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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与英雄


  長安南郊有個叫丈八溝的地方,是一塊風水极好的去處。一條小河,從西向東蜿蜒曲折地流過,水勢緩慢,加之終南山擋住了風的勢頭,平日河面平靜如鏡,能夠將整個終南山色,全部倒映在河水之中。河邊偏有一片片碧綠的農田,和終南山林相應成趣,風景十分宜人。漢景帝喜歡這里的景色,于是稍稍違背了不事奢華的祖訓,悄悄地在此修了個小行宮。不料他身体欠佳,很少能出來游玩,于是當他將女儿平陽公主嫁給曹參的孫子曹壽時,便把這個建筑和周圍几百畝良田,全部賜給了女儿,成了平陽公主的府地。漢武帝還是太子時,就常到姐姐這里來玩耍,一來平陽公主是他的親姐姐,二來他太喜歡這里的景色;還有,酷愛打獵的他,可在這儿直上終南山,縱馬馳騁,快意非常。自從當上皇帝后,狩獵大都在皇宮旁的上林苑中,丈八溝便清靜了好一陣子。
  谷雨前后,是丈八溝最美的時節。一天中午,平陽公主和丈夫曹壽突然接旨,皇上今晚駕臨此地,命平陽府准備家宴,招待司馬相如夫婦。
  司馬相如自從到了長安,雖說官儿封得不大,不過侍郎而已,他的名气可日漸遠播。一個人因為文章詞賦而得到皇上的青睞,万里相召進京,這已夠風光的了,何況他臨來之前在臨筇以琴挑逗卓文君私奔的事情,經過楊得意和眾人的演繹,就更是扑朔迷离,成了長安街頭巷尾的談資,不僅文人學士希望与他們夫婦相交,就連公主王孫,甚至是皇上和皇后,也覺得這對寶貝讓人興奮。可是女人畢竟是女人,上不了朝堂,封不了官爵,只一個誥命夫人,也就完事。武帝劉徹和皇后阿嬌很想看看這卓文君是個何等人物,二人又不想在宮中招惹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注目,于是便想到了平陽公主所住的這個地方。
  今天,最興奮的當然是平陽公主。這個老實巴交的女子,從小就被母親嚴格約束,又有個當太子的弟弟處處搶他的上風,還有一個姑媽──長公主,現在已是竇太主,凡事要在公主行列中占据老大的位置,所以她安居府中,与身体一向不佳的曹壽過太平日子。听說皇上与皇后要幸臨,她和丈夫忙得手忙腳亂。所有好吃的都想了多遍,所有器具都檢查再三,所有家人都訓導了十到八次。最后,夫婦兩個被一件事情難住了:家中沒有象樣子的樂隊,歌舞者也不多。自從景帝駕崩之后,長安城中禁樂百日,歌舞樂妓大都到歇息了,此時如何是好?最后還是曹壽想出個主意:他們家有個姓衛的老嫗,她的儿子和女儿是從隴西來的,那儿子會吹塤,女儿的歌唱得很有味儿。平陽公主連連說好,皇上自小在宮中長大,听那些長安歌女的歌已經膩了,說不定會很喜歡鄉間民謠呢。于是親自去輔導那兄妹兩個,讓他們關鍵時刻入場。忙了几個時辰,這夫婦倆心里才稍微踏實,看看日頭西沉,于是便到門房里准備接駕。
  “今天弟弟太給我面子了,我太高興啦!”平陽公主說。
  “可不是嗎!自從趙綰王臧兩個在霸陵吊死,尸骨都沒收全,皇上至今可沒露過一次笑臉呢。今天難得他有興致。”駙馬天生的就會隨聲附和。
  “好在太皇太后息了怒,讓厚葬他們,還賜給他們妻儿許多金銀綢緞,不然,皇上會更難過呢。”
  “可是,竇嬰的相位被免了,我舅舅田鼢也丟了太尉的官,太皇太后指定許昌為宰相,庄青翟當太尉,皇上心里可郁悶啦。”
  “那也沒辦法,從高祖時候,我祖父就定下了仁孝立國的法度,誰也不能不听太皇太后的話。”
  這時,外邊候風的遠遠報來:“司馬學士和夫人到!”
  “貴客來了,快請!”平陽公主和曹壽整整衣服,從容地來到門前。只見司馬相如攜卓文君從車上走出來,一個春風得意,另一個落落大方。
  “喲!司馬學士,恭喜你啦,剛當新郎,又封侍郎。皇上令我們擺家宴接待您和夫人,真是我們的榮幸啊。”平陽公主的話,說得特別流暢,連駙馬爺都有點意外。
  司馬相如連忙施禮:“小可不才,蒙圣上和公主如此厚愛,感激不盡。”
  “喲!這就是卓文君吧!真漂亮!皇上安排家宴,就是想見見你這大美人呢!”
  卓文君略帶羞澀:“公主玩笑了,能見圣駕,是小女子福份,還要多謝公主啦。”
  平陽公主上下打量一番:“你可真會說話。看你,不施脂粉,也是這么楚楚動人,怪不得把司馬先生迷得魂都出了竅呢。要是我是男人啊,不會彈琴,也要學上三日!”
  “公主見笑了。”司馬相如面色微紅。
  外邊又報:“東方大人到!”
