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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鋒芒難隱


  燕丹一如平日,便衣索服,絲毫看不出太子殿下的身分。此刻,他正站在門口,恭迎荊軻。
  在兩名軍士的扶持下,荊坷下了馬車,來到太子面前。
  燕丹迎上前去:“這位便是荊軻嗎?請壯士怒我失禮,本來理應由我親自前去迎接才是。壯士請里面坐。”
  荊軻也不謙讓,穿堂人室,隨著燕丹來到內堂。當下坐定,燕丹陪著坐在側面,遞給他一塊手巾。荊輛接過來,隨手抹去臉上的斑斑血污。
  燕丹轉過身,興沖沖地對下人道:“快去把趙姬姑娘請來,我要將這位壯士引荐給她。”說完,滿面春風地望著眼前的罪犯。荊軻只是坐在那里擦著臉上身上的血痕,一聲不吭。
  下人去了很久,趙姬才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此時的她已除去頭巾,臉上赫然露出刺青的紋樣。荊軻抬起頭,看見又是這個女人,不覺一楞。
  燕丹說到:“你二人是早已見過面了,你的命就是她救的。”說著,順手從下人手里接過荊軻被抓時留在破屋里的那個長條包裹遞給荊軻。荊坷兩眼一亮,太子見狀,頗有得色。
  “你可真難找啊! 竟然隱姓埋名賣起了草鞋。”燕丹繼續說道。
  荊軻并不言語只是默默地接過長條包裹,拿在手里撫弄。
  太子丹也不以為意,又接著說道:“今日請你來這里,只因我和趙姬對壯士有一要事相托。此事關系天下興亡,非比尋常。請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們。”
  荊軻偏過頭,直視著太子,平靜地問:
  “想讓我做什么?”
  “請你殺一個人。”
  荊軻皺起了眉,不作任何考慮,斷然答道:“你讓我做其他事都可以,只是這殺人,我絕不能應你。”
  “你不想知道我讓你殺誰嗎?”
  荊軻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是想讓你去刺殺那秦王贏政。此人野心勃勃,若不殺他,我燕國必將大禍臨頭,其余諸國也會危在旦夕。”
  荊軻沉默了片刻,簡短答道:“我不會再去殺人。”
  趙姬在一旁一直專注地凝視著荊軻。
  “我不會讓你白干,你要什么,我會盡數給你,甚至將你的牌位供于燕國的宗廟,奉若神明,永世相傳。”燕丹仍不死心。
  荊軻盯著太子的雙眼,還是搖頭。
  燕丹苦笑了起來:“難道你想死在牢里嗎?”
  荊軻擦了擦臉緩緩起身,轉過目光,安然地望向趙姬,趙姬也直視著他。
  燕丹也站了起來:“壯士請看,這位姑娘的臉上被秦王刻上刺青,千里迢迢逃到我燕國,正是她救了你的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知恩不報?”
  荊軻似乎被触動了,猶豫起來,又抬眼直盯著女人的雙眸,但很快又痛苦地搖了搖頭:“還是讓我回牢里去吧。”
  燕丹不禁大失所望。
  荊軻在軍士的帶領下,穿過武道館的觀武台向出口處走去。館內,十名勇士正在練劍,荊軻卻連頭也不抬,蹣跚著慢慢地向前走,兩眼黯淡無神,漠然地看著腳下。
  燕丹目送荊軻漸漸遠去,對站在身旁的趙姬說道:“此人正是我所需之人。無論如何,我要讓他在三個月之內前往咸陽,取那贏政小儿的命來。”
  趙姬冷冷答道:“我看你是枉費工夫。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你還能把他怎么樣呢?”
  燕丹轉過身,充滿自信地看著趙姬說道:“我有把握,他定會為我所用。”
  “為什么?”
