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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還者


  笨重的裝備使他們步履瞞珊。早晨的太陽懶洋洋地挂在天際低處,給建筑物投下長長的影子。他們向四周打量了一會儿,第一個感覺是死寂!——大街兩旁是兩排木建的樓房,地上刮著輕微的北風,尸体到處都是,有些分散,有些堆在一起。但沒有絲毫聲響,沒有机器聲,沒有狗吠聲,也沒有孩子爭吵的喊叫聲。
  這兩名科學家面面相覷。鎮內的大災難從哪儿來呢?沒有線索。連尋找線索的方向也沒有。他們只知道兩件事。一、災難發生在“北斗七號”降落之后。二、死亡速度极快。如果這是衛星上某种病毒的杰作,那是醫學史上前所未有的。
  他們站在街上望了一會,最后還是史東先開口:“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在街上呢?看——他們只穿著室內穿的單衣,昨天晚上相當冷啊。”
  “可能是出來得匆忙,來不及穿衣服吧。”
  “出來干什么?”
  “會不會是觀望衛星?”波頓聳一下肩膀,無可奈何地說。他俯身看腳下最接近的一具尸体,發現他緊抓胸前,附近几個死者也有同樣的姿勢。
  “他們臉上并沒有痛苦的表情。死相倒是夠安詳的。”
  “老實說,也象是受了震惊。他們好象突然遇上襲擊,都抓著胸口。”
  “是心髒机能受損?”
  “我想過了,但心肌梗塞應該是很痛的。你看他們——”
  “會不會是來得太快,連感到疼痛的時間也沒有?”
  “有這個可能。不過,我還是以為他們死前并無痛楚。換句話說,他們緊抓胸口是因為——”
  “急性窒息?”
  波頓點頭。“也有這個可能。然而,如果一個人碰到窒息,他第一件事是解開領口的紐扣。你看那邊一個死者——他還結著領帶,手也沒放到領帶上。這邊的女人也沒解開高領羊毛衫上鈕扣的動作。”
  波頓開始克服了剛到達地面看到死尸處處時的不安心情,腦子逐漸靈活過來。在街中心,他們發現了搜索車,車燈微弱地吐出亮光。史東伸手把燈關上,挪動伏在方向盤上的僵硬尸体。“這一定是尚中尉。車上的儀器還能用嗎?”
  “我看可以。”
  “我們的第一件任務是找回衛星,其他憂慮可以慢一步——”他突然停住。尚中尉死時重重地撞上了方向盤,臉上割開一道長長的弧形傷口,鼻梁也弄斷了。“奇怪!你看這傷口。”
  “這傷口有什么?很干淨呀,几乎沒有出血……”說到這里,波頓也愣住了。這樣深的傷口弄在臉上,必然傷及血管,本來是血流滿臉才對!他轉頭看著附近一些被兀鷲啄食過的尸体,發覺也沒有出血現象。
  “或許這种病會使到——”
  “唔,我想你或許是對的。”他一面說,一面把尚中尉的尸体拖出車外,“等一會儿再管別的吧,先找回衛星再說。那是我最擔心的。”
  波頓把另一名死者奇里也弄出車外,跟著開動電子追蹤儀。車頂的天線轉動起來。史東駕著搜索車沿大街走。追蹤儀收到的信號逐漸加強;但過了油站和百貨商店,信號便轉弱了。
  “過了,我們倒回去。”几分鐘后,搜索車來到鎮北一幢單層木屋的門前。門口一塊木牌在風中擺動,發出“吱吱”響聲。牌上寫道:“班迪醫生”。
  前門敞開——
  兩人下了車,進了屋后,便見到醫生的診室。
  班迪是一位矮胖的白發男子,坐在辦公桌后。桌子上面擺滿了翻開的參考書。在一壁靠牆的架上,擺了一列玻璃瓶,補藥、家庭照片……。醫生雙眼張開,面色溫和,看著房內的一個角落。
  衛星赫然就在那里!
