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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投軍伍有幸配佳人 捍孤城仗義拯主帥


  卻說朱元璋出寺前行,一口气跑到濠州,遙見城上兵戈森列,旗幟飄揚,似有一种嚴肅的气象,城外又有大營扎著,好几個赳赳武夫,守住營門。他竟不遑他顧,一直闖入,門卒忙來攔阻,只听他滿口喧嚷道:“要見主帥!”當下惊動了營中兵士,也聯翩出來,看他是個光頭和尚,已覺令人惊异,嗣問他是何姓氏?有無介紹?他也不及細說,只說是朱元璋要見主帥。大眾還疑他是奸細,索性把他反縛,擁入城中,推至主帥帳前。元璋毫不畏懼,見了主帥,便道:“明公不欲成事么?奈何令帳下守卒,縶縛壯士?”自命不凡。那上面坐著的主帥,見他狀甚奇兀,龍形虎軀,開口時聲若洪鐘,不禁惊喜交集,便道:“看汝气概,果非常人,汝愿來投效軍前么?”元璋答聲稱是。便由主帥呼令左右,立刻釋縛,一面問他籍貫里居。元璋說明大略,隨即收入麾下,充作親兵。看官!你道這主帥為誰?便是上回所說的郭子興。至此始點醒主帥姓名,文不直捷。
  子興得了元璋,遇著戰事,即令元璋隨著。元璋感激圖效,無論什么強敵,總是奮不顧身,爭先沖陣。敵軍畏他如虎,無不披靡,因此子興嘉他義勇,日加信任。一日,子興因軍事已了,踱入內室,与妻張氏閒談,講到戰事得手,很覺津津有味。張氏亦很是喜慰。嗣复述及元璋戰功,張氏便進言道:“妾觀元璋,不是等閒人物,他的謀略如何,妾未曾曉,惟他的狀貌,与眾不同,將來必有一番建樹,須加以厚恩,俾他知感,方肯為我出力。”張氏具有特識,也算一個智婦。子興道:“我已拔他為隊長了。”張氏道:“這不過是尋常報績,据妾愚見,還是不足。”子興道:“依汝意見,將奈何?”張氏道:“聞他年已二十五六,尚無家室,何不將義女馬氏,配給了他?一可使壯士效誠,二可使義女得所,倒也是一舉兩得呢!”子興道:“汝言很是有理,我當示知元璋便了。”次日升帳,便召過元璋,說明婚嫁的意思。元璋自然樂從,當即拜謝。子興便命部將兩人,作為媒妁,選擇良辰,准備行禮。
  小子敘到此處,不得不補述馬氏來歷。先是子興微時,曾与宿州馬公為刎頸交。馬公家住新丰里,佚其名,其先世為宿州素封,富甲一鄉,至馬公仗義好施,家業日落,妻鄭媼生下一女,未几病逝。馬公殺人避仇,臨行時曾以愛女托子興,子興領回家中,視同己女。后聞馬公客死他方,益怜此女孤苦,加意撫養。子興授以文字,張氏教以針黹,好在馬氏聰慧過人,一經指導,無不立曉。与明祖朱元璋,恰是不謀而合。至年將及笄,出落得一副上好身材,模樣端庄,神情秀越,穠而不艷,美而不佻;還有一种幽婉的態度,無論如何急事,她總舉止從容,并沒有疾言遽色。的是國母風范。所以子興夫婦,很是鍾愛,每思与她聯一佳偶,使她終身有托,不負馬公遺言。湊巧元璋投軍,每戰輒胜,也為子興夫婦所器重,所以張氏倡議,子興贊成,天生了一對璧人,借他夫婦作撮合山,成為眷屬,正所謂前生注定美滿姻緣呢。說得斐亹可觀。
  吉期將屆,子興在城中設一甥館,令元璋就館待婚,一面懸燈結彩,設席開筵,熱鬧了兩三日,方才到了良辰;當由儐相司儀,笙簧合奏,請出了兩位新人,行交拜禮;接連是洞房合巹,龍鳳交輝,一宵恩愛,自不消說。和尚得此,可謂奇遇。自此以后,子興与元璋,遂以翁婿相稱,大眾亦另眼看待,爭呼朱公子而不名。惟子興有二子,素性褊淺,以元璋出身微賤,無端作為贅婿,与自己稱兄道弟,一些儿沒有客气,未免心怀不平。元璋坦白無私,那里顧忌得許多?偏他二人乘間抵隙,到子興面前,日夕進讒,說他如何驕恣?如何專擅?甚且謂陰蓄异圖,防有變動。子興本寵愛元璋,不肯輕信,怎奈兩儿一倡一和,時來絮聒,免不得也惶惑起來。愛婿之心,究竟不及愛子。元璋不知就里,遇有會議事件,仍是侃侃而談,旁若無人。某日為軍事齟齬,竟触動子興怒意,把他幽諸別室,兩子喜歡得很,想從此除了元璋,遂暗中囑咐膳夫,休与進食。事為馬氏所知,密向廚下竊了蒸餅,擬送元璋。甫出廚房,可巧与張氏撞個滿怀,她恐義母瞧透机關,忙將蒸餅納入怀中,一面向張氏請安。