笑著去看那些通訊裝置,像看一堆玩具。我拿起了鍵盤,臉上露出惶惑的表情。

  我按了鍵。我在試一個不太熟悉的方式。這使我更緊張了。軍官說:“布萊克·唐,這樣要違反條令的。”

  我好像說了一句什么。大意是,你難道沒看白天的戰斗?

  軍官有些恐懼,走了出去。我模糊地知道他去叫人。

  這樣,就只剩下我在電訊室里。我繼續操縱。鍵盤么?這是老玩藝了。很早以前,我在大學中玩游戲時學過古典鍵盤式操縱法。据說以前連聲控電腦都沒有。上航母后,我就注意到這里竟有鍵盤。

  但我失望了。超距通訊能力沒有形成。

  山姆和軍官進來。山姆說:“你干什么?南軍會察覺我們!”

  我一下從罕有的夢游症中解脫了。我告訴山姆夢中那個真實的呼喚。

  “我怀疑它來自中國。他們在找我。”我全身在發抖。

  “航母上所有通訊設備,沒有与兩百公里以外聯系的能力。”

  我突然醒悟。“阿曼多”已經崩潰了。

  因此中國的尋找,可能是幻听吧。我覺得自己很好笑。我害怕山姆說什么。但他并沒有過多指責。我的身体反應也停止了。

  “好了好了。回去睡覺。什么中國人在找?沒有的事。你是在北軍中呢。記得白天的戰斗嗎?你表現不錯。”

  “那好吧。”我懶懶地說。“我要回去睡覺了。今天最困。”

  “你今天表現不錯。”山姆拍拍我的肩。

  “今后,你們可不要再這樣了。”我說,心里涌起一陣不明原因的難過。

  山姆不說什么,只是久久地看著我。

  那天晚上,我睡得死沉。南軍的攻擊沒有發生。部隊成攻地逃出了包圍圈。那支游擊隊,再沒有出現。

  “現在,可以与你講戰爭的藝術了。”山姆一天對我說。

  他說:“打仗是我們大人的游戲。一种玩耍。你覺得了嗎?”

  “跟圍棋有點相似。”

  “但圍棋只是一种初級游戲呀。”

  這跟我在中國學到的相悖。圍棋是一門深奧的藝術。

  山姆認為我的游戲天賦,在掩埋許久之后,正在被發掘出來。

  我們夢囈一般地對話。好像就是在那場戰斗后,我感到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在發生變化。我又長結實了,長高了。我開始喜歡吃瑪那,也習慣了看血。

  我成了軍中護法神,開始接受士兵的膜拜。他們認為只要我出現在戰場上,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自那場戰斗后,我突然失去了下圍棋的本領。

  在与友軍的比賽中,我輸得一塌糊涂,但卻沒有人看出來。對手們只是歡呼,以為自己棋力上升,居然戰胜了中國來的“龍子”。

  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我要求自己冷靜地對待這個突變。

  “他們已經快毀滅。”尼文冷冷地旁觀。“而你,正在被解放。”

  “是要冰凍我了嗎?”

  “當然不是。你對于我軍很重要。”

  尼文總這么陰陽怪气。我怀疑他察覺了我的秘密。

  我不喜歡這個人。尼文一定時刻想置我于死地。

  失去下棋能力后,我變得對戰爭更加著迷。而那晚夢中的呼喚,再沒有傳來。我逐漸忘記了回國的使命。

  在戰斗中,慢慢地,我越來越多地充當主角。一旦我在航母艙外露面,立時全軍士气大振,無往不胜。

  難道真有魂靈附体這樣的事么?我常常這樣想。

  “怀特·林。”有一次,一位友軍的軍官指著我,惊訝地說。“我怎么看他像怀特·林!這不可能。”

  “他是布萊克·唐。”山姆微笑著糾正他。

  有時,上校甚至讓我試著指揮一支小分隊。他還把鋼窟借我使用。

  我的升華是在八月十八日晚上。部隊再次遭到偷襲。當時大部分人都在車輛外休息。南軍的空降兵從天而降,落在人群之間。

  一陣互相射擊后,爆發了白刃戰。

  我被對方一名士兵追逐,沒命地逃跑。我逃到一座小山上,藏在岩石后面。敵人上來后,我突然躍出,在對方的肚腹上刺了一刀。

  對方“哎呀”一聲慘叫,倒地不起了。

  我揭下南軍士兵頭盔。我看見敵人是一個女人,眼睛還沒來得及合上。

  這是我第一次實境殺人。

  事情就這樣輕易地發生了,這是我沒有思想准備的。但我把這場危机處理得很自然,雖然,事后未免吃惊。

  我真的長大了。我自己為自己悄悄地舉行了成人儀式。

  我身体有些軟,便坐在仍在散發熱气的柔軟尸体邊,休息了一會,聆听不遠處的廝殺聲。這時隨便來一個敵人,都會輕易把我殺掉。

  我看見那個女兵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對方似乎臨死也不相信我居然這么年輕。

  “你可不能怪我啊。”我喃喃對她說。“我們部隊也死了不少女兵。你要怕死,就不該來作戰。”

