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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仆卿兼領御史大夫鄭注的府第就像一座小城堡,在外面看不到府內的任何建筑物,圍牆高得僅次于宮牆。圍牆很寬,防衛兵可以在圍牆上走動巡邏。每個牆角還有牆垛,牆垛上建造有瞭孔。總之,從外形看活像今天的監獄或看守所。一個鄭府第整整占了小半個善和里,是皇上下旨特地為鄭注建造的。
  鄭府的正門不大,加上眾多衛隊肅立,不小心簡直找不到正門。蒙二虎看后暗想,若領人攻打鄭府,并不比攻打大明宮容易。他走近耳門,先問鄭府內有沒有個姓魚的。門官管你是魚還是蝦,只當沒听見。蒙二虎又再三央求,說是并不想面見鄭大人,只求門官進去代求鄭大人,請鄭大人告示姓魚的下落就成。門官被他說動了,進去了好一會儿才出來。蒙二虎迎過去想听消息,那門官說:“你以為我能見到鄭大人?還要經過三四道關口周轉呢!你就耐心等著吧。”大約又等有一個時辰,里面才傳出話來說大人有請客官。有一個人領蒙二虎進入鄭府。府里的建筑沒有大明宮高大,但相當集中,門套門、廳套廳。蒙二虎也算見過大市面的人,但跟著那人几個彎一轉,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要是再讓他一個人出去,他還真找不到門。
  蒙二虎又走進一座大廳,廳內隔著云母素色屏風,繞過屏風,這才發現還另有內室,內室門前挂著珠帘,珠帘是用黑白兩色珠子串成的八卦圖形。室內飄出一陣陣异香,像是藥香,又像脂粉香,沒有脂粉香的甜蜜,也沒有藥香的清苦。領蒙二虎進來的那個人挑起珠帘,等蒙二虎進去后就退走了。
  這內室地方不大,中間設一張書案,書案的三面全在書架包圍之中,只露出牆上的一幅字條,几個字寫得龍飛鳳舞,蒙二虎一個也不認識。其實也就點化了《論語》上的一句話:“、一瓢飲、樂書、樂貧、亦樂于道。”書案前側身坐著一個人,那人戴道冠、穿道袍,正在入神地看書。
  蒙二虎心想此人無疑就是鄭注。他連忙跪下叩頭,說:“小人給鄭大人情安。”
  那人放下書,轉過臉笑著對蒙二虎說:“故人相逢,何必多禮。”
  蒙二虎沒敢抬頭,不過他從聲音就能斷定,這位鄭大人就是那個自稱姓魚的人。
  他抬頭一看,果如所料,于是脫口而出:“你不姓魚?”原來鄭注喜歡微眼混跡街市,借以察看民情,了解世風,以便應運行事,常常連一個警衛也不帶。那日遇見蒙二虎,自稱姓魚,并約定御使府相會。
  鄭注哈哈大笑:“小可鄭注,本姓魚,所以恨我的人都罵我是水類,我并未誆你。你倒是騙了我,你不是胡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蒙二虎。”
  蒙二虎頓時變色。
  鄭注叫蒙二虎起來,并請他坐下,對蒙二虎說:“鄭注早年闖蕩江湖,在長安城討過營生。那時虎爺的威望太大,虎爺不認識鄭注,鄭注早就認識虎爺。”
  蒙二虎哪里敢坐,他叩著頭說:“死囚蒙二虎,前來投案,請大人發落!”
  鄭注走上前拉起蒙二虎,待他坐后,傳話說:“煮茶待客!”然后又對蒙二虎說:“寶歷年間在徐州那次相聚,我就知道你是蒙二虎,當時你我十分投机,我不忍點破將你嚇走。那時魚某十分潦倒,也沒想在你頭上發財,難道今天我還會出賣朋友嗎?”
  “大人就是饒了二虎,二虎也無處安身。”
  “難道我偌大一個御史府,還容不下你一個蒙二虎?”