  它三英尺高,圓錐形,邊沿因重返地球時經過大气層摩擦而有點破損。它的一邊已經打開了,是強行打開的。地上放著几件工具。
  “這傻瓜闖的禍。哼!該死的老家伙,拾了東西不報警。”史東禁不住破口大罵。“……現在好了,累了四、五十條人命!”他一邊說,一邊匆匆把衛星關好,放進帶來的塑料袋內,并封了口。
  衛星到手之后,兩人的注意力轉移到班迪醫生的尸体上。史東把他一搖,尸体硬繃繃的摔到了地上。波頓留意地觀察他的手肘,覺得很是异樣。他俯身再看,說:“來——幫忙脫掉他的衣服。”
  “為什么?”
  波頓沒有答。他全神貫注地褪下死者的褲。“你看——沒有瘀血!”通常一個人死去之后,血液會因地心吸力的關系下降到尸体的最低點。接班迪醫生的情形,他的手肘、下肢應該有積瘀的青斑!
  “奇怪——”波頓一邊環顧四壁,找到一盒手術刀;一邊想,沒有瘀血,即是血液出現了异常變化。他小心翼翼地切開死者的手腕動脈。沒有血!再切深一點——還是沒有!
  突然,動脈里滾出一塊紅黑色的凝塊。
  “啊!”史東感到愕然。“血液完全凝結成塊!”
  “怪不得他們都不流血。讓我們把尸体翻一下。”波頓替死尸做第二處解剖。這次他打開班迪醫生的胸口,發覺依然沒有流血。
  波頓吸一口气,划開心髒,在左心室切開一小塊。
  里面是海綿狀的血塊。半滴液態的血也沒有!
  “有什么可以使血液完全凝固的嗎?”史東問。
  “人体內有五夸脫多血液,要完全凝固……我從未碰到過這樣的怪事。”
  史東把“北斗七號”搬出房外的搜索車上,然后提議逐屋調查。
  首先調查班迪的房子。波頓在另一個房間里發現班迪太太的尸首。這位中年婦女僵坐在安樂椅上,膝上放著一本書。她好象是在瞬間死去似的,死前正准備揭開書的另一頁。
  在屋子最后的一間小臥室里,史東發現小班迪。這個小孩瞪眼望著天花板,四面牆壁貼滿新潮海報。他張開口,一只手緊握著一管已經吸空了的飛机膠。史東退后一步說:
  “看——”
  波頓看看小班迪張開的口,再用手指朝口腔探摸。嘿!——一團硬化了的膠狀物。
  史東陷入沉思:“吃進去需要時間。晤,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吃進飛机膠,都需要時間——我們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他們并不是全部立即死去的。一些死在屋內;一些走出街中心。而這孩子……”他搖一搖頭,“讓我們到其他屋看看。”
  史東本來以為比蒙鎮是弄清楚整個神秘事件的關鍵。疾病的性質、影響和傳播途徑都應該在這次差使中摸清楚,可是,越搜查下去,他越覺得迷惑,對所見越感到惊心動魄——
  在另一所屋內,是一家團圓的場面。他們圍坐在桌邊正准備吃晚飯,臉上挂著微笑。桌上的食物這時已經腐敗了,上面是輕聲嗡叫著的蒼蠅。史東下意識地想到:要記住蒼蠅這件事。
  一個滿面皺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把自己吊死在梁上。寒風搖曳著尸体,使套在木梁上的繩索發出令人膽寒的響聲。她腳底下有一封信,信封上用端正秀麗的字体寫著:
  “留交有關人士。”
  信的內容是:“審判的日子到臨了。地面和大海會張開大口把人類吞噬掉。天主啊,寬恕我的靈魂吧,并降福給對我友善的朋友。至于其他人等,請關照他們進地獄。阿門。”
  波頓听完史東的朗誦,說道:“這個老太婆看見附近的人都死了,于是失去了理智。”
  “是嗎?”史東應聲回答。
  史東兩人發現獨身居住的譚普遜僵臥在放滿水的浴缸邊。滿身的油污,說明他是一個油站工人。看來,他是自己把頭浸到水缸里自殺身亡的。
  史東說:“這可能嗎?我從來不知道有這樣自殺的!”