  “因為有你。”
  “我?”趙姬困惑不已。
  太子得意地一笑:“正是。”
  夕陽西斜,光線越來越暗,燕國的監獄中已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牢門被緩緩推開,核黃色的燈光透了進來。
  犯人抬起頭。
  光影里站的是一個女人。因背光的緣故,一時辨不清來者何人,直至走至眼前,才認出是趙姬——那個頗不尋常的女人,美麗而憂傷,臉上的刺青更為她乎添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神秘。
  荊軻像是木頭人一般,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視著女人。屋里寒气逼人。
  趙姬俯下身,用一种十分溫柔的目光望著他。目光朦朦朧朧,似看非看。
  過了很久,她才輕聲問道:“當初,你為什么會回去解救那個小乞丐?”
  荊軻只是呆呆地瞪著她。那神情仿佛根本就沒有感覺到趙姬的存在,根本就沒有听見她的問話。
  趙姬有點沉不住气,又開了口:“你倒是說話呀!”
  荊軻仍是頑固地一言不發。
  趙姬又柔聲問道:“為什么不講話?你連死都不怕,為什么不敢和我說話?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個廢人。怎么了,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荊軻有些動容,眼里不再有拒絕与藐視,甚至竟有一絲溫情一閃而過。
  趙姬接著說道:“你以為我是來勸你答應太子去殺人的吧?你想錯了,我不會再對你說那些話,我是來讓你回家的,只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
  荊軻的眼神明顯地起了波動。
  趙姬只作沒看見:“都說你是江洋大盜,我才不信那些鬼話呢,因為我親眼看見你是如何救那個孩子的,其實,你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我不知道你在過去遇到過什么事情,不過我已為你向太子殿下求了情,從現在起,你可以回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
  晶瑩的淚從荊軻眼里滑落下來,這個嚴峻冷酷的漢子居然在一個女人面前流下了傷痛的熱淚。
  但他仍舊一言不發,連感謝的神態也不曾顯露一下,猛地站起身來,便大步向牢門口走去。走到一半,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直到深夜,荊軻才總算回到家里。
  說是家,還不如說是個洞穴。這里原本是別人廢棄的一個儲藏糧草的地洞,被荊輛在洞口用茅草搭了一個小草屋,便成了他的住處。白天洞口還能勉強地透進几許光亮,洞的深處則一年四季都是伸手不見五指,待到下雨天,這里更成了名副其實的水帘洞。洞的中央空地上埋著一只大水瓮,盛滿水的時候,會在黑暗中微微閃爍著幽暗的光芒。洞的人口處搭著一把梯子,順著梯子可以爬到茅草頂的邊緣向外張望。洞的一側有一塊低凹進去的地方,里面擺放著已經編好的草鞋。
  此刻,在洞的盡頭,有微弱的燈光在跳動。燈影里,藝人高漸离正在給荊軻包扎傷口,身邊站著的是趙姬。
  高漸离慢慢地給荊軻脫去爛成條的上衣,用沾了水的棉布輕輕地擦拭他背上的傷口。每擦一下,荊坷便痛楚地抽動一下。后背上的棍傷已經開始化膿,血肉模糊。
  高漸离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情,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拿起小刀,將膿包切開,黑色的膿血緩緩流下。
  這景象令趙姬實在不忍目睹,她在一旁踱來踱去,坐立不安。
  高漸离看得心煩,止住了趙姬:“別在那神不守舍,晃來晃去的,我又不會殺了他。”
  趙姬停住腳,向他手里的小刀望去。
  荊軻緊閉著雙眼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高漸离不斷地鼓勵著他:“再忍一會儿,再忍一會儿。”刀子又切了下去。荊軻的身子一顫,喉嚨里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高漸离微皺了皺眉,“要是疼的話,你就叫出來。用不著在這里逞英雄。”說著,又是一刀下去,鮮血頓口才冒了出來。
  “啊——”叫出聲的卻不是荊軻,而是那趙姬。
  高漸离笑著瞥了眼女人:“喲,怎么搞的,這天還沒有亮,怎么母雞倒打起鳴來了。”
  荊軻忍不住笑出聲來,一下子牽動了傷口,又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刀每一次割下,他的臉便隨之抽動一下,但他咬緊牙關,繃緊雙臂,盡量不讓聲音發出來。
  趙姬俯下身,關切地注視著他的面孔。剛想伸出手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手卻被他牢牢捏住。荊軻每顫抖一次,趙姬的眉頭跟著動一下,仿佛那刀子是切在自己身上一般。不多時,兩人都已大汗淋漓。
  高漸离往青銅盒里倒滿開水,用布沾著開水,仔細地將刀口擦洗干淨。最后,敷上草藥。
  荊軻長長地舒了口气,渾身松軟下來,緊抓住趙姬腕子的手也慢慢松開。
  趙姬揉了揉手腕,迅速轉身走到灶前,將早就熬好的玉米粥端至床前,跪下來,端著勺子打算喂荊軻喝下。
  荊軻雙目緊閉,將頭偏向一邊。
  高漸离在一旁看見荊軻掉過頭拒絕送到嘴邊的食物,便問道:“傷為什么不吃呢?不吃東西,卻又不想死,你到底要如何?你是不是天生就是讓別人伺候你,看你的臉色行事?為了你,我和趙姬妨娘已守在這整整一夜了,你還好意思使什么性子!”
