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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選丞相


  未央宮的大殿里,從來都沒有這么嚴肅。武帝臨朝六年了,第一次在沒了太皇太后的情況下与朝臣議事。起初,他覺得輕松了許多,可是,今天登上金殿,卻覺得背后空蕩蕩的,有一种沒有依靠的感覺。加之自己和所有朝臣,都是黑色孝服,更讓人威到十分壓抑。
  還有一件事,讓他的心頭多了一份沉重。那就是誰來主持這個葬禮。按常理,竇嬰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也是朝中重臣,他姑母的治喪之事,就由他全權負責。沒想到,武帝剛要安排,皇太后卻到了。雖然皇太后也穿著孝服,可她的神色卻比過去開朗了許多,她帶著田鼢一同來到建章宮里,竟是讓儿子將治喪統領之事交給自己的弟弟。那田鼢也不含糊,好象來應試一般,竟將所有喪事禮儀弄得清清楚楚。望著鬢角漸白的母后,武帝心中自有許多同情:雖說當了皇太后,可六年來,母親也是在顫顫惊惊中度過的,她的惶惶不安,比當太皇太后孫子的武帝要多几倍。想到這里,武帝不愿違背母親的意志,也就點頭同意了。
  “眾愛卿,”他清了清嗓子,漸漸提高了聲音,卻依然是深沉得很:“太皇太后圣駕歸天,朕的心情十分悲痛。朕得圣母皇太后懿旨,命田鼢為太皇太后寢陵制置使,全權辦理太皇太后安葬大禮。”
  大臣們互相看看,都覺得頗感意外。可這既然是皇太后的懿旨,皇上親口說出的,誰又能反對呢?只有老丞相許昌,他朝竇嬰使了個眼色。武帝當然把這個眼色看在自己的眼里,他要看竇嬰有何反應。
  竇嬰卻平靜得很,一聲不吭。
  武帝倒有點沉不住气了,他要向許昌討個說法。“許丞相,你有什么話要說么?”
  作為丞相,許昌難以回避。“這個……啟秉皇上,既然是皇太后的懿旨,臣等遵命。只是……”
  “只是什么?”皇上緊逼。
  “皇上,太皇太后歷經三朝,賢淑有德,臣等不知田大人以何大禮安葬太皇太后,想請他向我等略說一二。”
  武帝點點頭。“田鼢。”
  田鼢馬上小步跑出來,跪在殿下。“臣在。”
  在武帝眼中,他這個舅舅此時只不過是個小臣而已。“既然丞相等人要你說說,如何安葬太皇太后事宜,你不妨說來,以孚眾望。”
  田鼢唯唯喏喏:“臣領旨。皇上,臣以為,太皇太后大有賢德。而其德之大者,莫過于遵行先帝孝文皇帝無為而治之旨。孝文皇帝慈惠愛人,至為恭儉,當其歸天前,親下遺詔,實行短喪。當時,所有官員和子民,只令服孝三日,天下稱為圣明。如今太皇太后歸去,按禮應葬于孝文皇帝霸陵之側。而于喪禮方面,必須遵從孝文皇帝之命,行短喪而薄禮儀,方能与孝文皇帝遺愿相符合。”
  武帝點點頭,“嗯,你說得有理。”在他看來,這座壓在自己和母后頭上的大山,如此安置,也就夠了。
  許昌卻不以為然。“皇上!臣以為,如此禮節,有些不妥。”
  “噢?丞相有何高見,不妨說來。”
  許昌又看了竇嬰一眼,說:“臣以為,孝文皇帝以節儉治天下,也以節儉治后事,此等愛民情怀,當為万世楷模。然而,彼一時而此一時也。”
  武帝有點吃惊:“此時有何不同?”
  許昌卻來了勁,口若懸河:“皇上!孝文帝之時,天下歷經暴秦之虐,楚漢相爭,人民饑饉,遍野哀鴻。孝文皇帝雖与民休生養息,然而天下不曾富庶。所以孝文皇帝詔令短喪,天下歸心。而今歷經文景二世,天下安定,人民樂業,府庫充盈,財物丰厚。此時若再行短喪儉禮,恐天下人有譏笑圣上孝道不周之虞。”
  沒等武帝說話,田鼢卻搶了過來:“皇上,太皇太后為孝文皇帝之皇后,如不按孝文皇帝之遺詔治喪,不僅我等有違先帝遺詔,恐太皇太后于九泉之下,与孝文皇帝相逢,也難以面對呢!”
  這是一記重錘。武帝以為他說得好,頻頻點頭。朝堂之下,眾臣也大都點頭稱是。
  不知許昌是為了維持太皇太后之后的自己的威嚴,還是對竇太后真有報恩之情;還是要討好人心所歸的魏其侯竇嬰,他今天卻一反過去輕聲慢語之態,也變得慷慨激昂起來:“陛下,臣不以為然!按田大人如此說來,先皇孝景皇帝之喪,也應与孝文皇帝一般節儉才是。可是,孝景皇帝治喪之時,滿朝文武,舉哀百日。在座的大臣哪個不知?臣如此說來,并無非禮孝景皇帝大喪之意,只是請皇上想想,母親之喪禮,是否應比儿子還要簡略呢?”
  武帝沒想到他會搬出自己父親的喪禮之儀。“這個……。”他語塞了。
  田鼢當然要替皇上解圍:“皇上!臣以為,根据禮法,古來女事從夫,太皇太后應隨孝文皇帝喪禮而葬,決無按孝景皇帝之禮行事的道理!”