  愛華莉是鎮內的女裁縫。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后院,澆一桶汽油到身上,然后划亮一根火柴。史東在燒焦了的尸体旁邊發現一個汽油罐。
  六十多歲的艾魯身披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穿的軍服,挺直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他用四點五口徑手槍打穿自己的太陽穴。臉上一滴血也沒有。史東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部比平時不過是多了一個子彈洞而已。
  艾魯身旁有一部錄音机。波頓擰開開關,听到一副微微顫抖的老嗓音在叫嚷:“你終于來了嗎?媽的——太遲了!不過,來遲了總比不來好。我們需要支援,敵人這次委實厲害,昨晚我方損失了百分之四十。如果加利谷巴在這里就好了。外面的隱形巨人是乘飛碟來的,燒我們的鎮。還放毒气。媽的!我們沒有防毒面罩,走投無路了,我只好認命。”說到這里,錄音便中斷了。
  波頓關了机,重复了史東剛才提到的問題;“他們有些是立時斃命的,有些……卻是昏了頭腦。”
  “這樣我們便回到最初的問題:兩者的區別何在呢?”
  “可能這种菌具有不同層次的致命力,也可能是有些人的防疫能力高一些。”
  “記得嗎?凡登堡給我們的報告中,提到偵察机發現鎮內有一個生還者,一個穿白袍的老人……”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听到嬰儿哭叫的聲音。
  嬰孩的哭聲,若斷若續,還夾著几聲咳嗽。史東和波頓飛快地搶到街上。聲音哪里去了?啊——是在班迪醫生离所右邊過兩幢房子。兩人拔腳飛奔,沖到樓上。
  樓上是一間臥室,有一張雙人床,一張梳妝台,一塊大鏡和一個衣柜。還有——一個搖籃!
  小寶貝把臉哭得漲紅了。他見到陌生人,先是停了哭,用小眼睛打量一遍這兩個人的塑料服,然后不顧一切地又哭起來。
  波頓說:“可怜的孩子,大概是餓坏了。廚房里可能會有點吃的……”
  “不!不能喂他。”史東在沉思中突然惊惶地說:“直撤出本鎮,我們要盡量保持嬰孩現在的狀態。可能食物本身便是致命的因素,也可能那些立即死亡的人就是因為吃飽了肚呢!當然,給他吃也許會起到保護作用;不過,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冒險。先把他送到控制下的實驗室再說。”
  波頓歎一口气。他深知史東的說法很對。但嬰儿沒有吃東西起碼有十二個鐘頭了!難怪他哭得死去活來的。
  史東提議立即飛返基地。
  保存手上的一個生還者,比尋找那個不知現在是死是活的白袍老人更重要!
  當他們回到街中心發信號招呼直升飛机時,嬰儿累得睡著了。波頓用毛毯裹著他,艱難地攀上繩梯;史東挽著衛星跟在后面。直升飛机的發動机震耳欲聾,卷起的風沙數人睜不開眼。突然,背后傳來另一种聲音——
  史東發覺他后面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這是個老人,頭發已經灰白了。他滿臉皺紋,穿著件沾滿黃泥污點的睡袍,光著腳,正在踩著不穩的步子向史東摸索過來。
  “你是誰?”史東問。他感到自己聲音變了,也知道這句問話沒有意義。
  這就是紀錄影片中的那個“生還者”!
  “你……”
  “你究竟是誰?”
  “你……你干的……”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要傷害我……我跟其他人不同……”老人瞪著史東的塑料服裝,駭怕得混身發抖。他想,這一定是火星人了,是從第二個星球來的!“不要傷害我……”他再一次哀求說。
  “我們不會傷害你。你究竟叫什么?”