  這高漸离不但彈得一手好琴,且能歌善舞,多才多藝。作為藝人,雖身分卑微,卻天性超凡脫俗,桀驁不馴。此人极為義气,對朋友俠肝義膽,坦誠豪爽,平日里大碗喝酒,大塊嚼肉,或彈琴,或高歌,自稱為燕國第一怪人。
  荊輛對這第一怪人的話,還是不敢拂逆的,聞言微微睜開眼睛,目光一触到女人的臉,心便不由得軟了下來,張開嘴將粥吞下。
  高漸离哈哈大笑:“若非紅袖持勺,怕你是不肯喝的!”
  荊軻索性大口大口地將粥吞下,然后便昏昏入睡。
  高漸离這才松了口气,起身將手術刀具收拾妥當,又把被血染紅的水倒出洞外,然后開始燃火燒水,一邊對趙換說道:“草藥過一天后便可除去,背上的傷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趙姬點點頭,低聲贊歎道:“他可真難得能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趙姬的話讓高漸离徽微有些難為情,慌忙答道:“別再彈這种陳詞爛調了!”
  “哪里。大家都說是你救了他。”
  “稱不上是我救了他,現在的他也不過就是個吃了睡.睡了吃的活廢物罷了。”
  女人問道:“你二人認識很久了嗎?”
  高漸离眯起眼睛,仔細地審視著女人,答道:“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倒在路上。于是便喂他几口水喝,對他說,如果你想死,就另找個去處,別弄贓了我的地方;如果不想死呢,就編編草鞋換几個小錢混口飯吃。他倒也听話,果真每日里編起了草鞋。”
  趙姬饒有興味地听他講著,又問道:“看上去他有些什么煩心事似的,對不對?”
  高漸离一臉茫然:“這我倒不知道,只知道他原本是個殺手。殺了這么多年,當然會心有不安。其他的,我也不曾問過。他不說,我便不問,這樣才夠朋友。”
  趙姬默默地點點頭,陷入了沉思,美麗的雙眸里浮著一絲憂愁。
  荊軻在睡夢中大聲地呻吟起來,身子扭來扭去,痛苦不堪。
  趙換走上前,不知如何是好。高漸离也走了過來,說道:
  “今夜你最好還是不要在這里。他疼起來,會把你嚇坏的。熬過今夜就好了,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
  趙姬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荊軻,應道:“那好,我便先回宮去了。”
  “他的傷都是些皮肉傷,沒什么大礙,過不了多久便會好的。只是他內心里的傷,恐怕一時間無法治愈。”高漸离說著,指向自己的心口。
  趙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便退出洞外。
  高漸离送至外面,感歎道:“你也是個好人。”
  趙姬搖搖頭,傷感地說道:“不,我哪里……”卻沒有說下去。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儿,高漸离為了打破僵局,從腋下掏出一個小包:“對了,這是他貼身而藏的一柄短劍,剛才除掉上衣時發現的,被官兵沒收的那把是柄長的。這好像和那柄是一對。”
  說著打開包裹,取出劍。這是一把很奇怪的劍,劍柄和劍鞘均由青銅制成。樣式古舊,似乎早已過時。
  “好沉,這青鋼劍柄看來已有年頭了。”趙姬掂了掂短劍,自鞘中拔出劍身。
  只見寒光一閃。
  剎時間,趙姬不由楞住了,只覺殺气逼人。
  “這是什么?莫非是鍍了銀不成?”
