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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端禮門立碑誣正士 河湟路遣將复西蕃


  卻說徽宗既信鄧洵武言,欲重用蔡京,且因京入都陳言,力請紹述,遂再詔改元,定為崇宁二字,隱示尊崇熙宁的意思。擢洵武為中書舍人給事中,兼職侍講,复蔡卞、邢恕、呂嘉問、安惇、蹇序辰官,罷禮部尚書丰稷,出知蘇州,再罷尚書左仆射韓忠彥,出知大名府,追貶司馬光、文彥博等四十四人官階,籍元祐、元符党人,不得再与差遣。又詔司馬光等子弟,毋得官京師。進許將為門下侍郎,許益為中書侍郎,蔡京為尚書左丞,趙挺之為尚書右丞。自韓忠彥去位,惟曾布當國,力主紹述,因此熙丰邪党,陸續進用。蔡京亦由布引入,但京本与布有隙,反日夜圖布,陰作以牛易羊的思想,布亦稍稍覺著,怎奈京已深得主眷,一時無從攆逐,只好虛与委蛇。京得任尚書左丞,居然在輔政地位,所有一切政事,布欲如何,京必反抗,所以常有齟齬。會布擬進陳佑甫為戶部侍郎,佑甫系布婿父,与布為儿女親家,京遂乘隙入奏道:“爵祿乃是公器,奈何使宰相私給親家?”語甚中听。布忿然道:“京与卞系是兄弟,如何亦得同朝?佑甫雖系布親家,但才足胜任,何妨荐舉。”京冷笑道:“恐未必有才呢。”布益怒道:“京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怎見得佑甫無才呢?”同一小人,何分彼此?說至此,聲色俱厲。溫益從旁叱布道:“布在上前,怎得無禮?”布尚欲還叱溫益,但見徽宗已面帶慍色,拂袖退朝,乃悻悻趨出。殿中侍御史錢俶,即于次日呈入彈文,略言:“曾布援元祐奸党,擠紹圣忠賢。”當有詔罷布為觀文殿大學士,出知潤州。布初由王安石荐引,阿附安石,脅制廷臣,至哲宗親政,始助章惇,繼排章惇;徽宗嗣立,章惇被逐,布為右揆,欲并行元祐、紹圣諸政,乃逐蔡京。嗣与韓忠彥有隙,又引京自助,至是終為京所排,落職出外。時人謂楊三變后,無過曾布。看官道楊三變為何人?就是前文所敘的楊畏。畏在元丰間,附安石等,元祐間,附呂大防等,紹圣間,附章惇等,后被諫官孫諤所劾,號他為楊三變,出知虢州。插入楊畏,補上文所未逮。布始終奸邪,机變益多,且曾居宰輔,比楊三變尤為厲害,《宋史》編入奸臣傳,与二惇、二蔡并列,也算是名不虛傳呢。力斥奸邪。
  布既被斥,蔡京當然入相,即受命為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侍郎。京入謝,徽宗賜坐延和殿,并面諭道:“神宗創法立制,先帝繼志述事,中遇兩變,國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遺志,卿將何以教朕?”教你亡國何如?京避座頓首道:“敢不盡死。”京既得志,遂禁用元祐法,复紹圣役法,仿熙宁條例司故事,就在都省置講議司,自為提舉講議,引用私党吳居厚、王漢之等十余人為僚屬,調趙挺之為尚書左丞,張商英為尚書右丞,凡一切端人正士,及与京异志,概目為元祐党人,盡行貶斥。就是元符末年疏駁紹述等人,亦均稱為奸党,一律鐫名刻石,立碑端禮門,這碑叫作“党人碑”,內列一百二十人,乃是蔡京請徽宗御書,照刊石上。姓名列下:
  司馬光 文彥博 呂公著 呂公亮 呂大防 劉 摯范純仁 韓忠彥 王 珪 梁燾 王岩叟 王 存
  鄭 雍 傅堯俞 趙 瞻 韓 維 孫 固 范百祿胡宗愈 李清臣 蘇 轍 劉奉世 范純禮 安 燾 陸 佃 上列為曾任宰執以下等官 蘇 軾 范祖禹 王欽臣 姚 勉 顧 臨 趙君錫馬 默 王 蚡 孔文仲 孔武仲 朱光庭 孫 覺吳安持 錢 勰 李之純 趙彥若 趙 契 孫 升李 用 劉安世 韓 川 呂希純 曾 肇 王 覿范純粹 王 畏 呂 陶 王 古 陳次升 丰 稷謝文瓘 鮮于侁 賈 易 鄒 浩 張舜民 上列為待制以上等官
