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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快人心權閹伏法 遭疑忌幼帝被責


  
  為人別忘根本,
  行事切記老誠。
  忘乎所以亂胡行,
  葬送自己性命。

  總兵吳誠中領兵二百,直奔德州碼頭。結果,晚了一步。那五只太平船已奔南去了。吳總兵問哨卡:“船隊能走多遠?”“最多不超過五里。”吳誠中也不停留,揚鞭催馬,追上前去。一大群騎兵也緊緊跟隨馬后,揚起几十道上線。
  書要簡短。約有一袋煙的工夫,就把安得海的船隊攆上了。“站住!前面的船只站住!”吳誠中邊喊邊追,馬頭已超過了首船。
  此刻,安得海正祝賀他二十六歲的生日。正中央懸挂著一件龍衣,桌上擺著福、祿、壽三星人,高燃一對六斤重的紅蜡。左右還挂著一副貼金對聯,上聯寫:“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配:“壽比南山不老松”。安得海居中而坐,頭戴二品頂戴,一支藍翎閃光奪目,身穿南繡平金盡忠服,腳踏青緞粉底儿官靴,脖項下挂著一串翡翠數珠。他的夫人馬氏和康氏,也都涂脂抹粉,滿頭珠翠。鏢師和打手們分立兩旁,黃石奎、李平安、安六和安邦太,正領著眾人給小安子拜壽。突然,總管安邦大听見有人在岸上喊叫。他沒敢言語,忙向小安子稟報了一遍。安得海說:“別理他,我看誰敢擋欽差大人的道!”几只大船照舊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
  總兵吳誠中气坏了,吩咐騎兵:“來呀,鳴槍示警!”剎那間,几十只槍朝天開了火。吳總兵又喊道:“停船!不然,我們可不客气了!”
  俗話說:“神鬼怕惡人。”這頓槍響,真把船給嚇住了。小安子气得臉色鐵青,從艙里出來,指著吳誠中喝問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攔劫官船?”吳總兵心生一計,拱手道:“請問,哪位是安總管?”“你沒長眼嗎?大爺我就是。”吳總兵道:“京都來了重要公事,讓我親自交給您。”“噢,是這么回事。”小安子心想:可能是西太后有事。于是,吩咐一聲:“靠岸!”水手們赶緊抓帆轉舵,大船靠岸,拋錨搭跳。
  吳總兵早就從戰馬上下來了。一看船只靠岸,向身后把手一招,急匆匆來到船上,說道:“安得海,跟我走吧!”小安子把臉一仰,問道:“你是什么東西,叫大爺上哪儿去?”“上德州知府衙門!”小安子冷笑道:“我尋思多大的衙門口呢,鬧半天是小小的知府。告訴你,你們那廟大小,裝不下我這個大神仙。滾,快給我滾!”吳總兵一看,這小子大狂妄了,掄起巴掌,“啪!”給了他個耳雷子,“唉喲!”安得海暴叫道,“你敢打我?”“啪!”又是一個嘴巴。“你還敢打?”“怎么叫不敢?”吳總兵掄起巴掌,一口气打了三十六個嘴巴。小安子疼痛難忍,“嗷嗷”直叫。
  那位說,小安子不是有保鏢和打手嗎?不錯,有十多個。但是,他們誰敢跟官軍對抗?吳誠中打夠了,這才吩咐道:“綁,都給我綁起來!”
  這時,官軍的步兵也赶到了。“呼啦”往上一闖,不論男女老少,都給捆起來了。小安子很不服气:“好小子,等我看見你們大官儿再算賬。”吳誠中也不理他,命人把船只封好,押著七十四名俘虜,回德州交差。
  再說德州知府趙新。他不敢接手這么大的案子,馬上命人飛報巡撫丁寶楨。丁寶楨命趙新和吳誠中,把人犯和物品解送到濟南。
  濟南是山東省首府,巡撫衙門就設在省城南門里。這個衙門庄嚴宏偉,气勢顯赫,比一般督撫衙門气派得多。巡撫丁寶楨,貴州平遠(今織金)人,字稚璜,咸丰進士。曾做過岳州知府、山東按察使、布政使,后晉升巡撫,現年四十九歲。學識高,有魄力,為人比較剛正。在督巡之中,享有很高的聲譽。他平生厭惡宦官,尤其僧恨當權的太監。他接到捉拿安得海的圣旨后,就暗下決心,非要把他剪除不可。趙新和吳誠中,向他稟報了捉拿安得海的經過,丁寶禎很高興,讓他們先下去休息。
  掌燈之后,丁寶楨吩咐一聲,升坐大堂。鼓響三通,儀門大開,一百二十名牌刀手、八十名站堂軍、八班差役站在左右;六房師爺、筆帖士,在兩邊伺候。