  許昌卻急了:“皇上!母貴若不如子,恐后人恥笑哇!”
  田鼢自也不讓:“皇上!丞相之言,万万不可!如果讓太皇太后從子儀而葬,試想,當今皇太后百年之事,如何處理?”
  這個田鼢,竟然拿活著的王太后作為推理的例子!許昌馬上抓住這一點,大叫:“田鼢,你……膽大妄言!”
  田鼢卻輕描淡寫:“臣為皇太后一母所生,言不忌諱,請皇上三思!”
  這下許昌沒詞了,人家是皇太后的弟弟,別人說了是死罪,可他說自己姐姐,你管得著嗎?
  漢武帝也沒想到,在安葬自己祖母的禮節上,會有這些爭執。他把目光再度轉向竇嬰,可那竇嬰,像個沒事人一樣,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姑姑,而是別人的親屬。武帝心中暗想,你竇嬰可真能沉得住气,你說一句,朕不就好拍板了嗎?
  沉默。滿朝黑衣,再加上沉默,讓人透不過气來。
  武帝的目光繼續搜尋,他發現了東方朔。嗨!這時候雖不能找樂,但也不該把他給忘了哇!武帝想到這儿,便叫道:“東方愛卿,你的意見呢?
  東方朔壓根儿就不想說話,明顯這是田鼢和竇嬰在一起爭鋒,那許昌,也不過是討竇嬰的好而已,別我爭有何益!可是皇上點了自己的名,當然要應答了。
  “陛下!臣有一個小小疑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武帝如同獲救一般,忙說:“愛卿,快說無妨!”
  東方朔語調平和,侃侃而談:“陛下!臣以為,丞相与田大人所說,可謂各執一詞。而田大人之意,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我等全然明白。而許丞相厚葬之見,只听之意,不知其詳。何不請許丞相將詳情講明,以讓陛下再作明斷?”
  武帝心里明白了,是啊,應該讓他把如何厚葬的方法說出來啊!盡管心中一喜,可他也是慢慢地說:“也好。丞相,你以為,應該如何厚葬?”
  許昌以為自己漸占上風。“陛下,臣以為,太皇太后一生節儉,然而葬禮不能簡略。太皇太后雖然雙目失明,可心中明察秋毫。十多年來,為我大漢安定,費了許多心血,我等作為臣子臣孫,如不以至孝至厚奉之,恐遭后世非議。”
  武帝心中早不耐煩。什么雙目失明,心中還明察秋毫;什么十多年來,為我大漢安定,費了許多心血?都是屁話!沒有這些,我劉徹早就起飛了!可他知道,不能急。于是耐心地問:“那依你之說,怎么個至孝至厚之法?“
  許昌很自信:“臣以為,這一,就如孝景皇帝治喪之法,舉國服喪百日。”
  群臣小聲議論起來,這百日舉喪,他們可是經歷過的,可是有苦無樂的日子。于是許多人交頭接耳,多有不便之言。
  武帝看了群臣的舉動,知道大家不滿,便繼續問:“那二呢?”
  許昌振振有詞:“這二,太皇太后大仁大慈,于孝文皇帝歸天之后,便將后宮三千人等,大都放歸民間,身邊只留下三十余人侍候。依臣之見,太皇太后歸天,應讓這三十余人,与之同行,方合太皇太后之愿!”
  這下子,群臣嘩然了。要讓這几十名宮女陪葬,大漢從立國之初到現在,盡管有的王侯私下做過此舉,可沒有人敢公開提倡的啊。眾人面面相覷,卻都不說話,等皇上的下文。
  田鼢這下抓住了許昌的把柄,叫道:“皇上!丞相此法,斷無道理!想我大漢歷代圣君,大葬之時,多以泥土偶人,作以陪葬。丞相要以活人陪葬,這般殘酷,有何至孝至厚之言!”
  可是,那許昌根本不理睬田鼢。他繼續爭辯道:“皇上,這些宮人,既隨太皇太后多年,多得太皇太后恩典。如今讓他們隨同太皇太后同去,也是盡他們的至孝之心啊!”
  田鼢寸步不讓:“皇上,許丞相這是借太皇太后之葬事,抬高自己地位,另有所謀!”
  許昌大叫:“以奴陪君,古有先例。于太皇太后,有何不可?”
  群臣一時議論再起。滿朝文武,有說丞相的話有道理的,有的說這樣太過分的,一時眾說紛紜,武帝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以為,丞相所言,不是沒有道理。臣還有兩個疑慮,不知可問否?”
  又是東方朔,他總是有沒完沒了的問題。而這次發問,又使武帝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連連點頭,說“當然可以,愛卿請問。”
  東方朔這次直接向許昌發了問:“請問丞相,您剛才說,太皇太后身邊侍候之人,愿意陪同太皇太后同去,這話當真么?”
  許昌點點頭,回答得非常肯定:“既蒙太皇太后大恩,他們當然愿意陪同太皇太后同去!”
  東方朔走向所忠,向他問道:“所忠大人!依東方朔所知,你也是太皇太后留下的宮人之一,后來才到皇太后和皇上身邊的。如今丞相說,這些人都愿意陪同下葬,不知你意下如何?”
  所忠沒想到這事第一個牽連到了他,于是扑通一跪,淚水從眼中涌出:“小人不是太皇太后留下的,小人是太后留下的,不,不,小人是皇上留下的啊!皇上,”他轉向武帝,連連磕頭。“皇上,老奴就是做牛做馬,也要留在皇上您的身邊!”