  平陽公主又忙著迎接:“伴駕的來了,皇上和皇后就要到了,快,快,赶快迎接。”
  東方朔和楊得意一道走進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先上前作揖,他兩個呵呵一笑,連忙參見公主和駙馬。
  #卓文君已有好几日未見到東方朔,此時再見到他,未免想寒喧兩句,不料司馬相如卻把她拉到了一邊。
  卓文君卻不喜歡他管得這么寬,一甩袖子回過身來,瞪了司馬相如一眼。“你怎么能如此小器?”話還沒說完,只听外邊高叫:“皇上皇后駕到!”#
  眾人急忙跪地迎接。一幫樂舞,在大門前吹奏起來,聲音并不那么中听。
  漢武帝身著便裝,神情隨和,臉上挂著笑容;皇后阿嬌卻艷麗無比,面色端庄,很有點架子──自小她就沒把這個平陽公主放在眼里。
  “平身,平身!都起來吧!姐姐,既是家宴,不必有這么多禮數。”
  眾人齊道:“謝皇上和皇后娘娘。”
  平陽公主要討阿嬌喜歡:“哇!皇后娘娘,您真漂亮!您當了皇后,還沒到過我家呢!”
  陳皇后不緊不慢地說:“這不是給姐姐請安來了?”
  對她這副神態,武帝有點不太高興。可是他也沒辦法,她就是這個樣子,誰讓她是長公主的女儿,誰讓他劉徹為了登基坐殿,借了人家的許多力呢?
  平陽公主倒是習慣了:“喲,妹妹,羞殺我了。你這么嬌美,難怪當年我弟弟小時候,就要用金屋把你藏起來!要是我,不准你出門一步。”
  陳皇后听她叫聲妹妹,倒有點高興了。其實她比平陽公主還大三歲呢,小時候一直叫姐姐。這個“妹妹”一叫,好像她就小了,小得和武帝般配起來。比皇上大了五歲,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姐姐你不是也很漂亮嗎?你看,姐夫為你整天門都不出,看得可嚴呢!”
  “妹妹說笑。你姐夫是身体不好。不過,妹妹,你看看,這個才是大美人儿呢!”說完,她拉過卓文君,見過皇后。
  “哦!你就是卓文君。真真的仙女下凡啊。這就是司馬相如吧,好一對郎才女貌啊!”
  司馬相如忙拉著文君下跪:“蜀郡小民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叩見皇后。”
  武帝見他們這么多禮數,有點不太耐煩。“你們女人有女人的話,先進屋子,再好好聊吧。”
  眾人這才簇擁著皇上皇后進到正廳。廳里早擺好酒宴,武帝先到正位坐了,阿嬌隨即入席,平陽公主坐在武帝另一側,曹壽在對面作陪,卓文君挨著皇后而坐,下面是司馬相如;東方朔和楊得意在公主与駙馬之間。
  武帝注目看著卓文君,他也為卓文君的天生麗質所惊動。這位皇上心想,司馬相如真有艷福,娶了這么個美人儿,造化比我還高呢。
  阿嬌看到這情景,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又不好發作,只是用腳碰了武帝一下,說“卓文君,你還沒給皇上請安呢。”
  卓文君何等人物,心中怎不明白?她連忙起身,舉止得体地給皇上作了個万福狀:“臣妾給皇上請安”。
  武帝被阿嬌一碰,早已興趣全無。“免了,免了!司馬愛卿,你以琴求婦,千古佳話。如今可是琴瑟好和?”
  司馬相如起身,誠惶誠恐地說:“秉圣上,琴瑟同類,自然聲情一致。”
  武帝樂了:“好!好!你們琴瑟好合,朕自然高興。”他不便再盯著卓文君,便把目光轉向東方朔:“朕有個西南才子,還有個東方才子。東方朔,你的夫人呢?”
  #卓文君借此把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東方朔,看他如何回答。#
  一直沒有說話的東方朔這才開腔:“回圣上,臣有糟糠之妻,在平原老家為臣教子,不曾帶到長安。”
  武帝來了興致:“朕听說你在長安,一年納一位絕色女子,可有此事?”
  #東方朔吃惊了,剛剛換上一個,怎么皇上就知道了?而且在皇后面前,在公主面前,尤其是在卓文君面前,他覺得有點尷尬。不過他馬上轉過身來,對皇上一揖:“皇上圣明,臣這點小事,您都知道?”
  武帝說:“這還是小事?你也算是特立獨行了,朕的耳邊快起老茧了呢!快快說來,讓朕和眾人听听!”
  東方朔瞥了卓文君一眼,囁嚅地說:“小人是有這一嬖好。不過臣這,也是用心不二的啊。”
  “噢?這也叫用心不二?說說看,你怎么個不二法?”武帝追住不放。#
  東方朔從容地說:“臣家有賢妻,她說臣這張嘴老犯事,總有一天會被皇上給……嗯”
  !以手示意殺頭。
  漢武帝不解:“殺你這樣奇才,難道你要我成昏君?!”
  東方朔急忙答道:“哪能?她那是婦人之見。她還說,把孩子帶到長安,就會養成紈褲子弟,不如由她帶著在家中,讓我只給家中少許錢物,勉強糊口;以讓兩個儿子知道生活艱難,自求進取。”
  武帝點點頭:“嗯,這么說,她倒真是一位有主見的賢婦人了。那你在京不過半年,接連納了兩個美女,怎么還說忠貞不二?”