  女人在戰斗中表現出的勇敢和敏銳使我震撼和激動。

  然后,我便慢慢走回去。這場短兵相接的戰斗已經結束了。北軍全殲了敵人,士兵們螞蟻般在搬運尸体。

  我問上校:“我今天殺了一個女人。對方是否也有女兵隊?還是偶然出現的女兵?”

  上校對此不置可否,找了些無關痛庠的話唐塞我。實際上,這支傘兵,正是由女兵組成。目前,南北兩軍中的男人都不太夠用了。

  我為自己這么重要的經歷沒有引起山姆的注意而不高興。

  我又想到蘇珊。我有很久沒想蘇珊了。她是否也加入某一支部隊了呢?

  甚至,她是否就在剛才那場戰斗中死去了呢?我詢問打掃戰場的士兵,但沒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棋盤上的拚殺能力在我身上的消失,反而使我真正成了實境戰爭的一員。

  就在這天夜晚,我再次听到有人尋找我的聲音。但我卻沒有一點儿回答的欲望。



  又過了几天。山姆來找我。

  “你是否听說過靈杖的事?”

  山姆的話,把我嚇了一跳。來山姆部隊后,這是第一次听人提起此事。

  但現在看來,靈杖問題也深深埋在山姆的意識中。甚至他可能比鈴木更在乎這個。

  “這事,我只對你說。”

  難道山姆也真的相信我是神靈附体了么?

  “我們最近得到了關于靈杖的消息。傳說已被一群孩子得到。不知是否是真的。”

  “靈杖是什么呢?”

  “一种預測工具。”

  “是否真的存在這种東西?”

  “這是一個傳說。”

  山姆撫著下巴,陷入沉思。

  “不知為什么,最近老有不祥的預感,”山姆道。

  我感到,山姆對靈杖有一种恐懼。他長期在掩飾這种恐懼,直到這時,才說了出來。我覺得很好笑。因為山姆跟鈴木是不能相比的。

  “如果被敵人得到,是否會造成巨大威脅呢?”

  “不會的。”

  “如果我們得到靈杖,是否就要放棄我們已有的圖騰呢?”

  如果以前,我听到這話,是會高興的。我可以“复員”了,回去了。

  可是,現在我卻有一种“失業”的危机感。

  “我想,靈杖并不存在。”我作思考狀對山姆說。

  “為什么這么說?”

  “‘阿曼多’崩潰了,沒有人知道怎么使用它。所以,它實際上并不存在。”

  “我也這么想。未來被算計得太精确了,并不好。”

  在隨后的戰斗中,部隊并沒有發現靈杖,但卻繳獲了一付圍棋和棋譜。

  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南軍中竟有此人?是誰呢?我本人已淡忘棋術,因此對仍在下棋的人便十分關注。

  不過,對方是否業已戰死?

  來不及多想,又一場大戰爆發了。兩軍對壘之間,頭上出現了大批的肯尼迪鳥。它們遮天蔽日,正在遷移。兩軍皆停下戰斗,呆呆地觀看。

  這時又發生了日食。群星突然鮮活地閃現。士兵們發一聲喊,各自退到了十公里以外。

  第二天,發生了大地震。這場地震不是人工誘發的,而完全來自自然界。它摧毀了中西部几座城市,并使戰爭的進程再度延遲。

  這猶如幕間休息。我想到,該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在戰斗重新開始時,山姆又找到我,說:“在對方陣營中也發現了亞洲人。”

  “亞洲人?是中國人嗎?”

  “不知道是不是中國人。所以,才找你來。”

  我复又想到了南軍中出現的圍棋。我認為這跟東方人有關。

  “怎么知道他們是亞洲人呢?”