  武帝看了他一眼,覺得所忠很是可怜。他不禁向許昌看了一眼,嘴里“哼!”的一聲。
  東方朔轉向皇上。“陛下!看來太皇太后留下的侍臣,并不是許丞相所說的那樣呢!”
  所忠忙爬起來,說:“對,對!”他又轉向東方朔,再度跪下,說:“謝謝東方大人,謝謝東方大人!”
  武帝看這老太監太可怜了,就說:“起來,起來,所忠,朕又沒准奏。你怕什么?快起來!東方愛卿,還有什么可問的嗎?”
  “陛下!臣以為,以這些宮人陪葬太皇太后,地位太低,不足以說明丞相大人所說的至厚至重。”
  武帝有些不解,他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東方朔不再問了,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見:“陛下,依臣之見,最适合陪同太皇太后同去的,非王公大臣,不能說明至厚至重。”許昌听到這里,不禁面上抽縮了一下。東方朔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語速:“陛下,您還記得么?六年前,在陛下您即位天下之時,就有兩個位至三公的大臣,御史大夫趙綰和郎中令王臧,在霸陵的歪脖子樹下,先行追尋孝文皇帝而去了。這比太皇太后歸天,還早六年,他們先陪孝文皇帝而去啦!”
  提起這件事,武帝更覺得憤怒,他的面上突然露出殺机。他看了一眼許昌和田鼢,气憤地說道:“朕知道此事!”
  東方朔不管武帝的臉色,繼續說下去。“陛下!既然早有兩位大臣先行陪葬,那么今天,再要這些宮人作陪,豈不是太輕太微了么?臣以為,許丞相要以至厚至重之禮送我太皇太后,就只能用比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職位更高的人,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相陪,才能表達陛下的至厚至重之孝!”
  武帝的面色漸漸好轉,進而露出笑意。他明白了東方朔的用意所在。他看了許昌一聲:“老丞相!”
  許昌此時聲音變小了,面上也由紅變得發白。他顫顫惊惊地答道:“臣在。”
  武帝道:“朕以為東方愛卿之言,最合你說的至重至厚的孝道。你以為怎樣?”
  “臣,臣,不太明白。”許昌裝糊涂。
  武帝卻來了勁:“朕都明白了,你還不明白?”
  所忠此時卻搶前一步,指著許昌,對眾人說:“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就你和庄青翟兩個。如今庄青翟病死了,就你一個啦!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趙綰和王臧重要得多了,也該隨他們兩個而去啦,你裝什么糊涂?”
  朝堂之中,大臣們有點頭的,有看熱鬧的,還有的跟著瞎起哄,想看看許昌怎么收場。
  許昌四周環顧,這時他才發現形勢已經不利于自己。他看了看竇嬰,希望他能幫助自己解脫困境。誰知竇嬰好象沒事人一樣,依舊什么也不說。許昌此時只好倉皇地向武帝跪下,哭著求道:“陛下!臣實再是糊涂,臣老了,不中用啦,滿嘴糊話。臣錯了,臣請陛下開恩,請臣告老還鄉吧!”
  武帝鄙夷在注視著他。“嗯?你怎么啦?”
  所忠卻會落井下石:“皇上!丞相是老了,可他最适合陪太皇太后而去啊!”
  許昌也有些慌不擇路,急忙轉過身來,膝行向前,對所忠說:“所忠,所大人!您不要添油加醋了,老臣從來都沒想害你,老臣剛才是一時糊涂哇!老臣向你陪不是啦!”
  誰料所忠一甩袖子,不愿搭理他。
  許昌滿頭是汗,羞愧交加。無奈之下,看到東方朔在一旁用眼瞥他。解玲還得系玲人,今天不求東方朔是不行了。想到這儿,他又轉向東方朔:“東方大人,東方才子,您救老臣一次吧,老臣再也不敢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啦!”
  東方朔的嘴歪了一下,轉過身去。他未曾想到,堂堂丞相大人,過去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如今后台一倒,竟然什么臉面也不顧了。
  許昌看求誰都沒用,只好再奔向武帝,一邊磕頭,一邊哭求道:“陛下!老臣知道,您是至仁至孝的,至慈至悲的,您就饒過老臣這一回吧!”
  武帝气憤地將臉轉向一邊。他心想,你不是要陪葬么?你自己去啊!
  此時,一個大臣慢步向前,對武帝跪下。眾人一看,原來是魏其侯竇嬰。
  “啟奏陛下,臣竇嬰有話要說。”
  武帝心想,你不是沉得住气么?到底還是開口了。“好,竇愛卿,請說。”
  竇嬰不慌不忙地說:“陛下,臣為太皇太后內侄,深知太皇太后平生以節儉為要,不事奢華。既有孝文皇帝遺詔在先,臣以為,田大人的治喪方法,上合先帝之意,下應万民之心,太皇太后在天之靈,如若有知,也會得到安慰。”
  這几句話,不僅讓武帝心里舒服,眾人心里佩服,就連田鼢,也覺得意外。
  武帝見竇嬰跪在自己腳下,不愿起來,就拉了他一把,“竇愛卿,起來吧。朕知道,你說的有理。可這許昌,先要以活人祭奠太皇太后,現在又說自己糊涂,你以為該如何處置呢?”
