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光
遠遠望去,這個星球是黃色的,就像一只檸檬浮現在紫黑色天鵝絨般的宇宙空間。“探
索號”上的宇航員們以為它上面只是一片裸露的沙漠。當飛船接近它時,才發覺到,這個星
球有一層稠密的、黃色的大气,微微發綠的云塊像一個個島嶼,漂浮在大气的海洋之中。
宇航員們很快就發現,大气的主要成分是氧,能供人類呼吸;這儿的河水也能飲用。不
過,雖然這里到處是郁郁蔥蔥的植物,卻沒有發現飛禽走獸,更沒有高級文明。只有在攀上
了云霞掩映的高山時,他們才發現了隱隱約約露出的宮殿式建筑的飛檐和角塔,這些宮殿建
筑全都闃無人跡。
“探索號”飛走了,宇航員們建議,第二批到來者當中,應該有一位宇宙考古學家,并
把這個星球稱為“烏伊齊德”。
三年半之后,崔一宁作為考古學家,乘坐“百花號”來到了“烏伊齊德”。同行的共有
四人。
“老崔,你知道它為什么叫做烏伊齊德嗎?”“百花號”的船長、年輕的生物物理學家
令狐申喊道。崔一宁遲疑地搖了搖頭。
“你把這几個字母倒過來念--對,Diqiu-Uiqid,意思很清楚,地球的鏡像。”
兩位女宇航員還在舷梯上,東張西望。四周一片無際的草原,草是血紅色的,使得大地
像是著了火。遠處,波光粼粼,大概是一個湖泊,湖水卻呈明亮的黃色。另一側,有一片稀
疏的林子,一种像楊樹似的喬木長得很高大,樹干卻是棕色的,葉子是紅色的,香山靜宜園
的紅葉也決不如它美麗。
“我可看不出這儿与地球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崔一宁咕噥道。“杜英玲,你看呢?”
被叫作杜英玲的是一位纖瘦、舉止敏捷而秀气的女人,她的職業是地質學家兼攝影師--
宇航員都得受兩個以上的專業訓練,她是崔一宁的夫人,此刻正站在丈夫身邊激動地看著這
片陌生的土地。忽然,她囁嚅道:“補……色……”她迅速地抓起挎在肩上的照相机,也不
對准什么目標,立刻撳動了快門,五秒鐘后,沖洗好的照片--彩色負片從暗盒中退出來了。
令狐申拎起照片,迎著亮光,剛投上一瞥,便大聲喊了起來:“可不!就跟在十三陵或西山
拍的差不离儿……”由于光學上的補色原理,在烏伊齊德上用彩色負片拍的照片,竟和地球
上用彩色反轉片拍得的照片十分相似。
“真是……鏡像……”崔一宁喘著气說。
“瞧吧,我們會發現烏伊齊德人的,像你我一樣,只是渾身上下,一片藍色……”令狐
申說著,又很快鑽到飛船下面,開出一輛气墊車來。
“你真相信,有藍色的人嗎?”說話的是第二個女宇航員、令狐申的未婚妻古明慧,化
學家兼醫生的她,有著一雙嫵媚的大眼睛,年輕漂亮。
“我相信!”令狐申快樂地說,攤開一只手:“請吧,地球使者們,我們是宇宙空間的
愛麗思,對嗎?”他們一個個跨進气墊車。
杜英玲想,可不,他們就像愛麗思一樣,來到鏡中世界--不過,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世
界,而不是英國小姑娘愛麗思的夢境……气墊車時速為180千米,他們開上這片不很陡峭
的山地,費了四個半小時--當然是按照他們手腕上佩戴的地球上的手表。這期間,烏伊齊德
上空的太陽几乎未移動過,顯然這里的白晝一定很長。他們停下來休息了兩次,吃點東西,
拍些照片,采集點岩石和植物標本。但他們一次也沒遇上哪怕一只昆虫甚至一只昆虫的軀
殼。看來,第一批宇航員們的估計是正确的--烏伊齊德上沒有動物。但是,那些飛檐和角塔
又是什么生物建造的呢?