  東方朔:“臣也知道,這樣做不好。可這,是我夫人定的規矩。”
  “噢?你夫人還給你定這樣的規矩?”武帝樂了,眾人也以為東方朔是開玩笑,都笑了起來。
  東方朔急了:“陛下,臣說得句句是實,沒有欺瞞陛下啊!”
  “噢?是實話?那就如實向朕說來。”
  東方朔看了看眾人期待的目光,知道不說不行了,就娓娓道來:“臣臨行前,老妻与我約法三章,還讓我簽字划押。上邊說的第一條,就是不許多留錢財,不許讓家中富裕,以免讓儿子不思進取。”
  武帝覺得奇怪,但也不無道理。“那后兩章呢?”他更關心下文。
  “臣老妻說啦:奇特男子,妻不同行,不可無妾。這妾嗎,不可不美;丑了拴不住男人,他還會花心;美了就能讓男人踏實,有心思去為皇上做事。”
  武帝更是來了興致:“你們听听,倒象有點道理。可你怎么到了新年,就換一個?”
  “這也是老妻的規矩啊。”
  “有這規矩?快快說來,讓眾人听听有何道理。”
  “老妻說了:我鼓勵你納妾,但還有兩條:一,不准你与她生儿育女;這二嗎,不許一個女人在你身邊超過新年。”
  “這又是什么道理?”
  “老妻說啦:再生儿女,分心爭財,家道必亂;這其次呢,如果美人在身邊超過了一年,你就會移情別戀。所以她給我約的第三章,就是不管怎樣,新年之前,必須把妾赶走,過了年再娶一個補上。違了這三章,她就帶著兩個儿子另嫁別人啦!符合這些規矩,我還可以把皇上給的奉祿和賞賜,全部給那些到我身邊來……來鍛煉的美人。”
  武帝樂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難怪有人給我說,東方朔撇下家小不管,把奉祿和賞賜都給了別的女人。”
  東方朔辯解道:“我留錢多了,也是罪過啊!再說,那些到我身邊鍛煉過的美人,她們有了錢,還長了學問,個個都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一年之后,找個能使喚、能出气的男人,她也是一生受用不盡啊!”
  #武帝笑出了淚水,司馬相如、卓文君等笑得前仰后合。仿佛東方朔有了這檔子趣聞,他們兩個心里倒踏實多了。東方朔見他兩口子都樂,便也放松了許多,索性開怀大笑起來。他這么大笑,就連一直沉著臉的陳皇后也笑了起來,盡管她心中有許多不自在,但這笑嗎,還是發自內心的。
  宴會十分丰盛。當姐姐的怎能不知道弟弟喜歡吃什么?終南山上有的是野味。東方朔、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哪個都是會說話的,武帝和皇后如眾星捧月,比在宮中要熱鬧得多。
  可是他們有著同樣的一個心事。這心事外人并不知曉,只有平陽公主心中有點數,那就是武帝和阿嬌成親好几年了,始終沒能生孩子。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陰陽交泰,總會有個結果,可是時間很久了,阿嬌總是怀不上。當太子妃時,他們對此事并不太在意,而成了皇后之后,還不能怀上一個半個龍种來,兩個人的母親──王皇太后和竇太主可急了。他們分別找儿子和女儿,查原因,摸底細,一開始二人都是一問三不知,但時間久了,互相就找出一些不适來。首先是阿嬌向母親報怨,皇上他來得太快,每次同房,沒有一杯水的功夫,皇上便完事了。竇太主覺得,這沒什么,只要管用就行。而武帝呢,則向母親報怨說,表姐太貪,太纏人,沒完沒了地要、要、要,給她多少都沒有個夠,可是給得再多也沒見結果。王太后心里也明白,儿子和阿嬌的年齡差距是大了些。他們成親的那一年,阿嬌已是十九歲,一個樣樣都發育成熟了的大閨女;可自己的儿子呢,才十四歲,活脫脫地一個小頑童。一開始儿子還能應付,可時間一久,肯定無法招駕。王太后怕影響儿子的發育,尤其她根据自己侍候景帝的經驗,知道這事儿多了,皇上會短壽,于是給儿子規定,每月朔、望之間只能同房三次。哪知他的儿子跟他老爹不太一樣,除了剛結婚時天天守著阿嬌姐以外,過了興頭后,并不喜歡一天到晚泡在女人怀里,而是更喜歡外出打獵、看書和批閱奏章。為了表示他對別的女人不太喜歡,也為了讓阿嬌知道他在兌現“金屋藏嬌”、專愛一人的諾言,他甚至將后宮的三千宮女放逐了一大半,當年他父親招進來的那些宮女們,讓阿嬌作主放出,凡是有些國色天香味道、會搔首弄姿的,統統讓新皇后給開了。