  “是‘植物’最先感覺到的。不同人种的基因,會在環境中產生不同的輝光。這种外气,‘植物’是能夠測知的。”

  “那么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們的存在使我擔心。這要打破意識環境的平衡呢。”

  山姆對亞洲有一种心理上的恐懼。這真是葉公好龍。

  說起來,在大軍團和高技術戰爭環境下,几個亞洲人能起什么作用呢?上校也許是太迷信了。但看到我在戰場上神一般的效力,又不能不這么擔憂。

  山姆認為存在著一种普遍附体在亞洲人身上的宇宙之力。在遠古,亞洲人与宇宙便有一种神秘的溝通。

  這种固執的想法,沒有任何科學上的根据。但是,的确存在一些特异現象可以讓人怀疑。這些現象從上個世紀末明顯多了起來。比如,在東亞和南亞廣泛出現的特异功能人。

  另外,大量出土文物的發現,證明古代亞洲人比想像中更發達,特別是,本世紀初在東北亞發現了五百万年前的直立人化石。

  亞洲中心論在歐美變得流行了起來,逐漸代替了二十一世紀前期流行的非洲中心論。

  “這可能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一群。沒有辦法捕獲他們。你能夠想想辦法嗎?我想,你与他們能在心靈上溝通。”

  “我不行。”

  “試一試。如果你能使他們加入我軍陣營,將來于國于民都有利呢。”

  我突然想到,這里面說不定真有中國人呢。

  “好吧。我試一試。”

  這么說,一方面還因為我已接受了被賦予的新名:“布萊克·唐”和“東方妖魔”。我為之自得。“龍子”和“神童”,便不怎么提了。

  “‘植物’那里有關于他們的一些情報。”山姆說。

  在“植物”那里看到了拍下的紅外輝光圖像。這群人大概有十几個。

  圖像上,還出現了他們移動的軌跡。感覺上,他們在幫南軍作戰。但又好像不完全附從于南軍。

  奇怪的是,我似乎真能感到他們下一步該往什么方向移動。像無規律的粒子。但其中卻又有規律。這便是“混沌”的原理吧?

  山姆對我的判斷難道竟是正确的?

  這引發了我的好奇。

  “我看看吧。但需要一支小分隊配合。”我提出了申請。

  “這沒有問題。”

  我開始了偵察。我終于發現了對手的存在。

  并且我很快弄清了對手的身份。

  這是由于狗的出現。在那群人的隊伍中,突然出現了我熟悉的狗叫。

  那是我留給蘇珊的狗。

  竟是鈴木他們!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會來這里,為什么會加入南北戰爭。

  上一次“游擊隊”危險的攻擊,也是他們發動的。當時,我就有一种异樣的預感。

  鈴木的出現,激發了我的報复心理。另外……蘇珊!我決定采取行動。現在,我不是當初的唐龍了。我已很有力量。

  我首先向山姆作了匯報。

  “對手是神經質的。以攻擊為樂事。采用現代和原始交織的作戰方式。并非是真正的南軍。”

  “他們也是游戲者?”

  是的,鈴木是游戲天才。我想。

  “另外,他們是一群小孩。”我告訴山姆。

  “小孩?”

  “也不小了,跟我差不多大。”

  “不會就是傳說中竊取靈杖那一群吧?”

  “我想不會吧?要那樣,就不好玩了。”

  “這就是了。我能稍微放心。布萊克,真有你的。”

  我提出了抓捕方案。

  我知道他們將如何進行下一步行動。這构成了捕獲對手的机會。

  結果,我如愿了。

  捕獲鈴木等人比想像中更容易。俘虜都戴著頭盔,一時分不出誰是誰。似乎有女人叫了一聲。

  狗則歡快地扑上來,繞著我兩腿打轉。

  人群中有人退了一步,想跑。但我直覺到這是鈴木。我上前揭掉他的頭盔,也揭掉我自己的。

  “嘩!”他們全都惊叫起來。不少人都揭掉了頭盔。我找蘇珊。但一下沒找到。我有些著急。

  鈴木很恐懼的樣子,完全沒有了以前那种神气。

  “都在么?”我湊近鈴木。

  “有一半人開小差走掉了。”

  我有些泄气。

  “靈杖呢?”我壓低聲說。

  “丟失了。”

  “我不信。”

  “真的。不信問他們。”

  “圍棋是怎么回事?”

  “什么圍棋?”

  “你們下圍棋了。”

  “沒有。”

  “胡說。”

  “沒有就是沒有。你知道我從來反對玩這個。”

  “我抽你!”