  程 頤 謝良佐 呂希哲 呂希績 晁補之 黃庭堅畢仲游 常安民 孔平仲 司馬康 吳詩安 張 來歐陽棐 陳 瓘 鄭 俠 秦 觀 徐 常 湯 馘杜 純 宋保國 劉唐老 黃隱 王 鞏 張保源
  汪 衍 余 爽 常 立 唐義問 余 卞 李格非商 倚 張庭堅 李 祉 陳 祐 任伯雨 朱光裔 陳 郛 蘇 嘉 龔 夬 歐陽中立 吳 儔 呂仲甫 劉當時 馬 琮 陳 彥 劉 昱 魯君貺 韓 跋 上列為雜官
  張士良 魯 燾 趙 約 譚 裔 王 偁 陳 詢 張 琳 裘彥臣 上列為內官
  王獻可 張 巽 李備胡 上列為武官
  還有元符末,日食求言,當時應詔上書,不下數百本,由蔡京及私党檢閱,定為正上、正中、正下三等,邪上、邪中、邪下三等。于是鍾世美以下四十一人為正等,盡加旌擢,范柔中以下五百余人為邪等,降責有差,且降責人不得同州居住。比章惇執政時,還要厲害。從此小人道長,君子道消。昌州判官馮澥,窺伺朝旨,竟越俎上書,謂元祐皇后,不當复位,這一書正中蔡京心怀,他本由童貫賄賂宮中,密結劉后心腹,互為稱揚,因得進用,孟后复位,劉后很是不快,內侍郝隨等更滋疑懼,此次乘蔡京執政,重复哲宗舊規,遂暗托京再廢孟后。京以事關重大,一時也不便發言,只好待机而動,湊巧馮澥呈上此議,即面請徽宗,乞交輔臣台官复奏。看官!試想這時候的輔臣台官,多半是蔡京爪牙,哪個不順從京意?當下由御史中丞錢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膚等奏稱:“韓忠彥等,复瑤華廢后,掠流俗虛美,物議本已沸騰,今至疏遠小臣,亦效忠上書,天下公議,可想而知,望詢考大臣,斷以大義,勿為俗議所牽,致累圣朝”等語。說不出孟后坏處,乃反謂有累圣朝,試問為何事致累耶?蔡京遂邀集許將、溫益、趙挺之、張商英數人,聯銜上疏,大旨如錢遹等言。徽宗本不欲再廢孟后,因被蔡京等脅迫,沒奈何依議施行,撤銷元祐皇后名號,再遣孟氏出居瑤華宮,且降韓忠彥、曾布官,追貶李清臣為雷州司戶參軍,黃履為祁州團練副使,安置翰林學士曾肇,御史中丞丰稷,諫官陳瓘、龔夬等十七人于遠州,因他同議复后,所以連坐,擢馮澥為鴻臚寺主簿。
  劉皇后私恨鄒浩,复囑郝隨密語蔡京,令罪鄒浩。浩自徽宗初召還,詔令入對,徽宗問諫立后事,獎歎再三,嗣复詢諫草何在?浩答言:“已經焚去。”及浩退朝,轉告陳瓘。瓘惊語道:“君奈何答稱焚去,倘他時查問有司,奸人從中舞弊,偽造一緘,那時無從辨冤,恐君反因此得禍了。”瓘有先見之明。浩至此亦自悔失言,但已不及挽回,只好听天由命。蔡京受劉后密囑,即令私党捏造浩疏,內有“劉后奪卓氏子,殺母取儿,人可欺,天不可欺”等語,因入呈徽宗,斥他誣瓘劉后,并及先帝。徽宗即視作真本,暴鄒浩罪,立竄昭州。追冊劉后子茂為太子,予謚獻愍,并尊元符皇后劉氏為皇太后,奉居崇恩宮。
  蔡京弟卞,以資政殿學士,擢知樞密院事。二蔡同握大權,黜陟予奪,任所欲為,复追論任伯雨等罪狀,安置伯雨于昌化軍,陳瓘徙連州,龔夬徙化州,陳次升徙循州,陳師錫徙郴州,陳瓘徙澧州,李深徙复州,江公望徙安南軍,常安民徙溫州,張舜民徙商州,馬渭徙吉州,丰稷徙台州,張庭堅亦編管象州,趙挺之升中書侍郎,張商英、吳居厚為尚書左右丞,安惇复入副樞密院。既而商英与京議不合,為京所嫉,罷知亳州,排入元祐党籍。商英得入元祐党,恐英以為辱,我以為榮。京又自書党人姓名,分布郡縣。統令刻石。有長安石工安民,充刻字役,辭不承差。府官問他情由。安民道:“小民甚愚,本識立碑的命意,但如司馬相公,海內統稱為正直,今乃指為首奸,令小民無從索解,所以不忍鐫刻呢。”是乃所謂天下公議。府官怒叱道:“你曉得甚么?朝廷有命,我等且不敢違,你既為石工,應該充役,難道敢違反朝廷么?”說至此,即旁顧皂役,命取大杖過來。安民泣稟道:“被役不敢辭,但小民的姓名,乞免鐫石末。”府官又叱道:“你的姓名,有什么用處?哪個要你鐫入?”安民乃勉強遵刻,工竣,痛哭而去。天下之良工也。