王太后和竇太主喜在心里,也急在心里,皇上怎么也不能無后啊!于是開始催促皇上和皇后多同房。可這依然無濟于事。武帝愈來愈覺得阿嬌那塊肥沃的土地上,撒了多少种子都難以長出苗來。而阿嬌則認為表弟愈來愈敷衍了事,責任不在自己。可此時,景帝的另一個儿子,不是王太后所生的中山王劉胜,已經一口气生了十多個儿子,讓王太后好不眼讒。她和竇太主兩個人整天盯著太醫,讓他們想方設法找出原因。這幫太醫們只知道看看皇上和皇后的气血脈理都很正常,哪里會曉得近親繁育,難以生出好苗的道理。即使他們悟出一點來,也不敢向太后或竇太主說出這表姐和表弟在一起肯定不如雜交的狗馬能生仔的道理。由于這兩位母親太珍重這樁親事了,她們開始找偏方,求游醫,整天讓皇上和皇后吃那些促進生育的東西,弄得武帝心煩意亂,食而無味,兩個人在一起時,就更有點不耐煩了,于是便惹得欲望更盛的阿嬌皇后更為不滿,在母親面前,甚至當著婆婆的面發起牢騷。終于有一天,皇上被逼急了,他當著阿嬌和皇太后、竇太主的面,生气地提出,不行就換塊地种种,到底看是播的种子不行,還是這塊地不中用。當時弄得兩位母親也無言以對,按規矩,皇上就是找上十個八個的,就是把三千嬪妃全招齊了,當著她的面來播种,她們也是不能反對的啊。阿嬌頓時號啕大哭,气得直捶自己的肚子,甚至要去撞牆,弄得兩位母親只能來安慰她。最后還是皇上兼表弟表民態,再好好地試一試,她才放下心來。可從那以后,她就對皇上看得更緊了,只要有女人的場合,她就要跟著,這不,一听說皇上要在平陽公主家見司馬相如夫婦,她就嚷嚷一塊來見過姐姐,其實武帝心里明白:自從當上皇后,她就從來沒想過再去丈八溝,如今一听說我要見卓文君,平陽公主就成了她親姐姐了。想到這里,武帝心里好生地不自在。
  他抬起眼來,看了看滿面春風的司馬相如,正与文君一起,舉案齊眉地向公主夫婦敬酒。武帝想,自己堂堂一個皇上,哪里有司馬相如自由自在、風流瀟洒!再轉眼看看東方朔,這家伙正和楊得意開玩笑呢!他的腦海里重新閃過東方朔剛才的話:“臣一年一個美人,那是老妻定的規矩啊!”這個活寶,天生的那么有神气,居然討了那么個賢惠得体的老婆,不僅自己會生儿子,會教育儿子,還鼓勵老公在外納妾!想到這里,他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眼睛轉到旁邊跳舞的歌女身上。
  陳皇后是何等人物,她對武帝的一舉手,一投足,可謂了若指掌。知夫莫若妻,這話擺在阿嬌身上,可是名副其實的!自己一個人時,她也時常想,就讓皇上去找個宮女試試,也許他同樣不成,那就怪不著自己了。可是她害怕。景帝不就是因為薄皇后不能生育,才將她打入冷宮,而讓生了劉榮的宮女成為栗妃、成為皇后;后來又讓生了劉徹的王美人成為王妃、王皇后的嗎?自己從小在母親的教導下,夢寐以求地要當皇后,還不是要為皇上生個皇子來,自己再接著當皇太后、太皇太后嗎?如今自己的外祖母是何等了不起,太后和皇上听到太皇太后几個字,就肅然生懼。而當年薄后被廢后慘死冷宮之中,則讓人不寒而栗。想到這里,她不禁也歎了口气。
  平陽公主家的歌舞伎人,水平确實太一般,不能和宮中相比。吹管彈弦的未必有誤,只是听起來無味。那跳舞的几個女孩不能說沒有姿色,但比起后宮的歌舞伎來,相差得也就太遠了。就女人本身而論,一個個像青苹果似的,沒多少惹人喜歡的地方。武帝和阿嬌都知道,那曹壽一來是個受到曹氏嚴格家訓教養出來的人,對女人沒有過分的興趣;二來這曹壽天生的身子板不好,當年景帝選他做駙馬時,就認為以上這兩個优點,正是与平陽公主相配的地方。所以,平陽公主也沒生育,但她作為公主,沒人管她生不生的,倒是阿嬌看了看他們家的歌舞伎人如此水平低下,真有點可怜他們呢。
  皇上和皇后各有點心事,宴會上未免有些冷場。看到他們兩個都盯著歌女們看,平陽公主和曹壽也明白了,自己家里這點樂伎,不能讓皇上和皇后滿意。平陽公主突然想起來了,曹壽下午還說過,他們家仆人衛嫗的儿子和女儿,哥哥放牛牧馬,妹妹放羊送飯,一個吹得一手好塤,另一個則愛唱山歌。也許這塤和山歌,正是長安歌舞場上沒有的技藝。于是她向皇上和皇后說:
  “我們家還有兩個仆人,是一對牧馬放羊的兄妹,吹的和唱的都是長安城中沒有的,不知皇上和皇后喜歡不?”