  鈴木嚇得退了一步,臉色發黃,直哆嗦。

  我迷惑。南軍中的圍棋,來自何方呢?正如山姆對靈杖的恐懼一樣,失去下棋能力的我在潛意識中感到圍棋构成了威脅。

  “跟他說沒用。他已不是頭儿。”

  是蘇珊的聲音。我轉眼看她。几個月不見,她出落得更漂亮了。

  “這几個月,去哪里了?干什么?”單獨在一起時,我問蘇珊。

  “你走后,鈴木便大發雷霆,要調查內奸。他的自尊心受了极大傷害。這當然是沒有結果的。他派出了人來追殺你。那時我真擔心。但幸好沒有成功。

  “這時,又和新出現的非洲人打了几仗。都輸了。隨后,我們便開始遷移。我們到了麥迪遜。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我們住下來,繼續制造混亂。這里還殘存著警察。我們把目標轉向警察。他們是城中的垃圾。這一段時間,還算有意義。

  “不久,我們發現鈴木的靈杖是假的。它什么也不能測知,只能嚇唬人。我們要求尋找真正的靈杖。鈴木不干。我們便把他罷免了。

  “我們新的頭是‘鬼角’。他帶著我們向密西西比河轉移。我們順流南下,這時戰爭爆發了。我們一路上觀看戰斗,一邊挑逗雙方,不覺便到了這里。”

  以上是蘇珊的陳述。

  “真沒有想到,你也在打仗。”她說。

  “現在想來,在你們那里,還真有好處。知道了怎么打仗。”

  “你還想回國么?”

  “……”

  “唐龍,你說話呀。”

  “叫我布萊克。我改名字了。”

  “布萊克?”

  “是他們給我取的。”

  “你變化真大。我都不敢認你了。”

  “你還是那樣。”

  “是么?”

  我們一時沉默了一會,目光碰在一起,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你們到底下了圍棋沒下?”我又想起了這個問題。

  “你剛才不也問了鈴木?他說的是實話。你對下棋還真是念念不忘。是不是經常下?”

  我沒有告訴她,我已喪失了棋力。我也沒提回不回國的事。

  “我打仗的本領提高了。說起來,基本技術還是你教的。”

  “這我多少放心了。”她居然像心疼小弟弟一樣摸了一下我的臉。

  我又見到了金鑄城。韓國人對重逢也十分高興。但他表示,在鈴木軍團或者“鬼角”軍團中,棋的确沒有下。

  最后,是去找伊朗人。“鬼角”見了我,嘿嘿地笑。我繃著臉。

  “紐曼是你殺死的?”

  “紐曼?”

  “對,紐曼。本來,他可能成為未來社會最偉大的思想家。”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戰爭爆發的那天晚上,在光明城邊。你忘了?”

  “那、那是誤傷。”

  “你本來是想殺我吧?”

  “這不能怪我。是鈴木讓干的。當時我們都听鈴木的。”“鬼角”很畏懼。“你要干什么?”

  “這么說,怪不得你了。但你的罪過無法饒恕。你扼殺了美國文化。”

  我嚷道。但我最后還是寬恕了他。這正如我以前從不加害棋盤上的對手。

  那么,南軍中的下棋高手,來自何方呢?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亞洲人。

  我把這個疑問求證于“植物”。他也感到困惑。在他那里,也再沒有偵察到亞洲人的輝光。

  我警告伊朗人,不准透露關于靈杖的事,哪怕說它是假的。

  捕獲了亞洲人,山姆十分高興,心中的懸念,頓然解除了。

  他下令把這群人編成与女兵隊相應的童軍隊,并派我當頭,伊朗人做副手。

  我們這群亞洲小孩被用來從事迎來送往的禮儀活動。結果,我們搞得很成功。東方人天生具有這方面的才能。

  另外,還組成了一支圍棋隊。金鑄城被我任命為總教練。

  本軍并不下圍棋。但是,圍棋隊是對外的窗口。孩子們真正地活躍了軍中文体。

  “這就是所謂的文工團哪。當初,怀特·林有過這种构想。可惜他死得太早,來不及實現。”

  “文工團?”我對這個名稱很不熟悉。

  “你不知道文工團?別騙我了。嘿嘿。”