他們按照第一批宇航員繪制的地圖去尋找高大的宮殿,卻什么也沒有找著。地圖沒有
錯,山、湖泊、樹林子,方位都對,只是……“也許,是他們的幻覺,”崔一宁喃喃地說。
“就像地球上的海市蜃樓……”令狐申輕輕搖搖頭。作為生物物理學家,他很清楚,在一個
自然條件跟地球如此相似的星球上,生物發展的進程應該是差不多的。烏伊齊德的什么地
方,一定有動物,有人--當然,形体、顏色、生活方式都不一樣,但是,一定是有理性、有
感情、會創造文明的生物……唯一的解釋是:在這三年半期間,這儿發生了重大的變故。
气墊車猛烈地噴著气,一個巨大的火山口張開在他們面前。
“也許是火山爆發,把宮殿摧毀了?”古明慧說,她的聲音像銀鈴一樣悅耳動听。由于
大气中富含氧气,她的臉色出奇地紅潤和鮮亮。
地質學家杜英玲搖搖頭,只有三年半的歲月,什么樣的火山爆發,能夠不留一點儿痕
跡?崔一宁正在以考古學家的目光觀察著火山口,然后果斷地說:“鑽進去。”
四個人攀著繩索魚貫而下。彎彎曲曲的火山通道提供了天然的階梯。很快他們到了火山
口底部。令狐申看了看手表,只花了一小時又十分鐘。
“那儿有亮光。”崔一宁用一种壓抑的激動的聲音說。的确,一种神秘的光從熔岩壁上
反映出來,淡淡的,宛如紫色的輕煙,把火山底部照亮了。這是一個奇幻得有如童話的世界。
“這儿有通道。”崔一宁輕輕地說,“我們進去看看。”
他們又魚貫地穿過那條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的甬道。10几分鐘以后,便來到一個很大的
洞窟。洞窟的四壁很平滑,好像是人工修整過的,在它的一側,還有几扇門。
四個人就站在其中一扇門的面前。烏伊齊德上的有理性的生物,是不是就要跟地球使者
會面呢?他們屏息斂气,用眼神互相商量著,每個人的眼神都是惶惑不安的。門,好像是用
一种不透明的黑色的有机玻璃制的。門上,也像中國古代建筑的大門一樣,一排排、一列列
嵌鑲著突出的門釘,不過要小一些,密一些。
令狐申伸出手,摸了一個門釘。礙…他惊呆了,張大了嘴。
這一切都是突如其來的:洞窟消失了,面前竟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涌起滔滔白浪;接
著,海上出現了巨大的張著滿帆的樓船,一艘,兩艘,三艘……波浪向宇航員們襲來的一瞬
間,古明慧惊叫了一下,令狐申立刻扶住了她。他是首先醒悟過來的人。他用低低的、但是
果斷的聲音說:“別動,這不過是……全息電影!”
真的,十分逼真的圖景,卻沒有聲音:海的吼叫,船上的喧鬧的生活--正有一些穿著明
代戰士裝束的人在船上走來走去哩。但是宇航員們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沒有听見。
然后,在一艘高大的樓船甲板上,出現了一群人。這艘樓船駛近了--不,不是駛近,是
電影鏡頭拉近了。一個高大魁梧、面白無須的人立在船上,离宇航員們似乎只有十步之遙。
他的嘴翕張著,在說些什么,卻一句話也听不見--轉眼間,又都消失了。
“這是……”崔一宁在他妻子耳朵邊上悄悄說。“這是鄭和下西洋……”大家恍然大悟
了:這當然是地球的鏡頭,海水,船,鯨,人物……那個人,就是聲名赫赫的三寶太監鄭
和,雖然誰也沒看見過他的照片,但這是無容置疑的。為什么反映地球上15世紀的歷史事
件的全息電影竟然會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放映出來……船消失了,海消失了,四面依然是空
曠曠的、被淡淡的神秘光源照亮的洞窟。宇航員們這才從白日夢中醒過來,他們誰也不想說
話。
“我是不是再撳一下別的門釘?”令狐申怯生生地說,目光從三個伙伴身上掠過。他還
是稱之為“門釘”,實際上,他已确鑿無疑地弄明白了:這是放映全息電影的一個個按鈕。
沒有人回答。令狐申把哆哆嗦嗦的手又伸向另一顆“門釘”,他自己立刻又惊得往旁邊
一跳。
眼面前是殘酷的戰爭和屠殺。不,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院落里。全身甲胄的戰士向著
宮裝的女子舉起明晃晃的戰刀;血,像噴泉一樣……突然間,什么地方著火了,火勢迅速蔓
延,轉眼間就充溢了整個空間。他們沒有听見喊叫,也不感覺到火的灼熱,但是四個人的心
都在顫栗。啊,火光中隱隱約約的,不正是雕梁畫棟、亭台樓閣?
“火燒……阿房……宮。”崔一宁結結巴巴地說。誰知道他猜得正确不正确呢?不過,
作為考古學家,他已經看清楚,甲胄、宮裝、兵器,都是秦代的款式。
現在,每個宇航員心里都明白:這些全息電影,并不是攝影棚里拍攝的,而是歷史的實
錄,是在地球上的現場拍下來的!
但是,誰拍下的這些鏡頭?誰又把它們運送到若干光年以外的這個烏伊齊德星球上,貯
存在洞窟中呢?而且,而且……在火燒阿房宮或鄭和下西洋時代,地球上根本還沒有發明電
影,更不用說全息電影了。
這些念頭使宇航員們深深感到惶惑而迷亂,他們都是科學家,他們不相信神力,也不相
信奇跡,可是……如果不用神力或奇跡,這一切,又該怎樣解釋?
他們面面相覷,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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