  阿嬌听了,頓時高興起來:“好啊,姐姐,皇上正沒味口呢,讓他們上來啊?”阿嬌心想,民間來的女子,還有一個兄長陪著,那就更沒什么可擔心的,應該讓皇上高興高興。
  武帝也點點頭,此時,有胜于無,何況阿嬌不反對呢。
  一個魁梧的大男人走上廳堂來,身后跟著一個苗條得有些瘦弱的女人。這男人手中拿著一個泥做的塤。這塤其實并不小,但在他那大手掌中就像一個小泥丸儿。他的妹妹不是那种嬌小玲瓏的女人,只是給人一种弱不禁風的感覺,和她那大個子哥哥比起來,愈顯得讓人怜惜。加之宴席上有了兩個丰滿而華貴的貴婦,讓人相比之下,覺得她有點楚楚動人的風韻。走近燈光,眾人也是一惊,原來這女了未施脂粉,卻面色如玉,兩片欲起未起的朱唇,天生紅紅的,雖不是櫻桃小口,卻也如兩片紅紅的花瓣一樣讓人怜愛。那一雙大眼睛,扑閃几下,竟扑閃出几多憂郁和凄楚來。
  武帝見到此女,不禁微微一怔。他好象在夢中見過這個女人。是的,在一次与阿嬌不太愉快的晚上,他曾夢見過一個女人,不似阿嬌那樣丰滿得渾身是力气,卻柔軟得身体如水一般,在睡夢中緊貼著武帝的身子,雖如膠似漆卻又不那么纏人,武帝當時覺得她在他的怀里,被他主宰著,欣賞著,把玩著,直到興盡為止。夢中的他為之興奮,為之瘋狂,為之大聲呻吟。結果醒來,自己卻是在阿妖肥嘟嘟的怀抱里。而那天晚上阿嬌摸著他下身自然流出的東西,竟然嗚嗚地哭了老半天。
  就是她。那紅紅的嘴唇讓他夢中心醉。
  怎么她會在姐姐這里?
  阿嬌此時可沒了丈夫的感受,她只知道有种异樣的感覺在心頭一晃。她以為,是民間俗女和她格格不入。看一眼皇上,好象他很有興致。于是,阿嬌也來了興致。
  壯年男子也許是嫌房中太熱,也許是不習慣剛穿上的錦羅衣裳,他把袖子挽上几道,露出粗粗的都是疙瘩的手臂,兩只大手共同舉起那小小的塤,輕吸了一口气,然后吹奏起來。
  塤聲嗚嗚,如泣如訴,宴席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塤聲再起,聲若金玉,東方朔与司馬相如大為惊訝。
  武帝也很惊訝,但是他的眼睛和心靈,都已被那女子攝走。
  那女了輕起朱唇,一曲妙歌傾倒眾人:
  關關雎儿鳩,
  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
  窈窕有淑女,
  君子何不求。
  關關雎儿鳩,
  隨兄下蘭舟。
  在蘭舟,
  兄能敵万人,
  怎可解妹愁。
  關關雎儿鳩,
  兄妹思悠悠。
  思悠悠,
  英雄吹塤手,
  淑女展歌喉。
  關關雎儿鳩,
  鷹隼在前頭。
  兄長啊,
  何日遇圣主,
  万里覓封侯。
  一曲既罷,那女子淚沾衣襟,身子軟了下去。
  武帝發現她的嫵媚,与夢中承歡之后別無二致。
  那男人的塤仍在輕輕地吹,雖聲音漸微,但激越之音卻在回響。
  東方朔和司馬相如、卓文君三人都鼓起掌來,看到武帝不動,他們又把手放下。
  武帝目不轉睛,已為所動。
  陳皇后心慌意亂,直想發作。
  平陽公主目光直盯這兄妹二人,欣喜之情,溢于眉間。
  還是東方朔打破了沉寂,他用筷子擊打了一下桌子,叫聲:“好歌!好塤手!陛下,難道不賞他們一杯酒?”
  武帝此時如夢初醒:“對!對!先告訴朕,你們叫什么名字?”
  平陽公主急忙代答:“哥哥叫衛青,妹妹叫衛子夫。”
  武帝听了名字就歡喜。“衛青,衛子夫。好,好!賞酒与衛青,另賞那女子黃金三千──”
  陳皇后對漢武怒目而視。
  那叫衛青的大男人雙手接過一大碗酒,然而一手持塤,一手將大碗把握在手心,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楊得意早取來一大包金子,卻被皇后伸手攔住。
  “楊得意!皇上說的是三錢,你怎么取這么多!賞一個歌女,三錢還不足夠?”阿嬌的聲音雖不大,卻很有威嚴。
  楊得意不知所措,想了一下,忙說:“奴才錯了,奴才該死!”
  武帝卻也急了。當著姐姐姐夫和眾人的面,她阿嬌竟敢把自己的旨意任意改變!“三千就是三千,得意,賞!”
  楊得意又糊途了:“這,這……,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該死!”說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武帝有點憤怒:“錯什么?三千就是三千,賞!”
  陳皇后淚流滿面,离席而去。
  眾人紛紛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從來未在眾人面前丟過這么大的面子,他心想,你阿嬌在宮內可以為所欲為,可在我姐姐家,我又沒做錯什么,為什么還要讓著你?賞賜點金銀,你憑什么干涉?
  他沒有意料到,自己賞得确實太重了。但他已經意料到,皇后賊著呢,自己的心思,逃不過她的眼睛。
  #皇后走了。武帝心里明白:她受不了我這皇上對任何女人好。可眼前這個女人,自己無法對她不好。我從太子到皇上,除了你阿嬌以外,除了在夢中,還沒有幸臨過第二個女人呢,老子就要幸臨一個,給你點顏色看看,也讓你知道,我皇上不是白當的,說不定還能种出一棵苗儿來!#
  想到這里,他鎮靜了。這是我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是皇上,皇上就是皇上,沒人可与我對抗!
  于是他站起來,非常威嚴地命令:“駙馬公,朕命你明日酉時,將這女子送入宮中,違者斬!”
  平陽公主和駙馬曹壽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呆在一處。
  “嗯?!”皇上勃然大怒。
  “是,臣……遵……遵旨。”
  武帝袖子一甩:“回宮!”