  “二虎是個死囚,犯有彌天大罪,怎敢連累大人。”
  “什么死囚活囚。朝中大員犯罪的多著呢,參与殺害皇上的人就有好几個,他們專治別人的罪,誰敢治他們的罪?朝廷里事和江湖上一樣,江湖上力就是理,朝廷里權就是法。今后你就在我手下當差,不必再叫什么胡黑,還是蒙二虎,這名字又響亮又威風。”
  “這恐怕千大人不利吧?”
  “你放心,于我沒有個不利的事。我的政敵敗陣后都龜縮著不動,使我無從下手,正好借你這個欽犯賣個破綻給他們.讓他們彈劾我窩藏反賊。我好后發制人。”鄭注說的是實話,他正想借蒙二虎作為探路石子,看看朝廷里到底還有哪些人反對他。再說收養蒙二虎這樣的死囚,等于把他性命抓在手中,他十分需要這樣死心塌地的死党。從此蒙二虎就成了鄭注的貼身警衛,凡鄭注走出鄭府,蒙二虎總是如影隨形。由于鄭注十分看重蒙二虎,蒙二虎在鄭府上下人等口中,也就成了虎爺。關于柔娘的事,鄭注為蒙二虎安排的也十分周到,二虎要想官了,鄭注可以將那校衛拿進御史獄,辦他個霸妻吞財之罪;二虎要私了,那就隨他自己。
  有人說鄭注“晝伏夜動”,這話果真不錯,這家伙像老鼠一樣,白天在府中看書,處理公務,晚上不是皇上單獨召見,就是他主動進宮去和太監們議事,經常深更半夜才回府。因此,蒙二虎也是晚上上班,護送往返于宮廷和府第之間,白天几乎無事,鄭注常叫他多到外面去走動,壯大名聲,在長安城重振十三年前的雄威,別怕事,天塌不下來,就是塌下來,也有鄭大人頂著呢。
  蒙二虎最關心的,當然還是柔娘。柔娘暗中放自己逃走,還不知那校衛會怎樣為難她呢?
  蒙二虎來到怀遠坊,柔娘又惊又喜。蒙二虎告訴柔娘,自己在鄭大人手下當差,鄭大人對自己十分看重。他們還沒說几句話,就隱約听到馬蹄聲。原來蒙二虎剛一進門,老兵就暗中跑去報告校衛。現在校衛騎著馬,帶來七八個士兵,個個手提兵刃來捉拿蒙二虎。
  蒙二虎已料定有事,他走出堂屋,只見當兵的已把堂屋圍住。校衛手提佩刀,指著蒙二虎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你要捉拿的蒙二虎。”
  “好個反賊,你今天可跑不了啦!”
  雖然只有几天功夫,蒙二虎已經又是虎爺了,出入宮廷大內都昂首闊步,一個小小校衛,虎爺能把他當狗使喚。虎爺這次來了不但不走,還要長期住下,再把這十年來的總賬算一算。
  校衛向士兵們一揮手說:“上!把反賊給我拿下!”
  蒙二虎也抽出寶劍,大聲喝道:“想送死的,來吧。”
  神策軍平時狐假虎威,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現在要真拿出性命來拼,誰也舍不得。雙方各執刀劍相持,到底是蒙二虎身手敏捷,飛身過去,一腳踢飛校衛手上的兵器,單手將校衛擒住。他對校衛說:“我是奉中尉的命令前來拿你!”說著從身上掏出緝捕公文,上寫:“經查實神策右軍校衛霸占良人之妻,鯨吞錢財,限令緝拿歸案,送御史獄治罪。”公文上有神策軍總部關防及中尉手批。這紙公文,是鄭注給蒙二虎的。
  校衛接過緝捕令狀,左看右看,果然不假。對這類公文他是內行,經常領文執行公事。這時校衛的身子頓時軟了下來。
  蒙二虎喝令校衛帶來的七八名士兵:“這是中尉的手諭!怠令者按軍法嚴懲。”
  士兵原來是校衛帶來捉拿蒙二虎,這時候乖乖听蒙二虎指揮,嚴嚴實實將校衛綁定,押進堂屋听候蒙二虎發落。
  蒙二虎問校衛:“你霸占我妻,吞我錢財,這案子你看官了還是私了?”