  竇嬰從心眼里就看不起許昌,可他也覺得許昌也太蠢了,搬起石頭來,把自己的腳砸腫了,可沒落到一點好。他似救非救地說:“陛下,臣以為,許丞相剛才是糊涂,現在已清醒了,他不會再言以人祭奠之事。”
  許昌此時才發現眼前有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說道:“是的,老臣糊涂,老臣再也不敢說這事了,老臣謝謝竇大人,救了老臣一命。”到這份上,他還想著和竇嬰套套近乎。
  竇嬰不以為然地說:“丞相大人,你還是謝皇上吧!”
  許昌繼續膝行。再向武帝磕頭道:“臣謝圣上不死之恩!謝圣上不死之恩!”
  武帝此時才松了一口气,說道:“眾位愛卿,听旨!”
  眾大臣一齊跪下:“臣等接旨!”
  武帝退回皇座,所忠也忙著站到他身后。“朕命田鼢,按孝文皇帝遺詔,總領太皇太后安葬及寢陵之事。”
  田鼢急忙叩首:“臣領旨謝恩。”
  武帝將手一揮,示意田鼢退后,卻對眾人說:“丞相許昌,年老昏聵,不能再領朝政。朕念你跟隨先帝和太后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甚疲勞。暫且免你一死。從今免去相位,回家養老去吧!”
  許昌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當丞相,能保住命,也就不錯了,于是再三叩首:“老臣謝主隆恩!”
  武帝繼續說道:“朝中大事,不可一日無人領銜。朕命竇嬰田鼢二人,暫且共領朝事。待太皇太后安葬之后,再議丞相之職。”
  竇嬰田鼢兩個,好象雙雙都是胜利者,齊齊叩首道:“臣等領旨,再謝皇上隆恩!”
  武帝本想撫袖而去,可他覺得意猶未盡。他拼了一下手邊的鎮紙,厲聲說道:“朕即位六年以來,太皇太后疼愛有加,為朕年少,未少操心。如今太皇太后放心歸去,大漢朝事,由朕獨領。朕決定,明年元旦之日,改元為元光。從此,朕要一元初始,光大天下!”
  眾大臣心里當然明白,皇上這回親政,一切都要從頭來了!于是紛紛叩首,口中叫道:“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田鼢果然有些能耐。他的頭腦很聰明,又是一個精力充沛、條理清楚的人,做起事情來,不怕雜多紛亂;愈是紛繁的瑣事,他愈要理出個清清楚楚來,同時還要把過程讓眾人看得真真切切。所以這次竇太后的喪事,成了他顯山露水的大好時机。大到安排靈堂和排出百官坐次,小到各色人等的孝服怎么穿著,還有陪葬的泥偶怎么擺放,全由他一手安排。几千人參加的一個大喪之事,居然讓他辦得井井有條,上上下下,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就連做事一向謹慎的竇嬰,也不得不服气地說:田大人年輕,精力充沛,要是讓老夫來辦,老夫早就累得趴下了呢。
  愈是這樣,漢武帝愈是擔心。這些天來,他按照田鼢的安排,一個一個地去履行儀式,省心倒是省心,可他總覺得自己又像個木偶似的,由人擺布。他更擔心的是,田鼢做得愈賣力气,他對宰相人選的任用就愈難。母親的用意是誰都明白的,這個丞相非要田鼢來當不可。而武帝最寄予厚望的,是竇嬰,尤其是對匈奴出兵等大事,那是非竇嬰不可的。可是,這個竇嬰,不知是老庄的無為而治學得多了呢,還是要靜觀武帝對自己的態度呢,反正什么事情都是往后縮,眾人把他向前推,他也是不到關鍵時刻不吭聲。和他這种不爭比起來,前后忙得屁顛屁顛的田鼢,更顯得故作姿態,求位心切。可武帝也拿他沒辦法,畢竟是自己的舅舅啊。
  眼看太皇太后大喪已畢,朝廷諸事,要作安排。這頭等大事,當然是丞相人選了。武帝想把此事拖一拖,拖得田鼢露出些破綻來。可那田鼢做事無懈可擊,竇嬰仍是不叫不到,不問不言。武帝心里急得真上火,可表面上還要裝作沒事一樣。
  可是,皇太后卻等不及了。他知道,儿子看不上自己那個同母异父的弟弟,而是把竇太后的侄子當成丞相的最佳人選。哼,太皇太后,六年來,她壓得我們母子大气都不敢喘,可是皇儿居然還看好她的侄子竇嬰,真是不可思議。如果讓他當丞相,這朝廷大權不還是讓竇家把持著嗎?徹儿啊,你都二十二歲了,難道還不知權柄的重要,非至親不能輕信么?愈是這么想,王太后就愈是急切地盼望儿子早日定下田鼢為相。終于,她等得不耐煩了。
  “徹儿,你舅舅安排太皇太后的喪事,你還滿意么?”太后將武帝召到昭陽宮內,不說別的,開宗明義。
  “啟秉母后,舅舅他把事情辦得都很好。這樣安排,既遵循了孝文皇帝的遺詔,又不失我們的仁孝之道,上上下下,都很滿意。”
  “那好。這么說,我有心讓你舅舅為丞相,你是答應嘍?”
  武帝沒想到,母親問話竟會如此直白。“啟秉母后,舅舅治喪得力,卻并不能說明他就是丞相之材啊。”
  “噢?你說說看,哪點不行?”太后有點生气。
  “母后,舅舅他小事聰明,大事未必孚眾。尤其是我朝當今至重之事,是如何對付匈奴的騷扰。這种戰事,和魏其侯竇嬰相比起來。舅舅還是差得很多呢。”
  王太后當然明白,儿子抬出對抗匈奴的事情,就是要把田鼢放在丞相之位的外邊。“哼,我就知道,你最看得起那竇嬰。可是,徹儿,你別忘了,竇嬰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不是我們王家的人!”