  楊得意今天真的傻了,他不知所措地望著東方朔。東方朔將嘴向衛青一呶,楊得意明白了,忙將金錠塞到衛青手中,然后倉皇地用顫抖的聲音叫道──“起駕……回宮!”
  #日出三竿,陽光從東窗射到了床上。東方朔在床上伸了伸懶腰。在他身邊,有一美妙女子,正坐在琴旁,輕輕地彈著,對著東方朔送去秋波。東方朔一見,就樂了,對她擠了擠眼睛。#
  楊得道引著楊得意急急忙忙跑進,楊得意老遠就嚷嚷起來。
  “不好了!不好了!”
  東方朔坐起來,那美女迅速轉過去,馴養有素地再為他捶背。“什么不好了,狗跑光了?”
  “你這東方鳥人,就以為我會養狗!真的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東方朔這才當真。
  “昨晚的事,還能有好?那平陽公主膽小得很,她害怕得罪皇后,就讓那兄妹連夜逃走了。”
  東方朔有點著急:“果然逃了?”
  楊得意比他還急:“逃個屁!陳皇后讓他的爹媽派去十名陳家的兵勇,早盯上了!”
  “現在呢?”
  “那哥哥好生厲害,一個人把十名兵勇打得落花流水,硬是帶著妹妹出了城!”
  東方朔點點頭,好象自己昨天的看法得到了印證。“果然是個英雄豪杰!”
  楊得意還沒完:“還英雄豪杰哪!敗兵回報后,竇太主讓他老公陳午將軍,派了十名凶猛的家將,全力追赶!”
  東方朔急了:“那你不報告皇上,找我干什么?”
  “皇上昨晚回來,未進皇后的寢宮,就在觀文殿看了一夜的奏折,今天早上剛睡,誰敢叫他?”
  東方朔霍地跳起來,果斷地說:“我說狗監,事不宜遲。那美人是小事,那當哥哥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大漢要以武力稱雄天下,少不了此人。”說完他對楊得道說:“道儿,你去叫公孫敖,讓他直奔城西,追上我為止;得意,你去皇上身邊竊了金牌,再跟上來。”
  楊得意听了一哆嗦:“竊金牌?我不要命啦?”
  東方朔一邊到牆上取劍,一邊罵他:“笨蛋!等著領賞吧!”
  東方朔在長安西邊的大道上策馬飛奔。不一會,后面有二騎緊緊跟來,是道儿和虎將公孫敖。
  公孫敖馬上施禮:“東方兄!”
  “公孫將軍,來得好,快隨我追!”
  三馬狂奔,煙塵頓起。
  轉眼又到了霸陵。“今生与霸陵有緣呢,在這儿,准能追上他們。”東方朔心想。
  果然遠處人馬嘈雜。順著聲音過去,只見十多人圍在一起。只听鞭聲很響,有人邊抽鞭子邊罵。
  #東方朔与公孫敖翻身落馬。一看,正是衛青,渾身是血,被縛在大樹上。他身邊有一堆网索,一看就知道,這些家將是用网索套住衛青的。#
  六名凶猛的家將,身帶盔甲,圍在四周。其中一人正執鞭抽打衛青。不遠,另有四個家將,受傷倒在地上。
  那抽打衛青的家將滿面是血,又猛抽衛青一鞭:“說,把那女人藏哪儿去啦!”
  衛青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那家丁舉鞭再打,公孫敖一把接住:“住手!伴駕侍郎東方大人在此!”
  那家將停下手來,看了看東方朔:“不就是油嘴滑舌的東方朔嗎。有圣旨嗎?”
  東方朔說道:“圣旨一會就到,不准打人!”
  那家將狂妄得很。“沒有圣旨?那我還是皇上姑媽的表弟、皇后的監護人呢!”
  “那也不許傷人!”
  “不許傷人?他剛才傷了我們十名壯士,又打殘了我四個兄弟;要不是那個賤人沒找到,我早就把他砍了!”
  東方朔走上前去,為衛青擦去臉上的血。
  #衛青露出感激之情,但對家將卻怒目而視。#
  東方朔回過頭來,問家將道:“你們想如何處置?”
  “皇后懿旨,找到那女子,兩個全部斬首!”
  東方朔一怔:“這是違抗圣意!”
  對方毫不相讓:“皇后懿旨,就是圣意!你有圣旨,拿來瞧瞧?”
  東方朔急了:“你這家奴,好生狂妄!先問問我的劍,是不是圣意!”
  這家將与東方朔刀劍相對,廝殺起來。
  其它家將圍上來,被公孫敖接住,兩個打六個。那個楊得道在一旁嚇得直打哆嗦。他趁空儿揀起家將扔下的馬鞭,拿在手中想幫一把,但手抖得太厲害,鞭子象蛇一樣在地上抖動。
  這些家將哪是東方朔和公孫敖的對手?一會儿,有三個倒地。一個受傷家將在旁邊掙扎著,放出一只飛鏢。
  衛青大叫:“暗器!”