張氏見她慌張情狀,心知有异,故意与她說長論短,馬氏勉強應答,已覺得言語支吾;后來柳眉頻蹙,珠淚雙垂,几乎說不成詞,經張氏挈她入室,屏去婢媼,仔細詰問。方伏地大哭,稟明苦衷。張氏忙令解衣出餅,那餅尚熱气騰騰,粘著乳頭,好容易將餅除下。眼見得乳為之糜,几成焦爛了。難為這雞頭肉。張氏也不禁淚下,一面命她敷藥,一面叫入廚子,速送膳与元璋。是夕,便進諫子興,勸他休信儿言。子興本是個沒主意的人,一聞妻語,也覺得元璋被誣,即命將元璋釋放,還居甥館。張氏复召入二子,大加呵斥,二子自覺心虛,不能強辯,也只好俯首听訓。嗣是稍稍顧忌,不敢肆惡,元璋也得少安了。虧得有此泰水。
  越數日,接到軍報,徐州被元軍克复,李二敗走。又越日,守卒來報,彭大趙均用率眾來降,愿謁見主帥。子興聞知,亟令開城延入,以賓主禮相見。彼此寒暄,頗為歡洽。當下設宴款待,飲酒談心。突由探馬馳入,報稱元軍追赶敗兵,將到城下了。統帥叫作賈魯。子興不禁皺眉道:“元兵又來,如何對待?”可見子興沒用。旁座一人起言道:“元軍乘胜而來,勢不可當,不如堅壁清野,固守勿戰,令他老師曠日,銳气漸衰,方可以逸待勞,出奇制胜。”眾聞言,注目視之,乃是嬌客朱元璋。明寫元璋獻計,是破題儿第一遭。彭大趙均用問子興道:“這位是公何人?”子興答是小婿。彭大便道:“令坦所言,未嘗不是。但聞足下起義徐州,戰無不胜,此刻元兵到來,何妨出城對敵,殺他一個下馬威,免使小覷。某等雖敗軍之將,也可助公一臂,聊泄前恨。”子興鼓掌稱善。匆匆飲畢,撤了酒肴,整備与元軍廝殺。看官听著!這彭大趙均用,本是著名盜魁,与李二通同一气。李二兵敗竄死,彭趙兩人,皆被元軍殺退,立腳不住,投奔濠州。子興聞他大名,以為可資作臂助,所以甚表歡迎,虛已以听。錯了念頭。元璋不便再言,勉強隨著子興,出城迎敵,彭趙也率眾后隨。方才布成陣勢,見元軍已大刀闊斧,沖殺前來,兵卒似蟻,將士如虎,任你如何抵拒,還是支撐不住。子興正在慌忙,忽后隊紛紛移動,退入城闉,霎時間牽動前軍,旗靡轍亂,子興撥馬就回,元軍乘勢搶城,虧得元璋帶領健卒,奮斗一場,方將元軍戰卻,收兵入城;力寫元璋。一面闔城固守,登陴御敵。元軍复來猛攻,由元璋晝夜捍御,還算勉力保全。
  子興退回城中,彭大复來密談,把后隊退兵的錯處,統推到趙均用身上。子興又信以為真,优禮彭大,薄待趙均用,又是一番釁隙。均用從此含怨。可巧子興党羽孫德崖,募兵援濠,突圍入城,子興与議戰守事宜,德崖主戰,子興主守,意見未協,免不得稍有齟齬。均用乘此机會,厚結德崖,擬除了子興,改奉德崖為主帥。看官!你想此時的草澤英雄,哪個不想做全城的頭目?當濠州起兵時,德崖与子興,本是旗鼓相當,因子興較他年長,不得不奉讓一籌,屈己從人,此次由均用從中媒□,自然雄心勃勃,不肯再作第二人思想。子興尚是睡在鼓中,一些儿沒有分曉,就是元璋在城,也只留意守御,無暇偵及秘謀。
  一夕,元璋正策馬梭巡,忽奉張氏密召,立命進見。當下應召入內,見張氏在座,已哭得似淚人儿一般,愛妻馬氏,也在旁陪淚,不禁惊詫起來,急忙啟問。張氏嗚嗚咽咽,連說話都不清楚;應有此狀,虧他描摹。還是馬氏旁答道:“我的義父,被孫德崖賺去了,生死未卜,快去救他!”元璋聞言,也不及問明底細,三腳兩步的跑出室外,即號召親兵,迅赴孫家。一面遣人飛報彭大,令速至孫家救護子興。說時遲,那時快,元璋已馳入孫門。突被門卒阻住,元璋回顧左右道:“我受郭氏厚恩,忍見主帥被賺,不進去力救么?兄弟們替我出力,打退那廝!”眾卒奉命上前,個個揮拳奮臂,一哄儿將門卒赶散。元璋當先沖入,跨進客堂,适德崖与均用密議,見元璋到來,料知來救子興,恰故意問道:“朱公子來此何干?”元璋厲聲道:“敵逼城下,連日進攻,兩公不去殺敵,反賺我主帥,意欲圖害,是何道理?”德崖道:“我等正邀請主帥,密議軍机,不勞你等費心。你且退!守城要緊,休得玩忽!”元璋道:“主帥安在?”德崖怒目道:“主帥自有寓處,与你何干?”元璋大忿,方欲動手,驀聞外面有人突入道:“均用小人,何故謀害郭公,彭大在此,決不与你干休!”元璋聞聲,越覺气壯,雄赳赳的欲与德崖搏斗。