  校衛自然愿意私了。蒙二虎能拿到中尉手批的緝捕公文,后面的靠山可想而知,進官后自己多半是送命,最輕也要沒籍發配南荒,最后拋尸异域。校衛叩著頭說:“求虎爺高抬貴手,求夫人……”他本來想求柔娘看在十年夫妻的情份上,一想這話不妥,這等于在蒙二虎和柔娘的傷口上撒鹽。所以他連忙改口說:“求夫人看我可怜,替我代向虎爺求情,我愿意私了。”
  蒙二虎問校衛私了怎么個了法?校衛說:“虎爺當年的銀子,小人一個沒動,還存著呢,自然如數奉還虎爺。這所小四合院,虎爺不嫌簡陋,自然也供虎爺和夫人使用。”
  蒙二虎冷笑一聲:“這些倒也罷了。只是我和夫人還少人侍候。”
  校衛說:“丫頭云霞和兩個老兵,自然也都留下。”
  “不行!老兵年紀大了,讓他們回家。丫頭云霞是個女流,做不了什么事。”
  “那我就重派兩個年輕力壯的兵丁來。”
  “新來的人我不放心!”
  “我手下共有一百二十個兵丁,虎爺可以任意挑選,看中誰我就派誰。”
  “我就看中你。你每天退班后准時前來侍候我和夫人,夜間就宿在老兵住的耳房。”
  校衛怎么也沒料到蒙二虎會使出這一招,心里想不依,嘴上又不敢講。
  蒙二虎說:“你若不依,那我們就官了,你先到衙史牢去住几天,等候提審發落。”
  “依虎爺。只要虎爺饒小的一條命,小的全依。”校衛說。
  校衛的命算是保全下來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活得并不輕松。蒙二虎要打就打,想罵就罵,真把他當畜牲使喚。
  蒙二虎把校衛當狗使喚,校衛也真像條狗似的,小心謹慎地伺候,任憑主人責罵,全無半點怨言。遇事先向主子請示,然后兢兢業業行事。就是對柔娘,也全當主子敬重,仿佛十年來作他小妾只是瞬間的顛倒,現在又重新匡正過來,這才上合天理,下順人情。他無論是人前背后,也都開口夫人,閉口夫人,全無半點輕慢神色。從此校衛就死心塌地把蒙二虎當主子。一個人不論職位大小,權勢高低,頭上總得有個主子,不然遇事就不踏實,腰杆也不硬朗。那些福气好,造化大的人,頭上有個好主子,一生榮華富貴。校衛一生就沒有找到個好主子,先前軍內有個郎將是他主子,把他從普通兵丁提拔為校衛。不幸那郎將短命,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所以他也就在校衛這個職位上十年如一日。現在總算老天有眼,賜給他蒙二虎這個主子。校衛雖說是失去了小妾和錢財,可那有什么,這些本來就是虎爺的,正該物歸原主。人家別的奴才都變賣家產,借債孝敬主子呢!校衛不過奉送主子一個小四合院,這禮簡直薄得拿不出手,承主子笑納,奴才高興還來不及呢。記得神策軍中有位大將軍,傾家蕩產又押掉了老婆的陪嫁宅第,全都用來孝敬了中尉,不出三個月,中尉放了他一任節度副使。別看投資大,回收的也快。那位將軍做了三年節度副使,回京后比先前富有十倍。所以京中官員都戲稱借債買得節度使的人為“債帥”。當然,校衛并不指望蒙二虎任命他做節度使。這么大的官嚇死人,就是虎爺有權任命,校衛也沒本事當。校衛只想虎爺在鄭大人面前說說好話,使校衛能三年一級,十年內當上個郎將,等于今天廳局級,校衛也就心滿意足了。校衛是個實在人,不敢有非分之想。當狗使喚?這又有什么關系。朝廷官員,誰在上級面前不是狗,宰相就是皇帝的狗。皇帝也是狗,當年敬宗皇帝若被虎爺捉到手,只怕連條狗都不如。