  高漸离搖了搖頭:“不,這是鐵劍。”說著湊過身來,仔細地看了看劍身,又伸出食指輕輕地彈了兩下,接著說道:“沒錯,這鐵出自趙國邯鄲,那里是舉世聞名的鐵礦之都。秦國的相國呂不韋早年間曾是那里的豪門大戶,專門做鐵礦生意。想當年,當今秦王之父与呂不韋便是在邯鄲相識,之后,呂不韋又輔佐他回到秦國。現如今秦國正是憑著這种所向無敵的鐵劍,想一統天下。看這鐵劍,果真厲害,你再看這劍柄。”
  趙姬指眼向劍柄望去。
  劍柄中央嵌有一塊半透明的玉石,玉的中央鑲有兩個珍珠樣的東西,閃閃發亮。整個玉石上刻有奇怪的花紋。
  “這是什么?”趙姬不禁放低了聲音。
  高漸离也屏聲答道:“此乃饕餮,是古代巫師用來祈禱神靈的符文。相傳此符可以驅邪避鬼,抵擋外患。”
  “這么說,這把劍非常古老?雖然是把鐵劍。”
  “從這圖紋來看,倒像是。莫非是將商代的劍又重新打制的?不過,那時候可還不用鐵……”高漸离沉思著。
  “不對!”趙姬忽然有了新的發現:“這柄劍尚未開刃,像是剛切。才打制出來的。”
  “不。我的意思是,這鐵已有年頭。像是特地用古老的鐵來打制這把劍的。”
  趙姬一臉疑惑。
  “相信我。我對鐵頗有些研究。而且,我相信能請人鑄造此劍的人,也絕非等閒之輩。”
  趙姬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預感。
  “那這劍可有名字?”
  “听荊坷說,兩柄劍一長一短,好像分別叫雄劍和雌劍……”
  趙姬听到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雄劍……”
  趙姬握住劍柄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高漸离見狀一惊,扶住女人的肩頭,“你怎么了?”
  趙姬不住地拼命搖頭,“這劍、這劍是荊軻偷來的,對不對!”
  “也許吧。詳情我并不知曉。”
  趙姬不再開口,身子不停地抖動,一种被命運捉弄的感覺令她全身顫抖,荊軻与贏政,刺客与帝王,冥冥中竟被這雌雄鐵劍聯系在了一起。
  藝人除了惊异地望著她以外,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只以為她是被此劍的寒气惊嚇所致。于是,小心翼翼地從女人手里掌回劍,說到:“若在商代,此劍定是价值連城之物。如今也可以稱得上是這中原一帶少見的珍品。”
  “他竟把這么貴重的東西……”
  “對。也許時時讓他心神不宁的,就是這把鐵劍吧。”
  天色尚未大亮,而爐里的火已經點燃起來。
  火光里,趙姬正在准備荊軻的早飯。熬好的玉米粥里特地放進去几塊碎肉。一切就緒后,便裝在提籃里,早早地來到了荊坷住的茅屋。
  荊坷已經醒來,睜著眼,伏在破桌上,高漸离則已不知去了哪里。洞口處微微透進了點亮光,大水瓮里的水滿滿的,閃著幽幽的光。光亮里,荊坷的臉色看上去已好了几分。
  趙姬舉起勺,將粥伸到他的嘴邊,像哄孩子一樣溫柔地說:“快,把這粥都吃了。”
  荊軻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气。
  趙姬啪的一聲把碗放在桌上,娥眉倒豎,學著高漸离的口吻大聲說:“你為什么不咆!既不吃飯,可又不想死,你到底要做什么?難道你認為我就該在這儿伺候你的嗎?”
