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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回 挑滇釁南方分裂 得俄牒北府生疑


  卻說王揖唐遇著炸彈,僥幸不死,自思前至江宁,曾被江督李純,當面揶揄,此次以炸彈相餉,定是李純主使,遂不加考察,即致書李純,責他有心謀害。李純本無此事,瞧著來書,便怒上加怒,便親筆作复,出以簡詞道:
  公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仆即有恨于公,何至下效無賴之暗殺行為,況并無所憾于公乎?
  這書复寄王揖唐,揖唐閱后,尚未釋意,每与賓朋談及,謂李秀山不怀好意,秀山即李純字,見前。從此更与李純有嫌。但前次朱使南下,李純本极力幫忙,恨不見效,此次揖唐代任,派系本与李純不同。況揖唐品格,不滿人意,所以李純原袖手旁觀,坐听成敗。揖唐孤立無助,又不見南方与議,叫他一個“和”字,從何說起?只好逐日蹉跎,因循過去。
  滬上有猶太人哈同,素號多財,建筑一大花園,為消遣地。揖唐在滬無事,便去結納哈同,做了一個新相知,鎮日里在哈同花園宴飲流連。或謂揖唐到滬,挈一愛女,自与哈同為友,便囑愛女拜哈同為義父,事果屬實,揖唐行狀,更不問可知了。意在言外。
  惟西南各省亦各分派別,滇、粵、桂三派組成軍政府,陽若同盟,暗卻互相疑忌。岑春渲系是桂系,資格最老,陸榮廷亦桂系中人,向為岑屬,當与岑合謀。江督李純,屢次通信老岑,敦勸和議,就是徐總統亦密托要人說合岑、陸。岑、陸頗思取消自主擁戴北方,但粵派首領,為民党中堅,不愿奉徐為中國總統,且經小徐設法离間,使他自排岑、陸,免得直派聯絡西南,厚植勢力,于是西南各派被直、皖兩派分頭運動,也不禁起了私見,各自為謀。中國人之無團結心,可見一斑。心志相离,事變即起。駐粵滇軍第六軍軍長李根源,由云南督軍唐繼堯,派為建設會議代表,免除軍長職務,所有駐粵滇軍,直隸督軍管轄,并令稟承參謀部長李烈鈞辦理。時廣東督軍為莫榮新,偏与唐繼堯反對,電令滇軍各師旅團長,仍歸李根源統轄指揮。于是滇軍各軍官,一部分服從滇督命令,不屬李根源,一部分服從粵督命令,仍留李根源為統帥。雙方互起沖突,激成戰釁,連日在韶州、始興、英德、四會等處,私斗不休。唐繼堯接得戰電,不由的憤怒起來,以為駐粵滇軍,應歸滇督處分,莫榮新怎得無端干涉?當即通電西南海陸軍將領,略謂:“留粵滇軍問題,滇省務持慎重。茲据報莫榮新派兵四出,公然開釁,目無滇省,甘為戎首,繼堯不能坐視兩師滇軍,受人侵奪,決取必要手段,特行通電聲討”云云。因派遣乃弟唐繼虞,為援粵總司令,率兵三師,由滇出發。陸榮廷特自廣西出師,駐扎龍州,為莫聲援。