  武帝看到母親生气了,就小心地說:“母后,您先別生气,容儿為母后申明道理。”
  太后也覺得自己有點太急了,儿子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急是沒有用的。“不要客套,盡管說來。”
  武帝從容地說道:“母后,竇嬰文韜武略,天下皆知。平定七國之亂,他有大功在先;儿臣即位之后,他与田鼢、趙綰、王臧等人革新朝政,不畏太皇太后而抗旨,您也知道。再說,几天前在朝堂之上,他顧全大局,依舅舅田鼢之意行事,更讓眾人稱道。要論丞相,恐怕竇嬰要在其先呢。”
  太后等他說完,急切地說:“徹儿,你難道就不明白,他這是老謀深算?他如此精明,能讓眾人都說他好,這對你皇上的威望,危害會更大!”
  “儿臣以為,竇嬰不是那种人;母后也請放心,儿臣也不會讓一個竇嬰專了朝政。”
  太后心想,果然你已經定了!“不行!你我受了竇太后多年的壓制,決不許她的侄子再來指手划腳!”
  武帝卻不以為然:“母親,竇嬰他不是那种指手划腳的人,也不會讓您和孩儿難堪。倒是舅舅他,愛出風頭,不能孚眾呢。”
  太后見儿子如此執迷不悟,气一下子冒了出來:“好啊,徹儿,你今天膽子也大了,舅舅不放在眼里,母親也不放在眼里了。有本事,竇太后在時,你逞強啊?”
  武帝第一次發現母親發這樣大的火。他連忙退讓:“母親,孩儿不是那個意思。”
  “什么意思?你要是眼中還有我這個母親,那就讓你舅舅為丞相,不然,你就是忘了我這個含辛茹苦多年的娘,就是不孝!”
  武帝几乎是無言以對。“母后息怒,孩儿按您的話行事還不成?只是……”
  “只是什么?你發下詔命,看看有誰不服?”
  “母后,儿臣只恐眾大臣不能心服。”
  王太后突然想到,何不找個大臣來印證一下,說服儿子呢?可朝臣之中,除了田鼢,她一個也不熟悉。想了一下,她想起了東方朔。東方朔對自己的俗女和女婿是那么好,能不替自己說話么?想到這儿,她微微一笑。“好,你把東方朔給我召來,我倒要問問他,朝中會有哪個不服!”
  東方朔正在上林苑里監修公主的府第,听說太后召見,他不敢怠慢,急忙向昭陽宮這邊走來。
  #就在路上這么點時間,他的腦子還在不斷地琢磨:太后找我,是平陽公主和衛青的事呢?還是修成君和金不換又吵架了?噢,衛夫人前天剛生一個女儿。听說當時皇太后和皇上等了半天,都以為是儿子,沒想到生出來的又是一位公主。皇上當時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沒起來。八成是這件事?
  等到他一進昭陽宮的大門,見到皇上也在那儿,同時發現太后和皇上都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他才明白,今天的事可能不是家事。#
  #“臣東方朔,參見圣母皇太后,參見皇上,臣給皇太后和皇上賀喜。”#
  太后親切地說:“免禮。快給東方大人賜坐。”
  東方朔見皇上還在一邊站著,哪儿敢坐?“圣母皇太后在上,皇上在上,微臣不敢坐。”
  太后卻不以為然:“讓你坐下,你就坐下。在我面前,你是子臣,他是儿臣。論年齡,你比他大,你是兄長。坐下無妨。”
  東方朔豈能這樣認為?“這……”,他又向武帝看了一眼,見他無所謂的樣子。“臣站著好說話。”他還是站在一旁。
  武帝卻火了:“太后讓你坐,你就坐下唄!哪來的這么多客套!”
  東方朔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干嗎這么大的火呢?我東方朔今天未曾得罪您啊!可皇上叫坐,他不能再不坐,于是就將半個屁股挪到軟軟的圓凳上。
  #太后知道東方朔的賀喜之事,是指衛子夫又生了一個女儿。這一回,武帝心里有點失望。當時太后心想,能生女,就肯定能生男,你當爹的都泄气了,還怎么生太子?眼下,何不拿此事教訓教訓儿子?于是她先不提選丞相的事,卻向東方朔問道:
  “東方朔,本太后先問問你,衛皇后又生了個女儿,有人不高興呢!滿朝文武,都看皇上的臉色行事,沒一個敢來道喜的,你怎么偏要來道喜?”
  東方朔想了想,說道:“啟奏皇太后,臣以為這是大喜,所以才要道賀。”
  “噢?你說是大喜?那你說說,喜有多大,讓哀家和皇上也高興高興。”太后也有點惊訝。
  “太后,皇上,東方朔有個故事,可能不雅,不知能否講出來?”