  德州知府趙新,把查獲物品的清單呈到公案上,吳誠中也把違禁品的清單呈上去。然后,垂手退在一旁。
  丁寶楨把清單看了看,然后吩咐道:“帶安得海!”“帶安得海呀——”差役們傳呼下去,几名皂隸把小安子拖上公堂。
  安得海的綁繩已經去掉了。吃了點晚飯,比白天精神多了。他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心里說:我是奉慈禧太后之命出京的,誰敢碰我,如同碰西太后一樣。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不用問,他們總是誤會了。他心中又暗罵道:等完了再說,安二爺決饒不了這幫家伙!因為他有了主心骨,所以毫不在乎。
  丁寶楨一看,來气了。朗聲問道:“你就是安得海嗎?”小安子把臉一仰:“不錯,正是安二爺。請問,您是哪位?”“山東巡撫了寶楨。”“噢,原來是丁大人。前年,慈禧太后親手御批、提拔你當巡撫的時候,是我伺候的筆墨。太后問我,你看這個姓丁的怎么樣?我說,听說他名聲不錯。所以……”“放肆!胡說!”丁寶楨气得手腳冰涼,心里說:大清的祖訓規定,宮監不准干政。這小子大概不知道吧?否則,明是這回事也不能這么說呀!看來,他是個二百五。想罷,問道:“安得海,你不在宮廷盡職,跑到京外干什么來了?”小安子說:“慈禧太后要為万歲爺操辦大婚。故此,派我到江南承辦龍衣。咱家是奉旨出京,你听明白沒有?”丁寶楨把手一伸:“拿來。”“你要什么?”“圣旨!”“這個——嘿嘿,沒有。”“唗!”丁寶楨一拍桌子,“私憑文書官憑印,光靠你這么一說可不行。”小安子道:“這有什么為難的?你上個折子,一問不就清楚了嗎?”“晚了。你看這是什么?”丁寶楨請出圣旨,高聲念道:“据悉,安得海未經旨准,私自离京南下。不獨違背祖訓,且又大膽妄為。著各省督撫,一体嚴拿。欽此。”
  小安子一听,忙申辯道:“丁大人不要誤會。可能万歲爺不知道這事,請您問問慈禧太后就知道了。”丁寶楨又問道:“既然你下江南承辦龍衣,箱子里那些寶珠和字畫是哪里來的?”“這個……”小安子一听,更慌神了。這些好東西,都是從宮里偷出來的,想弄到南方變賣,發筆橫財。要不,他怎么這么熱心承辦龍衣呢?現在,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他能不害怕嗎?
  丁寶楨又問道:“你船上挂的龍衣,是從哪里來的?”小安子答不上來,因為這也是偷的。丁室楨又問:“誰讓你挂龍鳳旗?那個三角小旗上畫的日頭和三足烏鴉,又是怎么回事?說!”“說!”兩旁的差役也急忙吆喝。安得海咧著嘴說:“這都是我的餿主意。挂龍鳳旗,為的是打腰提气;那個小三角旗嗎——我听人講,日者君也,三腿烏鴉神鳥也。我把慈禧太后比做日頭,把自己比做神鳥。故此,才挂了這么個小旗。”
  丁寶楨一听,鼻子都气歪了。他無須再問,命人把他押下去。又把李平安、黃石奎、安六、安邦太几個人,分別進行了審訊。從他們口中,又掌握了安得海大批罪狀:像勒索各地官府士紳,搶霸少婦長女,偷盜御用珍品等等。丁寶楨退堂后,把濟南的首府、首縣、布政使、按察使、德州知府趙新等人留下來,商量處置安得海的辦法。他主張,明天便把小安子就地正法。按察使梁彥之搖首道:“使不得,使不得。”丁寶楨惊問道:“為什么?”梁彥之說:“安得海乃慈禧太后面前的紅人。沒有慈禧太后的許諾,嚇死他也不敢私自出都。只是這小子忘了祖訓和法度,犯下了不赦之罪。不過,他畢竟是有來頭的,請中丞慎重為妙。”丁寶楨冷笑道:“不論從哪一款上來說,他都是死罪,還有什么可慎重的?”趙新道:“還是請旨定奪為好,無非讓他多活几天罷了。”布政使鄒伯庭道:“請旨定奪當然是把握一些,中丞又不落埋怨。不過,他可就死不了啦!”丁寶楨沉思了一會儿,說道:“也不見得。小安子在京里犯了眾怒,光靠一個人也保不住他。要不,先請旨看看吧!”
  几天后。丁寶楨的奏折,由恭親王親手呈給小皇帝同治。載淳早等得不耐煩了,赶緊把折子展開,仔細觀看。當他看到“現已命德州府將其緝拿到案”時,樂得他直拍雙手:“辦得好,辦得好!六叔,你看怎么辦?”