  旋經軍政府總裁岑春渲等,出与調和,方得停戰。惟經此一番齟齬,滇桂兩派,已經決裂。廣東軍政府中,爭潮日烈,政務總裁海軍部長林葆懌,提出辭職,政務總裁外交兼財政部長伍廷芳,亦离粵赴香港,尋且移駐上海。在粵舊國會參議院議長林森,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褚輔成,与一部分議員,先后离粵,通電攻擊政務總裁岑春渲,說他潛通北方,有背護法宗旨,特与他脫离關系,另擇地點開會。尚有一部分議員,仍留廣州,照常辦事,并另選主席,代理議長事務。軍政府總裁岑春渲,遂免去外交財政總長伍廷芳職銜,改任陳錦濤為財政部長,溫宗堯為外交部長。且因伍廷芳离粵時,攜去西南所收關稅余款,未曾交清,軍政府又派員向香港上海法庭,實行起訴,一面咨照留粵議員,續舉政務總裁,得熊克武、溫宗堯、劉顯世三人補充缺數。惟伍廷芳至滬后,与孫文、唐紹儀晤敘,主張另設軍政府,屏斥岑、陸諸人,孫、唐也都贊成,再致電唐繼堯詢明意旨。繼堯已与廣州軍政府反對,宁有不依的道理?隨即复書允洽。廷芳遂与孫文、唐紹儀、唐繼堯聯名,通電聲明道:
  自政務總裁不足法定人數,而廣州無政府。自參眾兩院同時他徙,而廣州無國會。雖其殘余之眾,濫用名義,呼嘯儔侶,然豈能掩盡天下耳目?即使极其詐術与暴力所至,亦終不出于兩廣,而兩廣人民之心理,初不因此而淹沒。況云南、貴州、四川,固隨靖國聯軍總司令為進止,閩南、湘南、湘西、鄂西、陝西各處護法區域,亦守義而勿渝。以理以勢,皆明白若此,固知護法團体,決不因一二人之构亂而渙散也。慨自政務會議成立以來,徒因地點在廣,遂為一二人所把持;論兵則惟知擁兵自固,論和則惟知攘利分肥,以秘密濟其私,以專橫逞其欲,護法宗旨,久已為所犧牲,猶且假護法之名,行害民之實。煙苗遍地,賭館滿街,吮人民之膏血,以飽驕兵悍將之愿,軍行所至,淫掠焚殺,鄉里為墟,非惟國法所不容,直人類所不齒。文等辱与同列,委屈周旋,冀得一當,而終于忍無可忍,夫豈得已?惟既受國民付托之重,自當同心戮力,掃除危難,貫徹主張,前已決議移設軍府,紹儀當受任議和總代表之始,以人心厭亂,外患孔殷,為永久和平計,對北方提出和議八條,尤以宣布密約,及聲明軍事協定自始無效為要。今繼續任務,俟北方答复,相度進行,廷芳兼長外交財政,去粵之際,所余關款,妥為管理,以充正當用途。其未收者,亦當妥為交涉。文、繼堯倡率將士,共濟艱難,苟有利于國家,惟力是視,謹共同宣言:自今以后,西南護法各省區,仍屬軍政府之共同組織,對于北方繼續言和,仍以上海為議和地點,由議和總代表准備開議。廣州現在假托名義之机關,已自外于軍政府,其一切命令之行動,及与北方私行接洽,并抵押借款,概屬無效。所有西南鹽余及關余各款,均應交于本軍政府,移設未完備之前,一切事宜,委托議和總代表分別接洽辦理,希北方接受此宣言以后,瞭然于西南所在,賡續和議。庶几國難敉平,大局早日解決。不胜厚望,惟我國人及友邦共鑒之!