  京乃更鹽鈔法,鑄當十大錢,令天下坑冶金銀,悉輸內藏,創置京都大軍器所,聚斂以示富,耀兵以夸武,遂又荐王厚、高永年為邊帥,謀复湟、鄯、廓三州。自隴拶兄弟,沐賜姓名,分轄青唐、邈川等地,尚稱恭順,應前回。惟溪巴溫子溪賒羅撤,一譯作希卜薩羅桑。席權怙勢,誘結羌眾,脅逼隴拶。隴拶奔避河南。轄征也不自安,表求內徙,有詔令入居鄧州。羌人多羅巴,一譯作都爾本。遂擁溪賒羅撤為主,號令諸部,蟠踞西番。蔡京正欲假功張威,即上言:“王厚本有將才,前因韓忠彥等甘棄湟州,冤誣王厚,因致落職,今宜還他原秩,令复故地。還有河東蕃官高永年,足為副將,請一并錄用,定卜成功。”徽宗准奏,當命王厚安撫洮西,合兵十万,指日西征。京又保舉內客省使童貫,說他嘗使陝右,熟悉五路事宜,及諸將能否,乞仿前朝用李憲故事,飭令監軍。徽宗亦即照允,詔令童貫出監洮西軍務。貫拜命就道,耀武揚威的到了湟州。王厚、高永年已調集邊兵,待童貫出發,貫与王厚等會晤,遂定期出師。适禁中太乙宮失火,徽宗恐天象告警,不應用兵,即下手札止貫,飛驛遞去。貫接閱后,遽納靴中,王厚在旁問故。貫微笑道:“沒甚要事,不過促使成功呢。”此即宦官擅權之漸。厚乃率軍西行,途次聞多羅巴大集眾羌,据險固守,遂与高永年定議,佯命駐兵中途,自偕永年帶著輕騎,從間道馳入。适遇多羅巴三子,各踞要害,被王厚、高永年兩路殺進,猝不及防,三子中死了二人,惟少子阿蒙,帶箭而逃,還虧多羅巴來援,隨与俱遁。厚遂進拔湟州,馳報捷音。
  徽宗大喜,進蔡京官三等,蔡卞以下二等恩賞,追論前時棄湟州罪,貶韓忠彥為磁州團練副使,安燾為祁州團練副使,曾布為賀州別駕,范純禮為靜江軍節度副使,奪蔣之奇三秩,凡曾經預議等人,俱貶黜有差。一面令熙河、蘭會諸路,宣布德音,再飭王厚督大軍西進。厚分軍為三,命高永年將左軍,別將張誠將右軍,自將中軍,三路并發,約會宗噶爾川,群羌列陣拒戰,背臨宗水,面倚北山,气勢頗盛。溪賒羅撤登高指揮,居然張黃屋,建大旆,威風凜凜,單望著中軍旗鼓,麾眾沖來。厚號令軍中,不得妄動,只准用強弓迭射,拒住羌人。羌人三進三退,銳气漸衰,厚乃潛率輕騎,從山北殺上,攻擊溪賒羅撤背后。溪賒羅撤見部眾不能取胜,正在心焦,擬驅馬下山親攻宋營,不防宋軍從山后殺到,大呼羌酋速來受死,谷聲震應,聚成一片。溪賒羅撤不知有若干人馬,惊得手足無措,慌忙逃竄。羌眾見主子駭奔,也即一哄而走,渡水逃生。張誠也帶領右軍,越川奮擊,可巧天起大風,飛沙走石,宋軍順風追赶,羌眾欲回頭迎敵,扑面都是沙泥,連兩目都被迷住,不能開眼,只好四散奔逃。厚与永年,驅兵芟,斬首四千三百余級,俘三千余人,溪賒羅撤單騎竄去,厚擬乘夜窮追,童貫以為不能及,乃收軍扎營。次日進薄鄯州,溪賒羅撤知不可守,复孑身遠逸。其母龜慈公主,帶著諸酋,開城迎降。厚再率大兵趨廓州,羌酋落施軍令結,一譯作喇什鈞棱節。亦率眾投誠,于是鄯、湟、廓三州,一并克复。