  “文工團”如同女兵隊一樣,對士兵們的精神世界起著潤滑作用。這一切,很快系統化和制度化了。

  除了下棋外,我們還制造了一系列游戲,這都是從鈴木集團過去的活動中發展而來的。比如,“清官”刑罰,皇室歡娛。友軍的軍人們只要不打仗,便狂熱地來我們這儿參加活動。

  來的人是那么多,以致于孩子們的數量都不夠,不能為每個士兵提供一個伴侶。

  “植物”冷眼旁觀。我常常感到他寒意的目光。我覺得他要說什么。

  “每個人都需要尋找童年。真的是這樣么?”有一天,“植物”冷不丁說。

  “你說什么呀。”

  听說,“植物”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包括童年的美好時光。我對這种新型的成人,有一种隔膜和畏懼。

  “你的童年,便是這么玩游戲玩過來的么?”“植物”好奇地問。

  “我的童年,并不是這樣。”

  我突然想起了往事,被一陣感傷和惊异重新襲擊。我緩緩告訴他,中國人很小就要接受專業訓練,根本沒有玩的机會。我沒有料到,自己仍在下意識地与游戲中的鈴木軍團成員、与山姆部隊的士兵保持距离。

  “那是要在社會中競爭哪。”“植物”恍然大悟的樣子。“這的确是一門藝術。山姆不對。”

  但山姆卻按他的思路在繼續發展。

  這一天,上校找到我。同時還來了另一名我不認識的軍官。

  “這是巴克上校。國防部長那里來的。”

  “國防部來的?”

  我想到國防部長曾和我下棋。最近因為戰事吃緊,他來得少了。

  巴克和藹地笑著說:“國防部長一直在關注你們。我們決定在全軍推廣你們的模式。”

  他又轉向上校:

  “你可要忍痛割愛喲。”

  我們發明的游戲,包括圍棋,很快在北軍中推廣。山姆部隊分派人去到各個部隊去做指導。不久,每一支部隊中,都有了我手下的人。

  那時,我經常在北軍中巡視。我發現大伙表現得都很出色。孩子們根据每支部隊的特點,搞出了娛樂的新花樣。我則不時召開總結會。我仿照鈴木開“新聞發布會”的樣子,迅速把新經驗推廣。

  這里面,只有鈴木干得糟糕,我不得不把他調了回來。他的棋不行。游戲的天才似乎也喪失了。

  但我發現了他的一項特殊才能:被壓抑的文學天才。這是鈴木离開領導崗位后,逐漸表現出來的。

  他的徘句及和歌都做得很好。茲引一首為證:

  田納西,

  水邊映映皆岩石。

  血如絲。

  我很受感動,也對鈴木生出一分佩服,而表面上,我并不有所表示。

  我感到日本民族并沒有在世界上消亡,雖然他們接連失去了本土、网絡國和空間的領地。

  我要謹慎對待這件事情。

  總之,一切似乎都進行得很順利。唯一的一次危机是突然風聞蘇珊要被山姆調去女兵隊。

  原來,這又是尼文的陰謀。他看著我搞得好,非常嫉妒,便向山姆做了如下建議:

  “有個叫蘇珊的亞裔姑娘,長得不錯,尤為善戰,如果在女兵隊,必定是好苗子。”

  我聞听后,非常著急,忙找到山姆。

  “這個蘇珊我知道。”

  “怎么了?”

  “她是文工團的骨干呢。”

  “女兵隊就需要一名這樣的骨干。”

  “可是,她并不是……處女。”

  “你怎么知道?你跟她睡過?”山姆哈哈大笑。

  “是跟鈴木……”

  “有意思。你是不是看上她啦?要真看上了,就賞給你。”

  “……”

  “沒有看上?”

  “看上了。但我更是為了您好。您得警惕尼文這個人。”

  我觀顏察色地說。

  我又一五一十告訴山姆尼文与女兵們有染。我說得有鼻子有眼,這不由山姆不起疑心。隨后,我又表示愿意用手下一個叫卡瑪拉的印裔姑娘替換蘇珊,補充進女兵隊。

  山姆對我的忠心大加贊賞。

  “那么,蘇珊是你的了。”他說。

  蘇珊為此事很感激我。她知道去女兵隊的,都是些瘋子,而且必死無疑。但她并不知用卡瑪拉換她的事。

  “唐龍——對不起,我不習慣叫你布萊克——謝謝你。”

  “沒什么,一報還一報。沒有你當初幫助我,我怎么會有今天?”

  “你都對上校說什么了?”

  “我說你更适合在我手下搞公關。”

  “他就同意了?”