  發電以后,即由唐紹儀另行備函,并宣言書繕錄一份,送達北方總代表王揖唐。揖唐正因南方代表,不肯与議,愁悶無聊,既得唐紹儀正式公函,自應歡顏接受,复函道謝。語太挖苦。哪知廣東軍政府,因孫文、唐紹儀、伍廷芳、唐繼堯四人,發表宣言,也即憤憤不平,即開政務會議,免去議和總代表唐紹儀,改派溫宗堯繼任,且電致北京,聲明伍等所有宣言為無效。北京政府,接到此電,又即知照王揖唐,令他且停和議。王揖唐正興高采烈,想与唐紹儀言和,偏又遭此打擊,害得索然無味,真正悶极。但此尚不過王揖唐一人的心理,無足重輕。看官試想南北紛爭,頻年不解,海內人民,哪一個不望和議早成,可以安閒度日?偏是越攪越坏,愈出愈奇。起初只有南北沖突,漸漸的北方分出兩大派,一直一皖,互相暗斗,遂致北与北爭;繼又南方亦分出兩大派,滇粵系為一党,桂系自為一党,也是与北方情形相似,爭個你死我活,這真是何苦呢!想是此生不死。還有四川境內,自周道剛為督軍后,被師長劉存厚所扼,憤然去職,竟將位置讓与存厚。存厚繼任,又被師長熊克武等攻訐,退居綿州,成都由熊克武主持。克武得選為廣東軍政府政務總裁,卻有意与岑、陸相連,反對云南唐繼堯,就是滇軍師長顧品珍,亦為克武所要結,竟与唐繼堯脫离關系,于是川滇相爭,滇与滇又自相爭,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只苦了各省的小百姓,流离蕩析,靡所定居。大軍閥戰興越豪,小百姓生涯越苦,革命革命,共和共和,最不料攪到這樣地步哩。痛哭流涕之談。話分兩頭。
  且說俄國勞農政府,自徙居莫斯科后,威力漸張,把俄國舊境,壓服了一大半。外交委員喀拉罕,派人至中國外交部送交通牒,請正式恢复邦交,聲明將從前俄羅斯帝國時代,在中國滿洲及他處以侵略手段,取得的土地,一律放棄,并將中東鐵路礦產林業權利,及其他由俄帝國政府,克倫斯基政府,即俄國革命時第一次政府。与霍爾瓦特、謝米諾夫,暨俄國軍人律師資本家所取得各种特權,并俄商在中國內所設一切工厂,俄國官吏牧師委員等,不受中國法庭審判等特權,皆一律放棄,返還中國,不受何种報酬。并拋棄庚子賠款,勿以此款供前俄帝國駐京公使及駐各地領事云云。外交部接著此牒,并呈入總統府及國務總理。徐、靳兩人召集國務員等,開席會議,大眾以舊失權利,忽得返還,正是絕大幸事,但協約國對俄情形,尚未一致,就是俄國勞農政府,亦未經各國公認,中國方与協約國同盟,不便驟允俄牒,單獨訂約。只好將來牒收下,暫不答复,另派特員北往,与來使同赴莫斯科,先覘勞農政府情形,審明虛實,一面探听協約國對俄態度,再行定議。嗣聞協約國各派代表到了丹麥,与勞農政府代表開議,因亦派駐丹代辦公使曹云祥為代表,乘便交涉。曹代使复請詳示辦法,政府乃電示曹代使,令他將所定意見,轉告俄國勞農政府的代表。略云:
  中華民國對于俄國勞農政府前日提議將各种權利及租借地歸還中國,以為承認莫斯科新政府之報酬,此种厚意,實感激异常。惟中國為協約國之一,所處地位,不能對俄為單獨行動,如將來協約國能与俄恢复貿易与邦交,則中國政府對于俄政府此种之提議,自當尊崇。希望勞農政府善体此意,并希望即通令西伯利亞及沿海各省之官吏及委員,勿虐待中國人民及沒收其財產,并令伊城即伊犁。及崴埠即海參崴。之勞農政府官吏,對于前日所沒收中國商人之糧食及貨物,以賑濟西伯利亞之饑民,一律予以公平之賠償,以增進中俄國民之友誼,是所至盼!