  荊軻似乎被女人的怒气震住,膽怯地抬眼看看女人的神情。
  女人的一臉怒容,反倒令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趙姬重又舉起勺,伸至他張開的嘴里。
  荊軻閉上眼睛。一口又一口,不緊不慢地喝起粥來。
  趙姬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著,脆上浮現出一种美麗的柔情。
  荊軻慢慢睜開眼,眼前那秀麗的面龐不禁令他心神蕩漾。
  荊軻專注的目光使趙姬有點慌亂:“你老是盯著我,到底還吃不吃飯!”
  荊軻一惊,忙收回眼神,專心地喝起粥。
  “背上的傷還疼不疼?”
  听見女人的問話,荊軻斜過眼睛瞟向女人:“別再彈這种陳詞爛調了。”
  女人一愣,既而扑哧一樂,“你听見我和高漸离的談話了?”
  荊軻得意地一笑,那神情就像是個頑皮的孩子。
  黑夜降臨。四周一片寂靜。
  荊軻在趙姬剛剛舖好的干草上躺下,干草柔軟舒适,趙姬上前替他拉上被子。
  “你快快回去吧。”
  听見荊軻這么說,趙姬一臉的不高興,“你睡著后,我自會离去。”
  “不,你還是早點走吧。”荊軻堅持著。
  “那好,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吧。”趙姬說著,便走了出去。
  荊坷注視著洞口,撐起身子,張望了一會儿,确定女人已經遠去之后,重又躺下,卻怎么也無法入睡。心里空蕩蕩的,似乎少了點什么。
  然而趙姬并末离去,她放心不下荊軻的傷,一直守在洞口,身子疲倦地靠在牆上,想等高漸离來了以后再离開。
  好不容易,荊軻才進人了夢鄉。
  睡夢里,朦朧中似乎有人影在眼前晃動,耳邊傳來當當的打鐵聲。人影越走越近,越來越清晰。
  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伸出手,向前摸索著,原來她已雙目失明。
  盲女緩緩地向他伸來左手,想從他手里奪回沾滿鮮血的瑪瑙手鐲。他閃身躲過,忽地一把劍猛然向他刺來。是那把短劍,用鐵打制而成的短劍。情急之中,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啊! ……”
  然而劍還是刺中了他的胸膛,一陣劇痛,他眼看著胸口里插著的短劍,欲叫無聲,欲哭無淚。
  听到慘叫聲,趙姬慌忙跑了進來。
  荊軻抱著胸口,忽然放聲痛哭,額頭上滿是冷汗,一邊哭,一邊大聲呻吟著。
  趙姬見狀,俯下身,輕輕撫慰著他:“荊軻,荊軻,怎么了?你怎么了?”
  在趙姬的呼喚下,荊坷終于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坐起身來,耳邊卻依然回蕩著打鐵的當當聲。這聲音令他渾身發毛,任憑怎樣撕扯頭發,怎樣打滾,卻始終揮之不去。
  趙姬用力抱住荊輛的肩膀,這個被噩夢折磨得疲憊不堪的男人看上去是那么孤獨無助,一股柔情在她的胸口涌動。
  終于,荊柯安靜了下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梯子邊,無力地靠在上面,可眼前仍是那可怕的一幕:自己被當胸刺中一到,痛苦地嚎叫呻吟。
  趙姬怜惜地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荊軻像被蜇了一般猛地回過身,神情极端可怕,臉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嗓子里發出野獸般“呵……呵……”的咆哮。
  趙姬嚇得花容失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恰在此時,高漸离及時赶到,見狀忙將荊軻緊緊地按在牆上。
  已是三更,露水滴滴答答地落人瓮里,夜寒如水。
  高漸离坐在荊柯身邊,一改平日里冷傲的神色,面孔如兄長般慈祥,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
  荊坷翻了個身,在睡夢里惡狠狠地皺起眉頭,喃喃念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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