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人馬座

鄭文光
戰爭以侵略者的可恥失敗告終。人們又陸陸續續回到和平生活中來。 宁業中回到宇航城的時候,廢墟已經清理,剛剛平好的机場跑道落下一架又一架飛机, 載來建筑器材、机器和食物。 他打听到岳蘭的消息,原來,她早就回來了,并且參加了重新建造“前進號”的工作。 岳蘭現在是一個23歲、端庄而成熟的姑娘了。她出落得惊人的美麗。宁業中在宇宙飛船施 工現場找到她。她奔過來,長久地握著宁業中的兩只手,搖呀搖的,兩只明亮的眼睛瞅著宁 業中的胡子拉茬的臉,親切地說:“你怎么也不寫下你的軍郵號碼?教我信也沒法回。你的 中微子電信机,我跟邵伯伯談過,他還挺感興趣哩。對了,你住在哪里?招待所?回去刮刮 胡子,換換衣服,跟我上邵伯伯家吃晚飯,好嗎?” 宁業中局促地站著,嘿嘿地笑。 “去吧,去吧!”岳蘭輕聲說。“如果你能跟‘東方號’聯系上,邵伯伯不知多么感謝 你!…我也是。” 邵子安明顯地蒼老了。戰爭期間,他在深深藏在地下的導彈工厂工作,長期見不著陽 光,白發也增加了。但他依然精神矍鑠。老兩口住在宇航城圓形會議廳的傳達室里。邵子安 看見宁業中十分高興。 晚飯桌上,邵子安問起中微子電信机。 “圖紙都在通信兵總部里。”宁業中解釋道。“由于保密的原因,我沒有帶回來。我們 開個介紹信,就可以拿到,或者干脆借一台先用用。” “可是,‘東方號’出發6年了,它的軌道肯定已經發生重大變化,還能找得到蹤跡 嗎?” 宁業中回答得很干脆: “只要晝夜不停地掃描,花上四五個月的時間,一定能找到。可是,宇宙飛船……” “‘前進號’?沒問題,再有一年就能造好。”岳蘭十分爽朗地回答。“首先要跟失蹤的人 聯系。噢,業中,你這是多大的功績!如果找回繼恩他們,我們給你請功授勳!” 邵子安微微笑著,持重地說:“有人說,‘東方號’飛出去都6年了,杳無音訊,茫茫 太空,哪儿找去?再造‘前進號’,無非是浪費國家急需的資財罷了……“是的,我們首先 要治療戰爭創傷,恢复國民經濟,但是科學研究要不要立刻上馬?加速器、核聚變、人工合 成生命、電子腦、星際航行--這些尖端科學可以帶動我們整個科學技術。噢,戰爭結束了, 新的一場戰爭又開始了,這是科學技術的競賽。還是那句老話:落后就要挨打。戰爭中犧牲 了多少好青年,我們就算真的為科學事業犧牲了,又有什么?” 被激情點燃了的邵子安變得年輕了,他的一雙鷹似的鋒利的眼睛又恢复了青年時代的神 采。他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給宁業中,自己點了一支。 短短几句話說得宁業中渾身發熱,他把沒有點著的紙煙一扔,立起身來說:“你派個人 出趟差,我陪他去,借一台……”“我和你去。”岳蘭爽朗地說。“不過我還有點不大明 白,你的中微子信號能夠到達他們那儿,我是毫不怀疑的;問題是他們怎么回答?” 宁業中猶豫起來:“他們有微波通信設備嗎?” “有的,但功率不大。”邵子安插進來說。 “他們要是不能回答,你又怎能定位呢?”岳蘭繼續問。 “他們即使能回答,你也還是不能定位的。要知道,你的中微子束到達‘東方號’要花 9個月時間,再收到他們的回答信號,又得花9個月。這一年半里他們又不知跑到哪儿去 了。” “這么說……”宁業中喊了起來。 岳蘭冷靜地說:“中微子電信机還是有用的。第一,你可以連續發出信號,如果他們收 到的話,他們可以根据信號的間隔時間、方向變化計算出‘東方號’的軌道根數,有可能的 話,他們會回答我們的;第二,‘前進號’上也應該裝一台中微子電信机,這樣‘前進號’ 在搜索過程中等于有了一台可靠的雷達。” 要講述宁業中的發明,能寫上一部几十万字的專著;但是簡述這個發明要點,不多几句 話就行了:中微子是基本粒子的一种,它不帶電,因此不參与電磁相互作用;它也不參与強 相互作用,只參与弱相互作用。