  過了旬余,复接曹代使复電,謂已与勞農政府代表接洽,該代表已允斟酌辦理,政府卻也欣慰。這消息傳到滬上,全國各界聯合會等,統皆喜躍异常。從前俄國雄据朔方,屢為我患,所失權利,不可胜計,此次俄國勞農政府,竟肯一律返還,豈非极大机會?當即電達政府,請速解決中俄問題,收回前此已失權利,机不可失,幸勿稽遲等語。徐總統尚在遲疑,將來電暫從擱置。既而海參崴高等委員李家鏊,報稱:“崴埠俄國代表威林斯基,不承認有俄國通牒送達中國,恐就中有欺詐等情”,政府得報,又不禁疑慮叢生,諸多瞻顧。意外之利,卻是可防。偏滬上各界聯合會,疑政府無端延宕,錯過机宜,免不得大聲指摘,歷登報端,且云政府難恃,不得不自行交涉。存心愛國,也不足怪。風聲傳到京師,政府又恐他激起政潮,急忙通電各省,飭令查禁。一年被蛇咬,三年怕爛稻索。電文如下:
  查前次勞農政府通牒,雖有歸還一切權利之宣言,惟旋据高等委員李家鏊電稱:“詢据該政府代表威林斯基,此事恐有人以欺騙手段,施諸中國,危險莫甚。即使俄國人民,确与中國有特別感情,然必須將來承認統一政府時,各派代表,修改條約,方為正當,想中國政府,亦必酌量出之,弗為所愚”等語。是前通牒,果否可憑,尚屬問題。現在熟加考察,如果該政府實能代表全權,确有前項主張,在我自必迎机商榷,冀挽國權。該全國各界聯合會等,不審內容,率爾表決承受,并有种种陰謀,實屬謬妄。是亦言之太過。除已電飭楊交涉員,時楊晟為上海交涉使。力与法領交涉,想是聯合會机關,在上海法租界內。務令從速解散,并通行查禁外,希即飭屬嚴密偵查,認真防范。遇有此類文件,并應注意扣留,以杜亂源,特此通告!
  話雖如此,但西伯利亞所駐華軍,亦已主張撤回,次第開拔,并向日本聲明,從前中日軍事協定,本為防德起見,并非防俄,現在德事已了,不必屯兵,所有俄日沖突事件,中國軍隊,無与日軍共同動作的義務,所以撤還。日人卻也不加抗辯,自去對付俄人罷了。此外一切中西交涉,如對匈和約、對保和約、對土和約,中國既無甚關系,亦不能自出主張,但隨著協約國方針,共同簽字。且因各國和議終了,多半添設使館,外交部亦呈請增設墨西哥、古巴、瑞典、那威、玻利非亞五國使館,以便交通。旋經徐、靳兩人酌定,特派專使駐扎墨西哥,并兼駐古巴。瑞典、那威亦各派專使分駐,玻利非亞唯派員為一等秘書兼任代辦。當下頒一指令,准此施行。最可憂的是支出日繁,收入日短,平時費用不能不向外人借貸。英、美、法、日見中國屢次借款,特組織對華新銀行團,正式成立,為監督中國財政的雛形。中政府不遑后顧,但管目前,隨他如何進行,總教借款有著,便好媮安旦夕,總有一日破產。得過且過,債多不愁。偏湘省又鬧出一場戰釁,遂致干戈迭起,殺運复開。小子有詩歎道:
  革命如何不革心?仇讎報复日相尋。
  三湘七澤皆愁境,惟有漫天戰霧侵。
  欲知湘省開戰的原因,容待下回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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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輿氏有言:“上下交征利,不奪不饜。”可見利之一字,實為啟爭之媒介。試觀南北之戰,其爭點安在?曰惟為利故。南北之戰未已,而直皖又互生沖突,其爭點安在?曰惟為利故。南方合數省以抗北京,而滇桂又自啟猜嫌,其爭點安在?曰惟為利故。甚矣哉利之誤人,一至于此!無怪先賢之再三誥誡也。彼俄國勞農政府之賚交通牒,愿返還舊政府所得之權利,誠足令人生疑,中國軍閥家,方野心勃勃,自爭私利之不遑,彼俄人乃肯舉其所得而棄之,謂非一大异事乎?然俄人豈真甘心喪利,欲取姑与之謀,亦中國所不可不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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