  校衛和蒙二虎的賬已經結清,他心里也踏實,就死心塌地跟定蒙二虎。現在最害怕的是妓館老板王八爺,他曾經騙蒙二虎進万年縣衙門,又叫校衛捉拿蒙二虎,他料定蒙二虎不會饒他,也不知哪一天會來算賬。王八爺料蒙二虎要找他算賬,可蒙二虎偏偏不找他,真不知這里到底還有什么文章?再重的板子,一旦真的落在屁股上,倒也罷了,最怕的就是舉在空中,不往下打,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打下來,也不知打下來有多重,整天提心吊膽,這罪最難受。
  八爺蹶著屁股等了好几天,就是不見蒙二虎上門。是什么原因呢?后來總算被八爺想出來了。莫非是蒙二虎不敢上門,怕八爺報官捉拿他。外面傳說蒙二虎是鄭注鄭大人的紅人,也不過是這么說,誰也沒有親眼看見。就算他在鄭府當差,可他到底是個反賊,是皇帝的死對頭。鄭注大?還是皇帝大?這筆賬連三歲小孩子都算得清。八爺真一時被嚇糊涂了,幸虧醒得快,現在還為時不遲。蒙二虎不敢上門來找八爺,那八爺得去找他。八爺是堂堂正正的順民,難道還怕個反賊不成?長安城在天子的腳下,八爺背后有皇家的王法。當然,八爺不能一個人去找蒙二虎,那家伙一雙手怕人,一巴掌就能把八爺拍扁。八爺得想法領上衙役快捕,堂堂正正地去捕人。
  八爺不敢直接到衙門里去報案,那要先花上几十兩銀子去打點,不然狀子遞不上去。賞銀一個沒到手,先花几十兩銀子墊底,這買賣八爺不做。八爺想到長安縣有個新當差的快捕,此人好女色,三天兩頭到妓館來嫖,從來不花一個錢。八爺決定利用這個人,就是買賣談不成,也不過像往常一樣,讓他白吃一頓,白睡一夜,談不上虧本。
  王八爺還真交上了好運,三言兩語和那個衙役談成了。衙役說不能先到衙門里去批領緝捕蒙二虎的公文,那個手續太麻煩,單單官印得蓋十几個,就算有熟人,那十几道關口沒有半個月時間也打不通。只有先把蒙二虎拿住,把他關進妓院密室嚴刑拷打,讓他招認當年攻打大明官的罪行,然后簽字畫押。等這些證据全都拿到手,那時不怕衙門里不立案上報。
  捉拿蒙二虎得多帶一些人,人從哪來呢?快捕領頭穿上號衣,再找几個市井無賴之徒,算是協辦。
  那天瞄准了蒙二虎在怀遠坊,由王八爺領路,快捕帶著七八個烏合之眾破門而入。還沒來得及和蒙二虎交手,蒙二虎已經雙手把王八爺和快捕提了起來。几個無賴一看,這個黑鐵塔若將手中提的兩個人砸過來,就是不被砸死,也得送半條命,嚇得一個個抱頭逃竄。
  蒙二虎并沒有過多的為難王八爺和快捕,只踢了快捕兩腳,就把他放了走。他對快捕說:“就是你家長安縣正堂,也不敢碰虎爺一根汗毛,你小子大概是拉屎把膽都拉了,赶快到茅坑里去找來吃下去!”
  對王八爺,蒙二虎只是罵了几句,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又跟他叩過頭,這次再饒他一次。今后要是還不想活,那就再來。
  八爺一連找蒙二虎鬧了几次事,蒙二虎連巴掌也沒有賞他一個,他心里著實不舒坦。能打人不打,能殺人不殺,這樣的傻瓜八爺還沒見過。八爺就從來不講情分。八爺的親堂妹,八爺照樣打著叫她接客。看來蒙二虎還是怕八爺,怕八爺抓住他不放,繼續往上告。蒙二虎以為不打八爺就能把八爺打發掉?沒門。八爺這樣好打發,還能在長安城開妓館?這次所以沒有辦成大事,那是因為長安縣的快捕是個孬种,要是能把蒙二虎拿住,這時候賞銀早就拿到手了。不過八爺并不灰心,好事多磨,慢慢地找机會。妓館是人才薈萃之地,八爺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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