  “今天又沒外人,哀家都不介意,皇上就更不會怪你,說吧。”
  “臣東方朔小的時候,就喜歡吃桃。有一年我撿大的桃核,留下三十個,全埋在地下,第二年果然長出了三十根苗,可把我高興坏啦。桃是三年才開花結果的,我就盼啊,盼啊,整天澆水施肥。可三年之后,這些桃樹,其中就那么一顆,開了花,可是還只開一朵。”
  太后樂得笑了起來,武帝卻不動聲色。
  “這一朵花,怎么結桃子呢?臣失望得很啊,就想把這些桃樹統統砍掉,重栽。可臣的嫂嫂有個侄女,叫齊魯女,住得离臣家很近,比臣大三歲,很厲害的,我小時候打不過她。這女子听說我要砍樹,就跑來阻止。她說,明年再不結果,砍了也不遲。可到了第二年,那顆開花的樹,花開得倒很多,可其余的樹呢,每顆樹都只開一朵花,結果,每顆樹也就只結一個桃子。”
  太后又禁不住大笑起來,這回武帝也樂了。東方朔接著說:
  “村里的小伙伴們,對我笑啊,把我的臉皮臊得沒處放。我气得又去砍樹,可齊魯女又來了。她說:‘東方朔啊東方朔,人人都說你聰明,我看你是個大笨蛋。’我說‘我是大笨蛋,才种這种大笨桃啊!砍了這些桃,我不就是聰明蛋了嗎’?”
  太后、武帝和所有侍從全笑了。
  “齊魯女說:‘你把桃留下,咱倆打個賭。要是明年還不結桃,你要吃多少桃,我就賠你多少;要是明年結了桃呢?我想吃多少,可就得讓我吃多少。’我說,‘那好啊!結了桃,還怕你吃不成?就怕不結桃,我要吃的,你供不起。你是侄女,可不能耍賴啊。’齊魯女說:‘論輩我比你低,可論歲數,我比你大,哪能白說?來,拉鉤──拴鬼──,一百年,不后悔!’不僅打了賭,還請我哥哥嫂嫂,當了證人。”說到這儿,他停頓了一下。
  “那下一年呢?結桃了嗎?”太后急切地問。
  “又到來年啊,那顆開花早的樹,花開得舖天蓋地,恨不得把枝頭伸到了桃林之外。其它的桃呢,也都是花滿枝頭。到了六月,顆顆樹上都挂滿了大桃,全村的人都看得嘴里直流口水。桃熟的時候,伙伴們都來等著,先讓齊魯女挑好的吃。您猜怎么著?她偏偏到那顆開花多的樹下,要我摘那樹上的挑。到了這個時候,誰都明白了,這三十顆桃樹,二十九顆是母的,就那一顆是公的。皇上,太后,她要臣到那顆公樹上給她摘桃,臣哪儿去摘啊!”
  眾人又是大笑。太后說,“那你怎么辦?”
  “臣當時就傻了眼,爬到樹上找了半天。發現确實沒有桃,就說:‘好侄女啊,這樹上沒桃,你讓我到哪儿弄去?我要是老母雞,就給你下一個!’”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你們猜,齊魯又怎么說?她在樹下叫道:‘明明有一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下來吧!’我溜下樹來,對她說:‘侄女,你看到的不是桃,是我的腦袋!’”
  眾人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太后知道故事沒完,就問:“那你怎么收場?”
  東方朔不好意思起來,“秉告太后,我下了樹后,那齊魯女就說,‘看來你還聰明。我要的桃,不是個大傻蛋!’原來她想要的桃,就是我的腦袋!”
  眾人又笑了。太后明白了事理,就說:“那么,你哥哥嫂子同意嗎?”
  東方朔說:“他們當然高興啦。臣還十五歲時,哥哥嫂子就讓臣把齊魯女娶過來,把這個桃腦袋,送給她啦。”
  太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連連說好。轉眼,她又問道:“那你們生了儿子么?”
  東方朔說:“啟奏太后,也是三年之后,臣十八歲的時候,生了個儿子。臣當時正用蒲葉和柳條編筐,就把他取個名字,叫蒲柳;三年之后,臣讀書練劍,還寫了三千塊竹簡,可辛苦著呢,老婆她又生了一個儿子,臣就叫他‘東方辛苦’。再過一年,臣就到長安,給皇上送竹簡來了。”
  太后滿意地說:“是要有耐性啊。哀家入宮二十五年,才給自己第一次開宴啊。沒有耐心,不能等待,還不知要出什么事呢!”說著,她看了武帝一眼。
  武帝知道,母親話中有話。太后為了他劉徹能坐上皇座,坐穩皇座,忍辱負重二十多年,她現在想說話算數,得讓她滿足啊。可是當朝宰相,豈是小事?那衛子夫又生一女,自己不太高興的事,倒是自己不對。想到這里,武帝對著母親說:
  “母后,儿臣盼子心切,耐心不夠。臣今天晚上,就回宮給衛子夫道個不是。”
  “這就對了。你看看東方朔,他和那個齊魯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
  武帝生怕太后再說起他和阿嬌的事,那樣自己豈不更尷尬?他腦子一轉,突然覺得東方朔的故事好象還沒完,便把話題又引到東方朔身上。
  “東方愛卿,你說你講的故事不雅,可朕覺得很雅呀!……噢,還有呢!朕倒要問你,如果那年桃樹都不結桃呢,你老婆怎么辦?”
  東方朔本來想就此止住,沒料到武帝還會追上來。他看了一眼太后,想不講了。
  太后此時高興著呢,也跟著問:“是啊,要是沒結桃子,你打算怎么找她算帳啊?”
  東方朔說:“事情沒出現,當時也就想不到那么多。后來,有一天,我老婆正在奶孩子,我想起了這事。我就問:‘老婆啊,當初那桃,是結了許多。要是桃子不結啊,你怎么才能讓我吃桃子吃個夠啊?’”
  武帝急著問:“她怎么說?”