德崖見兩人手下,帶有無數健卒,陸續進來,擠滿一堂,不由的怕懼起來,反捏稱主帥已返,不在我家。元璋憤答道:“可令我一搜嗎?”德崖尚未答應,彭大已從后插嘴道:“有何不可?快進去!快進去!”于是元璋擁盾而入,直趨內廳,四覓無著,陡聞廳后有呻吟聲,躡跡往尋,見有矮屋一椽,扃鐍甚嚴,當即毀門進去,屋內只有一人,鐵鏈鋃鐺,向隅暗泣,凝目視之,不是別人,正是濠州主帥郭子興,主帥如此,太覺倒霉。是時不遑慰問,忙替他擊斷鎖鏈,令部兵背負而出。德崖与均用,睜著眼見子興被救,無可奈何。元璋即偕彭大趨出,臨行時又回顧德崖道:“君与主帥同時舉義,素稱莫逆,如何誤听蜚言,自相戕賊?”又語趙均用道:“天下方亂,群雄角逐,君既投奔至此,全靠同心協力,共圖大舉,方可策功立名,愿此后休作此想!”言已,拱手而別。前硬后軟,妙有權術。弄得孫趙兩人,神色慚沮,反彼此互怨一番,作為罷論。此事悉本《太祖本紀》。惟《本紀》敘此事,在濠未被圍之前,而谷著《紀事本末》,則言此事在被圍之時,且事實間有异處,本編互參兩書,以便折衷。
  元璋既救出子興,仍加意守城,會元軍統帥賈魯,在營罹病,日漸加劇,以是攻擊少懈。越年,賈魯病死,元軍退去。自濠城被圍,迄于圍解,差不多有三四月,守兵亦多半受傷。元璋稟知子興,擬另行招募,添補行伍,子興照允,將此事委任元璋。元璋即日還鄉,陸續募集,得士卒七百名,內中有二十四人,能文能武,有猷有為,端的是開國英雄,真皇輔弼。為后文埋根。這二十四人何姓何名?待小子開列如下:
  徐達 湯和 吳良 吳楨 花云 陳德 顧時 費聚 耿再成 耿炳文 唐胜宗 陸仲亨 華云龍 鄭遇春 郭興 郭英 胡海 張龍 陳桓 謝成 李新材 張赫 周銓 周德興
  元璋得了許多英材,与他們談論時事,很是投机。當下截止招募,帶領七百人回濠,稟報子興。子興按名點卯,七百人不錯一個,便算了事,惟署元璋為鎮撫,令所募七百人,歸他統率。元璋拜謝如儀。隔了數日,元璋方料理簿書,有一人進來稟謁,視之乃是徐達,便問道:“天德有何公干?”徐達見左右無人,便造膝密陳道:“鎮撫不欲成大業么?何故郁郁居此,長屈人下?”元璋道:“我亦知此地久居,終非了局,但羽毛未滿,不便高飛,天德如有高見,幸即指陳!”徐達道:“郭公長厚,德崖專橫,彭趙又相持不下,公處此危地,事多牽掣,万一不慎,害及于身,奈何不先几遠引?”識見高人一層。元璋道:“我欲去此他适,必須有個脫身的計策,否則實滋疑竇,轉召危机。”徐達道:“郭公籍隸定遠。目今定遠未平,正好借此出兵,想郭公無不允行。”元璋道:“我方募兵七百名,署為鎮撫,若統率南行,無論謠諑易生,即郭公亦多疑慮。”徐達道:“七百人中,可用的不過二十余人,公只將二十余人率著,便足倚任,此外一概留濠,那時郭公便不致動疑了。”元璋點頭道:“天德此言,甚合我意,我當照行。”徐達乃趨出候命。達字天德,元璋稱字不稱名,便是器重徐達的意思。徐達為開國元勳,故從特筆。元璋即入稟子興,出徇定遠,并請將原有部兵,歸屬他將,只率二十四人同行。子興欣然應允。不出徐達所料。于是元璋整裝即行,這一行,有分教:
    踏破鐵籠翔彩鳳,沖開潛窟奮飛龍。
    欲知南徇定遠情形,請看官續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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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軍為明祖奮跡之始,成婚為明祖得助之始,救郭子興為明祖報績之始,募兵七百,得英材二十四,為明祖進賢之始,逐層寫來,有聲有色。他若郭子興之庸柔,孫德崖之貪戾,彭大之粗豪,趙均用之刁狡,皆為明祖一人反射。尤妙在用筆不直,每述一事,輒用倒戟而出之法,使閱者先迷后醒,益足饜目。看似容易卻艱辛,閱僅至此,已自擊節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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