  “我叫杰臣。老板……嗯,先生,請你高拾貴手……我是個好人……跟那些人不一樣。”
  “那些人不是我們傷害的。”
  “你扯謊。”老人突然睜大眼睛叫道:“你址謊。你假裝成人的模樣……我是個病人,你……你想騙我。我……我知道。……”接著,他腳步不穩地跌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呻吟。
  “你哪里不舒服?”
  老人急促地喘气,臉色比紙還白,額上冒出了冷汗。“嗯……我的胃……”他一陣抽搐,吐了几口深紅色的血。
  “杰臣先生——”
  那人已經昏迷了。波頓從直升飛机上下來問:“他是誰?”
  “天知道。總之目前還沒死——”
  結果,動用了起重設備才把老人搬上了直升飛机。
  史東和波頓回到机舷后,第一件事是換上新的氧气筒。他們不敢脫去塑料衣服。誰知道机內現在是不是滿布細菌呢!史東吩咐駕駛員替他接上凡登堡的無線電對話机。
  孟察上將的聲音:“你們可找到什么?”
  “鎮內——嗯,可以稱為死城!我們相信要采取緊急措施。請執行‘七—一二指示’。”
  “現在立即實施?”
  “是。在比蒙鎮。”
  “好吧。拿到衛星沒有?”
  資料“七—一二指示”“七—一二指示”是“野火計划”中應付生物危机的一項措施,內容包括移置一枚有限度的熱核武器在出現危机的現場,一有需要立即引爆,用熱力把可能造成大災難的物件銷毀。
  經過國會、國防部、原子能委員會等机關激烈辯論,
  “七—一二指示”僅以微弱的多數票獲得通過。反對者認為把熱核武器交付“野火小組”形同儿戲;而且,地面核爆無論發生在什么地方,都會引起國際間的反響。
  這項指示之所以能夠通過,關鍵在于總統先生親自出面支持。他的點頭是有條件的。例如包括引爆的最后決定必須由他作出。他委派了“哈遜氏研究院”專門研究“七—一二”可能引起的后果。研究院的報告中提到下列四种情況:

  1.衛星或太空囊降落在本國人跡罕見的地區。由于人口
  傷亡會很少,國內估計將沒有太大的壓力。美國可以私
  下照會蘇聯,解釋為什么破坏一九六三年的莫斯科禁止
  地面核爆炸協定。

  2.衛星或太空囊降落在本國的重要城市,“七—一二”
  會引致大量的人口死亡和摧毀大片土地。國內的壓力會
  比國際間的壓力更加重要。

  3.衛星或太空囊降落在中立國的中心地區(例如新德
  里),執行“七—一二”即是美國直接用熱核武器毀滅
  友好國家的重要城市。由此,可能出現十七种不同變化
  的美蘇關系,其中十二种會直接引發核子戰爭。

  4.衛星或太空囊降落在蘇聯的中心地區(例如斯大林格
  勒),“七—一二”要求美國國會通知蘇聯已出現的危
  机,并勸喻蘇聯自動摧毀該城市。由此,美蘇關系會有
  六种可能的變化,全部會直接引發戰爭。所以,“哈遜氏
  報告”建議如果出現這第四种情況,美國還是以保持緘
  默較為上算。估計一次瘟疫可能導致二百万、甚至五百万
  人喪生;但是爆發戰爭,單是第一次攻擊和報复性打擊
  合起來的可能傷亡人數,便會高達二億五千万以上。

  基于上述“哈遜氏研究院”的報告,總統認為“七—一二指示”不能單視為科學領域內的安全措施,不應把決定權交繪“野火小組”。當然,誰也料不到執行“七—一二指示”之后會出現怎樣的局面。
  孟察上將的報告送達總統后一小時,華盛頓初步作出把“七—一二指示”延緩執行二十四至四十八小時的決定。在這段時間內,先由軍隊封鎖比蒙鎮周圍一百英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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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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