  東方朔看了看太后,好象難以起齒,欲說,又不說了。
  太后知道下邊的事更有趣,就喝了一口水,笑著問:“她怎么回答你?說啊?”
  東方朔邊學邊說:“她把孩子往炕上一放,把衣服一掀,說道:‘我這兩顆大桃子,你一輩子吃的完嗎’!”
  這一下,滿堂男男女女,太監宮女,無不為之絕倒。太后剛才那口水還沒咽下,此時一下子全噴了出來。武帝更是厲害,他笑得前仰后合,差一點把椅子弄得向后倒下,幸虧楊得意和所忠雙雙上前扶住。庭中的气氛,就這么一下,完全緩合了。
  停了一會儿,庭中靜了下來。太后揮了揮手,讓所忠、楊得意和所有宮又統統退下。
  太后直截了當地問道:“東方朔,你說,我讓皇上安排他舅舅田鼢做丞相,這朝廷大臣之中,會有誰不服呢?”
  東方朔這時心里才完全明白,太后和皇上的爭論,原來是丞相誰來做的事。皇上与母親爭執不下,讓他來評判,這可不是好插話的。想到這儿,他往一邊滑了一下,裝作屁股沒有坐穩,“扑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一旁的武帝又笑了起來。#
  太后果然一惊。“東方大人,為何如此惊慌?”
  “啟秉太后,臣東方朔不是自己惊慌,是為圣母皇太后和田大人不安呢。”
  “噢?為我和田鼢不安?是何道理?不妨說來。”太后認真起來。
  東方朔卻要擺擺架子:“臣東方朔,不敢直說。”
  太后以為他害怕得罪皇上,就說:“東方先生,不要害怕!皇上曾說過,你東方朔蒙蔽他無罪。今天,本太后再加一句,在本太后和皇上面前,你說什么都沒有罪。”
  東方朔問非所答:“臣東方朔謝過皇太后不罪之恩。”
  太后這回急了:“你那就快說吧?”
  東方朔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慢慢說道:“那好,臣就直言了。太后陛下,我大漢開國以來,歷經高祖、惠帝、文帝、景帝四朝,當中還有几年,算是沒有皇帝,您知道嗎?”
  “知道。那是呂后當政的几年。”太后知道他要提呂后的事,倒也沉得住气。
  “皇太后圣明!臣東方朔,斗膽進言:誰都知道,如今天下,是漢家的天下,劉家的天下。田鼢他姓田,和太后陛下您,也不是一個姓。”
  太后不以為然了:“那又怎樣?他雖不姓王,可是,他和本太后為一母所生,我信得過他!”
  東方朔并不介意太后的態度。“臣東方朔也知道,太后最信得過他。可是,他不當丞相,田家安如磐石;一旦當了丞相,臣恐田家不能安穩呢。”
  “噢?為什么?”
  東方朔依然不溫不火:“太后陛下,恕臣直言。臣東方朔以為,就算朝臣們都以為,田大人他和圣母皇太后是一母所生,可也不能讓天下的人全部心服。几十年前,呂后將朝中大臣要員,全部換成呂氏兄弟,結果又如何呢?呂氏未能安宁,反而滿門招禍。謝了世了的太皇太后,之所以她的話有些份量,也是因為她不用竇嬰,而用許昌等人的緣故啊!”
  武帝在一邊點了點頭。太后卻大不高興:“依你之見,要我和皇上只用竇嬰,不用田鼢?”
  “圣母皇太后,要用誰,不用誰,那是皇上的事,微臣東方朔不敢多言。”
  太后退讓一步:“那我要你說,朝中除了竇嬰,還有誰的威望最高?”
  “臣以為,除了竇嬰以外,汲黯是個敢于直言爭諫的大臣,讓田大人作丞相,他就會直言進諫,堅決反對。”又是問非所答。其實東方朔知道,太后并不想知道還有誰能當丞相,而是想知道還有誰的話影響大,能夠影響朝臣,不利于田鼢做丞相。
  這一回答,果然大中太后的意。“汲黯嗎,本太后知道。還有誰的話管用?”
  “還有,董仲舒的弟子公孫弘,一向推崇儒學,他會以為董仲舒最合适當丞相,也會反對田大人。”
  令人意外地,太后面上露出了微笑。她這一笑,武帝和東方朔倒怔住了。他們知道,太后是個极有心計的人,再重的話她都能听進去,可是一旦她高興了,那她就有新的轉守為攻的辦法了。
  果然,太后發話了。“那好!東方大人。本太后一向看重你,但只讓你幫著處理家事,朝中大事,你幫著皇上,哀家從來沒求過你。今天,本太后讓你去見汲黯,跟他談談本太后的旨意。”
  東方朔一惊,這种事情,您也得看我情愿不情愿啊?可是,不情愿又怎么著,太后就是讓你去!
  “太后陛下,汲黯耿直得很,恐怕不論臣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
  太后卻樂了:“我不相信!這天下,沒有你東方朔辦不成的事。所忠!”
  所忠急忙上前:“奴才在。”
  “本太后命你持黃金百兩,去見公孫弘,就說這是我的旨意,讓他看著辦吧!”
  “奴才遵命。”
  太后此時面上笑容可掬,從從容容地說:“給你們兩天時間,務必把各自的事儿辦好。后天早朝,本太后要到宣室中听一听,看他兩個怎么說。如果他兩個都是口服心服,徹儿,那我就要看看,你這個皇上,是怎么孝順的了!”
