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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山畫卷


  黎明漸至,數百名侍從,舉著宮燈,排成雁陣之形,穿過宮城的大門,沿廣場中央的通道走向大殿。隊列嚴整的禁軍緊隨其后,手中的青銅武器在宮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隨后身世顯赫的諸侯、公卿、士大夫們,衣冠錦簇,在儀仗隊的引導下進入廣場。
  這時禮樂聲響起,陣陣禮歌回蕩在廣場上空。
  秦王和韓國之女的大婚儀式馬上就要舉行了。
  而此時此刻,秦王卻急步走在江山閣的長廊上,趙姬緊隨其后,再后面是樊於期。
  天色漸明,宮城中隨處可聞尋找大王的呼喊聲,而守衛江山閣的衛士們卻渾然不動,整個江山閣一片靜寂,即使是輕微的呼吸聲都能听得很清楚。突然,衛士中起了一陣騷動,聲音嘈雜,亂作一團。秦王和趙姬等人停住了腳步,向后看去,只見燕丹正和衛士們扭打在一起。燕丹見秦王回頭,馬上大叫:“贏政……”秦王轉過身來,揮手命令衛士們:“放開他。”
  衛士們很不情愿地放開了手。燕丹腰間接著寶劍,衣冠凌亂,鐵青著臉直奔過來,在离秦王几步遠的地方停下,呼呼地喘著粗气。
  樊於期斜跨一步,擋在大王身側,手按劍柄,目不轉睛地盯視著燕丹,只要燕丹一拔劍,立即扑上去擒拿刺客,保護大王。秦王卻輕輕推開將軍,走到燕丹面前:“是燕丹嗎?好久不見了。”
  燕丹一屁股坐在對面,還大聲叫道:“趙姬,你也坐到這儿來。”
  太監赶忙呵斥燕丹:“休得放肆,在大王面前豈可如此無禮,還不快跪下!”
  燕丹對太監怒目而視:“我是燕國太子,豈能下跪!”
  趙姬感到气氛緊張,赶忙走到二人旁邊,滿臉關切地注視著沉默的燕丹和秦王,期待著兩個幼時的玩伴能重歸于好。
  秦王催促道:“行了,燕丹,有事快說吧!”
  燕丹道:“請不要派兵滅韓,破坏六國和平。否則,我只好在此与陛下一決生死了。”
  燕丹話音未落,衛士們已蜂擁上前,拔劍相向,而趙姬卻差點忍不住要高聲叫好,赶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秦王推開衛士,仍然靜靜地看著燕丹。
  燕丹心里七上八下,斜眼瞅著秦王,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語令他的一顆心狂跳不止。對峙了一會儿,秦王似乎看穿了燕丹的心,眨了眨眼,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
  “燕丹,你跟我談什么要和平,真是可笑,現在你們處在劣勢,就要求和平,下次你們變成优勢的時候,還會和我講什么和平嗎?到那時恐怕是你們要統一天下了吧!”被說中了心事,燕丹心里一緊,眼里發出危險的光芒。
  秦王繼續說道:“在這五百五十年間,有數百個諸侯國消失了,你為什么不去和他們說你的和平?小國成了大國,大國吞并小國,在這五百五十年里,無休無止的戰爭,痛苦的是老百姓!時間太久了,在你所謂的這种和平下,還想讓他們忍受多久?”
  趙姬目光閃亮,一直盯著秦王,半張著嘴,豎耳傾听,生怕漏掉半句。
  秦王頓了頓,繼續道:“只要六國并存,軍隊就不會消失,天下就不會安定,百姓就不會安居樂業,就不會有任何真正和平的可能。因此,必須消滅六國,不留任何一個。”
  燕丹似乎再也不能听下去了,猛然拔劍上前。
  樊放期立即挺身擋在大王面前,周圍的衛士們也是刀劍并舉。
  燕丹執劍大吼:“為何必須秦國贏,才能定天下?贏政,你真是個卑鄙小人!”
  秦王再一次單手推開樊於期,神態自若地走到燕丹的劍前,盯著他:“你殺了我也行,但天命不可違,終須有人統一天下。”
  燕丹的眼光猶豫不決,流露出內心的矛盾,持劍的手在不停地抖動,眼中的殺机時隱時現。
  趙姬忘了危險,睜大眼睛,盯著秦王和燕丹。
  秦王繼續沉穩地道:“想回燕國了嗎?我也很想讓你走,但即便放你走了,你父王還會再次把你送到秦國來的,在滅掉燕國之前,你只能呆在這儿。好了,不要傷了你父親的心!”
  燕丹淚水盈眶,持刨的手終于無力地垂了下來。“我對陛下拔劍,請陛下治罪吧!”