  “最初沒有。他說,要給我找一個好萊塢女星來。然后我說,用不著了,蘇珊就是明星。”

  蘇珊燦爛地笑了,一邊看著我,一邊攏著頭發。我聞到少女身上的气息,心想,尼文為什么一定要點蘇珊的名呢?他發現我跟她有什么貓匿啦?可是,事實上什么也沒有啊。

  我几乎要沖動地去抓她的手。但我最后仍然膽怯起來。

  蘇珊建議我离開山姆的部隊,回到中國去。這話使我很吃惊。

  “你怎么會有這個想法了?當初你還勸我不要离開鈴木那里呢。你說我們找到了樂園。”

  “不一樣了。也就是你走后我有這种想法的。不知為什么,我一個人時,常常想你講的那些關于北京和上海的故事。真是天堂啊。”

  “可是,蘇珊,我不能走啊。”

  “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為什么。我現在習慣呆在這里。”

  “這里很危險,你知道么?說不定,哪天有一顆流彈會打死你。另外,很多人嫉妒你。他們本來就恨亞洲人。只有山姆在保護你。可是,他能保護你多久呢?他可是白人。白人永遠是我們的敵人。”

  “可是,山姆待我不錯啊,所以,我也要做到仁至義盡。”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都是為誰而戰呢?”

  像蘇珊自己,當初是為父母复仇。所以,來到山姆部隊,這樣的心勁就反而沒有了。怪不得她的思想會出現反复。

  “為我自己。”我一下說出了心中潛在的想法,自己也吃了一惊。“因為我在這里找到了一個樂園,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刺激。我回到了真正的童年。以前我沒有這么興奮和快活過。再說,我其實已不會下棋了。回去,父母該怎么看我呢?我靠什么生活呢?”

  “你說你不會下棋了?”

  蘇珊抽了我一個耳光。

  “你真糊涂。以前,你是這么說的么?”

  她哭起來。猛地跑掉。

  我這才稍有醒悟,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很難受,也很震惊。也許,我需要重新考慮這是怎么一回事。

  不久,傳來了卡瑪拉死亡的消息。對此,我亦有預料。蘇珊大慟,但仍不知這事是我從中做了手腳。

  在卡瑪拉死后,北軍又遭到了一次襲擊。少年隊也參加了戰斗。在這場戰斗中,亞裔孩子們不辱使命,表現出了善戰的本色,受到了表揚。但只有鈴木表現不好,臨陣退縮。

  少年隊內部開了一個會。有人提出要槍斃鈴木。

  我對此很是猶豫。最后,還是放了鈴木一馬。因為在最后關頭,我突然憶起自己被鈴木從洪水中救上來的一幕。

  我只是用“清官”游戲報复了鈴木。這次,是我充任皇帝,而鈴木被綁在了木樁上。

  施以私刑的事,沒有讓山姆和尼文知道。

  自此后,我對鈴木的怨恨慢慢冰釋了。

  某日,部隊再一次繳獲了南軍的圍棋。這使我受到很大沖擊。我想到了當初來美國的使命,還有信息中間商對中國圍棋代表團提的那些問題。

  我想到了蘇珊的提醒。的确要好好想一下這件事情了。

  這時,卻出現了怕死的鈴木再次當逃兵的事情,這使我不能繼續想我的問題。我得先處理這事。我再不能包庇他了。按照山姆軍中的條令,等待他的將是极刑。但我仍然不愿看到這個。

  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鈴木与卡瑪拉不一樣。是鈴木的徘句打動我了么?或者,東亞与南亞,存在血統上的地域之別么?

  總之,我准備偷偷放了鈴木,讓他逃走。

  与鈴木徹底和解的沖動那時壓倒了其它想法。

  在鈴木即將离開時,我們在軍營附近的一條小河畔最后相聚。這時我想到了自己從波士頓的潛逃。

  我的大度使鈴木深感慚愧。

  在漫聊一陣后,我把心中那個藏了許久的問題提了出來。

  “鈴木,說實話,你是否和蘇珊干過那种事?”

  “哪种事?”

  “……就是男女之間那种。”

  “你真會說笑。”

  “干過嗎?”

  “沒有啊。我是不敢哪。”

  “我還以為你干過呢。”

  “因為都說她是我的‘妃子’嗎?其實我并沒有做什么。”

  “是吧。”

  “因為她是中國人。我在心底怕中國人。”鈴木偷偷看著我的臉色說。

  “那你可真傻。”

  我相信鈴木說的是真的,或者,宁愿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我為鈴木遺憾,又為自己竊喜。但這种竊喜,又有什么根据呢?我的情緒一下又跌落了下來。

  鈴木說:“唐,你和她挺要好的。怎么不來一手呢。”

  “我們都還太小。”

  “美國人十几歲就開始呢。中國也是吧?”