  捷書迭達都中,蔡京率百官入賀,當由徽宗下詔賞功,授蔡京為司空,晉封嘉國公,童貫為景福殿使,兼襄州觀察使,王厚為武胜軍節度觀察留后,高永年、張誠等,亦進秩有差,送隴拶至京師,封安化郡王。京自恃有功,越覺趾高气揚,罷講議司,令天下有事,直達尚書省。舊有講議官屬,依制置三司條例司舊例,盡行遷官。自張康國以下,得官几四十人。可以專斷,無煩講議。毀景靈宮內司馬光等繪像,禁行三蘇及范祖禹、黃庭堅、秦觀等文集,另圖熙宁、元丰功臣于顯謨閣。且就都城南大筑學宮,列屋千八百七十二楹,賜名辟雍,廣儲學士,研究王氏《經義字說》。辟雍中供俸孔孟諸圖像,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軻下。重籍邪党姓名,得三百有九人,刻石朝堂。許將稍有异議,即由京囑使中丞朱諤,劾將首鼠兩端,罷知河南府。擢趙挺之、吳居厚為門下中書侍郎,張康國、鄧洵武為尚書左右丞,召胡師文為戶部侍郎,調陶節夫經制陝西、河東五路。師文系蔡京姻家,最工掊克,陶節夫系蔡京私党,本為鄜延總管,屢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增筑堡寨,虛報經費,所有中飽,悉賂蔡京,因得入任樞密直學士;至是又出任五路經略,統是蔡京一手提拔。節夫遂誘致土蕃,賄令納土,得邦、疊、潘三州,只報稱遠人怀德,奉土歸誠,奏中极力譽京,益堅徽宗信任。京又欲用童貫為熙河、蘭湟、秦鳳路制置使,令圖西夏,盈庭都是京党,當然不敢异詞。偏乃弟蔡卞,謂用宦官守疆,必誤邊計,京竟詆卞怀私,卞即求去,遂出知河南府。兄弟間猶相沖突,況在他人?卞娶王安石女為婦,號為七夫人,頗知書能詩。卞入朝議政,必先受教閨中,因此僚屬,嘗互相嘲謔道:“今日奉行各事,想就是床第余談呢。”既已知之,何乃無恥?及入知樞密院事,家中設宴張樂,伶人竟揚言道:“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帶。”卞明有所聞,不敢詰責伶人。平居出入兄門,歸家時或述兄功德,七夫人冷笑道:“你兄比你晚達。今位出你上,你反向他巴結,可羞不可羞呢?”為這一語,遂令卞与兄有嫌,所以二府政議,常有不合,至此終為兄所排,出調外任。小子有詩歎道:
  甘將骨肉作仇讎,构禍都因与婦謀。
  天怒人愁多不畏,入閨只畏一嬌羞。
  卞既外調,童貫遂出任經略,又要与西夏開釁了。欲知后事,試看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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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之后有章惇,章惇之后有蔡京,所謂一蟹不如一蟹,宋室元气,能經几回斲喪耶?党人碑之立,如石工安民,猶不忍刻君實名,京猶人耳,胡必排斥舊臣,作一网打盡之計?彼以為專擅大權,無人掣肘,可以任所欲為,不知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國已亡矣,京能獨存乎?或謂鄯、湟、廓三州之克复,實自京造成之,夫取其人不足以為民,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徒自勞師,已屬無謂,況以六軍之血戰,為權佞之榮身,京得封公拜爵,而孤人子,寡人妻,布奠傾觴,哭望天涯者,已不知凡几矣。且自河湟幸胜,狃于用兵,卒釀成异日遼、夏之禍,所得者一,所失者十,小人之不可与議國是也,固如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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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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