  東方朔一閃身,將飛鏢接住,回擲向家將,那人應聲而仆。
  不一會儿,另兩名家將又為東方朔和公孫敖所傷,也躺在地上。
  #楊得道看到大局胜定,就乘一個家將不備,扑過去用鞭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家將扔下刀,和道儿滾在到一起。道儿用勁死勒,那家將被他勒地嗷嗷叫,馬上癱倒在地。#
  東方朔樂了:“道儿,好樣的!”說完轉身用劍將衛青的綁挑開,衛青奪過劍,就向剛才抽打他的家將刺去。
  東方朔擋住衛青。“壯士,打狗看主,殺他不得。”
  衛青憤怒地瞪著眼:“他們不會饒過我們。”
  東方朔將他勸住:“不要著急,我有辦法。來,公孫將軍,把他們捆成一串。”
  東方朔和公孫敖、道儿三人揀起地上的斷繩子,將那十名受傷倒地的家將的手反捆于背上,然后又把他們頭向中間,圍成一圈,又用一根長繩子從每個人的脖子上繞過一圈。這十人,誰也不敢動,不然脖子就緊。再看一看他們,就好象一組跳傘隊員似地,擺開了太空飛翔的動作。
  衛青此時反被東方朔的這种擺布逗樂了:第一次開怀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周圍樹葉為之震落。
  衛青領著三人轉了几圈,來到一個离霸陵不遠的地方。
  #“這是我姐姐衛少儿的家。剛才那幫歹人追得急,我就讓妹妹先逃到這儿,不料,我被他們用网索給套住了。”#
  東方朔點點頭,跟隨他進了村庄,來到一個破舊的草房子前。
  衛青高叫道:“姐姐,我回來了。小妹可好?”
  衛少儿從屋中跑出來:“哎呀,弟弟,小妹她披頭散發地跑來,嚇死我了!”
  衛青:“她到家了就好。小妹,快來見過恩人。”他用手指東方朔,“這就是救我之命的東方大人,還有公孫將軍。”
  #衛子夫嚇得不敢說話,悄悄地從姐姐背后跑進里屋。衛少儿畢竟是姐姐,忙代弟弟妹妹們道謝說:“謝謝二位恩人。小妹無知,弟弟又愛動手腳,多虧二位恩人相救,不然,他們就沒命了。”#
  這時,從內屋跑出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手指著東方朔,問媽媽說:“娘,這是我爹嗎?”
  衛少儿听了這孩子沒頭沒腦的問話,眼圈突然紅了。“這孩子,胡說什么!”說著她轉向東方朔,輕聲解釋道:“我的夫君得病而死,小儿從未見過爹爹之面,如此莽撞,請恩人恕罪。”
  東方朔只好自嘲地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衛青從屋內領出了衛子夫。她面帶淚痕,忙給東方朔和公孫敖二人施禮。
  衛青雙手抱拳,對東方朔深深一揖:“東方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何必客气,衛壯士有話請講,包在東方朔身上。”
  衛青高興地說:“好!痛快!東方大人,小人兄妹在京城雖然時間很短,卻知您學富五車,俠肝義膽。”
  東方朔不解地說:“你也會吹捧人?不是說,有事求我嗎?”
  “是。只請大人答應在先。”
  東方朔非常爽快地說:“我已答應了不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是個豪杰,怎么還吞吞吐吐的?”
  “那好,您答應了就好。”他轉身招過妹妹,“子夫,快來拜見過東方大人。”
  #那衛子夫,忙給東方朔跪倒。#
  東方朔吃了一惊:“啊,貴人,使不得!使不得!”
  衛青卻不讓:“大人既已經答應在先,豈能再推辭?小弟見大人是天下英杰,故將小妹終身托付大人,無妻做妻,有妻當妾。”
  東方朔跳起來:“胡鬧,胡鬧!當今圣上喜歡令妹,你怎可將她托付給我?”
  衛青鄭重地說:“東方大人,皇上后宮,自有佳麗三千。我妹出身貧賤,怎可進宮遭受熬煎?再說,陳皇后妒忌成性,天下皆知,入宮不就是等于送死嗎?昨晚与今天,我妹尚未進宮,我們已遭大難。如大人不許,豈不是見死不救嗎?”
  東方朔一跺腳:“咳!你怎么不解我的來意!我救你,為的是什么?你真的不明白?”
  “小人不明白。難道是為了接我妹妹,獻給皇上?”
  “錯也,錯也!”
  “那你与我無故無舊,何必以死相救?長安之中,無人不對我妹垂涎三尺,而你卻拒而不納,不為皇上,又為何人?”
  東方朔大聲說道:“衛壯士,難道你就不想榮華富貴,飛黃騰達嗎?”
  衛青也提高了聲音:“飛黃騰達?我衛青能有飯吃,能讓妹妹有個好歸宿,就心滿意足了!難道大人想讓我把妹妹送入宮中,換來自己的榮華富貴?衛某不為,大人愿為嗎?!”
  東方朔高叫:“壯士,不要蒙我!你兄妹既不想榮華,何必去長安,又何必出入王侯之家?憑你的才藝和武功,養不活這老小几口?別因為昨晚和今天的一時危難,就失去了平生大志!”
  “我衛青,一個粗俗人,沒有大志!”他著急得一把扭住東方的脖子。“東方大人,你別以為自己是才子,就看不上我妹妹;告訴你,長安的王侯,比你富貴榮華的多的是,誰敢動我妹妹一個指頭,我就……”說著,他真的用起力來,東方朔翻了翻眼,好像要被捏死。
  衛青并沒松手,而是接著嚷嚷:“今天你是恩人,我以妹相許,一是為了報恩,二是覺得你能對得起妹妹。你若不從,我就──”
  公孫敖急忙上前拉住:“放手!放手!不管是對恩人,還是對妹夫,都不該這樣啊!”