  #武帝和東方朔兩個都傻了眼,一前一后走出昭陽宮。東方朔想跟武帝說說話,解釋一下,或者討個說法,誰知武帝理也不愿理他,徑直走向鐘粹宮,找衛子夫去了。#
  第二天下午,武帝終于忍不住了,他讓楊得意把東方朔找來。
  東方朔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說。
  武帝心中有些煩躁,他急于知道東方朔是不是已經遵旨,把汲黯給說通了。因為他從所忠處得知,那公孫弘接了太后的百兩黃金,二話沒說,就稱要遵丞太后懿旨了。如今只有一個汲黯,是不會輕易改變觀點的人。可是,經東方朔這張嘴一說,也不一定。當然,關鍵要看東方朔怎么說了。
  東方朔心想,皇上,前天您親眼見到,我是反對田鼢當丞相的,并且在太后面前,把呂后專權和呂家的禍害都說出來了,簡直是冒著殺頭的危險,与太后抗爭。可是皇上你出來時,理都不理我,那今天,就得讓你著眼急一會儿。
  武帝自己也知道,前天他不理東方朔是有點過分。可是我那是心情不好,總不至于讓我給你道歉吧。
  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下,又沉默了一會儿。所忠從昨天送完禮后,就不敢大聲出气,如今他倒要看看東方朔怎么交待。楊得意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這場面,而且根本就不想看東方朔与皇上逗气,于是就躲到所忠的身旁。
  東方朔本想再憋一陣子,可是他的下腹不爭气,一股气流往下急走,他實在憋不住了,便想用不出聲的方法把那股气輕輕排出。誰知,愈是刻意不讓它不聲,可那气流受擠之后,順著變了形的管道溜了出來,發出了异乎尋常的一聲哨響。
  所有的人都樂了,武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東方朔啊,東方朔,我就知道,你是個屁都憋不住的人。怎么樣?果然放了,而且是不鳴則已,一鳴惊人。”
  東方朔也樂了:“皇上,你不先開口,臣怎么敢說話呢?臣肚子里有气,上面出不來,當然要從下面出來了。”
  武帝更樂了。“好啦,我們不說這些了。”他正色地道:“哎,汲黯那里,你去了嗎?”
  “陛下,臣當然要去了。不去,不就是抗旨了么?皇太后只說過,臣在她和你面前,說什么都沒有罪,可沒說過,臣抗旨也是無罪的啊!”
  “那你把汲黯說服了?”
  東方朔反問道:“皇上,您說呢?”
  “咳!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給我打什么啞謎?”
  東方朔還在賣關子:“那,皇上您說,我是說服了他,還是沒說服他?”
  武帝想了想,說出了心里最想得到的結果:“你兩個強頭,誰也別想說服誰!”
  東方朔一拍腿:“皇上圣明!何況,我根本就不想說服他呢?”
  武帝也高興起來:“這就對了!那你怎么說的?”
  東方朔一晃身子:“皇上,您還是想知道細情啊。”
  “不知道,朕心里不安哪!”武帝說了實話。
  東方朔也加快了語速:“那就啟奏皇上,臣找到汲黯,劈頭就說,我奉皇太后之命,找你談談田鼢當丞相的事。他白了我一眼,一聲也不吭。就這樣,我們兩個,談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都談了些什么?”
  “兩個時辰,咱倆就一句話也沒再說。”
  #“一句話也沒說?那談什么?大眼瞪小眼,鱉瞅蛋哪?”#
  東方朔一樂:“太后讓我談,我就談。可汲黯大人不再開口,我也就只能閉口啊。”
  武帝眉頭一揚,“那你就像剛才對朕那樣,先是兩個人誰也不開口,然后就互相吹起了口哨?”
  這一句,把周圍的人又都說得大笑起來。
  東方朔率先止住笑聲。“皇上,臣和汲大人兩個,沒用嘴談,可是用手談了。下了兩個時辰的棋!”
  武帝眼睛一亮:“原來是這樣談的。好!那你胜了?”
  東方朔眼睛一眨:“皇上,臣胜了,您能高興嗎?”
  “那就是汲黯他胜了?”
  “皇上,他胜了,臣怎么向皇太后交差啊?”
  武帝明白了:“你沒胜,汲黯也沒胜,合了棋?”
  東方朔拍了一下手,“對!臣沒有輸,他也沒能贏。這贏家,當然要讓給皇上您啦!”
  武帝這時才露出會心的笑容:“好!東方愛卿,我想了一招棋,你幫助看看,會不會贏呢?”
  “皇上,那就擺棋罷!”
  所忠連忙拿過圍棋來。武帝取過兩個白棋子,放出兩粒,放在棋盤上。“你看,這是竇嬰,這是田鼢。朕要在汲黯和眾人爭執不下之際,擺出這著棋來。”
  他把一大堆黑棋取出來,往對面一攤。“這些,就是最近又屢屢犯我邊境的匈奴。他們兩個,誰敢應我詔令,能把匈奴給我打退了,我就讓誰當丞相!”
  東方朔覺得這是一個高招。他拍手叫道:“好!皇上,您這是棋高一著!”
  武帝得意地說:“你想,那竇嬰是平定七國之亂的勇武之臣,而且有灌夫這樣的敢死之士為他賣力,去擊匈奴,易如反掌。可田鼢,馬都騎不好,弓箭也不知道怎么放,嚇,都會嚇出屎來呢!”
  “哇!沒想到,皇上您,比誰都厲害。”
  “是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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