  “不是。我們的教育不充許。”

  “但你現在是美國人了。真的,你很美國化——未來的美國人。”

  “不可能,我來美國才几個月呢。”

  “我不懂。為什么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還能保持過去那些优點呢?”

  “我們中國,是一個大國啊。它的文化很悠久。”

  “真是羡慕。”

  “鈴木,你找你的同胞去吧。那樣比較好一些。”

  “我不行。我這樣的人,我們的民族是不會要的。再說,我的國家也沒了。”

  “那你走后打算怎么辦呢?”

  “當初想去太空城或者月球定居,現在看來真是荒唐。我也不想再建鈴木軍團什么的。沒有意義。我准備去南美。那里是和平的。亞洲人在那里搞建設。”

  “你應該去從事文學。這個職業,听說在上個世紀很是流行。現在可以恢复。報紙已恢复了。還有各式各樣的机械。”

  “也許吧。反正,我再不想打仗了。”

  “我也不想打仗了。鈴木,我們交個朋友。”

  “你不恨我了?”

  “對。”

  我們擊掌。為這個結果,我十分高興,不過,也隱隱有一些悔憾。

  鈴木走后,又爆發了大戰。少年隊也作為預備隊投入了戰斗。

  在這些戰斗中,我總和蘇珊并肩作戰,互相支援。

  伊朗人和韓國人都表現勇猛,立了戰功。

  亞洲少年軍,名傳遐邇。終于,國防部長接見了我們。他又把我們介紹給副總統。這是一個菲律賓血統美國人。

  “你就是來自中國的‘東方妖魔’么?”

  “是的。”

  “你的事跡我都听說了。”

  “這其實都是山姆上校的功勞。”

  “啊,山姆,他一直以為他是一個糊涂人呢。不過,糊涂人最好。”

  他一一与隊中的其他孩子握手交談。

  “看來,真的是亞洲的世紀啊。你們留了下來,是美國的幸運。”

  同時受到獎勵的,還有一批“志愿兵”,都是外國人。包括夏威夷人、魁北克人等。

  此后不久,山姆上校成為了山姆少將。

  在跟著的數次戰斗中,北軍皆胜。但少年隊卻再沒有上佳表現。

  并且,隊伍中開始不斷出現死亡。

  在布萊克羅克沙漠戰役中,馬來西亞人穆迪被流彈打死。

  然后是韓國人李鑄城的戰亡。

  我很沮喪。山姆便來安慰我。

  “這是自然現象。請放心,過不了多久,我就要結束這場戰爭。”

  “您說您結束這場戰爭?”

  “我還要作為總統到中國去呢。”

  他開玩笑般地說。

  但這种信心遭到了某种動搖。

  在攻克中國湖海軍軍械中心后,士兵在附近的死谷中捉到一名中國人。

  這是一名老人。老得都看不出多大年紀了。士兵說,是在谷底的難民營中發現的。所有的難民都走了,而只有他還呆在那里。

  山姆對此极為重視,親自与他見面。我和“植物”也在場。這位老人英語不好,我擔任了翻譯。

  老人童顏鶴發,看不出因為戰爭受到惊嚇的樣子。

  終于見到了中國人,我十分激動。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軍。”

  “多大年紀?”

  “再有一個月,就一百零一歲了。”

  把人嚇了一跳。山姆和我都猜想他是上個世紀的人,但沒想到有這么老。我們提問更加謹慎了。

  “你是什么時候來美國的?”

  “說來早了。那是一九八八年吧?我來美讀書。”叫林小軍的老人記憶清晰。

  “讀什么學校?”

  “芝加哥大學。但我沒有讀完。因為沒有獎學金。我得去打工。這一打,就不想再讀了。”

  “你為什么不逃走呢?別的難民都逃走了。”

  “我這一輩子,經過了很多災難。有中國的災難,也有美國的災難。大饑荒,族裔沖突,我都沒有逃。倒是那些試圖躲避的人,反而死了。所以,這次我也听天由命。你們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活了一個世紀的人,一定把什么都看清楚了吧?這場戰爭,很無聊吧?”

  “啊呀,這位是將軍吧?帶兵打仗的人,怎么能那么說呢?要說無聊的,應該是我,這么大一把年紀了,還賴在這樣的世界上。”

  “科技發達了,人活到百歲并不奇怪。不過,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說這個世界奇怪吧?”