因此它几乎能穿越任何物質。 可以想見,邵子安和岳蘭是多么重視這种儀器。不但從通信兵總部借來了一部中微子電 信机,還給宁業中建造了一座實驗室。讓他研究進一步提高中微子束的強度,并且要把分辨 率大大增加。事實上,這是一台中微子宇宙探測器。 這一年的秋天十分溫暖。2004基地上,又聳立起新的“前進號”的高高的塔尖。 還需要4個月才能飛。岳蘭現在給宁業中當助手,試驗他的中微子新机器。邵子安也常 常來,老頭儿很少說話,只是用精明的、內行的眼光觀察一遍,走了。總指揮也來過几趟。 有一天,實驗室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當年的鐘團長,現在是鐘師長了。這次他是從北 京回來,特意彎到宇航城看看的。 宁業中正在調試著儀器。 “小伙子,儀器測試得怎么樣,要不要一個助手?”鐘師長拍拍宁業中的肩膀說。 宁業中直起腰來,滿臉窘相,喊了聲:“鐘伯伯!” 鐘師長滿意地打量著業中:“科學家,干吧,再見了。” 机器開動的那一天,總指揮也來了。宁業中把手指擱在按鈕上的時候,手有些發抖。 岳蘭問邵子安:“我們先向人馬座方向探測吧?” 邵子安點了點頭:“然后偏西、偏南,對著這兩個方向掃描。” “為什么?”岳蘭轉過身子,揚起眉毛。 “超新星在東北方,它對‘東方號’有輻射壓。”邵子安解釋說。 “開始吧!”總指揮沉著的聲音響起來。 看不見的中微子像一支無形的錐子刺透天空,立刻在操縱台的屏幕上顯出光怪陸离的斑 點。“大气層!”宁業中低聲說。接著這些影像消失了,屏幕上一片空白;一會儿,一個暗 影在屏幕一閃,就過去了。“流星!”宁業中說。 “下一步,‘前進號’出發,開動飛船上的中微子探測器,一路飛,一路探測‘東方 號’的蹤跡。”邵子安說。 總指揮溫和地對岳蘭說:“‘前進號’就要起飛了,不過你不能指望很快追上一個遠在 75000億千米外的‘東方號’,你要准備飛上一年、兩年,說不定要付出你整個青春。 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岳蘭鎮靜地回答:“首長,我希望不要改變決定。” 岳蘭十分清楚,代价的确是巨大的。然而作為烈士的女儿,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培養了這 樣的性格:一件事情只要作出決定,就義無反顧,再漫長再艱險的道路她也會走下去。 “好的。”總指揮用稍稍有點喑啞的聲調說。“岳蘭同志負責組成宇航隊;邵子安,負 責全面工作,并且幫助岳蘭提出飛行方案,提交總指揮部討論。至于這台机器,要一直開下 去。我同意,正式調宁業中來負責這台机器。” 大家离開實驗室。在門口,宁業中低低地喚道:“岳蘭!” “什么事?” “上次我在邵伯伯家說,戰爭期間我試驗過……”“是的,怎樣?” “我利用戰爭的間隙發出許多信號。我不是無目的地試驗,我就是向人馬座天區發報。 電文在這儿。”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皮夾子,拿出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薄紙給岳蘭。 “現在不要看。再說一句,我正好是一年以前發射這些信號的。” 岳蘭慢慢地展開一張非常薄的但很堅韌的紙,不出聲地讀著,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電文是這樣寫的: “東方號”!致以親切的問候和同志的敬禮!請堅持下去,勇敢的宇航員岳蘭將率領 “前進號”來救援你們 宁業中 一陣淚水涌上岳蘭的眼睛,她抬頭一望,宁業中走得沒有蹤影了。岳蘭緊緊攥住那張薄 紙,激動得滿臉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