  奕訢是個精細的人,不敢感情用事。說道:“臣不敢做主,請皇上決裁。”小皇帝一扑棱腦袋:“六叔,處置一個太監,還用費這么大事儿?你馬上派人擬旨,叫丁寶楨把他宰了!”內務府大臣明善道:“陛下,議政王說得不是不對。小安子倒算不了什么,他不是還涉及到太后的……”“大膽!”小皇帝一發脾气,可把明善嚇坏了,急忙趴在地上叩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皇帝指著他的腦門說:“你是內務府大臣,太監都歸你管。小安子出走的事儿,你不知道嗎?”明善不敢回答,一個勁儿地磕頭。小皇帝又說:“坏事就坏到你們這种人身上。張嘴太后,閉嘴太后,太后就敢違背祖制、以身試法嗎?”明善帶著哭腔說:“陛下饒命,陛下恕罪呀!”
  小皇帝把手一揮:“滾!我煩你!”明善連滾帶爬,退出去了。小皇帝又說:“還愣著干什么?快點擬旨!”“臣遵旨!”
  恭親王命人將圣旨擬好,請皇帝批示。載淳提起筆來,御批“毋庸請示,就地處決”八個字,馬上命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到濟南。
  丁寶楨拜讀了圣旨,立刻升堂,把安得海帶了上來。小安子滿怀希望地問道:“丁大人,你弄明白了沒有?”丁寶楨冷笑道:“你放心,都弄清楚了。”“上邊是怎么說的?”丁寶楨臉色一變,讀罷圣旨,把桌子一拍:“來呀,拉出去砍了!”劊子手像拉死狗一般,把他拖到外面,一刀斬訖。接著,丁寶楨又具折上奏。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北京,也傳進翊坤宮。慈禧的病剛剛見好,就發現宮監們鬼鬼祟祟,竊竊私議。她把宮女貞秀叫來,訓斥道:“臊貨!你們嘀咕什么?”貞秀不敢隱瞞:“啟奏圣母皇太后,听說安總管他——”“他怎么了?”“他,他出事了。”“什么?”慈禧從床上坐起來,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恕罪。听說安總管被山東巡撫扣留了。后來。就……”“就怎樣了?”“就不清楚了!”貞秀沒敢往下說。慈禧听了個虎頭蛇尾,又气又急:“滾!快把皇帝給我叫來!”說著,下了地,坐起身來等候。
  小皇帝接著丁寶楨的奏折,知道了小安子已被處決,心里十分痛快。此刻,他正跟太監們議論這件事。忽然,總管太監陳胜文走來,慌慌張張地說:“圣母皇太后有旨,請万歲爺去問話。”
  一听慈禧叫他,小皇帝的笑容頓時沒了。陳胜文緊走几步,附著皇上的耳朵說:“為安得海的事!”“啊,她知道了?”“有可能,听說她很生气,請万歲爺小心。”
  載淳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沒錯。小安子該死,有理有据,還怕什么?想到這儿,他壯起膽子,邁著方步來到詡坤官,抬頭一看:見慈禧怒目橫眉,滿臉冰霜,他忙跪在地上,叩頭說:“皇額娘吉祥如意,儿給您磕頭了。”慈禧問道:“我問你,小安子叫丁寶楨扣留了,你知道不?”小皇帝回答道:“儿我知道。”慈禧問:“是誰讓丁寶楨把他扣留的?”“是我。”“是你?你為什么這么辦?”“因為祖訓說得明白,太監不准离都,違背了就要治罪。”“那是我讓他去的。你打算怎么辦?”小皇帝說:“回皇額娘的話,該什么罪定什么罪。”“不行!你赶快降旨,把他放出來!”“皇額娘息怒,小安子犯了不赦之罪。”小皇上把小安子的所做所為,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后說:“儿已經降旨把他殺了。”“你待怎講?”小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并說:“都死了四天啦。”
  “唉喲!”西太后自覺著頭重腳輕,差點昏死過去。過了半天,這才咬牙叫罵道:“畜生!沒經我的許可,你就敢做主殺人?來吧,你也把我殺了吧!”小皇帝嚇得快要哭了,忙往上叩頭說:“儿子不敢,儿子不敢。”西太后哭中帶笑說:“諒你也不敢!”說著,她甩開宮監,扑到載淳面前,又抓又打。小皇帝左躲右閃,娘兩個就滾打在一起。
  滿清建國二百余年,歷經八世,皇宮里還沒出現過這种事。貞秀一看,急忙奔長春宮求救去了。
  東太后正睡午覺,被雙喜喚醒。貞秀跪在床前,哭著說了一遍。東太后大惊失色,赶緊下床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又回來了。為什么?忘穿鞋了!
  小皇帝是東太后的命根子,別看不是她親生,可是,在她身邊長大,母子有深厚的感情。她听說慈禧為了一個小安子,居然打起皇帝,簡直是令人費解。她又疼又急,又恨又气,也忘了太后的身份,一溜小跑,來到詡坤宮,進門一看,慈禧正揪著小皇帝的辮子,“啪啪”直抽嘴巴。慈安可气急了,大聲喊喝道:“慈禧大膽!還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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