  衛青這才明白自己出手過重,忙放開手說:“對不起,恩人。太對不起了。”
  東方朔摸了摸脖子,叫道:“咳!我這劍林高手,到你手里,就象提拉一只雞!”
  “請恩人恕罪。如今您若不從,就讓小弟帶著妹妹,遠走高飛吧!”說著要給東方朔跪下。
  東方朔有點气急敗坏。“誰說不從了!如果我是皇上,我也要娶她為貴妃,為皇后!”
  “那好,今天就請公孫將軍當證婚人!”
  東方朔跳起來,厲聲道:“別鬧了,衛青!你以為,我冒死前來,是為了和皇上爭一美人?為了獻一美人給皇上?那不是我東方朔的所為!”
  衛青楞在那儿,不解地問:“恩人,小的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東方朔沉靜片刻,突然學著衛子夫,唱起歌來:
  關關雎儿鳩,
  隨兄下蘭舟。
  在蘭舟,
  兄能敵万人,
  怎可解妹愁。
  听到此曲,衛青沉默不語,衛子夫淚流滿面。
  東方朔邊說邊唱:“還有呢,英雄吹塤手……兄長啊,万里覓封侯。”
  衛青沒了脾气,低聲央求道:“別唱了,東方大人。那是我過去的意愿,經過昨晚和今天,我什么都不想了。好妹妹,你今后也別再唱這樣的歌了,哥哥沒什么心思了。”
  衛子夫凄然地說:“兄長,你怎么……”她突然哭道,“都是我給你惹的禍……”
  #衛青鄭重地問妹妹:“子夫,你說,如你嫁給這位東方大人,不比受那個阿嬌皇后的气要好得多么?”
  衛子夫低著頭說:“請東方大人可怜小女子,子夫就是給你當佣人,也不想進宮。”
  東方朔拉起衛子夫,把她交到她姐姐衛少儿的手中,然后轉過身來,平心靜气地對衛青說:#
  “衛壯士,昨晚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當今難得的英雄豪杰;听了子夫的歌,便知你們兄妹都不是凡人。一生凌云之志,怎能被一點儿的挫折給弄丟了呢?如果在戰場上,你稍有艱難,就會退回來嗎?不會的,不會!子夫既然有心成全兄長的壯志,也不會放棄追求吧!何況當今圣上,乃千年罕見之明主,年輕有為,任用賢才。如此難得的皇上,陳皇后怎會不看得緊呢?我東方朔若為女中豪杰,肯定會去爭奪這位圣君!”
  衛青這時才稍微振作一點。“東方大人,按您的說法,下面我們該怎么辦?”
  東方朔指一下門外:“眼前,就是戰場。只有迎上去,不能后退!你們兄妹在一起,還有我東方朔,公孫將軍,還有許多以漢室江山為重的英雄豪杰!”
  衛青為之振奮。“東方大人……”
  “不要叫我東方大人,我們應是兄弟。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歲。”
  “我長你一歲,算是大哥。還有這位,公孫將軍,今年二十有一,他是小弟。我們為了漢家江山,為漢武明主,結為兄弟,誓同生死!”
  公孫敖率先下跪,拜在地下:“東方兄長,小弟為了漢家江山,為漢皇明主,听從兄長,誓同生死!”
  衛青也只好跪下:“二們兄長放心,小弟定會听從兄長,誓同生死!”
  突然,那個小男孩從外邊跑進來,嚷嚷道:
  “舅舅,舅舅,外邊有一個騎馬的,帶著一群狗,在村里到處亂跑,可好玩啦!”
  東方朔:“一定是得意,他帶著皇上的金牌來了。公孫賢弟,你去叫他。衛賢弟,快讓兩位妹妹收拾家當,傍晚之前,務必赶到長安!”
  小男孩睜大了眼睛:“還有我呢?”
  東方朔高興地抱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
  “霍去病?這名字好怪啊!”
  衛青解釋道:“他爹爹姓霍,孩子剛生下不久,就得病而死。我們怕孩子不結實,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小男孩跟著說:“霍去病,就是霍家去掉疾病!”
  東方朔拍了拍他的臉蛋:“好,霍家去掉疾病,我們要讓漢家也去掉疾病!”
  衛青好像沒將妹妹嫁給東方朔,心中好大的不平,于是說:“東方兄長,這孩子見到您就叫爹,說明你們有緣份。你該認他為義子哇。”
  東方朔高興地說:“好哇。那這就是我的第三個儿子嘍?好,去病,叫干爹!”
  霍去病利索地叫聲:“東方干爹!”
  “哎──,真机靈!那,就跟干爹去長安吧!”
  東方朔和衛青等人,乘馬向長安進發。
  隊伍中有兩輛馬車,一為衛少儿,一個是衛子夫。
  霍去病在東方朔怀中,手抓馬鬃,高興得亂叫。
  楊得意手持御賜金牌在前開道,一群狗隨馬而奔。
  不一會,他們路過那十位家將被縛之處,他們仍在作“跳傘”狀。
  楊得意手一指,十只狗奔過去,齊咬十人的腿。
  十名家將一齊用后身跳躍,如同舞蹈,煞是好看。
  楊得意一個口哨,十只狗一齊咬斷十人身上的繩索。
  又是一個口哨。十只狗叼著十人所騎之馬的韁繩,十馬隨狗而奔。
  那十位家將齊趴在地,磕頭如搗蒜。
  眾人大笑,霍去病笑得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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