  “科技和世界都与我無關。我活這么大,靠的是自我調養。而世事從不在我心中留下痕跡。這是中國傳統的養生奧秘。”

  “但還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包括對戰爭前景的預測。總會有一些感触吧?”

  “你是問美國為什么走到這一步?”

  “你可以隨便說。”

  “不是有很多解釋么?什么金融崩潰啦,民主体制敗坏啦,但是,我認為都沒有抓住要害。”

  “要害是什么?”

  “天就要黑啦。星星又會出來。然后是月亮。這种事情,千百万年來都是如此。這便是要害。”

  “你是說……”山姆凝神。

  “歷史就是重复自身。周而复始。分久必合。庄家輪流坐。”

  “你能解釋一下嗎?”

  “好比‘阿曼多’的崩潰。為什么呢?都說是恐怖主義破坏。然而,為什么要破坏呢?這其實來源于‘阿曼多’自身的指令。是一种自殺行為哪。病症嚴重了,活不下去了。光是恐怖主義而沒有‘阿曼多’自殘,恐怕不至于毀坏這么成熟的机体吧。”

  “這是一种新妙的理論。”

  “人和一切事物,都會有老死的一天。‘阿曼多’在我們看來正是壯年。可是在它自己的時間表中,已經衰老了。微循環系統于是發出了指令。”

  “竟是這樣啊。”

  “然而,進一步看,這個指令,又并非‘阿曼多’所能构思。它僅跟宇宙這個大系統有關。在冥冥中,我們都有一個時間表。‘阿曼多’不過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

  “啊?”

  “我出生時,剛好一百年前,中國也在經歷一場混亂。其瘋狂程度,不亞于美國現在。八億人,居然一齊走向了崩潰的邊緣。現在輪到了美國,是天意吧?”

  “我有些懂了。那么,這場戰爭,你看胜負如何?”

  “沒有胜負。南北軍都要輸掉的。這是因為有人想漁翁得利。但是,他也沒有料到一切不由他掌握。還是宇宙時間表的問題。”

  “是什么人呢?”

  “這我還不知道。”

  “如果那人一定要堅持去做呢?”

  “他應該放棄有為,及時引身而退。”

  “植物”在全過程中只是安靜地听著,沒有插話。

  山姆請林小軍吃了一頓飯。不好意思,我們只有瑪那。但老人很餓的樣子,把几盤瑪那都吃光了。

  這么大歲數的人了,胃口這么好,使山姆大為羡慕。

  席間,林小軍無意中說起他仍保留著中國籍。山姆對此很感興趣。

  “這可不是因為我預測到了美國要衰落,中國要成世界第一。那時到美國來的人,能辦綠卡的都辦了。我是太沒能耐。所以現在還是非法移民呢。”

  “‘綠卡’?‘非法移民’?”

  林小軍做了解釋。山姆仍不太明白。

  “那你准備回中國去么?”

  “為什么要回去呢?因為它今天強大了?”

  這回,輪到老人感到不可思議了。

  山姆和我都苦苦思索著林小軍提出的問題,但不得要領。只有“植物”露出若有所悟的樣子。

  一場大戰后,我和蘇珊仍然活著,但都精疲力竭。我們坐在月光下,像一對原始人。

  我把百歲老人的事情說給蘇珊听。她很吃惊。

  “他說得有道理,雖然,許多我听不太懂。”她說。

  “也許,你說得對。”

  “什么?”

  “离開這里。”

  她默不做聲,捂住臉。我感受到了她的复雜心情。

  “都死了。”過了一會,她說。

  “說誰呢?”

  “鈴木帶來的原班人馬。”

  “也許,變成了星星。”

  我抬頭看星空。它仍然跟棋盤一樣。可是,誰是天上對弈的棋手呢?我想起我跟紐曼也這樣坐著看過星空。

  有一天,我會不會也變成這天上的一顆棋子呢?

  這時,我嚇了一跳。

  一輪巨大的光盤正從南方浮游過來,活像幽靈。不明飛行物盤旋一周后,拐了個彎,向東方飛去。

  我和蘇珊赫得久久不能做聲。

  “戰爭快結束了。”我說。

  “真的么?”

  “今天看見的,不要告訴別人。”

  我感到蘇珊在顫抖。我試探著把手伸了過去。她一把把它握住了。這是除了鄭薇珊媽媽外,我第一次以非在線方式,把手放在一個女人的手中。

  再過一個月,我就滿十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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