  “我怎忍心治你之罪,”秦王眼中浮現出傷感的神情,“想你我二人,童年時同在趙國為人質,是一起玩大的好朋友,想起遙遠的過去,我心里常是暖暖的。”大王看了一眼燕丹,又繼續說道:“告訴你吧,不斬你的理由,就因為我們是兄弟般的好朋友。”
  燕丹搖頭:“不,是因為我愚蠢,從小就這樣。”
  奏王厲聲說道:“別胡想了,收起你的劍,可以走了。”
  趙姬突然笑了起來,但笑聲十分古怪,絲毫也沒有緩解險惡的气氛。
  “怎么啦,趙姬?”秦王不快地問道。
  趙姬仍在笑。
  “我笑可怜的贏政而今成了大王,卻失去了童年時的朋友。”
  秦王臉色蒼白,無話可說。
  燕丹恨恨地看著秦王和趙姬,勉強收起劍,轉身欲走。
  趙姬追上兩步,叫道:“燕丹!燕丹!等等。”
  燕丹惊訝地回過頭來,趙姬卻面露嘲諷,厲聲說道:“你沒有一點儿志气!”
  燕丹惊呆了。趙姬也不解釋,轉身回到秦王面前,再也不向燕丹看一眼,然后向江山閣入口處退了一步,行禮說道:“陛下,請往這邊走。”
  秦王點點頭,和趙姬一起進入了江山閣。
  江山閣正面接著秦國歷代君主的畫像,四周供座上方的窗戶挂滿朝露,濕潤的窗紙阻住了黎明前本就昏暗的光線,更使空曠的室內顯得陰森森的。四海歸一殿的方向仍然隱隱傳來禮樂聲。
  數十名太監和侍從垂手侍立,早已恭候著大王,地上舖著厚厚的氈子,上面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畫卷,橫幅約有二十五尺寬。
  秦王面露喜色,問道:“這是什么?”
  趙姬應道:“陛下請先過目。”隨即用目光暗示了一下領頭的太監,這太監微一頷首便帶著十几個人側立于畫卷兩旁,向秦王和趙姬恭敬地鞠了個躬,而后拉起卷軸,同時后退,迅速地打開畫卷。江山、城市、街道……隨著太監向后退去,畫面漸寬,中原北方的風光呈現眼前,一直拉到歷代君主畫像前,舖滿了大半個大殿,整個畫卷才被完全打開,真是一幅美妙絕倫的地圖畫卷。
  “万万沒有想到,竟是如此美妙的東西!”
  趙姬睜大眼,自言自語著,仿佛沉迷陶醉于其中。
  秦王更是目瞪口呆,渾然不動。整個江山閣似乎都被震懾住了,靜悄悄地寂然無聲。
  這時有兩個畫匠,低垂著頭快步來到秦王和趙姬面前,突然像行古禮似地跪伏在地上,以額叩地,渾身不住地顫抖。
  秦王依舊注視著展開的畫卷,只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兩名畫匠,問道:“是你們畫的嗎?”
  二人依舊哆嗦,伏首不語。
  太監跪下代答:“是他們畫的。”
  秦王點點頭:“畫得不錯,拾起頭來。”
  二人依然不動,卻抖得更厲害了。
  太監忍不住叫道:“抬起頭來,這是大王的命令!”
  二人終于指起頭。秦王注意到二人都流著淚,一個年老些,一個年輕些。于是用溫和的語气問道:“你們……是秦國人嗎?”
  又是太監行禮代答:“陛下,他們是韓國人。”
  秦王若有所悟,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是嗎?是因為韓國的滅亡而哭泣嗎?很好!”
  畫匠伸直了腰背,仍是泣咽無語。
  秦王點了點頭:“韓國的百姓都在哭泣。因為你們的國王要送給我好馬千匹,黃金十万斤,織物百万匹。而這些都是你們百姓的東西,我不要韓國百姓的東西。”
  這時,一輪旭日升上了天際,曙光透過天窗照到畫匠的背上。秦王目光明亮,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注視著兩位畫匠,接著說道:“你們不必難過,韓國滅亡了,但等著你們的將是更大的國家——秦國和六國。不管是目所能及,還是目所不能及的地方,都將統一成一個國家,天下的百姓都是這個國家的百姓,而這個國家將有英明的君主,統一的語言,統一的文字,統一的貨幣,統一的度量衡,還將整修街道,所有皇族大臣一律不再分給土地,只給他們傣祿。全國將接行政區划分,讓廉洁奉公的官吏去治理。再也沒有軍隊,庄稼年年丰收,百姓安居樂業。還要修通到邊疆的道路,修筑橫亙疆界的万里長城,以防止外族的人侵,還要在山和海的盡頭立上石碑,還有……”
  听著秦王的描述,畫匠們不自覺地流露出一副心馳神往的神情,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仰硯著秦王,而此時,趙姬卻偷偷脫下鞋用手拎著,小心翼翼地低著頭,踩著地圖畫卷,繞著圈走向秦王。她專注地看著腳下,盡量不踩不該踩的地方,終于越過高山,穿過河流,來到了秦王眼前。她搐起頭,露出美麗的笑容。
  “那么,我也就成為這天下的女王了。哈哈……”
  趙姬天真地笑了一會儿,忽然平靜下來,凝視著秦王的眼睛,繼續說:“贏政,我把這卷地圖獻給你——統一天下的大王。只是,請允許我走出這統一的國家。”
  說完,行了一個禮,重新穿好鞋子,又朝被她弄得一頭霧水的秦王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走出了江山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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